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峙剑》：一·化升之日

一·化升之日

“神啊，那是每十年就会出现的，天空上会降下极粗的光柱，十二个神明从光柱里走出，带走这个世界里达到黑色境地的人，带着他们去往神界。”在杨帆还很小的时候，父亲便这样说着。“你的爷爷，也就是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杨顶天笑了笑，单手抚上自己儿子的头。

“那什么是达到黑色的人啊……”小小的杨帆搔了搔头，看着这片无尽的星空。

杨顶天笑了笑，也是看着这片天。“这个世界的空气里充斥着的，除了灰尘和气味，还有丝丝缕缕的天之气。”

“天之气？那是啥，我怎么感觉不到呢……”

“哎呀！插什么嘴，好好听我说完！”杨顶天一巴掌落在儿子头上，却没什么力道。

“哦……”

“这天之气啊，可不是凡人能运用的，那是神明的能力，不过啊，凡人却可以吸纳他进入身体，达到延年益寿的效果。根据吸收的多少，将人们分为九个等级，用颜色划分。白色，黄色，青色，绿色，蓝色，橙色，紫色，红色，黑色。”

“那神叫黑色的人去干嘛呢。”杨帆小小的眸子里流动着好奇的光。

“哈哈哈，别急别急。”杨顶天又将手搭在儿子的肩上。“传说中神在上界，建立了一个巨大的神都，只有黑色之人，才能配得上那神都的建设。”

“那父亲是什么颜色呢。”

“黑色。”

“哇，好厉害，那爸爸也可以去神界了吗？”

“哪儿那么简单，都说了神的出现是十年一次，而神降临那一天，我们习惯将他称为化升之日。”

“那最近的化升之日……”

…………

“就在今天！”杨帆狠狠甩了甩头，想要强行将自己从记忆中拔出，脚上又加快了几分速度。

难怪父亲突然让我去叔叔家！难怪母亲那么伤心！都是因为，今天！是化生之日！

巨大的光芒在杨帆背后闪烁，在那样盛大的光芒之下，就连太阳也短暂的失去了色彩。

杨帆慢慢转身，那通天的金色光柱闪烁，几个黑点闪现。

“天……天神……”杨帆紧了紧拳，身体因刚刚的极速奔跑而喘息着。“嘁。”

“依旧是惯例！”这声音明明不大，却好像在杨帆的耳际想起一样。“一个时辰之后，化升之仪开始！规则想必不用……”

那声音，说不上好听或是其他，非要让人形容一下的话，只能是苍老。

杨帆长吸一口气，在天神的喋喋不休之间向自己的家跑去。

管它神还是魔，杨帆只想回家，去抱住他的父亲。其实杨帆也明白，这么做其实毫无作用，但是，就是想这么做。仅此而已。

传说中的化升，从来都是一去不复返的。即使失去了成员的家庭都可以得到党政不菲的赏金，那也是永远的失去了家人。而杨帆的父亲杨顶天，正是黑色！

远远的，杨帆的家出现在他的眼里，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除了少了炊烟的升腾，还有那被强烈的光柱拉伸的长长的影子。

“父亲！”杨帆停下脚步，支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而他的父亲杨帆天正在门前插着腰，眺望远方的光柱。

“帆儿？你怎么回来了？”杨顶天闻声转头，才看见气喘吁吁的杨帆。语气里完全没有话语里的那些惊诧。

而杨帆，好像并不想回答父亲的问题。两人之间，是自杨帆出生十几年来，少有的沉默。

“其实我不是故意……”

“不用解释，我知道。”杨帆紧盯这父亲的眸子，记忆中永远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竟在杨帆的目光下面有些闪躲。

“去了神界，是不是就回不来了？”

“啊……哈哈……这个，也是有人能回来的。”杨顶天搔着头发“只不过……唔！”

杨顶天的话戛然而止，倒不是他不愿意再说下去了，而是面前的儿子踮起脚，一把投入他的怀里。

强光下面，两个人的影子也被拉的老长，像是可以蔓延到时间的那一头，蔓延到没有分离的世界。

“有机会，就一定要回来，回来看我和母亲，……如果不回来，我就去找你！”缄默之间，杨帆的话脱口而出。这是他一路上酝酿着的话啊，此刻出口，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那一份尴尬。

