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意志》——告天
第一章 枪支与橄榄枝
1972年8月26日下午3点,第二十届奥运会在西德慕尼黑正式开幕。
本届奥运会耗资比往届更多,且规模庞大、设备先进,拥有新型运动场地。
人们欢呼其为:“和平与欢乐的盛会”。
……
开幕式第二天。
王锋同父母一起赴往慕尼黑观看奥运会,提前一个月便买好了门票。
一家人早早的来到观众席,昨天的比赛精妙绝伦,这让他们更加期待今天的奥运会比赛。
“爸爸爸爸,为什么奥运会在联邦德国的慕尼黑开,而不是在中国的北京召开呢?”
十岁的王锋望着黑白错开的螺旋会徽,拉着王健圭的衣角,问道。
“儿子,国家想要申请奥运会主办权非常困难,得先满足良好的申办条件,再由奥申委往国际奥委正式提交申请报告,最后才进行竞选……”
“还要竞选啊?”
王锋打断父亲说话,目光移向另一方叫做瓦尔迪的小狗狗身上,听之前父亲说,这只五彩斑斓的猎犬,是奥运会史上第一只奥运会吉祥物。
王健圭回答孩子的问题一向很认真。
他认为,孩子问问题是好事,孳孳不倦,适当逸豫,这才是正确的童年。
“当然要竞选,当时四个大城市激烈竞争,慕尼黑仅以一票的优势赢得了本届奥运会的主办权。”
“喔!…慕尼黑好厉害。”
王锋张大嘴巴,踮起脚尖再看哪块高高升起的奥运会会徽。
“我们中国也厉害,近年总部经济发展非常迅速。”
王健圭心生自豪,感觉在有生之年定然能看到中国北京的奥运会。
“诶,快看,男子一百米短跑比赛快开始了!”
亢枫盯着百米跑道兴奋的叫道。
夫妻二人都是体育迷,喜欢运动,但家庭经济的原因,必须静下心来认真教书,拿大把时间来研究书籍。
这次奥运会夫妻两人慕名而来,花了一年的积蓄,带着刚满十岁的孩子跨国来西德看奥运会。
期待已久的男子田径百米比赛即将开始,王健圭赶紧将视线移去。
“噢,要开始了!那不是…罗伯逊和哈特吗?嗯!我很看好罗伯逊!”
王健圭激动道,亢枫点头,两人情投意合。
随着枪声响起,运动员们飞速奔跑,最终美国的罗伯逊和哈特同时得了短跑预赛第一:九秒九。
破了世界纪录。
全运动场八万人沸腾起来,欢呼声连绵不绝。
王锋愣着,只有踮起来才看得见下面的情况,见爸妈都欢快的吼着,他也跟着叫着。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看完了精彩的游泳、摔跤、柔道、自行车、射箭、举重、帆船比赛。
共有十八个项目,已经看了一半。
测试仪皆用先进的电子计时器和激光测距仪,精度可达千分之一秒,所以这些比赛并无水分。
九月四日晚上。
“唉,可惜了,我看好的罗伯逊太逊,奥运比赛还迟到!搞得这次短跑冠军给了十秒多的鲍尔佐夫。”
走在回住宿区的路上,王健圭还在为他俩错过比赛而感到惋惜。
亢枫安慰道:“不用觉得可惜,他们还可以等下次运动会嘛。”
“也是。”
“爸爸,我们今天看得这些项目都有中国运动员,但是为什么都输了呢?连一个前三也没有。”
王锋踢着路边石头,抓住妈妈的手,小脸上尽显怅惘。
“我相信,中国运动员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强,在奥运会上大放光彩!”
亢枫偏了偏头:“就那么有自信吗?”
“那是当然!”
王健圭昂着头:“儿子那么爱运动,以后肯定会成为优秀的运动员,为国家争光,对吧儿子?”
“不,我要当兵。”
小眼神突然坚定。
“当兵?昨天不说想当警察吗?今天咋又变当兵了?喔!明天应该就是想当运动员了吧?那爸爸明天问哦。”
王健圭逗着儿子,亢枫捂着嘴,吃吃的笑。
“不!我要当警察和军人,我才不当运动员!”
