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临天荒》： 龙虚

第一章 龙虚

十万大山，巍峨苍茫，浩瀚无极，远远望去，如一卷古意盎然的丹青水墨横挂眼前，玄奇飘渺，慰为壮丽。

晨曦初照，朝圣峰下，一群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少女在这山中穿行，他们身法迅疾，以极快的速度向峰顶奔行。

“你们太慢了！”少年龙虚远远甩开众人，一声清啸，嚣傲的声音传向身后，话音刚落，身影已飘落在山顶一块巨大的石台之上。

片刻后，众多少年少女先后而至，落在石台之下，纷纷看向龙虚，稚嫩的面孔流露出各种各样的神情。

“龙虚师兄可真厉害，每次都比我们先登上峰顶！”

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使得这群孩子目光落在人群里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少女身上，她粉嫩的脸庞挂着天真无邪的微笑，好奇地看着石台上的少年。

少女明眸无暇，精灵可爱，这少年不由微微一瞥，原本嚣傲的神情化作一瞬呆愣。

“哼！他肯定是使诈了，不然，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快的速度！”

“对！对！他跑得这么快，居然还能说话，肯定是动用了什么法宝！”

七嘴八舌的议论炸开了锅，都说这跑得第一的少年使了诈。

……

这片世界，名为大荒，大荒疆域辽阔，有着无数的妖魔邪魅，远古凶禽，能够在其生存的种族，自有能立足的本钱。人族扎根于大荒南部的十万大山之中，拥有众多城池部落，是这大荒中的强族。

此地是十万大山中心，这群少年少女出至人族的几个部族，他们得自家族倾心栽培，已然极为出众，平日里相互较艺，胜负难分，谁也不服谁，可在三个月前，一个叫龙虚的少年出现，风头压过了这些少年少女，引来不少同龄人的敌视。

听着诋毁自己的议论，龙虚撇嘴一笑，纵身一跃，奔向山下，稚嫩却又宏亮的声音传来：“无趣！我龙虚懒得与你们这些蠢蛋为伍！”

声音犹在回荡，龙虚已消失在众人眼底。

“这只野猴子，竟敢小瞧我们！”不少人心头忿忿，对那少年十分不满。

“可是，他的确很厉害！”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轻声细语，看着口中谩骂的少年们，心中不解。

“安静！”苍老的声音突如惊雷而至，吵嚷的少年少女一个机灵，神色惊惶，尽皆安静下来。

“都已到了朝圣峰，为何不做早课，却在此地大声喧哗！”

天地陡然一震，青光坠地，一名青袍老道落在石台之上。

“圣师早！”众多少年少女神色肃然，各自收了躁动的心绪，齐声朝老道恭身一拜，行了大礼。

老道鹤发童颜，长须飘动，颇有仙风道骨之意。他眉目微凝，自有一股不可违逆的神威流露，这一众少男少女对其自是又敬又畏。

少年少女盘坐石台，面朝朝阳，打坐调息。天地灵气汇聚，云雾缭绕，紫气蒸腾。

“嗯！近日来，你们修行大有长进，不错不错！”老道手捋长须，微微颔首，脸色甚是欣慰。

这云雾乃是天地灵气，这些少年少女吞吐灵气，已有紫意，那便说明，他们的修行已然有了质的进步。

这老道突然眉目一凝，脸上浮现出愠色，这些人中，少了一人，他略一查看，便知是少了谁，一声长叹，微微摇头。

……

此时，这逃走的少年龙虚，正在离这两山外的一座山谷中，他卧在一棵参天古木的树干上，口衔长叶，看着蓝天，模样悠闲自在。

“一个古板老道，能教我些什么！整天跟着这群没用的蠢蛋在一起，真是没劲！唉……大好时光，不如美美地睡上一觉！”龙虚吐出口中长叶，双掌枕在头顶，缓缓闭上眼睛。

两道黑影在树下不停穿行，速度极快，悠长的魅影随行身后，传来细如蚊呐的人语，“不愧是人祖之后，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修为，这等天赋！就这么死了，倒是可惜！”

“将天才扼杀在摇篮中，你不正乐于此事么？”

“嘿嘿……”两道黑影一错，窜上古木，树叶纹丝不动，悄无声息。

龙虚双目睁开，身子蓦然坐起，周身劲气涤荡，震得枝叶晃动。他耳目大开，树梢上响叶簌簌，只见惊鸟扑翅，仓皇间飞离鸟巢，逃向天际。

“奇怪，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龙虚左右打量，脸上露出疑惑，方才一丝杀气将他惊醒，他顿生警兆，但此刻云淡风轻，空谷寂静，哪有丝毫异样。

