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月》免费试读_素手织梦
第一章 微黯的黄昏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破碎的世界,那是一个离我们很远很远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有一座极为特殊的山峰。
山峰很高,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天际,山巅更是早已没入无尽的云海,据说那里是这个世界中最接近天穹的地方,也是最接近月神的地方。
若是站在山巅眺望,目及之处便再没有其它:大地遥不可见,碧蓝的苍穹之下,只有翻滚的云层向四面八方一丝丝地蔓延,直到世界的尽头,仿佛此处只是茫茫云海中的一个小小的孤岛。
但真正特殊的是这里的星空。
在绝大多数的夜晚,那块明净如黑色宝石般的夜空上,并没有银色的星辰点缀。
因为在这里,在这山巅之上,繁星只在一千零一个昼夜交替之后,才会在深蓝的天穹上闪烁它们的光辉。于是这里的人们把繁星升起的日子作为他们最盛大的节日,起名斯塔节,寓意真实的星辰。
而在斯塔节的夜晚,无数怀抱梦想与愿望的人们会从世界各地纷至沓来,聚集在这座山峰之上欢庆祈祷。
每当那时,茫茫云海之中,便会出现一轮皎洁的月亮,在所有明亮眼眸的倒影中缓缓升起。
那轮纯白的月亮,破碎世界中的人们尊敬地称她为月神。
她曾讲述过许多许多动人的故事,而山脚酒馆里的红鼻子大叔最喜欢的一个,有关于蓝色托德尔位面美丽而动人的起源……
……
……
今年是冬青花之年,托德尔大陆历第四纪元的第八百三十七年。
对于托德尔的许多大人物来说,这是令他们颇为担忧的一年:
从时空之门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少,似乎托德尔正在慢慢被破碎世界遗忘。同时各地都有人记录报告,声称目睹过血色的闪电划过天际,乡野间也散落着一些令人不安的流言。
而神圣联盟,这面从第四纪元开始就一直象征大陆和平的旗帜,如今对各个国家的影响力日益微弱,再不复往昔。两个人类帝国之间不时有些小的摩擦,平静的表象之下涌动着混乱的气息。
就连神秘的亡者国度里也比以往有更多的消息传出,在暗地里酝酿着恐慌。
但是在洛萨公国,在这个位于大陆东南一角的小小的公国中,显然没有什么像样的大人物。更不用说这个公国南方最偏远的一个小海港,哈里特港,和在这个小海港执政的男爵——身材发福的派克·卡兰德男爵。
(多说一句,在我们的故事里,这个胖胖的叫做派克·卡兰德的家伙将会是我们主角的老爹,当然此刻他尚不知情。)
此时此刻,男爵宅邸的书房中,派克正坐在书案前整理报告,因为不是什么像样的大人物,对他来说,今年是还算不错的一年:
北方两大帝国间的摩擦压根影响不到这地处一隅的哈里特港,港口的税收反而有所增加,粮食也还算充裕。更重要的是,前几年时常来骚扰的海盗再没出现过,据说是被帝国某只舰队远远赶出了近海。于是终于可以在晚上安心的睡大觉,再也不用担心灯塔警钟突然被敲响,然后大半夜的爬起来组织守备队进行防御。
当然,如果没有那些令人忧心的传言就完美了。
派克男爵随手放下手中有红色标记的报告,“恶狠狠”地想着。
报告关于一起失火事件,红色的标记表示有人丧命,但男爵并没太放在心上:因为失火的地点在领地最南边,已经靠近了荒凉的群山,而丧命的也仅是几个普通的领民。最近几天来收到了好几份类似的报告,但外面是七月的炎炎夏日,派克觉得就算自己出门巡视一圈都要被烈日烤得半焦,南边干燥的山地失火多一点似乎也算正常。
抽时间在领地内强调一下防范火灾的细节,相信能很好地解决问题。
只是那些传言,那些领民们私下里嘟哝的东西,才真正让男爵忧心忡忡。
他怕这些失火事件会借着传言在领地内造成恐慌,从而加重其恶劣的影响。最近乡野间的流言突然多了许多,肯定是有人在故意造谣散播,为此,他已经吩咐了一个小队前去调查。
当然,那些流言的内容并不需要放在心上,毕竟都是些在愚昧者口中传播的小道消息而已,危言耸听且毫无根据。
除了一条,派克想到,那是被村民们称呼为死亡预言的流言。
Bred-et-flamma-de-sanguine,
Nigrum-et-resurrexit-ilex-parte-quercus-mollis-convallis;
In-aliis-fiet-similiter-speculum-oculus-est-illis
Aridorum-expectantium-aqu-motum-imagine-voltus.
