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纪实》：原创连载：电影剧本《羊圈纪实》

原创连载：电影剧本《羊圈纪实》

（《电影文学》2011年第6期已发表，故事背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地点新疆塔里木岸边）

一晨，内，地窨子

天窗上的老羊皮被揭开，亮光斜洒进地窨子。

老木的喊声从天窗外传来：“懒皮们，快起啦！一个个的也不怕睡死！”

亮头照在床头，被窝里扬起两条胳膊。加林大吼一声“起”，猛地挺起上身，唱道：“起来就做早操……”

对面火墙的床上，阿福的脑袋钻出被窝。他楞了一刻，又慌忙钻了回去。被窝里一阵窸窸窣窣地忙活，看上去是在换内裤。

“哈！狗日的阿福，做春梦了吧！”加林突然蹦下铺窜到阿福床前，呼地将被子撩开，“交待！你小子梦见啥啦？哈哈，逮了个现行！让老子检查检查……”

“闹什么闹！阿污卵……”阿福与加林撕扯着，慌忙向枕头下面藏着刚换下来的裤头。

撕扯中，阿福的枕头和枕头下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哈哈，搂着大姑娘照片睡觉……”加林捡起地上的一张照片，凑到嘴边“叭”地亲了一口，“难怪你狗日的也学会做春梦啦！”

“你，你……你瞎扯！还给我！”阿福伸手去抢照片。

加林闪过，又弯腰拾起一张叠成三角型的纸币。“真看不透，你狗日的阿福也撒谎！前两天跟你借钱，你说连一毛钱都拿不出来，瞧瞧，这是啥？啊？”

阿福：“你上次借的两块钱还没还呢！”

“老子欠谁的钱不认账啦！”加林叫道。“得了，大姑娘还给你。这五块钱，我拿走啦。下次发工资还！”

“不行，不行！我还得买邮票给姐写信呢……”阿福拽着加林不撒手。

“你们都活出滋味来了，是吧？一睁眼就这么能闹腾！”老木走进地窨子。“该干啥干啥去，别穷折腾啦！”

“嗨，塞告，咋还赖着不起呀？”老木掀开塞吿的被子，扬起手，照塞告的屁股一巴掌拍了下去。

“啥，”塞告一咕噜爬起身来：“啥？饭熟了？”

“就是忘不了吃！”老木笑起来，“阿福，快点，生火做饭啦！”

加林将一茶叶盒里的硬币扣在阿福床上。“数好，一块钱整。够买邮票了吧。总共还欠你六块，到时候我一块还！”

二晨，外，地窨子旁二陡渠

加林撩着渠水边哼小曲边洗脸。

塞告钻出地窨子，扬脸叫道：“加林呀，再唱段卖梨膏糖的小调吧！好听，过瘾，就像啃烤羊腿！”

“行啊！”加林嗽了嗽嗓子，尖声尖气地唱了起来：“阿福阿福命里穷，拾只鸭蛋两头空，媳妇搂在春梦中，只好想来勿好用……”

“这个鬼塞告……人哪儿去啦？”加林转过脑袋，见塞告蹲在一旁，正从烂铝盆里捧着煮包谷粒往嘴猛塞。“嘿，你小子咋又抢人家阿黄的口粮呀？”

“哼，哼……”塞告嚼着包谷粒，含糊地嘟囔道：“畜生倒比人还金贵啦，啥世道呀……”

三晨，内，地窨子

烟雾缭绕，热气腾腾，阿福正在揭锅。

“好香，好香！”塞告伸手去抓笼屉里刚蒸好的包谷馍，烫了一下，忙把手缩回去，放在嘴边吹气。

“当几辈子饿死鬼啦，看这点出息吧！”老木道。“你！还有加林，先把衣裳穿利索了。闹不好，连里的小姑娘就快到了！”

加林：“小姑娘？咋回事啊，老木？”

阿福刚把排在灶台上的几只大碗舀满糊糊，塞告便抢先抱起一只大碗，用毛巾垫着双手捧了，迫不及待地凑到嘴边。

屋里响起一片咀嚼声。

老木边吃边说：“我找连里讲过好几回啦，咱羊圈产羔期到了，这边人手不够，得派人过来帮忙。本来说好派三个人的，让我昨晚再去落实一下，可我找了一圈主事的，人家又讲了，说是场部下了紧急通知，今天各连都得去参加全团声讨大会。文书还说啦，等着瞧吧，这才刚开始呢，挂上号的批斗大会就列了一长串，没两三个月的功夫，甭想消停。人家说，连食堂的伙头军都抓革命去了，你们羊圈那点促生产的破事，自己想法糊弄过去算啦！”

塞告又去伸手抓包谷馍，阿福忙一把夺下：“一人一个！咋还拿？”

塞告将抢到手的一小角包谷馍在盐巴辣椒末碗里蘸了蘸，塞进嘴中，流星赶月般地咽下肚去。他喝了口糊糊，道：“连里不给人，咱就自己干！只要按人头把粮食定量拨过来，填饱肚子，我塞告一人干仨人的话……”

“啃你的馍去吧！打什么岔！”加林打断塞告。“接着说呀老木。那小姑娘，到底咋回事？”