艳阳高照，繁茂的藤蔓盘绕在粗壮的树干上，树叶层层叠叠，将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龙虚放下警惕，突然，一叶飘落，阳光从叶缝中射来，正落在龙虚的左眼中。

这阳光太过耀眼，龙虚举起右掌遮挡，只见阳光射来处，一道炽盛的光芒亮起，他心头陡然生起一股心惊肉跳的感觉，只觉心神战栗，浑身的寒毛都不由自主地倒竖起来。

“杀气！”龙虚来不及反应，只觉腰间一沉，身子不由向后倾去，脚下一空，从树上跌落下来，同时，他眉心一凉，只见两束剑光从眼前而过，其中一束在他眉心留下一丝很细的血痕。

半空中，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抓住龙虚腰间，将他身子抓住，稳稳落在地上。

龙虚站住，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心中一定，“云叔！”

消瘦的老者一身青袍，站在龙虚身旁，苍苍白发垂落肩头，面孔的皱纹如刀锋雕刻一般，尽显沧桑，他负手而立，双眼寒芒乍现，目光所在之处，两道黑影交错，眨眼间消失在这山谷中。

“云叔，他们是什么人，您为什么不抓住他们？”龙虚神色如常，摸着眉心的血痕，虽然只是擦破皮肤，却也火辣辣的疼。

“你可知道，你刚才差点命丧于此！”老者面无悲喜，语气冰冷。

龙虚笑道：“我知道有云叔在，我就一定不会有危险，你瞧，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生死一线之间，龙虚却还能没心没肺的一笑，这并非一个少年人的正常反映，老者看着龙虚，眼中闪烁着复杂之色。

“跟我回去！”老者语气不容置疑，转身便走。龙虚再次摸了摸眉心血痕，撇嘴一笑，紧紧跟上老者。

……

三十里外，一座宫殿座落于峡谷内，这座宫殿名为“玄宫”，如今已然破败，但楼阁迂回，气势磅礴间，依稀可见往日的辉煌。

龙虚看着宫门，停下脚步，问道：“云叔，我们什么时候回新都？”

老者踏进宫门，脚步不停，口中道：“你不喜欢这里？”

“嗯！”龙虚点头，快步跟上。

“想你母亲了吗？”老者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龙虚。

龙虚眼中一丝落寞一闪而逝，摇了摇头，“就是不喜欢这里！”

老者抬头，看着蓝天，默默不语。

龙虚见老者这副神情，也安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样子的云叔，除非云叔自己说话，否则无论他说什么，云叔也不会应他。

良久，老者道：“只要心里牵挂就在身边，去哪里都是一样！”

老者仰天叹息，不知是在回答龙虚的话，还是在是自言自语。

龙虚听不太明白，盯着老者的眼睛，揣测着老者的内心，突然心中好奇，老者的眼睛，却比一般的老人要有神的多，不由问道：“云叔，为什么你的眼睛和别的老人不一样？就好像……嗯！比我父亲的眼睛还要明亮！”

老者一愣，神情恍惚，似乎触动了心中的往事。

“啊……”

玄宫中一声凄厉的嘶吼突然震荡峡谷，龙虚抬头，脸色一变，“父亲！”身形突然跃动，向宫中疾驰而去。

玄宫内殿，青年男子披头散发，周身被玄黄色的锁链缠绕，他盘坐玄冰玉床之上，双目殷红，面色狰狞恐怖。

一声嘶吼，周身爆发出炫目的金光，锁链轰然炸开。

这青年正是龙虚的父亲，龙居隐。

“父亲！”龙虚冲入内殿，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狰狞的模样，一时间令他惊措不已。

“谁叫你进来的？滚出去！”龙居隐一声怒吼，一巴掌将龙虚扇出内殿。

这一巴掌力道不大，却也不小，龙虚嘴角溢出鲜血，站起身，咬牙忍住疼痛，看着父亲，眼眸中酸楚流露，虽故作坚强，却难以掩饰心中的委屈。

枯瘦的手掌按在龙虚肩头，却是老者站在龙虚身后。

“不用担心你父亲，你先出去吧！”老者的语气冷冰，但他的话，总能使龙虚心安。

龙虚看着父亲，又看了看老者，咬牙转身离去。

“你可知道，他刚刚险些丧命！”老者走进内殿，面无表情，“为什么在这里，也有人想要伤害他？”