相比于其他冗长无章的流言,这是一个仅仅由几十个音节组成的短句,乍听似乎没什么异样,但问题是,我们的男爵根本分辨不出这些发音属于哪一种语言,更不用说这个短句的意思。
而仅仅这几十个抑扬顿挫的陌生音节本身,便已可以让人感到些许战栗,些许恐慌。好像那些音节唤起了某种本能的恐惧,如同黑暗中起伏的狼嚎,如同暴雨中轰鸣的雷霆。
那恐惧似乎来自血液,深入骨髓。
于是人们称这些音节为死亡预言,说它预示了灾难与死亡。
我们的男爵对这种说法当然是嗤之以鼻的。虽然不能理解,但他知道一些古老的语言本身便有魔力,正是那些魔力从生涩拗口的音节中渗透出来,才让这句几乎对所有人都毫无意义的音节也能迅速传播。
该死的流言,该死的魔法,书案前的派克诅咒着,开始埋头思索。
男爵的书房是一间圆形的高顶屋子,弥漫着混杂蜡味的蓝叶花香。
屋子中央摆放一张叠满报告的书案,四周环围着几个格外高耸的黄铜书架,书架上则摆满了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书籍。那些显眼的黄铜书架,男爵经常会向访客炫耀说它们是第三纪元的东西,当然这样的说法并不能得到证实。
背对书案的墙上有两扇大窗,但深灰色窗帘没有拉开,男爵不喜欢午后让人昏睡的阳光照进房间。屋内的光源来自很高的穹顶,上面镶嵌着几颗水晶一般的物体,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亮,隐约可以看出水晶周围镌刻着一些复杂的纹路。
在嘟哝完一些“让造谣者吃一辈子木头!”之类奇怪的诅咒之后,派克有些恼火地站起身,开始在几个书架之间来回移动,伸手利落得与他胖胖的身材极不相符。
他在书架前的矮梯上上上下下,将顶部落满灰尘的书籍一本本抽出查阅,试图找到关于那句流言,或者那种未知语言的蛛丝马迹。边找嘴中还一边念念有词,全都是那句意义不明的流言中的音节,rose…flamma…mollis…expectantium…该死要是以前再多看些书就好了。
想起小时候父亲的教导和自己的任性,男爵微微有些后悔。
已经四十五岁的派克男爵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圆脸圆下巴,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时常泛着狡黠。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下,他身材已经发胖,但还依稀可以看出以前的壮硕。棕色的头发也少了些许,可如果配上一顶罗兰的黑色方顶礼帽,再加上一脸修理整齐的浅浅的胡须,就算称不上是魅力四射也显得和蔼可亲让人心生好感。
至少我们的男爵一向是这么认为的。
被窗帘遮挡住的午后阳光渐渐西斜,远处的海面仿佛波动的琉璃,闪耀着摔碎了的昏黄光芒,几只满载的渔船也已归港,小小的海港一时热闹了几分。
而书房中的男爵依旧在书架前面翻看书籍,并时不时地皱起他粗短的眉毛。
黄铜书架很高很大,摆放的书籍自然很多,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男爵也只翻阅完了最上排的书籍。可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大概是坚决要翻阅完所有的书籍,或直到找到有用的资料为止。
显然对待一则散发着古怪魔力的流言,派克并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般不放在心上。
就在此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男爵的思绪。
“派克老爷!外面有三位大人说要见您,他们自称来自神圣联盟的紫荆花军团。”
声音是仆人艾德的。
像艾德这样大半辈子都没出过远门的普通仆人,当然不可能知道“紫荆花军团”这个高贵的名字,但对于他来说,来自神圣联盟的大人们可都是传说中的人物,那可是神圣联盟,是结束了第三纪元将近一千六百多年混战的神圣联盟,是如今所有国家都要俯首听命的神圣联盟!
