《无界之猎》免费试读_梁孝礼
一
将吾之眼赠你
愿你看尽人间的真与美
还能看穿虚伪
将吾之足赠你
愿你走遍世上每一寸土地
还肯回到这里
将吾之唇赠你
愿你热吻自己想吻之人
还会想起吻我
我将一切赠予你
不惧身边无尽的夜魇
拥抱窗外烈焰与火雨
李娜睁开眼睛的时候,脑中依然是梦里这首歌谣的旋律,她不禁跟着曲调哼了起来,直到攒足力气与决心从床上起身。
她很难形容如此梦境,这个反反复复在自己脑中播放了很多次的梦境,似乎是真实却又模糊的如此彻底。四周是鲜红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墙壁与天花板,背景音乐放着那首意义不明的歌谣,她摇摇晃晃着起身,看到周围的人——不,那并不像是人,似乎是团作一团肉球般的奇特生物,脸上只有两只空洞的大眼睛,大到吓人。
生物们举起了他们在鲜红背景映衬下显得尤其雪白的双手,像是合十一般,反复的做着某个动作,一下、两下…李娜才知道,它们是在鼓掌。
梦中的她转头望向了另一侧,那个房间仅有的一扇白色窗户,窗沿上面似乎停着什么东西,似乎是一只同样鲜红的蝴蝶。
那只蝴蝶翕动了几下翅膀,很快便不能动了,鲜艳的红色几乎是一瞬间从通体褪去,散发于空气之中,留下黑白两色翅膀,与四周格格不入。
往往正是在此时,这个在李娜不到三十年的人生中成百上千次出现过的熟悉梦境会依然熟悉的结束。
她已经忘记这个梦境是从何时开始出现的,小时候梦到这一团瘆人的血红,总是会害怕的好几天不敢睡,而现在她早已习惯不去探究这个梦究竟有何意义。
真正将李娜从床上拉起来的是敲门声,听那种像是要把门捶碎一般的力道就知道门外是谁了,她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敲门。
“别敲啦!我换衣服!!”
她大声喊道,这样才会让敲门声停止一小会儿。
她迅速穿上衣服,走出屋之前还不忘在镜子前最后看了自己一眼,眼屎已经抹净了,头发也不是很乱。
只是耽误一小会儿,屋外擂鼓一般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打开房门,果然是那只闪亮得耀眼的秃头。
“大小姐,都几点了,还不开门?”
这个身高将近一米九,手臂将近有李娜三倍粗的秃头壮男似乎在抱怨——但李娜知道就算她早一两个小时起床,这个男人依然会这么抱怨。
“这不是才两点么?我可是要看店看到后半夜的,不然你跟我换啊?”
“我倒是没意见,客人能不能接受我就不知道了。”
不论何种天气,这个秃头总是戴着他那只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杂牌墨镜,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墨镜后方的左眼是一直紧闭的,眼皮上一道骇人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颧骨。秃头没有被衣服遮盖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纹身,左手小臂上的一个“信”字尤其明显。李娜只知道秃头姓那,从没问过他从前是做什么的,但她知道要是换成黑道模样的酒保来接待客人,他们这个酒吧可能也就开不了多久了。
“那叔,其实你就是样子比较吓人一点,你要是跟客人稍微聊聊,他们还是会...”
“妹妹,你误会了吧?”那叔转头用墨镜很认真的盯着李娜:“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来做厨师,客人可能真没法接受。”
李娜无奈的瞥了秃头一眼,自己怎么这么蠢,竟然试图去安慰他。
“好好,大厨,你厉害,我这就去给您取材料,行了吧?”
“赶紧去。”
李娜叹了口气,洗了洗脸,拿起了自己的提包就要出门。
“喂,你吃什么啊?”那叔在厨房里高声问道。
“说得好像你会做别的一样。”李娜一边出门一边小声嘀咕着。
“啊?麦片煎蛋?知道了!”