杨顶天抿着嘴，硬是将眼里充盈的热流逼回去。

“好，一定。”杨顶天顿了顿”父亲保证。”

窗里，杨帆的母亲林宁缩在地板上，泪水突然满溢出来。

她听过那个从神界回来的故事。那个人，被神抹杀的连灰土也没剩下。

林宁抹净面上的泪，故作镇定:“你们两父子在外面干什么呢，快进来吃饭了！”

杨帆一愣神，才发现屋里桌上早有几碟菜摆好了，不是未生炊烟，只是早酿送行酒。

这一餐对于杨帆的家庭而言，已算是极为丰盛了，五六碟各式的菜肴，其中甚至还有两碟肉菜。每逢年节，这张桌上的菜也不过如此了。可三双筷子，没有一双动过分毫。

“都吃饭啊，愣什么啊。”林宁这么说这，率先拿起了筷子。在桌上悬了半晌，还是放下了。

“必须要去神界吗。”这话出口的时候，林宁自己都觉得傻。

“也可以不去啊。”杨顶天忽然一笑“死就好了啊。”

“你瞎说什么！”林宁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转而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默默收了气焰。

“没事的啊。”杨顶天的手轻覆在妻子的手上，笑得很是温柔。“我答应了儿子了，一定会回来呢。”

“可……”林宁咬了咬下唇，正欲再言。

“午时三刻！化升之仪，开始！”声音从所有人心底传来，林宁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杨帆看着窗外辉光万丈的金柱，喃喃着。

“开始了呢……”

二·抉择

“父亲！”杨帆第一反应就是别过头来，看向杨顶天。

“叫唤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杨顶天的笑容竟然看不出半分勉强。“不过儿子，你天赋异禀，十四岁的年纪便到达了红色的地步，下个十年，肯定是要化升了。好好照顾你母亲，我杨顶天说过会回来的，说到做到。”

“父亲……”杨帆抿着嘴“我宁愿不要这红色，也不想你离开……真的要……”

杨顶天站起来，拿筷子轻轻敲在杨帆的头顶上，打断了杨帆的话。

“你多大了？”

“父亲……”

“告诉我你多大了！”

看着父亲面上的愠色，杨帆还是怯了，弱弱的道:“十四岁。”

“那是不是要当一个男人！”杨顶天目光如炬，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看着父亲的脸，杨帆还是将眼里还未显露的水汽收敛，点了点头。庄重而缓慢。这才像一个男人的承诺。

“这才像我老杨家的后人！”杨顶天举步向门外走去。“化升啊，可是我杨某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事，要开心！”

杨帆咬着下唇，许久才憋出一声细细的“嗯”字。

天空上，一个巨大的虚影悄然浮现。为首的神明遥遥张开双臂，这巨大的虚影微微颤抖一下，竟也是张开双臂，声音在天空中回荡。

“化升之仪，老规矩，所有黑色之人走出家门，其他人一律不允许出现在户外。准备结束之后，由本尊将所有黑色之人汇聚于此，一同升往神界。”

那神简明扼要的将事项说的明白，稍稍等上半刻，却见脚下的世界几乎毫无动静。

世界安静的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丧事，只不过那努力鼓动着的风无法在地面上卷起什么白纸便是了。

“怎么，还要本尊一个一个去寻吗！”那神明显然相当不悦，笑容慢慢垮了下去。

只见虚影高抬左手，微微一指，一道规模不小的光柱从神明的指尖飞出，再消失时，远处山脉的大部分，也随着它的消失而不见了踪影。

俯瞰着底下陆陆续续走出家门的人，那神明扯了扯嘴角，对着一旁的神明一笑。“这帮庶民，还是只能用着种方式！”这一次，那虚影倒是没有跟着他的动作移动了。

“大人，办事便可，何必毁坏四业乾坤鼎的内饰，若是……”

“行了行了，最讨厌你们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每年都是老样子，不给点威慑，怎么让他们惧怕？差不多的话，就开始吧。”那神明挥着手，虚影也跟随着动了起来。

“化升！开始！”

“看来该走了呢。”杨顶天起身便向大门走去，杨帆即使不看父亲的脸，也能想象那上面挂着怎样胜券在握的微笑。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父亲。笑容未必代表着真正的把握，只是有些人，天生便拥有不惧怕逆境的勇气。

