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园》——大石可金

第一章 少年心

我已经三十岁了，我感觉自己有点老了。今天，我收到杨洁的一封邮件：

刘稀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好吗？

我变得越来越念旧了，总觉得过去很美好，也许是人老了吧。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我潸然泪下。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多久没有联系了。我在想，她今年该多大了？

这封邮件唤醒了我尘封已久的少年往事，一颗十六岁的心。

我在街边路过一所中学，与一位少年一同在路边等红灯。

我们眼里看见的世界却完全不一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和那个少年都会走向终点，那个终点就是我们的起点。浮云半生，人原来还是最初那个德行。

绿灯亮了，那少年背着书包快步奔跑，似乎有什么特别期待的事情。

人生的乐趣，在于当一切处在未知，有憧憬，有想象，未曾经历，想象的都是美好的画面。你没有去过月球，就会幻想出嫦娥，玉兔，月宫，那种感觉很享受，就像十六岁少年的心。

我很好奇，十六岁那年，我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望着那个少年的背影，他的书包塞得满满的。

我想起来了，武侠小说，那个时候我满脑子的武侠小说。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上中学时，我的书桌里藏满了金庸的武侠小说。

我那时特别讨厌上学，甚至鄙视好好学习的学生。我有着我们这一代人最标志性的标签，叛逆。

在学校里，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不是走神，就是看武侠小说，我完全沉浸在那个刀光剑影爱恨情仇的江湖世界里。

很快，我上课看闲书的爱好在老师那里传开了。

我那时比较显眼，早熟，孤僻，不合群。不管哪位老师的课，他们的目光都不自觉的盯住我。

我的武侠小说几乎都被老师没收了。于是，我开始在课上写武侠小说。

上课对我来说特别痛苦，四十五分钟不能动弹，头晕眼花，如窒息一般。唯有看闲书，能让我暂时脱离这个烦闷透顶的教室，思想跟着书里的人物畅游人生百态。

老师实在忍无可忍，决定请家长。可是请了多少次，家长也没有来。我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我父亲每天都在外边忙事业，总以太忙为借口，老师们拿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老师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说：“这孩子可怎么办啊？”

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苦口婆心的和我讲道理，规劝我迷途知返。

他采用的策略是先夸赞我聪明，应该用功读书。然后话锋一转，开始吓唬我，说如果我还像现在一样的学习态度，我的人生就毁了。然后，他给我描绘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场景，由于我荒废学业没有考上大学，多年以后在路边摆地摊讨生活的场景，我仔细想了一想，那场面还真的很心酸。

我说：“好吧，老师，我尽量努力学。”

班主任是位干瘦的中年老头，语文老师。

他手里拿着一打稿子，和旁边的老师打岔：“看看，这小子竟然上课写武侠小说，你准备把老师写成什么样的反面形象啊？”

我低着头，忍不住想笑。眼睛偷偷瞥向旁边的杨老师，我的英语老师。

她捂着嘴噗嗤一笑：“没看出来啊，刘稀玉还是位大作家啊。”

杨老师全名杨洁，是刚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我唯一喜欢的老师。她年轻，二十几岁，声音很好听，清爽的短发，总穿着一身连衣裙。至于长相，我的感觉就是看着很舒服。

英语是我成绩最好的学科，在全班也是名列前茅，完全取决于杨老师。

上英语课，我从不看闲书，也不走神。我喜欢听杨老师的课，她会教我们唱“yesterday once more”，她会给我们讲奥斯卡经典电影：“音乐之声”，“阿甘正传”，“肖申克的救赎”。上她的课好像瞬间离开了这个烦闷的教室，畅游在电影和音乐的桥段里。

我每天都会查看排课表，期盼着英语课。

我喜欢见到杨洁，喜欢听她的声音，喜欢看着她坐在讲堂前批阅试卷，时不时拨弄她的头发。她不知道，我在偷偷的望着她。

她猛然抬头，我们目光相对。我迅速低下头，装作很用功的写试题。

杨洁背着手来回的在教室里踱步。

她走到我的桌子前，查阅我的试卷，然后给予指正：“这句语法不对，不是过去时，是现在完成时。”