老木：“一会出工，大伙把干粮带上，产期这段日子中午就不回来了。阿福，你得把好咱这个家。往后这半个月让大家能多吃上点，中午的干粮，一人一个半馍吧。你在家，提前把第二天的干粮先蒸出来。从今儿起，就有死羊羔子了，你琢磨琢磨，用啥法子，晚饭能省点粮食，还能让大家吃饱吃好……”

阿福边点头，边将几只包谷馍切成两瓣。

塞告已挑了一个包谷馍，又伸手来抢他瞄好了的半个。阿福舞刀守卫道：“别耍赖，拿你刚才抢的那半块！”

“凭什么！你黄世仁啊？这么歹毒？”塞告瞪起了三角眼。

老木：“得啦得啦，就给他整半块吧——这小子饭量实在也太大啦！”

加林：“老木说正题呀，那小姑娘……？”

老木：“噢，昨晚我在连部死磨硬靠，最后才答应给咱拨了一个人。塞告那群羊是人工配种的，羔下得齐。一会人来了，就让她背上篓子跟着塞告吧，咋说也算个帮手。”

加林：“拨了个啥人呀？”

老木：“罗弦。”

塞告边把包谷馍、辣椒末往破军帽里装，边嘟嚷了句：“那个僵尸啊！晦气，晦气！”

老木：“啥僵不僵尸的。塞告，你给我小心着点，好好照顾人家……”

门外，阿黄咬了起来。

“来啦！”老木道，“我先出去看看。麻俐着点，开工啦！”

众人走出地窨子。

塞告揭开锅盖，抓过菜铲，“咔喳咔喳”地刮起锅帮子上残留的糊糊，伸长舌头，呼噜呼噜地舔着。

四晨，外，羊圈前一片空场

羊圈前，老木正向罗弦交代着什么。

娇小瘦弱的罗弦不住地点头，一脸倦倦的神色。

老木：“加林，给罗弦挑个背篓，挑轻点的呀……”见塞告走出地窨子，老木叫道：“塞告，过来，和罗弦打个招呼。”

塞告假装没听见，故意绕了个弧形来到羊圈门前。

罗弦忙背起硕大的背篓，向塞告那儿跑去。

老木：“塞告，你听好喽！罗弦身子骨差，多照顾着她点。……不用走太远了，近处转转就行！”

“知道，知道啦！”塞告应着，没搭理罗弦，径自打开圈门，黑压压的喀拉库尔母羊潮水般涌了出来，淹没了罗弦瘦小的身影。

塞告撮起嘴唇，打了声响亮的呼哨，“嗷嗬嗷嗬”地吆喝起羊群，沿黑刺林上沿儿，向东走去。（待续）

原创连载：电影剧本《羊圈纪实》2

五日，内，地窨子

阿福和面、抟包谷馍，呼哒呼哒地拉着风箱蒸干粮。

干粮熟了。阿福揭锅，满屋浓烟加上蒸汽，呛得阿福不住声地咳嗽起来。

阿福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形象不甚清晰的女孩，正淡淡地微笑着。

阿福放下照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展开信纸，陷入回忆。

六夜，内，地窨子

“老木，”阿福端着用墨水瓶自制的小油灯，凑到老木床前，“帮帮忙，再给我念念这封信吧！”

“还念啥呀，念了好几十遍，背都背下来啦！”老木道，“你姐问，你现在活得咋样，你姐说想你了，让你照顾好自己。然后一大段话，是说他们场有个女孩，遇到些特殊情况，她跟你姐说定，只要能给她200块钱，立马就嫁给你……”

“啥特殊情况呀，准是叫盗花贼把肚子搞大了，想拉咱阿福当垫背的王八！”加林嘻嘻哈哈地插话道，“阿福，你小子可真是武大郎偏走桃花运。这种好事，咋就轮不到我加林头上？”

“积点口德吧你！谁像你那么会四处花媚小姑娘？阿福都二十四五啦，连女人毛都没碰过。这么拖着，别人不急，他姐还能不急？”老木叹了口气，“阿福呀，这就够难为你姐啦。……就是这200块钱，还真没处去凑呀！”

加林：“信上不是说，他姐能帮着出50吗？”

阿福：“我不能用姐的钱！她那边日子更苦……”

老木：“就算减去50，那也是150块钱呀！哪儿弄去？”

阿福：“要是场里能把欠咱的工资一块发下来就好啦！”

“尽废话！工资都拖了几年啦？前年八月十五还发了10块钱，去年发钱，就光剩下五一、十一、春节这三个日子啦。一年加起来也就发了70块钱。把欠咱的工资一块发下来？我看你是想媳妇把脑浆子想干了吧！”加林口气一转，道：“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阿福你小子要不要听呀？”

老木：“你狗嘴里能吐出啥象牙？”

加林笑道：“咱呀，替阿福写张告示，就说阿福将娶回仙女一名，望众光棍慷慨相助。出钱一元者，可以抱着新娘亲嘴，出钱三元者，由新娘招待一夜。哈哈哈……阿福，咱说好啦，我加林可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啦……”

“尽瞎扯蛋！睡觉。”老木一口吹灭阿福手中的油灯，“唉，造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