“阿宁，”杨顶天突然回过头来，眼睛里光芒流转。

“要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啊。”

“我……”杨顶天未待妻子说完，转身便向门外跑去。

大概所有英雄故事都是这样吧。杨帆突然想到。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天生的勇气，大概是身后的羁绊太多，看着自己的目光也太多，于是不得不做出一点都不害怕的模样。勇士提着剑，大概只走了个过场，故事的结局，都是用情意铺垫的一场场世事无常。

“帆儿！”这是林宁的声音。

此刻，杨帆正迈开腿，拼尽全力去跑那从厅堂到门廊的短短距离。

门前，男人张开双臂，只觉一股力量慌若山间之轻风，将自己托举而起。遥遥的虚影略微一晃，堪比日月大小的双眼闪烁，将遍地的黑色之人幻化作漫天流光，向大陆中心，也就是那化升光柱所在之处送去。

“父亲！”少年的嘶吼还算尖锐，直直的破开空气，送到杨顶天的耳郭里。杨顶天的表情彻底凝固。

随着上升速度的微微一滞，双脚被攀附的感觉一下子袭上心头，让杨顶天的心，也瞬间凉上半截。杨顶天低下头，只看了一眼。仅仅一眼，便让自己的心凉了半截。

杨帆，正攀在自己的脚上，大呼小叫着一同飞往化升之所。

也许这个大陆上还有人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他杨顶天，却比任何人都明白。想带着家人一同升往神界的人，千年来也不是没有，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概可以称为没有，因为意图这么做的，早幻化成了这片天的的沙砾了。若是就这样将儿子带到化升之仪那里，二人必定会一同死无葬身之地。神可不会管你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越是这样的困境，杨顶天便越清醒。尽管现在他的身体现在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只有想办法存活。

首先，神力维持着他们向化升之所前进，以他区区一个人类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将之停下，那么，只有……

将儿子扔下去，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吗……

这念头从心底窜上的时候，杨顶天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那是儿子啊，自己的亲生儿子！是自己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啊！就算是自己送死，也一定要护住周全的人！

可是，要如何才能拯救自己的儿子呢……杨顶天将杨帆拉到自己的怀里紧紧拥住，牙齿紧咬着的声音有些刺耳。

而他怀里的杨帆，根本没有去想那些关于生死的事。不仅仅是因为他对这种事情的无知，更是因为飞上天空的新奇感。

“儿子，你听我说。”杨顶天突然俯头，附在杨帆的耳边说。

“嗯？”杨帆微微抬头，只觉得父亲的臂膀太过用力，硌得生疼。

“等一下，我说跳的时候，你就一脚将我向后踹，最好能跳到那个光柱，知道吗？”

“为……”

“别问为什么！告诉我知不知道！”杨顶天的眼睛已经充血泛了红色。

杨帆咬着下唇，从父亲的神色里，终于读出来了一点不妙:“我知道了。”

杨顶天长舒一口气，抱着儿子的双手愈发用力。

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就看要多久才会被那些神明发现了。

“你们俩个！干什么呢！”不远处，一个神怒斥出声。

一声惊喝就像是平静湖面上突然投入的一颗石子，于是一出声，所有神与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这一对父子身上。

远处庞大的虚影微微转身，手指指向杨顶天父子。那站在主位的神明脸上，瞬间展露出一丝不悦。

“嘘！别说话！”杨顶天小声说着，手上不自觉的又加上了几分力道。

“喂！我说你们两个！”刚才怒斥的神明见到这两个人居然置若罔闻，抬手就是一团火焰飞腾。背后一条巨龙的虚影若隐若现。

“就是现在！跳！”杨顶天奋力将杨帆从手中甩出，一瞬之间脱臼了手腕。

杨帆也没有辜负父亲的这一番用心，长长的尖啸划破天际，向着那道光柱飞去。

“杀！！”巨大的虚影口中咆哮着，而那为首的神明，脸上狰狞的表情，与着虚影，怕也是相差无几。

十一道神力匹练冲击过来，杨顶天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突然小声一笑。

“臭小子，跑的倒快。”

空中，杨帆奋力调整着身形，想要看向自己的父亲。光芒涌动，在最后一个瞬间吞噬了杨顶天。

“父亲！！”

杨帆的身体重重的砸进了光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