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雷夜雨》：序

序

雨在入夜后下的更大了，沿着屋檐落下，如同水帘。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孩童捂着面颊冲出水幕，走到还有些许光明的路上。

“冷”男孩这样说着。被泥污染成棕色的头发，在倾盆暴雨中渐渐地散开，露出黑色的发丝。北方深秋的雨夜，他身上的布衣显得有些单薄，深深地呼出一口白气喷在手上，用力的搓了搓。

“手好疼，老妈在的时候可不会这样”话语有些颤抖，夹杂着些打牙的声音。男孩靠坐在路灯下，晃眼的灯光落入眼中，其间混杂着雨滴。

像今天这样被同龄的孩童殴打之后，身上抢的一分钱都不剩，弄的饿到连走回挡雨处的力气都不剩，在这个地方是司空见惯的。瀛凌人在二十年前依仗着飞行器技术的突破，势如破竹的攻入了梁茵国，这个北方边线的平原小城首当其冲，淹没在革命般技术建立的金属洪流之中，一批又一批苍白面孔的人踏进这座城市，向西方走去。

瀛凌人的技术似乎从不与品质挂钩，在他们从占领到退出的十年间，在占领区留下了很多的种子，慢慢成长为一个个皮肤发白的孩子。墨宁是其中之一，一个夹在两个国家与民族之间的孩子。

手背冻的发红，只能用带着茧子的手掌搓动。但过了很久，指尖痛感依旧，远低于核心体温的血液，沿着上肢静脉流入心脏，似乎身体的末端已经开始冻结。这样下去，明天一个冻死的尸体就完成了。清洁工大概会皱着眉抓起墨宁的衣角随猫，狗，乌鸦一起撇到焚烧厂，成为众人所希望的热量。

“妈，我冷”墨宁仰面躺下，白光透过眼睑变的发红，如同母亲的颜色。便想象着女人的样子，向着光芒伸出干瘦的手掌。

于是指尖传来温暖而善意触感。艰难的睁开眼，看到黑色雨披帽后，满是胡须略显老态的男人看着自己。

“不愿意死吧”

老男人的双眸反射着微弱的灯光，却远比胸前象征亚提斯塔教会的十字鸽更加耀眼。

“神的孩子，你不愿意死吧”

“无所谓，我只是想再做点事情”

第一章

“下面宣判，全体起立……少尉海林，在莫尔海战役中私自通敌，严重影响了国家的战略战术，对军规严重蔑视。经军管会调查审理，认定其犯叛国罪，对其执行枪决，立即执行。”

一瞬间，在下面站着的士兵中几人破口大骂，想要冲上去讨要一个说法。为何一个为了国家几次陷入绝境的战士，在战争结束后要被国家杀死。

跪在台上的男子摘下自己的帽子，露出银白的发丝，兽耳软踏踏的伏在头顶“算了，就这样吧”海林朝背后打了个手势，对着军官微微欠身，从侧门走了出去。暮日照射在山顶，雪线以上反射着白天一样的光芒。

“抽颗烟，我这最后一根了”上尉拍了拍自己沉默的下属“……他们欠你的”

海林接过来用力的吸了一口，却又把烟递了回去，半天没有吐出来，金色的眸子显得有些暗淡。“没人欠我，我的错而已”

上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按在他的两耳之间揉搓了几下。带着海林走进了茂密的松树林中，等烟抽尽，拔出了枪套中的手枪。

“小哥，都完事了之后找个人吧，离远点，不然太累了。明明大我一轮，这事还不上心。”海林慢慢的脱下大衣跪在地上，看着山上的光芒消散，闭上眼睛。他印象里的莫尔海战役不是那样的失败，在被人重重包围的情况下，抵挡了十二个小时，从日出到日落。还能接近完整的退下来，已经是很好的了。

但有些人不会这样想。

上尉深深地喘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话语颤抖“恩，知道了。”

“抱歉啊···”

营地里，几乎要哗变了的士兵，狂奔向远处的树林。直到在安静的野外传来一声微弱的枪声。红色融化了一层薄薄的雪，再凝固成一幅有些抽象的画。

月明星稀。

……

砰砰!“老师!老师?”