我迅速拿起涂改液修正，鼻子嗅到一股子女人的体香。她挨得很近，我的胳膊不小心蹭到了她的裙子，心砰砰跳个不停。

我承认那时自己有一点怪，尤其是异性启蒙方面。我一点都不喜欢班里的女生，她们干瘪瘦小，不解风情。我喜欢杨洁，在我看来，她知性，漂亮，有着女性的温柔。我没有和任何同学讲起过这件难以启齿的心事，我怕他们骂我变态。

我本以为，这个秘密的心事，就像一首陈年老歌，慢慢消逝在时光的留声机里，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然而，事情却发生了转变。

家里和我沟通过几次，希望送我出国留学，让我务必学好英语。

在课间，我主动找到杨洁，和她说了我的情况。

杨洁想了想：“这样吧，晚饭后我都在办公室，你过来，我给你单独补习口语。”

就这样，杨洁好心帮我开了英语小课堂。

每天晚饭后，六点到八点，杨老师会在办公室批复学生的作业，顺便帮我补习口语。

她给我选择的教材从课本变成了口语强化。她带来的教材叫《走遍美国》，是一个美式情景喜剧。

那段时间我很快乐。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杨老师。我坐在她旁边，跟着她念着句子和单词，练习着各种情景对话。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探讨奥斯卡的经典电影和美国乡村音乐，我问她：“杨老师，你最喜欢好莱坞哪个演员？”

杨洁想了想：“Richard Tiffany Gere，他有部电影叫Pretty Woman.”

“能不能说中文啊？”

“不行，你必须习惯用英文交流。”

随后，杨老师给我写下她的邮箱，要求我将每天布置的作业用英文写下来，发给她。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天气越来越热了。

我和杨洁的话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放肆。

我发现她也不过二十出头，很多瞬间，流露出少女神色，被我捕捉到了。

我们之间并没有太多代沟，交流到音乐电影这类话题，她也是滔滔不绝的。

我们甚至会一起探讨泰坦尼克号杰克和露丝的爱情。

晚上，我坐在她身边看着《走遍美国》，可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我和她挨的那么近。她的气息，她的味道，她薄薄的纱裙，我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我托着腮痴痴的看着她，那二十六个字母怎么也看不进去了，不受控制的想入非非。

杨洁似乎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很奇怪，抛开我们的师生关系，是一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本能反应。

她咳嗽了一声：“嗯，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半晌才回过神来：“哦…老师…我…我走了。”

我心乱如麻，惶恐不安，彻夜失眠。

我怕自己会做出一些不堪设想的事情，我怎么可以喜欢上自己的老师？

第二章 教室里的秘密

那是一段尴尬的青涩岁月，那是一段难以启齿的少年烦恼。我好像走进了一个神秘园，那里有层层忧郁的迷雾，有我的疑惑，不安，好奇心。

我拨开迷雾，却看见了一座美丽的花园，有阳光，有绿草，有雨露，有鲜花，有温顺的小动物。

我看见了杨老师，她身穿白色的连衣裙，坐在草坪上，她在微笑地看着我。

老师是传授知识的人，是长辈，监护人，是我应该尊敬的人。

而我只是一个孩子。我知道会有各种条条框框和道德规范阻止我做这件事情。早恋已经不可允许，更何况是师生恋，那简直是大逆不道。

我并不是一个坏孩子，我只是有些离经叛道。我讨厌一切规矩，鄙视泯灭天性的道德规范，我其实很简单，只是听从自己的心。

我发现杨洁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女，我想过去拥抱她，亲吻她。

我不确定是少年青春期反应还是心理疾病，可惜那时学校没有心理诊所，即便是有，我又怎么和心理医生说呢？

更令我感到困惑的是，杨洁看我的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其他老师看不出来，同学们看不出来，只有我能看出来，很奇怪。

