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五兄弟》:源起
源起
陈招财来到世上时正是龙年,父亲陈大英对他寄予了无限的希望。他出生时天降祥瑞之兆,初雷鸣电闪,后拨云见天,霞光万里。一束光从云层中漏出照射进枬镇,陈招财在这天下午出生,哭声响亮。人们纷纷说,这怕是天上降下的神人,长大后前途是无可限量的。
招财的母亲很得意,认为自己凭借儿子终于扬眉吐气了。从自己的肚子里蹦出来,那是她的骄傲啊。
九月下着绵绵细雨,一刻也不见停。阴冷的天气好似已经进入了深秋,冰寒刺骨。五年了,王贵珍生下招财后肚子再也没有动静。都说可能是生招财身体受损,王贵珍自然是不愿信,又好像她早就相信了。因为她不再爱笑,她开始变得惶恐不安。看向招财的目光似慈爱又似悲伤,有时又躲避着招财稚嫩的眼神。
这年冬天雪异常大,窸窸窣窣,狂傲的积雪压断了房后的竹子还有房前刚结过一季枣子的枣树。冰天雪地,王贵珍去井边打水时摔伤了右臀。从此落下病根,走路姿势怪异难堪,招来不屑的目光,最可怕的是陈大英的父亲陈春喜。他极尽可能得在外宣传他的家门不幸,他的恶儿媳。
在战战兢兢和惶恐及家人的冷漠中又扛过两年的她身心俱疲的倒下了,病来的急且猛。弥留之际正是一年最为热闹的春节。她也自知自己在世上的日子所剩无几,忽然变得慈爱了,她将娘家自己的小姨介绍给陈大英做续,至少还是招财的亲人不会对招财太坏。七岁的招财对于她的重病与死亡无感,相比母亲他更喜欢年轻的后妈。
大年三十天放大晴,稍暖了些这座可北可南的小镇。家家户户贴上秦琼和尉迟敬德出门晒太阳,这时候村口那个井边很是热闹。阳光好,冬天没有寒风,夏天却有清风。 当西斜的太阳照射进王贵珍睡的房子时她正盯着那缕阳光默默地出神。大概在回忆些什么吧,眼中隐约已有泪水渗出。
初一清晨的鞭炮声响起时,王贵珍缓缓的闭上眼睛,脸上却有着神秘莫测的笑容。吃完早饭,陈大英给王贵珍送饭才发觉她已经浑身冰凉。她死了,死在人间欢庆的初一,好似连她的死都引来了家人的不满。为何不换个日子死,为何要死在大年初一。甚至想叫她起来问问她,为何?为何呢?反正都结束了。
怎样安葬她呢。没有棺木,她睡过的席子,还有两根新搓的稻草绳。啊,对了,还有一身新衣就是全部的陪伴。还有,为她唱了一首哀歌。这是镇上延续了许久的传统,发丧前必须哭丧和唱丧歌。丧乐唱了整整三个小时,铺天盖地的哭声笼罩着村子。连神仙听了都会伤心的落泪。
这边,黑白无常押着王贵珍往地府走去。王贵珍嚎啕大哭道:“我一辈子行善积德,从不作恶,为何死后还要下地狱?老天啊,你睁开眼看一看……”白无常轻蔑一笑:“你在说什么?老天公不公岂容你来说。而且凡人跟本就没有有进入天堂的资格。”说完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王贵珍。“何况,你有罪。
王贵珍发疯似的扑上去,脚链钉钉作响。“休要胡说!我几时有罪!?”
“你心中有怨!”
“我……有怨?”她低下头。
好啦,身死一切皆是虚妄。我们只讲活人的事,死人与我们何干呢。
过完春节王秀兰就正真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了。她和王贵珍是不一样的,她清楚的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更何况她还很年轻。
招财之后,王秀兰生了一个女孩。没有招财那么好的运气,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孩。从名字就可以看出,陈多多。还可以理直气壮的骗她,寓意很好。富贵多多,美丽多多,幸福多多?好在她还是家里第一个女孩,有一个女孩也不错。当第三个孩子问世时,也许是天意如此吧,陈家人连名字也不想取,送给别人了。
连续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孩,王秀兰在家里的地位也大不如前。陈大英甚至当着她的面回忆起王贵珍是何等的好,何等的优秀贤惠。尽管她忙里忙外,尽管她任劳任怨。她开始有点明白王秀兰是如何死的。那大概不是病死,是逼死。可她当真要重蹈覆辙吗?