龙居隐面色终于恢复正常，兀自闭目调息，口中沉声道：“因为，他是我的儿子！”

第二章 长青殿

老者面色冰冷，冷冷道：“他也是宣灵师妹的儿子，你若护不了他，就让我把他带走！”

龙居隐从玄冰玉床走下来，脸色疲倦不堪，“他是龙家的子孙，这座玄宫是龙家的根基所在，守护此地，是他逃不掉的使命！”

“诺大的玄宫，如今只剩你一人，你是要他守护你，还是这一方烂土？”

龙居隐微微闭上眼，沉吟了许久，落魄的脸上充满愧疚，道：“乔兄，你我还是朋友吗？”

“朋友？”老者微微一顿，脑海中往事呈现，眼中恨意滔天，冷声道，“自我乔青云被朋友夺走挚爱以后，此生便没有朋友，也绝不会再有朋友！”

龙居隐沉默，向老者深深折腰，“我愧对乔兄，此生不敢求乔兄原谅，只是我已时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龙虚！”

乔青云转过头，负手道：“你不必多说，我自会照顾龙虚，绝非是因为你，我曾答应过师妹，只要我活着，就决不会让她的儿子受人欺凌！”

龙居隐怀中摸出一个龙纹玉盒，“这混元丹是万年莽荒古兽的血气炼制而成，可壮大修为，增五百年寿元！对你正是急需之物！”

乔青云脸色微微一动，增五百年寿元，这足以称得上是无上圣药，若被世人得知有此圣药，足以掀起滔天的波澜。

乔青云并没有接受，他神色冷漠，转身走出内殿，漠然的声音传来，“你我之间，岂是一颗丹药就能弥补！”

龙居隐收起玉盒，脑海中，往事一幕幕浮现，落魄的面容显得心绪复杂。

诺大玄宫，冷清凄凉，玄宫高楼上，乔青云背负双手，面北而望，山风呼啸，刮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身姿挺拔，这等气势，浑然不像一个老者，倒似风华正茂的绝代人杰。

龙虚跃上楼顶，“云叔！”

龙虚眉心一道血痕，脸颊上五指红印犹在，脸上却挂着没心没肺的笑容。乔青云心中疼惜，“这孩子，真是苦了他了！”

乔青云道：“你父亲走火入魔，随时可能会发狂，他担心误伤了你，这才不让你靠近他！”

“我知道！”龙虚一顿，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忸怩的神态自然瞒不过乔青云的眼睛，他皱眉道：“有话就说！”

“我，刚刚听到你们的谈话了！”龙虚小心看着乔青云的脸色，见乔青云并无异色，接着道：“云叔！您……是不是不喜欢我父亲？”

乔青云没有说话，龙虚又道：“我听娘生前说，父亲第一次去新都时，受了重伤，是云叔救了父亲，后来云叔和父亲还成了知己好友！”

乔青云眸光闪动，往事一经提及，便一幕幕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中闪现。

龙虚心中忐忑，云叔目光中似乎心绪复杂，莫非真的与父亲有嫌隙。

“我父亲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云叔的事？”

话音刚落，乔青云突然看向龙虚，苍老的面孔异常严历，冰冷的目光使得龙虚心底升起一股心悸的寒意。

这是龙虚第一次见乔青云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眼神中虽没有杀气，但那股严肃的气息，有着山岳般的压迫，龙虚瞬间心生畏惧，那是对于长者的畏惧。

“你的父亲是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乔青云转身，口中道出这样一句话。

却在此时……

“嗡……”

玄宫法阵转动，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长青峰韩旬求见少皇！”

“圣师！”龙虚一怔，料到韩旬的来意，可他忧心父亲与云叔的事，对韩旬倒不在意。

玄宫宫门打开，龙居隐身如流影，已到宫门。此时的龙居隐发如流云，身形修长挺拔，一身蓝衫，英姿伟岸，眉目间英气逼人，颇有宗师风采，丝毫没有在内殿中的落魄之色。

“韩旬见过少皇！”青衫老道神色肃然，折腰一拜，恭谨行礼。

“韩先生客气，玄宫已非当年，我已不是少皇，先生不必如此大礼！”龙居隐拱手还礼，对这老道很是尊敬。

韩旬叹息，神色痛心疾首，“三百年前少皇失踪，南荒人心浮动，各族对我南荒虎视眈眈，为稳定南荒局势，我南荒人族齐聚九凰峰，成立人道盟，如今少皇归来，理当解散人道盟，共尊少皇！”