因此艾德甚至没能鼓足勇气抬头去打量一下三位大人的面孔:他仅仅观察了下那三人做工精良的铠甲,确定那不可能是骗子的装扮,便匆匆忙忙地跑回来报告,激动得连书房门都没敲就喊出声来。
喊声未落,房间里的矮梯上,正在翻看书籍的派克男爵突然一抖,脚下一滑,便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跌了下去。
正当男爵要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用脸着地的时候,视野里不断靠近的大理石地面终于让男爵回过神来。
只见他忽然伸手在旁边的黄铜书架上一按,身体顺势转过半周。
与此同时,一个一米直径的淡蓝色圆形图案在男爵左脚外侧出现,凭空凝结出略显复杂的花纹。那淡蓝色的图案在空中仿佛凝实的踏板,不过在男爵左脚轻巧的点了一下之后快速消散,男爵也借着力道终于摆正了身子平稳着地。
可还没等派克舒一口气,并为自己尚未退步的身手小小地得意一下,被按的有些摇晃的书架便终于不堪重负,哗啦啦地翻下一堆书籍,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砸了他一头。
瞬间黑了脸的男爵飞快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艾德还在书房外面,屋内就只有自己一人,不禁庆幸在仆人面前保住了伟岸光辉的形象。
他看了看凌乱的书房,想到外面的人来自神圣联盟,决定等回来再整理散落一地的书籍。
稍稍打理了一下衣着,派克快步推门而出。
已经匆匆离开的男爵并没有注意到,散落在地上的一小堆书籍中,有一本已有些残缺的书刚好摊开,露出了灰褐色的书页。
而那书页的边白处,有一小段用很漂亮的文体书写的深紫色字母。
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中,这些字母正接连离开书页,缓缓飘起,然后在空中突然崩碎,化为空气里闪烁的点点紫色光芒,接着渐渐消散,不见影踪。与此同时,圆形的书房内回荡起一个低沉而厚重的老者声音。
那声音低沉得仿佛幽谷中徘徊的呓语,厚重得仿佛可以压碎遥远的时光。
如果派克此刻没有离开书房的话,他会惊讶地发现这段声音的音节和困扰他的流言相同。
而如果有如果,派克又刚好有机会又有勇气,去询问他学生时代的魔法史教授,安娜·古的话。她会用阴冷的声音告诉派克,这是用艾布纳体书写的预言,一种第二纪元在林精灵中很流行的字体。书写用的墨水中掺入了月石粉和时光序列的魔力,因此其内容会在预言揭示之时消散,回归魔力之海,而它的意思则是:
在火焰与鲜血的浇筑之下,
黑蔷薇和青冬花将于暖春之地一同生长;
在明暗辉映的不祥眼眸之中,
梦幻从此安息。
……
……
夕阳缓缓沉入西边的原野,大片的夜色已然遮蔽了天空,海风无休止地吹拂着海港小镇,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丝咸腥的味道。
派克·卡兰德眉头紧锁,伫立在男爵宅邸门口。
他正望着道路的尽头。
道路的尽头是三个匆忙远去的背影,正渐渐融入愈来愈浓的夜色。
出乎男爵意料的,三位紫荆花军团的骑士并没有带来自己父亲的消息,甚至也没有询问那则他所不理解的流言,却仔细调查了南方山地的消息,尤其是那些失火丧命的事件与那几封有红色标记的报告的内容。
显然南方那几起意外事件并不是普通的失火,它们所牵连的远远超乎男爵的想象。
但忧虑的男爵只是久久伫立,直到繁星满天,依旧没有向手下吩咐什么。
因为不管那是什么事,牵扯到什么原因,既然紫荆花军团的人已经前往,就不再是自己应该关心或插手的了。
第二章 血色的破晓
自从上古时代(托德尔大陆历第一纪元开始之前),伊苏恩的学者法师们偶然穿过时光之门来到了这个位面,并于混乱的荒原上点燃了秩序的火种之后,在这片被后来的生灵称为托德尔的大陆上,混乱与秩序的冲突便再也没有停止过……
……
……
深夜,火海。
这里是洛萨的王都,曾经是这个历史悠久的公国最繁华富丽的城市,但此刻这里只剩一片被汹涌火海吞没的断壁残垣。
暮色初褪时,这里的人们还在为王长子的出世而欢庆,但现在却只剩下噩梦中无人理会的哭号。
远方的人如果眯眼眺望,或许会以为这里暗红的天际是黎明前的晨曦。
但事实上,那只是整片被鲜血与火焰染红的苍穹。
……
夜很深了,烈火已肆虐了很久,火势却没能得到控制。
大半个王宫仍在熊熊燃烧。
