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从清冷的河上醒来,天上的圆月和浓雾混合在一起,淡淡的,分不清彼此。
眼睛暴露在雾气里,脊背冰凉,不知道是冷汗还是露水,棉质衣物贴合在背上让人心底发冷。江流不知道自己是该想还是该起身做点什么,周围都是水雾,动起来恐怕要惊扰了其中的精灵。
人总是随性的,理智除了让人不受侵害,这种时候一般起不到什么作用。论及生死,已无物可以参考,此处是天堂?是地狱?还是冥河上的船。
终于眼睛动了,身体仿佛恢复控制权,慢慢让酸软的腹部发力,空荡荡的肺部开始呼入浓重的水气。
浑浊的二氧化碳混入空气,热流激活全身,仿佛大睡三天后的乏力,令人茫然。
这是哪?
一尾游鱼点过指尖,他的右手落在水里,鲤鱼以为是虫,上来吻了一口,惊慌的跑开了。
从水里抽出打湿的右手,终于回想起来。
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怎么会有这样细小的一只手。抬手摸到自己的脸,惊慌的感觉从那条鲤鱼的身上传到自己身上。
变小了,长长的头发垂在船板上,散乱着,幸而还是个男孩,可是莫名回到七八岁模样,总是不真实。
“我在做梦?”
惊慌只能维持一会儿,在咬了自己一口以后,终于彻底认清,人没有死,一切只是老天爷的玩笑。
一条浮在河上的船,带着一个七八岁年幼到还不能分出男女的小孩,在大雾里穿行。
没有风,也没有桨,只是水在流船在走。似乎是春汛,带着冰棱流淌着。
瑟瑟发抖,茫然的到处去找,登山急救包,刨冰镐,没有。一件大号冲锋衣落在船板上,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还有一些根本穿不上的内衣裤。
咬牙将这些裹在身上,衣物总算起到了保暖作用,腹中又如雷打鼓,慌忙去找自己的登山包,里面除了大量的绳索,还有急救物品和一些干粮。
左右找,没有,万物静谧无声,只有江流的额头冒着冷汗。
是谁将他变成这个样子?他只记得自己爬上一座冰山,然后掉了下来,万念俱灰时闭上眼睛。
又是什么令斗转星移,让自己来到了这艘小船上随波逐流?无物可靠,无话可说,伸手愤怒的往河里一砸,却意外的捞到一根绳索,细长强韧的纤维绳让人心中一震,顾不得怨天尤人,赶紧顺手一拉,漆黑的冰钩卡在船身上,另一端沉在水里,吊着沉重的东西。
不用想,这是登山包里的绳子,它肯定搅作一团,卡在包里吊住了。
伸手将包裹整个拉上来,里面沉甸甸的,满满都是水。来不及等它淅沥干净,将里面卡着的绳子全部掏出来扔到船上,找到不锈钢密封的压缩饼干,没管它,又找出一把冰刀,这九十度弯折的锋利器物像是怪兽的牙,更加让人烦躁。忙不迭把它也扔开了,这才在里面找到那枚爱物。
一枚只有九克拉的碎钻,载着一个姑娘对某人的许诺。
江流的脸上终于笑了,将那枚戒子放在手心,笑的凄惶。
船,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岸,漫天的大雾,河岸边上只有高过腰身的草和巨大的林木。
用冰镐和大头针勉强将衣物改小裹在身上,那枚戒指重新放进黑色绒缎的戒指盒,然后带上必须的食物和一截三米长的带钩绳索,江流爬上岸边,准备过夜。
夜晚没有什么方向,更加难受的是寒冷,没法就这么待在河面上等人来救,毕竟连在哪都不知道。
仗着集训两个月野外求生的成果,江流知道自己应该拖着小船上岸,然后将它翻过来当做庇护所度过晚上。
无奈的是这副身体实在是太小了,没有足够的力量将那艘船从河里拖上来,这地方见不到人烟,又需要立刻找个合适地方藏起来,如果河里涨水,那今天还得倒个大霉。
勉强找到一处爪状榆木树枝,用双手从地上刨出枯树叶往上盖,又用别人送的点烟器点着枯叶,在河岸的边上生了一堆火。
火能赶走寒冷和野兽,蜷缩进小窝棚等待天亮的感觉并不好,但这副身体实在是太瘦小了。人类是唯一一种生下来没有发育完全的生物,七八岁成长期,更多还需要睡眠。
自然规律无法抗衡,迷迷糊糊撑着冰镐挣扎,远处有狼在叫,江流死死的握着手心里的戒子。
迷糊一会就吃一口压缩饼干,不能让火灭掉,也没有机会去收集那些能持久燃烧的木材。
天气真的很冷,前胸是暖的,后背却像结了冰块一样。
为什么在船上没被冻死?月上中天以后江流有些好笑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老天不让人死,所以就死不成?如果我真的在梦境中,那将冰镐捅进心脏....