她在刻意回避我的眼神。

她没有再走过来指点我的作业，在教室里总是绕开我的座位。

但是，她的眼神却时不时望向我，那个瞬间，短短的几秒钟，焦虑，苦恼，但是没有愤怒。

那眼神令我无法解读。

人心本来就难测，更何况是女人的心。

她没有告诉班主任我的异常，没有对我采取警告的语言。

这个教室，我们共同守着一个秘密，一个让我们各自心事重重的秘密。

一天，我接到家里的电话。我的留学申请，通过了。

我以为自己会欢欣鼓舞，终于要脱离了苦海了。可我想到要离开杨洁了，便依依不舍。

我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伴晚，我习惯性的通过邮件给杨老师发送作业。

然而，我却做了一件青春期最疯狂的事情。

我在邮件里写道：

杨老师，我的留学申请通过了。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再不说我怕没有机会了。我喜欢你！这段时间单独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我点击了文件发送。

发完这封邮件，我懊恼万分，惶恐不安。

我彻夜失眠了，整个晚上辗转反侧，猜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杨老师将这封信交给班主任，然后请家长，同学们的嘲笑，最后我无地自容。

第二天，一切风平浪静。

早读，我特意观察班主任的表情。

他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怎么啦，昨晚看小说看傻了？眼圈都是黑的。”

我长舒了一口气，拿起课本，大声朗读，念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终于熬到了英语课，见到了杨老师，我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我手忙脚乱的翻弄着课本，余光中，她也正在望向我。

“同学们，起立！”

这节课杨老师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奥斯卡电影，没有美国乡村音乐，草草的讲完课本就安排我们写试题。

整节课，她都静静的坐在讲台前批复试卷。

这一上午过的太漫长了。捱到中午，同学们都奔赴食堂。我一个人趴在书桌上，半晌也站不起来。

“什么时候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起头一看，心砰砰的跳个不停，杨老师站在我的跟前，我依旧能够嗅到她身上的气息。

我紧张地喘着气：“还不知道…”

杨洁叹了口气：“先去吃饭吧。”

我站了起来，而她明显的往后挪了一步，好像害怕和我接触的太近。

她的头一直低着。而我此刻，一丝也感觉不到她是我的老师。

我鼓起勇气：“我给你写的信，你看了吗？”

杨洁愣住了，她也许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直接的问她。

她低头小声说：“我给你回了封信。”

我很兴奋，呵呵傻笑，快步奔向食堂。

午休期间，我偷偷跑到网吧查看邮件。

杨洁的回信却让我很失望。她回复：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前途不可限量，现在谈论感情还为时尚早。你这个年龄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只是青春期而已，不要胡思乱想，我是你的老师。

让我感到慰籍的是，她回信里的语境没有任何生气或者愤怒的言辞。

我给杨洁又回了一封信，这次回信充满了少年的任性和歇斯底里。

我写道：

我不听你说的这一套，我控制不了自己感情！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觉。你能给我你的手机号码吗？我马上要离开学校了，我怕和你失去联系！

我关上电脑，满怀心事的回到教室里。接下来我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下课期间我不停的在走廊里溜达，期望碰到杨洁。

在走廊的尽头，我看见了杨洁，她也看见了我，我们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直愣愣的看着对方。她看我的眼神已经有一些紧张了，我甚至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

我快步走了过去，她有些慌张，警惕的望了望周围有没有人。

我小声说：“我给你回信了！”然后，快步跑回教室。

如此过了几天，我每天都会到网吧查看邮箱，然而没有收到杨老师的任何回复。

那几天，我越想越生气，她为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回复我？

上英语课的时候，我故意不听讲，满不在乎的望着窗外，然后趴在桌子上睡觉。

杨洁在讲台前忧心忡忡地望着我，但她始终没有点我的名，我成了英语课上最放任自由的学生。

周五的中午，同学们即将放假回家，下午还有两节课，我一如既往的来到网吧查看邮箱。

我看见了杨洁的回信，我手舞足蹈，网吧里的人都惊讶的看着我。

杨洁留下了她的手机号码，上面写道：

你既将要出国留学，希望你能成熟起来，要珍惜在学校里每一堂课，每一段时光。

我掏出手机，记录下号码，脑子里涌现出一个计划。

放学后，我第一个跑出校门，却没有回家，我躲在学校门口的角落里，等待着杨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