龙居隐面色微愠，道：“此事韩先生休要再提，今日来此，可是为了我那不成器儿子？”

韩旬面色惋惜，戚戚之色似乎还想劝谏龙居隐当慎重考虑，但见龙居隐神色果决，只好收了心思。

“公子天赋异禀，修为远胜同龄弟子，只是公子玩心甚重，长此下去，恐难成大器呀！”

“龙虚向来顽劣，怕是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龙某在此谢过先生了！”

龙居隐拱手道谢，韩旬连称不敢，“有幸为公子师，韩旬自当尽心严教，今日早课不见公子，怕是回了玄宫，韩旬特来请公子回长青殿！”

此时，乔青云正领着龙虚从玄宫出来，龙虚见了龙居隐，叫了声“父亲”，又朝韩旬一拜，恭声道：“圣师！”

韩旬点头，“龙虚，今日早课不见你，是为何故？”

龙虚扭头不答，龙居隐皱眉，喝道：“韩师问话，为何不答？”

龙虚口中冷哼，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你所传授的东西，对我没有太大益处，倒不如找个地方睡一觉自在！”

“混账！”龙居隐大怒，虎目瞪向龙虚，“师长传道，乃是天大的恩德，你岂敢如此无礼，还不向韩师请罪！”

韩旬忙道：“少皇息怒，此事是韩旬所虑不周，公子天赋异禀，悟性惊人，长青殿的朱雀峰弟子虽是南荒各族杰出子弟，可比起公子，还是逊色良多！”

龙虚闻言，脸上傲气凛然，龙居隐微微皱眉，厉声喝道：“传道授业，师长自有安排，岂容你狂妄质疑！”

龙虚不敢违逆父亲，面服心不服，低头折腰道：“弟子无礼，冒犯韩师，请韩师责罚！”

韩旬颔首，面色欣慰，大有孺子可教的意思，双手将龙虚托起，呵呵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即刻随我回长青殿吧！”

龙虚心中叫苦，看了神色严肃的父亲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乔青云，默默走到韩旬身后。

韩旬向龙居隐与乔青云拱手，携起龙虚化作一道剑光离去。

“你不该让他和那群孩子在一起！”乔青云看着韩旬消失的方向淡淡开口。

龙居隐长舒口气，突然双目杀机闪烁，沉声道：“龙虚需要了解南荒，了解这个世界。而且那人已经开始出手了，这一次，我定要将他找出来！”

乔青云冷冷道：“你可知道，这对龙虚会有多危险？”

“若不将那人除去，在这南荒，龙虚时时便有危险，况且，三百年了，我死之前，此事也该有个了断了！”龙居隐抬头，闭上眼睛，周身的劲气涤荡，气势冲霄。

“我会护着龙虚，但不会替你出手！”乔青云迈开脚步，长衫飘动，向峡谷外走去。

龙居隐闻言，露出欣慰，默默道：“你我之间的情谊，到底还在！”

乔青云虽说不为他出手，但他此话说出，便叫龙潜意没了后顾之忧，实为定心之言。

……

九凰峰位于南荒中部，乃是南荒第一高峰，峰巅直入云海，令万族忌惮的九凰宫便立于此。九凰峰下有十峰拱卫，十峰山顶殿宇恢宏，正是九凰宫下护法十殿，十殿中宗部有序，守护并掌管着南荒人族。

龙虚随韩旬回到长青峰，便被韩旬谴去明心阁思过，这明心阁乃是长青峰弟子思过的地方，长青峰的弟子向来畏惧师长，极少会有违逆的弟子在此思过，龙虚此次被罚明心阁思过，在长青峰注定要人尽皆知。

入夜，长青殿主传召韩旬。

韩旬穿过宫门楼宇，走进长青殿中，这殿堂轩敞，金铜奇柱，华维锦幛，富丽堂皇。一名身着锦服的青年男子金刀大马坐在殿堂高座，此人正是长青殿主历长空。未等韩旬行礼，历长空便朗声问道：“韩师，此去玄宫如何？”

韩旬恭身参拜，低身应道：“回殿主，已将龙虚带回，现下正罚他在明心阁思过！”

历长空凝眉微愠，不耐道：“召你前来，岂是过问小孩之事！”他身子前倾，问道：“本座问你，那龙居隐跟你说了些什么？”

“少皇他……”

“什么少皇？”历长空打断韩旬的话，怒道，“他就是个废物，若非他是人祖之后，他龙居隐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