她不敢,她不能想象像王贵珍那样死去。即便不死她也忍受不了。她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生不了男孩。如果下一胎不是男孩,她该如何。焦虑折磨着她,她开始变的神神叨叨,到处求神拜佛。求的时候她甚至许愿,愿意过苦日子,愿意多干些活,愿意来世做牛做马。
佛祖显灵了,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都是男孩。全家人又都觉得错怪她了。只是几个孩子,他们还是开心不起来,全家过的紧巴巴。招财作为家里的长男可以说享受过了最好的待遇。
可招财还在懵懂中就察觉到自己与新添的那些个小崽子不同。他认为那几个新添的小崽子显然更幸运。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他都觉得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母亲。他甚至认为自己也是帮凶。
这一切还要从他的父亲陈大英说起,陈大英已经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对王贵珍的爱,他无限追忆着前妻。那个女人的体贴温柔,重要的是她看自己时眼睛里有对他的喜爱与崇拜。而王秀兰眼里没有。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陈招财也该到结婚年纪了。陈招财提到我时,家里人激烈的反应引起他的注意。本来我们关系还是可以的,家里人甚至不允许我们来往。
这些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可能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我和他。哥哥?多么陌生,又与我何干。
母亲
当初将我送人时,嘴里没说要钱,给钱却全都收了。连名字都没有一个,梁静,吾之名呵。
梁家算是大户了,我虽是抱养,日子倒过的相安无事,从不与人争。我与陈招财那大概也不能算作是爱吧,但是这村子已是容不下我。特别是陈家人忙里忙外的给我介绍亲事,这又与她们何干?
终于亲事还是说成了,在秦岭与巴山之间有一块平原,那里土地肥沃。重要的是山路难走,离家够远。
只是我们都低估了陈招财的执着。在那家人来接我的前几天陈招财前来央求我与他一起出走。我拒绝了,先不说我们的血缘关系,我们一旦出走,陈家和梁家就会在村子里被人耻笑。说到激处他冲我吼到:“他们有什么好!?梁家,陈家?嗯?”说话间他将我扑倒在地,“你看看我!”“陈大英!你冷静点……”我也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之后发生的事我无力抵抗,他强行占有了我。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甚至不清楚我的衣服是否整洁,头发有没有乱遭糟,最重要的是我的神情是否泄露什么。我怕极了,倒床就睡,一直到第二天清早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转眼阴历十一月到了,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七。由于路途遥远,接亲的人二十六号就赶到,顺带招待一下我家这边的客人。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来了,好不热闹。只是我高兴不起来,我即将去往我不熟悉的地方渡过余生。陈大英我注定是要亏欠的,他在酒席上喝的烂醉,哭的涕泗横流,求梁家陈家给他一个机会,求他们把我嫁的近些。陈大英,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看不下去了,上前给了陈招财一耳光。“你这个畜生,她是你妹妹!”“妹妹怎么了,他不是亲的!”他已经丧失理智。
“好啊,她可以留下,就是要嫁给王二那个傻儿子!”陈大英不知是恐吓还是认真,总之,陈招财安静了。
好啊,好的很。我这个被抛弃的人果然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
无论头一天怎样难过,怎么闹腾。当太阳升起时,我们便上路了。我早已没什么好怕,世间也没有什么能伤害到我。
我们是十二月一日晌午到的,场子布置的很好,陌生的环境,但我很轻松。我接受的教育伦理它不允许我反抗,更何况我无处可去。只是,这些人的眼神怎么会如此轻蔑?我明明什么也没做。
窃窃私语的声音传来:“嘿,你还别说这新媳妇长的真水灵,身段又好。不亏的花了那么多钱买来呢,嘿嘿……今晚可有得狗娃子乐了……”
污言秽语我听的不少,只是少有像这般伤人。
狗娃子名叫王寿,因他小时体弱多病,起名寿可延年益寿?
刚到傍晚,“谢谢各位能来,大家吃好喝好啊,我先带媳妇洞房啦,哈哈……”
剩下的已经没什么好回忆了。
王寿不是傻子,他追问我和谁有染。我不能说,更不能供出陈招财。
再过了两个月我有了身孕,全家人兴奋的睡不着。除了王寿,他认定我肚子里不是他的孩子。
王寿这一生没有信任过我,我也从未依靠过他。
这是母亲写的回忆录,按理说应该还有很长很长的话要写。但是到这里戛然而止了,第五个孩子的出生要了她的命。
梁静,我的母亲,在我十三岁时离去了。那天天气很好,晴朗的没有一丝风,我在院子里听到了母亲的哀嚎。
像地府受罚的犯人传到人间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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