李娜并不想刻意去数,但这所谓的大厨给客人做饭什么都会做,给她做饭的时候却从来只做一样,而这奇怪的麦片煎蛋,她确确实实已经吃了十年。
就算是在干燥的BJ,八月的空气依然是糊糊黏黏,加上毫不留情的太阳,让人一刻也不想在外面逗留。
李娜走出这栋只有一层的小楼,关好刚才被那叔一通猛敲的可怜大门,除了半年前新换的铁门,整个建筑还保留着上世纪的破旧感觉,没有经过新的粉刷,看起来垃圾味道十足。但不可思议的是,好像很多客人喜欢这种破旧建筑的感觉,这个小酒吧还算有人光顾。
倒也不是李娜多么懂得现代人对酒吧的品味,她实在没有钱去重新装修,不然她还是很想把那即将剥落的墙皮重新漆一下的。酒吧生意虽然还算过得去,但她和那叔毕竟不是老板,也没法对装修提什么意见。
即使是四环外,这样一桩只有一层的建筑还是显得十分奢侈,更何况是用来做这个没什么太大利润的酒吧。李娜回头看了一眼门上方的招牌,两个氖气霓虹灯勾勒出了十分妖娆的花写“BH”两字。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含义,就如同她从未见过酒吧真正的老板一样,她也常常纳闷,这是得有多大的心脏才敢把这么一份地产全权交给她这个陌生人啊。
李娜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工作,便是去距离酒吧两公里左右的菜站取晚上的食材,以供那个只会给自己做莫名其妙煎蛋的秃子下厨。虽然晚上的客人大多是来喝酒的,但也总有要点个披萨、沙拉甚至要吃鱼香肉丝盖饭的奇怪客人。一个女孩子去做这些搬东西的活确实不太搭,但谁让他们有分工呢,那叔除了下厨做饭,别的一概不管。
二十分钟的步行是她每天几乎唯一的运动,菜站当然早就已经开门了,远远的就能看到,小妹在看店。
小妹叫乔雪,是菜站老板的女儿,此刻正坐在门口的大堆蔬菜前,在一个绿色的本子上写着什么。
李娜自认自己还算是个美女,但与眼前的小妹相比就有差距了。她始终不明白菜站那一对儿其貌不扬的SD夫妇怎么会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在小妹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是个美人胚子了,一转眼她已经上大学了,容貌出落得更为秀丽,身材也变得婀娜有致。现在是暑假,估摸她是回家帮爹妈看店的,无论是谁看到了,都会惊讶于这副“蔬菜西施”的不协调场面吧。
小妹正低着她那张白皙的瓜子脸,专心的在本子上写东西,葱根般的细长手指握住那杆水笔,慢慢的在本子上爬动。
“小妹回来了啊?爸妈呢?”李娜亲切的喊道,她在这个小美女还小的时候,就已经跟她很熟了。
然而小妹没有回话,依然在写着什么。
“小妹?”
小妹像是惊到了,连忙将本子扔到一边抬起了头。而这一抬头却又着实吓了李娜一跳。
那双从前十分明澈的眼睛周围,两个极为明显的黑眼圈毁了整个容颜,她就像老了十岁一样,憔悴而枯槁。
“哦,娜姐啊…”
“你怎么了小妹?没休息好么?这黑眼圈也太夸张了吧?”
乔雪抬起头,像是听到了死亡宣判一般,惊恐的无法自已。她从兜里掏出镜子,不停地照着自己的脸。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是爱美的,李娜也明白,但印象中的小妹不是这样的,她的眼神不止像是爱美了,简直就如同不美就要被谁杀掉一般。
李娜默默看着乔雪五分钟,她一直在一边照镜子一边补妆。
“小妹,我…是来拿菜的…”看到她捯饬的没完没了,李娜只好出声打断。
小妹连眼睛都没抬起来,右手指向两个大袋子,正是李娜平时取的食材量。
李娜提起了那两个成年男性提都会很吃力的袋子,转身看了一眼乔雪,她依然还在看着镜子。
李娜叹了口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爱而又有礼貌的小妹变了。她打了声招呼便走了,小妹还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手中的镜子,一句话都没有说。
二
夏日清凉的夜晚,BH像往常一样,七八个个客人散落在各个小桌,两个人用台球桌较着劲,来聊天的或只是来喝两杯酒的,基本都是常客。
十点,大厨那叔准时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从后屋的厨房走了出来,这是他下班的点,无论有多少客人,无论客人还有没有点餐的需求,他一向准点就走。
“娜,我走了。”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
“知道了。”李娜像平时一样,头都没回。
那叔转身,还没迈步又转了回来。
“对了,本子落在袋子里了。”
“啊?”
“你的本子,绿色的,放在装菜的袋子里没拿。”
“我的本子?”