王锋叫道。
引得路人随声视之,然后淡然,他们都是过来人,孩子的誓言,当做永不实现的梦想就行。
当然,还有很多人是听不懂中国话。
“傻孩子,为什么不想当运动员呢?运动员那么好。”
亢枫点了点头:“爸爸说得对,而且警察和军人不能一起当哦。”
“我想当军人,因为爸爸曾经也是军人!特别帅!运动员没那么帅!”
王锋回答爸爸的问题,小嘴吼出大声音。
说到军人,王健圭想起自己根正苗红、戴大红花离开家乡那一年,父母含泪目送,那一幕,那一刻,一辈子也忘不了。
后来复员退伍,和亢枫在本地小学当老师教育下一代的花朵们。
生了个儿子,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家里就这一个独苗,也舍不得让他去当兵啊,近年中苏、中越关系渐差,就怕大战爆发。
王健圭回过神来,接着问:“那么警察呢?”
“警察……当警察可以保护平民百姓!”
小王锋的回答让家人吃惊,那么小就有如此觉悟,实在难得。
但他的叫声引来了附近的便衣警察,他们人数较多,两三下便将一家三口围了起来。
“那小孩在叫什么?(德语)”
较为彪悍的警官问身旁专科中国话的女警察。
女警察解释道:“哦,这小可爱在说他想当警察,保护人民。(德语)”
彪悍警官拍了拍王锋的头,手掌比他的头都还大,欣慰的笑了笑,尽管笑得很难看:
“好好努力,小朋友,我看好你。(德语)”
“他叫你加油哦,欢乐奥运,玩开心哦~”
女警前来翻译。
“谢……谢谢,同乐同乐,您也开心。”
王锋呆呆的答道,一家三口被哪位彪悍粗犷警察吓住了,女警的话才让他们恢复正常。
便衣警察们跑其他地方巡逻了。
这次奥运会主办方为了让人们抹去二战和希特勒统治那时一九三六年柏林奥运会所留下的阴影、让世人相信,西德已恢复了一个文明国家亲和形象,整体要求巡逻警察们着装便服,除了运动会场的其他地域警察,一律不允许配发枪械。
继续散步,来到伊扎尔河边闲走,这里山明水秀、斑驳陆离,霎是好看。
碰到几位深蓝色着装、带白色软帽的年轻人。
王健圭上前,用美式英语对他们道:“哈喽,河边风景很美,最适合散步。”
身为英语老师,怎么也要和外国人说上几句。
对方听懂了,并且和他开心的扳谈起来,聊了许久,最后一家三口被拉去了奥运村康纳利大街第三十一区。
宽敞明亮的房间,这是今晚的住宿地,王锋和亢枫惊讶无比。
健圭对他俩说,那些人是热情喜欢交往的以色列运动员,听说以色列运动员们为了展现出和平友善的一面,四处示好交朋友。
亢枫是历史,自然兼并思想品德老师,在小学,大多数老师都是一人兼多科、多班。
“以色列的运动员?还是小心点为好,他们那么友好,太反常了。”
亢枫知道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关系,这追溯到犹太人,牵扯得太多。
王健圭分析道:“他们示好,或许是真的想和平吧。”
亢枫听说过哪里是战争国家,都在与周边国打消耗战,巴勒斯坦对周边各国的犹太人展开了规模空前的恐怖攻击。
“唉,别多想了,那方,或许还关着我们共产党的人呢,慕尼黑是欢乐的天堂,不会出现问题,你们尽可放心。”
王健圭指了指窗外,就在不远处,十六公里的地方,达豪纳粹集中营,曾关押过总计二十一万人。
“嗯,希望奥林匹克的欢乐传递给慕尼黑的每一个人。”
亢枫祈祷,这时大门传来敲门声,是以色列运动员来了。
他们非常热情,帮王健圭一家人带来了夜宵。
“谢谢谢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
健圭连忙道谢。
“没事,我们都喜欢外国人,特别是亚洲人,亚洲人在我们的心目中是善良可亲的。”
“哦,多谢信任,奥运村房间很充足吗,为什么能帮我们空一个?”