一双眼睛猛的睁开，露出鎏金般的眸子，再一点点黯淡。男子有些慵懒的从沙发上坐起来，神态满是迷茫，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过去了三年，战场上的事情都开始选择性忘记，但却对最后那件事耿耿与怀。“马上，办公室门一会都坏了啊…”

墨宁在门口等了许久，白发青年才睡眼惺忪的推开门，揉着自己的头发“怎么，今天不是我课啊。”

“老师你头发炸了…耳朵都看不见了”墨宁强忍着笑意，用手里的资料扇着屋里冒出的烟气“第二批实验结果马上出来，教授让你过去看一下，结果不太……”

没等他说完，门发出砰的响声闭紧，墨宁愣了一下，有些无奈的趴在窗台上。洁白的建筑物有些晃眼，甘北城的教堂就在马路对面，作为国教的亚提斯塔教，却把中心建立在了这个北方重镇。教堂门口有许多人忙碌着，隔着窗户也能听到对面传来管风琴的声音，大概是到了一年一度的正升日，音乐应该是每个教徒都很熟悉的《鸽入云》，即使只能听清楚主旋部分，墨宁也跟着哼哼了起来，望着雪白高耸的教堂出神。在进入了教会和学校之后，他才感觉原来世界上是有人不在意他的出身的，无论是瀛凌人还是梁茵人，甚至是老师那样的长着尾巴的人，都是一样的。倒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学校的理科老师时，吓的差点以为是教会所养的妖怪。

“走吧，有什么好看的。你今年正式申请书过完就能去了”海林忽然在他的身后拍了拍墨宁的脑袋。蓝色领带白大褂架着眼镜，满脸淡定，一副青年教师模样，前提是不看他睡肿的眼睛和手里夹着的烟屁股。

“老师你很吓人诶……还有别抽烟一会去实验室的。教授说第二批的合成实验有几个样品出来了，东西是对，但是双链里面的氢……”

海林一把抓过墨宁手里的资料，不紧不慢的翻着“一会进去说。先说说你的事吧，你到底在学校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确实刚十七，但也作为亚伊斯塔的孩子六年了，要有点定力。两科挂着呢还有心思出去玩?有女同学理你吗?你个废柴还传纸条约人?这招我上学时候用都被笑话……”

墨宁沉闷的跟在后面，不知道天天姓冷淡一样的老师为什么和自己话这么多。只好百般无赖的盯着前面老师白大褂下摆豁口那里露出来的尾巴尖。

二人穿过了几道严密的气密防护门，坐着电梯来到底下十几米处。只是一个学校的实验室本是没必要达到这么高的防护级别的。只有看过施工图的人才知道，这个几千平米的实验室是建立在大教堂的地下，由教会高层直接管辖。而这所综合高校，自然也是他们所办的教会学校，高层人士和教会的精英的孩子所学习就读的地方，教会未来的根基。

一直到最深处，阴暗的空气甚至有些闷热。海林还好，被一顿臭骂的墨宁已经额头见汗。手指按在最后那扇严密大门上的传感器上，却迟迟没有反应。最后还是通了电话让里面的人帮忙打开才解决的问题。

金属大门缓缓打开，冰冷的空气沿着地面向外流动着，吹起二人身上白衣。所谓实验室的门口内并没有什么仪器，反倒像一个小教堂，两米多高的十字鸽矗立在屋子中，只有沿着两旁有两个小门进去才是进入真正的实验室。二人在大门关闭后对着金属像微微鞠躬，口中轻生念叨着什么。

海林在裤兜摸索出来了一个小的十字鸽，就像墨宁脖子上挂着的一样，反面刻着神谕与自己的名字，信徒的骄傲。就这样撇给了墨宁，自己飘身而去“帮我弄下，太麻烦了”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实验室。

墨宁慌忙双手捧了下来，仔细的查看了一下那个已经没有了光泽甚至是粗糙的信物“什么啊，把十字鸽弄成这样子会下地狱的吧”

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胸前的十字鸽摘了下来，放进了墙上一个有很多孔洞的面板里。过了许久，在洞上的灯光由红转绿之后，墨宁才推门进了这个城市最安全的地方。四周洁白的墙壁如同玻璃一样，无论在哪里总有两三个人围在几个仪器前面，拉着打印机中出来的纸条。

“这个四百的波段峰值怎么分散到三百和六百五十兆赫了，初始值没错啊?”

“是不是辐射强度小了？这个总用的话放射源应该算是消耗品”

“找一下计数器吧，小林！？”

.......

在迷宫一般的走廊最深处，也是整个实验室最冷的地方。墨宁远远看看见白发男子朝他摆了摆手一边和一个中年人谈论着什么。便快步走了过去“老师，那边有人叫你”当他看清那个中年人那一瞬，愣在了原地。握紧了拳头，甚至指甲扎进了肉里也没什么知觉。咬着牙，然后便一拳挥向那人的后脑勺。

“墨宁！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