“不然就是胡萝卜和土豆杂交生下来的,反正不关我的事,我约了理发师,我得走了。”
“哈…哈…”李娜干笑了两声,那叔有拿自己的秃头开玩笑的习惯,但说出的笑话却永远都不好笑。
她稍稍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绿色的本子她是见过的,小妹当时在一个绿色的本子上写什么东西,被自己打断的时候,她将本子胡乱藏了起来,可能正好藏在那个袋子里,被自己一把提了出去。
抬头,那叔已经像往常一样走到了门口,从这个时间开始,想吃点什么的客人们就再也没法满足了。
然而今天注定与往常不太一样,那叔站在了门口没有向前迈步。
打开的酒吧大门,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BH的客人有很多熟客,拿着笔记本电脑在酒吧里面写些什么的中年女人,声音总是很大总是要喝白酒的老头,偶尔光顾一边对视一晚上一边哈哈笑的小情侣,总是霸占台球桌的丑男二人组,这些客人李娜多多少少都认得出来,而这位客人,李娜不但不认识,更是很难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如果,如果李娜可以注意到别的地方,她会看到除了那叔,没有半个人注意到这位客人的到来,而那叔那刺着“信”字的左手小臂在颤抖,从微微颤抖到无法忽视的明显颤动,抖到连“信”字都会辨认不清,她会奇怪连身上着火可能都会面无表情扑灭的那叔怎么会颤抖。但是她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因为这位客人实在是让人无暇他顾。
她看到一个在任何女人心中都只会用一个词来形容的男人,缓缓走进酒吧,走向吧台。
王子。
他比一米九的那叔还要高,身材修长,虽然略瘦却没有丝毫驼背,古朴而简单的黑色单衣勾勒出了雕像般的男子线条,两条长腿的步伐不紧不慢,走过大门到吧台短短距离的样子,似乎向所有人诉说了步行也能有如此美感,好像上帝赋予人类双腿,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应当不偏不倚走出这样的姿态。
李娜耳边的所有杂音都消失了,她没法看到周围熟客的目光,因为她无法移开视线到任何地方。男人走近,那几乎不可能属于亚洲人,刀削斧砍般的脸庞线条更加清晰,剑眉深目,笔挺的鼻梁与淡淡薄唇,唯一的违和感来自于他如同苍老之人一般的雪白头发,即便如此,依然英俊的让人几乎不敢靠近。
男人笑了,如同什么东西在周围绽放开一般,李娜突然闻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淡香,就像是踏入一座许久无人居住却又一尘不染的老房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带着院子里泥土清香照进屋子里的木制家具,一种不可思议的中性味道,超过了任何天然或人工产生的香气,就好像是男人俊美皮囊的最佳注脚。
伴随着男人的微微一笑,李娜突然开始可以移动自己的视线,周围的杂音也一起涌入她的耳中,她稍稍向四周看去,竟然没有一个客人向这个美到不可思议的男子投来目光。
“maquinos。”几乎让人沉醉的男中音。
李娜愣了一下,这个单词酒单上没有,而开店如此长的时间以来,也没有人点过这种鸡尾酒。然而那叔教过她,虽然已经好几年了,她还依稀记得那种酒的调法。
不过她已经不记得maquinos的酒语:直入调和,一口饮尽,意味着露水缘分的女子在某处等他,那是云雨之欢前的片刻小憩。
“你很漂亮。”一饮而尽后,男人并没有急着离开。
“…”如果是平时,李娜有一万种说辞应对搭讪的酒客,此刻竟一句也说不出。
“最要命的是,你和一般的漂亮女人不一样。”男人说罢,抬起了右手,用那双白的不像是男人的手贴上了李娜的左颊。
李娜的脸上传来了男人的温度,一触之下,她像被冰到或是烫到一样——甚至分不清那是冰冷还是滚烫——立刻避开。
男人的眼中似乎闪烁着不可思议的惊讶与些许愠怒。
“你,要干什么…”李娜不由自主说出了毫无威慑力的薄弱发言。
男人将头微微后仰:“你不像那帮愚民,也不像那个秃头。”
李娜此时才看到站在门口的那叔,他依然保持着要出门的姿势,全身却在颤抖。
李娜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让那叔颤抖的人或事不超过三件,而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应该不在其中。
“如果有时间,我会想请你喝一杯。”男子抬起他漂亮的脖颈,没有一丝胡渣:“可惜还有人在等,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么?你是下一个。”
李娜完全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只有脸颊上刚刚被他碰触的地方还在滚滚发烫,她如同无法拒绝般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李娜…”
男人点了点头,放下了十几张钞票转身便要走——远远超过一杯酒的价格,而李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那些钱。
“为什么没有人看你,那叔又为什么要怕你?”李娜像挣脱了什么东西一般大声问道。
那叔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大叫的李娜,就好像在看一个在父母面前无理取闹的孩子,却没有一个人看向那个男子。
男人停下了转身的动作,稍稍转向李娜,却没有正眼看她:“愚民之所以是愚民,不是生来愚蠢,而是因为他们选择愚蠢。”
“就好比兔子见到老虎,会选择颤抖着蹦跳躲开,而蚂蚁见到老虎,却根本什么都意识不到。”
“越是渺小的存在越会选择无视真正的恐惧,他们在潜意识里将恐惧的源头从自己的词典中抹掉不予承认,那是愚民们自我保护的本能。”
令人沉醉的男中音无比冰冷,在那个声音中,李娜的警惕性不由自主提升到了这一辈子至今的最高点。
“那,我又有什么不一样?”
“没有女人可以抗拒我,而你却不一样。”
这种像是笑话般的电视剧台词,在这个男人的口中说出,却一点都不突兀。
男人走向酒吧的门口,出门前在颤抖作一团的那叔身边说了句什么。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掠过李娜心头,那一句话的时间似乎被拉到了无限长,李娜清清楚楚看到了男人嘴唇的翕动。一个词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读唇术,李娜从来没有学过甚至没有接触过读唇,但她却清清楚楚的读懂了男人对那叔说的话:
“不想死的话就赶快滚。”
男人走出酒吧后过了将近十分钟,那叔失魂落魄的走来,李娜从没有见过那叔害怕成这个样子。
“娜…关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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