“很足的,奥运村够一万多人住,而所有运动员加教练一共才八千多人罢。”
他们又聊了起来,谈得非常开心,王健圭悄悄塞给他们美金,队长推三次后收下了。
继续快乐的交谈,亢枫略懂美式英语,只能偶尔小心翼翼的接上两句。
而王锋就不同了,他什么也听不懂,叽里呱啦的就像在听天书。
但他望着这几位运动员,小眉头皱着。
虽然这里很美,人们也很友善,但还是没家里好。
……
今天大家早早的睡觉了。
一夜无话。
凌晨五点,天蒙蒙亮。
“爸爸,还是那么早起床?”
王锋揉了揉眼睛,还想继续睡,爸爸这几天都早起跑步,他对运动的热情并未消减。
“砰!”
突然,一声从未听见过的炸响从隔壁传来,王锋和亢枫吓得从床上蹦起来,以为是鞭炮。
身为退伍军人的健圭瞪大了眼睛,他以闪电的速度往屋外冲去。
这不是什么鞭炮,经常摸枪的王健圭清楚,这声闷响或许来源于AK-47的7.62㎜子弹。
“呆在里面,别出来!”
母子俩颤颤巍巍的点点头,担心道:“小心点。”
王健圭贴墙靠近,果然有将近八个身穿运动服、戴黑色头巾手持步枪的不法之徒。
他们遮住了视线,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几位运动员正在和他们肉搏中。
接着发现,一位运动员和一位举重教练已经躺在血泊里。
王健圭眼瞳猛缩,知道这件事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完完全全的袭击事件。
必须提前出手,否则这些变态会把所有人杀了,王健圭不想孩子和妻子受伤!
抓住机会,健圭凭靠强悍的实战能力打晕了一人,熟练的抄起对方的步枪,但却不慎被其他恐怖分子发现。
“放下枪!否则死路一条!(阿拉伯语)”
亡命之徒在对他嘶吼着,情绪异常激动,寡不敌众,王健圭举起了手,救不了以色列运动员了。
这种时候不能硬来,不然肯定会死。
“砰!”
7.62毫米的子弹穿过健圭的大腿,血花飞溅,他疼得座在了地上。
“健圭小心!(希伯来语)”
以色列队员冲过去单凭力量将恐怖分子摔晕,抢来刺刀,向其刺去。
“嗤”的一声,恐怖分子小臂鲜血淋漓。
但罗马诺未来得及躲避,被另一个恐怖分子扫射击中,当场毙命。
“罗马诺!”
其他运动员含泪大吼,现场一片混乱。
王锋好奇的通过门缝看廊道外的场景,但这幅画面,毕生难忘。
父亲腿部中弹,座跪在地上,大腿血肉模糊,王锋想要尖叫:“不要啊!”
声音刚到嗓子,嘴却被母亲捂住了,她已经哭了。
亢枫知道孩子他爸是为了保护孩子,才动的手。
恐怖漆黑的枪口对准了王健圭的胸膛,随着砰的一声,他倒在了血泊里。
王锋竭嘶底里,抓住门想要冲过去,但却被母亲扯住,他看见,父亲透过门缝,正在对自己微笑。
“不!…”
……
……
惨叫和枪响,附近的运动员并未出来探查,因为经常有人在夜晚狂欢、鞭炮,喧闹取乐。
一家三口最后被西德警察的救了出来,虽然赶赢了王健圭的第一抢救时间,但他仍然有生命危险。
这几天,王锋悲戚为伴,亢枫以泪洗面。
他非常恨那些持枪的亡命之徒,滥杀无辜,破坏和谐与安宁。
一万多名警察和二十四位狙击手包围奥运村,亡命之徒挟持九名以色列运动员,将其作为人质,西德警方无从下手,只好与其谈判。
黑色九月,下达最后通牒,要求释放被关押在以色列的234名囚徒和西德监狱中的两名囚犯,并且安排飞往埃及开罗的飞机,支付巨额。
以色列官方不同意了,他们只允许不法分子安全离境,不释放犯人。
恐怖分子一词,因慕尼黑袭击案,由此诞生。
营救结果惨不忍睹,机场拯救人质失败,九位王健圭刚交好的朋友死在两台直升机上,恐怖分子也被消灭。
此事惊动全国,发达国家陆续成立反恐特战队、武警部队,保卫国家和人民的安全,以防不测。
这事让王锋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王锋才知道:原来人可以杀人,原来有些人可以不要命的杀人,他们的暴躁会危害百姓,因为他们在临死前可以带走更多的生命。
“我要变强!我要惩处那些可恶的亡命暴徒!”