各色法术在火海中纷飞爆裂,释放出耀眼的光亮,不时冲天而起的十余米的火焰甚至会将整个王都照得通明,到处都是人们的呼喊、野兽的咆哮和兵器碰撞的声音,那些愤怒绝望的声音是如此嘈杂而冰冷,便如同一根根锈迹斑斑的钢针残酷地刺入耳膜。
但在离王宫不远的地方,一个无人关注的街角,这一刻却似乎迎来了短暂宁静。
这个街角四周是被火焰吞没的建筑与街道,空气中充斥着烧灼的焦味,乍看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在这街角的地面上,散落许多果核大小的黑色晶体,而在晶体堆积最密集的地方,有一个身穿铠甲的身影。
只是那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机,如同一座静谧的雕塑。
火势很大,不断有建筑残骸坠落坍塌,伴随着滚滚黑烟,很难想象这样的火海中会有什么幸存的人。
可一栋剧烈燃烧的建筑中突然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只见火海一阵翻动,一个瘦小纤细的身影怀抱着什么冲出,跌坐在地。
灼热的夜里,她黑色的衣角似乎还挂着几缕火焰。
紧接着一声建筑坍塌的巨响,入目一片肆虐的火光……
……
……
他渐渐停止啼哭,第一次睁开他幽蓝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看到的是女孩被火光映红的脸颊,和她那双深灰色的眼眸。
尤其那双深灰的眼眸隐在奇特的黑色气息之后,显得雾蒙蒙的,还流露着他看不懂的迷茫。
他好奇地伸出小手想去抓女孩纷飞的黑色发丝——那些微焦的发丝之前拂过他的脖子弄痒了他,但徒劳地挥舞了几下小手,没有抓到,便迅速放弃了这个想法。
似乎是挥舞胳膊实在过于劳累,他在女孩的臂弯中挪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便靠着女孩还未发育的胸脯沉沉睡去,仿佛周围凄厉的火光和疯狂的鸣响都渺远在另一个世界……
而女孩,她没有理会身后建筑的坍塌,没有理会喷涌而出的火焰与灰烬,甚至连衣角的火光都没有理会。
她凝视着怀里的男婴,已沉沉睡去的男婴。
那双深灰的眼眸中,渐渐流露出回忆的迷惘。
……
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十来岁的她在这个世界醒来,身着黑衣,被莫名的黑色气息环围。
她清晰的记得那个夜晚,天上划过的血色的闪电,震耳的轰鸣,内心的惶恐。
那是噩梦开始的时刻。
她独自在荒凉的山道上徘徊,终于来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可那些善良的人们走出家门,微笑着给她食物,返身却连同房屋一起化为火焰中的焦炭。
她惊恐地看着燃烧的火焰,根本不知道原因。
她被好心的商队携带同路,夜半整个营地却燃起烈火。她听到人们绝望的呼喊声,她想起他们的善良,想起他们的微笑,心如刀绞。
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蜷缩着身子在树下哭泣。
她觉得自己是被厄运缠住了身躯,又或许她本就是厄运。
于是她再也不敢前往有人烟的地方,一个人在山野里倚靠野果和山洞度日。
好在她周围有若隐若现的黑色气息,袭击她的野兽会迟疑止步,或是被什么地方突然燃起的火光惊走。
日子虽然艰辛,但有惊无险。
一个人在山野里生活,炎炎夏日或是纷纷大雨似乎都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黑衣还是那么黑,她脸色依旧如此苍白,烈火仍然时不时地出现在她走过的路上。她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渐渐学会不去回忆,渐渐学会不去展望。只是每当夜晚仰望陌生的星空,她还是会怀抱双腿埋下头,在黑暗里小声啜泣。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这个傍晚,三个身着铠甲的骑士微笑着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总算找到你了。