江流的眼睛看向弯曲的冰镐,这柄钢制的凶器砸进万年坚冰毫不费力,刺破他稚嫩的胸腔更加不费力。他想从噩梦中清醒,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船上做了一个关于长大后的梦,还是在梦里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考虑着生或者死的问题。
他很快就不再想了。
疼痛最能让人清醒,刺破的手掌和本能让江流放弃自杀的打算。他不是懦弱,只是离群的恐惧包围着他,这恐惧却来的不真实而又没有道理,让人只想哭泣。莫名从一个充满力量的男人变成一个只有潜力没有能力,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这已经将他和过往完全的割裂开来。
于是幽暗的夜里,他就哭了。一个孩子躲在寒冷的林地里默默流泪。
直等到天边的雾散,启明星昭示黎明的到来,江流大字形躺在枯黄的草叶上,眼角满是流干了的泪痕。
曾经那么可恨的烟囱和汽车,那么可恨的看不见星空的夜晚,那无处不在的垃圾和熙熙攘攘的烦躁人流,全都被这些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树木挡住了。
“我最爱的和爱我的人们,你们都在哪?”
2.
一只不怕人的兔子让人稍稍安定。
毕竟这肥的流油的兔子不仅安慰了心灵,还安慰了他空荡荡的胃。
在林地里游荡两天,除了蛇和看不见的狼,没有其他危险。
至于这只没见过人的傻兔子,还有一半背在江流的肩膀上,一天前干粮消耗完的时候,他还觉得前路凄惶,吃了一顿兔子肉突然又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食物最能让人生出活下去的勇气。
不管身上发生什么,起码人还没死。所谓残者多志坚,志坚成习,反而感觉不到有什么可怕。
就是雨有点烦,榆树叶子让他确定自己还在地球上,偶尔一条溪水边上伸出几根嫩柳,春雨带着桃花讯,美则美,冷却也冷。做的防备足够多,发烧这种要命事还没有找过来。
突然觉得有些什么不对,江流捏着钢镐回过头,一张血盆大口带着灼热的呼气,还有两只按倒他的巨大爪子。
一只野狼将嘴凑到了他的脖子上,只要一合一起,就能终结江流的性命。
幸而冰镐还死死握在手里,这头瞎了一只眼睛的母狼没有防备江流看起来并不危险的右手。
一镐头,鲜血四溅,这只瘪着肚子的母狼呜咽一声,僵直着倒了下去。
短短呼吸,一个生一个死,绝没有过多的招式。
收缩的瞳孔这才缓缓放大,心脏停了一拍的江流将冰镐从野兽的头颅噗嗤拔出来,带起一捧涓涓血花,染红了下游的溪水。
这匹肯定孤狼,毛色斑驳不齐,却为什么又是条母狼?奶水鼓胀,身体虚弱……
大喘气,他想跑,可提着冰镐跑了没两步,身后突然呜咽着传来狗崽的叫声。
一窝没睁眼的狼崽子从草丛里爬出来,去找已经死去的母狼身下,那些还鼓胀着的**。
公的都死绝了?!江流有些暗恨,牙一咬从地上抄起一只狼崽子包在怀里。
他妈想吃我不是他妈的错,他不救它,那归他不是东西。身为人怎么也该有些基本觉悟。其实就是万物灵长滥发善心,一只独身的母狼不好好在狼窝里待着,刚生产完就急急忙忙出来打猎,鬼知道公狼是不是死干净了。
留不住这一大家子去死,只能挑起一个母的捂在怀里赶紧走。
“回去找条公狗配种!”他暗恨想着。
狼崽子钻到温暖的腹部里就变得很乖,尽管还没睁眼,这东西依然表现出了超然的生存本领,气息不熟悉也没有挣扎。
天苍苍,雨茫茫,春雨如油。