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外,王锋望着里面昏迷不醒的父亲,捏紧着小拳头,咬牙切齿。
第二章 参军报国
惨案发生后,联邦德国全国降半旗默哀,奥运会暂停一天。
马克西米利安综合二级甲等公立医院内。
“中国目前还没有设备齐全的ICU,不建议回国。”
副主任医师威廉得到亢枫的提问后,提出建议,递出一张纸,见亢枫苍白的脸颊,带着歉意,接着道:
“您再考虑一下吧,这是王先生的病危通知书——因这起事件过于特殊,我代表奥运会举办方向您道歉,并且您不用支付任何相关医疗费用。”
医师出于认知,他觉得中国人都没那么有钱,回国或许是想减轻医疗费用罢了。
亢枫神情黯然,摇了摇头,转身离去:“谢谢医师…我再考虑一下。”
其实并不是费不费用的问题,而是昨天老公告诉自己,他快撑不住了,他想落叶归根。
亢枫来到阳台,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
ICU内,健圭唤来妻子,安静的陈述自己的遗言,现在的他,非常的衰弱,但他很平静。
王锋隔着玻璃,看见妈妈捂嘴啜泣,不停点头,晶莹的泪珠甩出,滴在父亲稳重的脸上,他像是猜到了什么。
母亲带家人回国,西德政府特派专机送一家三口回祖国。
王锋一路安安静静,母亲并未给自己说什么。
他目光无神的望着舷窗外的白云,想起之前梨花带雨的母亲、虚弱无比的父亲,貌似猜到了……鼻子一酸,泪水不受控制的滴在手上。
王锋捏紧拳头,低声叫着:“别啊,不要,不行,我求求上天……别!”
亢枫听见儿子嘀咕,转身抱住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很心疼。
“儿子,怎么了?”
“没…没事。”
王锋哽咽,怕妈妈担心,摇头说道。
抱着妈妈,下巴抵在她肩上,王锋心中祈求:“上天,佛祖,玉帝,上帝,我求你们了!别,别带走我的爸爸…求求你们了…不要带走亲爱的爸爸…”
王健圭如愿的躺在祖国医院的病房里。
心跳频率越来越低,但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因为他的儿子来了。
“爸爸…”
王锋紧捏父亲宽大的手掌,看着父亲胸口上的绷带,潸然泪下。
健圭故意平躺,他知道自己背后曾有过十多厘米的大血洞,这伤,不能让心灵脆弱的儿子看到。
医生要求侧躺,但他觉得这都已经无所谓了,大限将至,何惧耶。
健圭吐气困难,说话断断续续:
“别哭…爸爸没事…只是将要换个世界而已……孩子…乖…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想当兵…就去吧!当兵全家光荣!…咳咳!西方不无…着力即差…梦想固然重要,记住!离开家后,别忘了家人……”
王健圭安详的合上双眼,脑袋一偏,心电监护仪上的波段化为直线,一直发出“滴”的声音。
“爸爸……爸爸!爸!!……”
王锋发现不对劲,越叫越大声,扑在父亲身上,泪水如开闸的水坝。
护士医生们闻声,赶紧拥了上来,进行最后的抢救。
亢枫大哭下将王锋抱在一边。
王锋快要哭晕,嘴里一直叫着“爸爸爸爸”,接着只听见医师们的声音:
“药物抢救!失败。电复律!失败。”
“无自主呼吸,颅内动脉无搏动,对光发射消失,瞳孔散大固定约五点九毫米,心音消失,心房骤停……”
“抢救无效。”
……
……
八年过去了。
在这八年里,中国的科技、文化、政治发展得尤为显著。
一栋栋砖混结构房屋在北京拔地而起,一辆辆北京牌汽车在马路上行驶,偶尔看见外国引进的汽车。
王锋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小伙子了,他快步走在北京的胡同里,望着熙熙攘攘、愈加繁华的街巷,觉得自己这一代人是最幸运最安全的。
这都多亏了78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党的好政策、政府的好干部,多亏了邓先圣邓书记的改革开放、四个现代化,有了这开放型经济,中国经济飞黄腾达。
王锋沿着胡同走,弯来弯去的巷道就像一条蜈蚣,他是来实验小学找妈妈的。