她记得那个一头金发的年轻人友好地伸出手,说会把她带到可以帮助她的地方。说他们会保护她不受别人的伤害,也能保护别人不受到她的伤害。她感受到他们身上强大而温暖的气息,感受到他们的善意,想到可以不再孤独徘徊的希望,眼眸微微亮起,点头答应跟随他们去往远方。
她记得其中一个骑士居然用一张小小的卡牌召唤出了白色的马匹,他们说那是一种叫做魔法卡牌的东西。
然后他们带着她连夜疾驰,把山地、森林、河流、原野全部远远的甩在身后,来到了这座城市,洛萨公国的王都,等待第二天下午前往索罗鲁米的飞艇。
他们说到了索罗鲁米之后,再转几班飞艇,便是目的地所在。
想到快要摆脱缠身的厄运,女孩第一次笑了。
她薄薄的淡红色嘴唇弯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微露出明亮的玉齿,苍白的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宛若桃花。
但噩梦没有放过她。
这个午夜,灾难降临,无数白色的巨狼突然袭击了这座城市。
没有人知道这些隶属混乱的生物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城市各个角落,也没人知道秩序的火种为什么没能庇护它照耀的土地。只是这个夜晚,当烈火与鲜血突然降临在这个毫无防备的城市时,一切都没有了挽回的可能。
无穷无尽的白色巨狼源源不断地出现在每个角落,嘶吼着咬断还在熟睡的人们的脖颈,它们的出现是如此毫无征兆,仿佛直接从空气中蹿出,然后一下子击溃了整座城市。伴着巨狼而来的还有更加致命的火焰,席卷一切吞噬一切的火焰。
那些巨狼都大得可怕,女孩被告知这些巨狼都是混乱的子民,并不是真实的野兽,是混乱在秩序世界里显化的形体。
并不清楚局面的两位骑士第一时间冲出去作战保护平民,剩下那位一头金发的年轻骑士带着她在火海中奔走辗转,想要躲避火焰与巨狼,但渐渐被巨狼困在角落。她哀求那个骑士自己离开,说她有黑色气息的保护,那些生物没有办法伤害到她。
但那位骑士只是回头对她笑笑,摇摇头表示不信,然后伫立在她前面。
四周是燃烧的建筑,没有火焰的地方全是苍白的巨狼。
她记得那些半人多高的狼如潮水般涌来,被骑士的剑锋斩伤或拍飞,亦或是被淡红的剑气肢解。那些巨狼的尸体会化成黑色的雾气消散,在原地留下果壳大小的黑色晶体,后来她知道那是被混乱吞噬的秩序的结晶。
时间一点点流逝,战斗依然在继续,地上黑色晶体渐渐积累,但扑来的巨狼仍然源源不断。骑士铠甲上面的爪痕越来越多,剑气渐渐黯淡,动作越来越慢。原本的头盔也已破碎,金色的头发散落出来,沾染了些许鲜血,些许尘土。
她在骑士身后焦急地乞求着,流着眼泪小声地祈祷着,渐渐昏厥过去。
女孩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空荡了下来,巨狼们已不见踪影,只有堆积一地的黑色晶体默默诉说着之前战斗的惨烈。那个年轻的身影还倚剑伫立在身前,但再没有了呼吸。
她甚至还不知道年轻人的姓名,女孩绝望地想着。
她已经记不清那个瞬间是什么感觉,一切都如此刺痛,从苍白的指尖到深灰色的眼眸,悲痛穿过她每一寸稚嫩的肌肤随着血液涌动进心扉。女孩觉得她不应该跟他们来到这里,觉得她不配活在这个世界,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是她带来的不幸,是她给这些善良的人们带来了厄运,是她给这些年轻的生命带来了死亡。
忍受着内心的煎熬,女孩慢慢地站起身。
她决定真正了结这个噩梦,因为不想好人再因她而受到伤害,也不想孤零零的在荒野上再忍受长夜,于是她冲进了火海,那能将所有物体撕扯成光和热的火海,再不回头。
火海之中,女孩回想着这个世界每一个帮助过她的人,每一张微笑的脸孔,默默流泪,任由炽热的火焰(舔)舐着自己的身躯。泪水还未滑落便被贪婪的烈火吞噬,四周燃烧的建筑不时坠下残骸,在地上摔得四散继续燃烧,迸溅起炽热的火花。
绝望中的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并没有被火焰灼伤,也没注意到保护她的黑色气息在火焰中正渐渐变得淡薄。
她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那些遥远的面孔,亲人的悲泣,尽管都是她不愿回忆的画面,但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刻,多少也算一种慰藉。女孩闭上双眼,伸开双臂,不再想去辨别那穿心般的刺痛到底是因为烈火还是因为悲伤。