这种天气不该赶路,但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人压根顾不得这些,万一再碰到一条狼,那肯定没有这般好运。
方圆几十里就没有人烟,江流有些怀疑自己还是不是在地球上,这肯定也不是热带,延绵了几千年的梭梭草,大西北的特产从古至今就没变过。
可到底在哪?一个拥有14亿人口的大国,压根不会允许这样物产丰饶的无人区存在。走了两天不要说人烟,连牛马的痕迹都没见着。
人那么少,是死绝了,还是回到了没出生之前?胡思乱想是探险大忌,江流强迫自己越过一根高大的榆树,终于看见了一片泽国。
真正的泽国。
不知道是哪里的河岸决了堤,一片淹没在水下的荒原,清澈透明,一望无际。
人的视野太局限,在自然中根本没有把控生死的能力。如果昨晚这大水淹到自己,早就在半夜里被冻死了。
从背上取下烤熟的兔子肉,恶狠狠咬了一口,胸口有个狗头冒出来,呜咽着。
嚼碎了肉也咽不下去,混合着唾液喂给这家伙,拍了拍它的狗头。这小东西为了给母亲报仇,竟然吃光了江流的干粮。
亏得路过一个山坳找到一头冻死的羊,看牙口活了不少年,眼睛的新鲜度表示是昨晚死的。用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瑞士折叠小刀切下大腿肉,一条条撕开了放在嘴里,慢慢的吃着。奇怪的是竟然没有多少羊腥,难道野生的真的不一样?
吃饱了顺着新的河岸走吧。
但哪里能遇到人烟?
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在哪。
直到一个脚印出现在江流面前,仿佛上苍对茫然的恩赐。
他真想恶狠狠的抱着那个肮脏的脚印亲上一口,然后感谢这该死的春雨!
大水限制了路径,在这个两天没碰到活人的野外,找到了一个活人的脚印。尽管那脚印诡异的打着赤脚,回到人群的心情也让他振奋无比。
忐忑不安又期待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近乎是虔诚的扒开草地,寻找越来越多的脚印。
最后,他终于看到了一条泥泞的林间道路,欢喜到极点的感觉让他狂奔,迎着大雨在林间踩出飞溅的水花,瘦弱的身体跑出难看的鸭子步,狼崽从胸口探出来,闻着风里传来味道,害怕的呜咽着。
想想人群能带来什么,火焰,烤鸭,温暖干燥的衣物,还有能驱散孤独的慰藉。
他不知道这些人从哪来要到哪里去,只是赤脚的脚印越来越多,破烂的草鞋和一具冰冷的尸体终于让江流放弃狂热,陷入绝境。
他浑身肌肉紧绷,瞪大了眼睛看着横在路中央的尸体喘气,这个人睁大眼睛,身上所有的肉都被剥走,赤裸裸的横在泥泞中央,只剩下一只烂草鞋和一滩血。
恐惧让空气凝滞,这个人骨头光洁,不可能是野兽干的,刀割的痕迹在鲜红发亮的肋骨上到处都是,这是一群吃人的疯子!
他想不到别的,赤脚野人?哪个野人会留下一只草鞋,春汛,河流,船,流浪这些字眼交织在一起……
我在哪?!脑袋里天旋地转,涎水从嘴角不受控制的流出,眼前发黑,用手一抹,到处都是鼻血。
受不了这血腥场景的江流跳进道路边上的灌木丛,看着树枝里七零八碎的天空双目无神。
我是谁……我在哪……
手指上紧绷的冰凉感让他心头一震,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将那枚戒指取出,戴在了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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