穿过熟悉的廊道,来到教师办公室门前,三敲为礼,一位音乐老师帮忙开门。
“谢谢李老师。”
王锋谢完后,径直往母亲的办公桌方向走去。
亢枫见儿子来了,捋了捋头发,起身,淡淡道:“把没改的作业本抱上。”
看着母亲渐白的鬓发,鼻子微酸,这些年妈妈没少吃苦头,王锋心疼妈妈,很想把妈妈的皱纹和白发赶走。
为了减少悲恸、为了赚钱养家,她拼命工作,不断学习。
饱受风霜的脸上微笑慢慢消失,皱纹逐渐浮现。
王锋见妈妈的视线固定在自己脸上,连忙点头,抱起比自己还高的作业本,往家里走,家在叁洞村。
王锋觉察,刚刚母亲的眼神有些深长,微蹙的柳眉告诉自己,今天中午会有什么事情。
家为红泥瓦房,面积不大,屋顶时而漏水,尽灌冷风。
自父亲谢世后,屋内更显一分寂寥,漏水次数也增多了。
回到家后,一如既往的烧材蒸饭,母亲回来后,即炒菜煮汤。
王锋自幼好学,懂事较早,如今年满十八,更要支撑起这个家庭,勤快是必要。
他发现,母亲另一只手紧攥着几张薄薄的肉票,从炒菜到结束从未放开过。
餐桌上,王锋帮母亲盛好两碗米饭,见她脸色不好,自己更要乖巧。
猜得没错的话,那几张肉票是村干部发下来的,至于为何此时下发,多半是因为自己参军成功了,村上的补贴。
他离梦想又更近了一步,但王锋并未高兴,取代心情的却是难过。
他见母亲盯着桌上的炒白菜一动不动,心疼更甚,关心说道:
“妈妈…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亢枫终于动了,她将一碗饭放在身前,另一碗饭放在健圭遗像旁,再加一双筷子,夹菜在上面。
八年了,亦是如此,哪怕喝的是淡如溪水的羹粥,亢枫每顿饭仍然会给老公盛上一份。
“你都知道了?”
亢枫掌心紧了紧,手里的肉票攥得更紧了,眼眶雾气萦绕。
王锋点了点头,他知道终会面对这一刻:
“村大队书记给我说的。”
走过去,紧紧的抱住母亲,无语凝噎,这无声的告别,是最实意、最真情的。
亢枫放下筷子,微笑道:
“恭喜儿子,体检通过了,乡里干部推荐成功,你可以参军了。”
王锋赶紧擦掉眼泪:“妈妈…是孩儿不孝。”
父亲离去,没了大顶梁柱,现在这个小顶梁柱也要走了,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母亲。
亢枫摇了摇头,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两个脑袋的儿子,欣慰道:
“锋锋也长大了,是该出去闯荡闯荡,见识这个世界,孩儿立志出乡关…有空多回家看看…”
王锋闻言,想要放声大哭,但父亲曾教过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成年了,更要做一个稳重的男人。
几番忍泪,鼻子憋得绯红,转过身,最后还是没忍住,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母亲还是很爱自己,把古言原话都改了,只是希望自己早点回家。
她以后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孤独,但自己为了梦想,为了生活,不得不远离家乡。
亢枫没有擦泪,将一四边棱角的红色布包物塞进他的手里,再捏紧,握住他的大手:
“锋锋呀,这是咱祖传的护身物,外公给了我两个,我这一个,还一个你收好,别搞丢。”
“嗯!”
重重的点了点头,紧捏护身物,亲了下母亲的额头。
……
……
离乡,告别叁洞村。
村干部们亲自接送村里选上参军的孩子们,村里的大伙都跑出来欢呼目送。
王锋的视线不停在人群中搜索,这一次,母亲却没来送自己。
入伍的年轻人有五位,每人胸前挂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而他们现在根本没心情看这红花,都望着田坎上的乡亲们,涕泗横流。
绿皮载货卡车轻松将五人拉走,两个多时辰,带到北京某某轮训队分部(不得过于详细)。
王锋在颠簸的车上,将护身物揣在左兜,不放心,揣在右兜、放在行李、捏在掌心里,仍然不放心,最后选择栓根结实的细绳,将其挂在脖子上,才算松了口气。
“嘿,这是你的护身符?”