可冥冥中是有所谓的命运的,至少在这一刻看来是有的。
烈火凄厉的尖啸声中,女孩恍惚间觉得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生命的轨迹便在这一刻悄然偏转了。
那是婴儿的啼哭声,微弱的哭声在烈火的尖鸣中显得那么无助,却像是一颗无助的流星直接跌破了她死水般的心潭。
她犹豫片刻,还是睁开了湿润的眼眸,决定做些什么。
女孩仔细辨认了方向,抽出已半埋在灰烬中的脚踝。
燃烧的建筑在不停塌落,灼热的黑烟遮蔽着视线。
而她努力躲避着,在滚烫的残骸中跌撞着,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摸索过去。
黑色的气息在火焰中不断消解,仅仅能保护她身体不受到伤害,但几乎无法忍受的疼痛依旧在反复穿刺着她的灵魂,每一步都如同在荆棘中前行,直到她最终找到了那个襁褓,被遗弃在一小片空地的襁褓,然后怀抱婴儿冲出了火焰……
……
女孩眼中闪过之前许多零碎的片段,回过神来。
她又看了眼怀中酣睡正香的男婴,发现了一缕淡淡的黑色气息,类似自己周围的气息,不知何时已缠在了男婴身边。女孩不禁苦笑,有些难过地想着:“把你救出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被厄运缠身的我影响,也许……一起安眠在火海里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或许是感觉到了女孩的想法,睡梦里的男婴蹬了蹬腿,似乎是在表示抗议。
悲观归悲观,但既然已经求死过一次,没有成功,女孩还是决定再活下去试试,至少也为了怀抱里多出来的这份责任。
要坚强一点,她对自己说。
女孩抱着男婴刚想起身,但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把襁褓放在地上,走到了伫立的年轻骑士身前。她努力踮起脚,微颤的脚尖支持起身子,然后举起瘦弱的手臂,用黑色袖口抹去了骑士脸上的鲜血,又费力地把骑士已散乱的金发捋得整齐了些。
看着似乎鲜活了几分的年轻的脸孔被火焰照耀的明明暗暗,女孩有些调皮的笑了笑,泪水却是止不住的滑落。她抱起男婴,吃力地向伫立的尸体鞠躬,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而后,她注意到骑士没有握剑的左手心里紧攥着什么东西,小心地抽出,才发现那是之前骑士用来召唤马匹的卡牌,卡牌已有些扭曲,上面有一些很深的痕迹——是用指尖划出来的单词,伊露维塔学院。
似乎是一个地名,女孩并不认识,但她知道那是骑士们想带她去的地方,是骑士离去前依然想要告诉她的事,只是,她没什么机会去了。
滑落的泪珠在火焰中如同闪动的流星。
怀抱着男婴,女孩收好微曲的卡牌,再次深深地鞠躬,终于转身向夜色走去。
远方的喧嚣渐渐平静,王都的守备团终于稳定住了局势,或许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继续燃烧的东西,火势也渐渐被控制住了。幸存的人们开始寻找失散的亲人,幸存的士兵开始寻找失散的战友和上级。
而女孩并不想被人所找到。
她不是没有想过把男婴留下来交给别人,但是看到他周围已经浮现的那一缕若隐若现的黑色气息,她觉得应该把他带在身边,以免给别人带去厄运,哪怕是婴儿的父母。
更何况,他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同自己一般。
女孩抱着男婴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径直穿过火焰走进了夜色,深灰色的眼眸中倒影着天边一轮弯月。
不管怎样,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她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他。
她抱着他向远方走去。
远方的天空已泛起微光。
但那不是被血与火染红的夜色。
那是真正破晓的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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