身旁站着的兄弟疑惑王锋的行为,随意问道。
王锋记得他家人是柑橘专业户,比一般村民有票,小名叫做二杆子,村里乡亲都是这样叫他,因为他很瘦,长得像根杆子,在家又排老二。
“是护身物。”
王锋纠正。
“你知道我的护身符是什么吗?”
二杆子也不笑了,转过头来问道。
杆子见王锋摇头,掀开衣服,指了指肚子上的新鲜的刀痕,哭了。
“这,就是我妈给我的护身符!”
王锋大惊:“啊!…那你……”
带伤没法入伍,严格高级的部队更是带有任何伤痕都不容收留,更何况二杆子肚子上不深不浅的新伤。
他妈妈为了留住二杆子,也是挺狠心的,可能是她太自私、太爱他了,舍不得离开他,才会挥刀下手。
二杆子点头:“嗯,我不想梦想破灭,我必须去当兵!”
“加油。”
王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了,只好鼓励支持。
亢枫很爱自己的儿子,比二杆子的妈妈更爱自己的儿子,但她不会为陪同而终结孩子的梦想,反而会尽力支持。
“我会努力的。”
二杆子望着远方,目光坚毅。
他不知道三个月后的复检仍然会把他赶回家去。
……
抵达轮训队。
接受新兵训练开训动员大会。
他们都不知道三个月后自己将要去哪里,虽为县里招兵,但政府为了保证部队成分的多元化,防止军阀化,地方招兵随时都在变换。
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让从未有过如此高强度运动的王锋有些吃不消,脚底磨出了水泡,全身肌肉就没有不痛的时候,连菜都夹不起来,刷牙控制不住力度,会戳到牙龈。
但轮训过得非常快,各个项目训练时间都精确到每时每分,三个月时间从指缝溜走,就像昨天才刚入新兵连那般。
王锋通过晚上的新闻时间知道,莫斯科奥运会顺利结束了。
苏联为了备战今年的里约奥运,专门组建了阿尔法反恐特战队,又名A小组、超级黑兵。
除此,还与法国特警举行了联合反恐演习,美国也派遣特种部队和特工前来支援莫斯科,为安保做出了充足的准备。
王锋渐渐长大,也懂得,自己儿时的梦想,顶多也就只能完成一半。
“军人和警察,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呢?”
王锋自嘲。
他很想保卫国家,更想保护人民,但两者不可得兼,事实便是如此。
但回头想想,参军报效祖国,强大了祖国,也等于保护了人民。
每当想到这里,他便释然:当不了警察也好!我侧面的保护了人民嘛!
父亲的去世更加坚固他的梦想,他不想让更多的人受伤,不想更多的人失去亲人。
王锋恨透了恐怖分子,恨不得将恐怖分子按在地上,质问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父亲。
王锋的思路被二杆子的声音打断:
“嘿!王锋,那么晚了,快熄灯了!快回寝洗衣服吧!”
“好!马上。”
王锋从围墙上跳了下来,明天就开始安排下连了,先把衣服洗好。
下连后,军衔上就能够多出一个带拐的标志,这是一件令新兵振奋的事。
第二天王锋早早的起床,一如既往的早操,天还未亮,早操便结束。
老排长洪亮的吼声响彻整个场地:“讲一下!”
新兵们赶紧将稍息换做立正,听老排长下令:
“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务!洗漱!早饭!集合!今天下连,准备好体检!”
出于队列素养,所有新兵忍住欢呼,标准的八次鼓掌。
但二杆子心中却一凉,整个身子僵住,脸色苍白,往后倒,被王锋揽住了。
王锋关切问道:
“没事吧。”
二杆子抖了抖杆子般的身子,望着老排长肩上的一杠穿一星,心生羡慕,但他的表情愈加痛苦:
“能没事吗…我的士兵梦…现在完全破灭了。不说了,收拾行李,回家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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