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武之妖祸》: 树下病童子,佛前恶菩提

时间:2019-05-30 00:47:35   浏览:次   点击:次   作者:玉秋离   来源:qidian.com   立即下载

第一章 树下病童子,佛前恶菩提

北域之极,白狐山。

深秋时节,日色惨白,天寒欲雪。

山脚下,白狐村。时值傍晚,斜阳渐渐隐没于山后。村头的老银杏早已渲染成满树金黄,风过簌簌,在周围的地面铺上薄薄一层。

十岁的小姑娘江心抱膝坐在树下,目光遥遥望向进山的蜿蜒小径,手中百无聊赖地捏着一片落叶,把玩片刻后随手抛弃,然后再拾起一片,继续扔掉。循环往复。

树后矮篱围成的小院中,须发成雪的老人看着小丫头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长,似疼爱,又似莫名的期盼。老人姓杨,至于名字无从知晓。既懂医术,又是有学问的,不是本村人,据说从外地搬来以前是大户人家的教习先生,村里人一般尊称一声“杨夫子”。

良久,他踏出院子,脸带慈爱的笑容挨着江心坐下。“心丫头,又等你哥呢!”

见到老人,正无聊的江心甜甜一笑,喊道:“杨爷爷!”原本苍白的脸颊上生出几分红晕。

姓杨的老人关心道:“这天儿越来越冷了,你身体不好,在外边待久了怕是要着凉的,去我屋里等吧。”

“不啦,杨爷爷,哥哥差不多就回来了,我再等一会、就一会哈!”

“你这个丫头,到时候生病了,可不许埋怨杨爷爷熬的药难喝!”虽是告诫,言词之间却满溢溺爱之意。

“不会啦!”江心抱起老人的胳膊撒起娇来。“杨爷爷,这片山为什么叫白狐山啊?是因为山里面很多白狐吗?”她指着面前望不见尽头的绵延群山问道。

老人捋捋长须,说道:“丫头啊,你这个问题倒是难住爷爷啦!”看着江心略显失望的小眼神,他接着又道:“不过嘛——”

“不过什么,杨爷爷,快说快说?”

“我有一个关于白狐的故事,丫头想不想听?”

江心顿时来了兴趣,手底下摇得更加起劲了,连连点头说:“要听要听!”

“很久很久以前呐,在这山里头有一只白狐,她修炼了好久好久,终于变成人形。有一天她从从山里出来,遇见了一个书生,”

“我知道,他们两个喜欢上了对方,然后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了,是不是?”

老人呵呵一笑,道:“心丫头,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嗯,知道啊。”江心认真地点点头道:“就像我和哥哥一样。”

“哈哈,就算是吧。”老人家并不在这个问题上争辩,“不过故事你可猜错了。虽然他们俩互相喜欢,可是后来书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听到“病”,江心的神色黯然:“比我的病还要严重吗?”

老人见状连忙安慰道:“当然要比你的病严重得多了。心丫头,你的病可不碍事,爷爷一定会想办法治好的,难道,你不行相信杨爷爷的医术吗?”

“知道啦吗,杨爷爷。那后来呢,那个书生怎么样了?”丫头马上从刚才的低沉中走出来了。

“后来,白狐四处为他求医问药几乎走遍了整个神州,最后还去求了仙人。”

“仙人?世间还有仙人?能在天上飞的吗?”江心指着渐渐灰暗的天空好奇地问。

杨夫子抚须道:“可能有的吧,至于是不是在天上飞爷爷就不知道了。”

“那白狐找到仙人了吗?书生是不是得救了?”

“应该没找到,后来书生就病故了。”

“书生死掉了啊!那白狐岂不是很难过?”

老人也叹了口气,道:“是啊,传说里,她埋葬了书生之后,在坟前哭了整整十年,眼泪汇成了一片湖泊。”

“泪水汇成的湖?那湖水应该是咸的吧!”小丫头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思绪却不在上面。如果自己死掉了,哥哥是不是也会哭的很伤心呢?她默默地思考起整个问题来。

恰在此时,一串朗然笑声远远传来,又听闻:“我佛慈悲,善引普世;我心向佛,杀生度厄。”声音飘忽无定。

惊闻此声,杨夫子霎时抬手紧扣小女孩肩头,敛容凝神警惕着四周。气氛顿时冷肃三分。

江心总感觉一股力量从肩上的大手涌过来瞬间传到四肢百骸令自己动弹不得,她努力地扭扭身体无果后略显惊惶地问道:“爷爷,怎么了?”

未得答案,却见数里之外有人缓步而来,虽然步履轻慢,但是须臾便已经近在眼前。身披血色百衲,左手擎钵,右持白骨禅杖,杖顶赫见一颗白色骷髅,来人却是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一副得道高僧的好模样。

江心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想问的话再没有出口,只有莫名的恐惧充斥心头。

杨夫子双目中厉色一闪而过,开口吐出几个字:“鬼佛,杀生度厄!”

僧人呵呵一笑,说道:“能得蛇君记名,度厄欣喜至甚。”

“鬼佛,你我之间往昔并无瓜葛。”言语冷淡,戒备之意未曾稍减。

鬼佛杀生度厄,原为法若寺名僧,数十年前屠尽寺中千余人,使得昔日香火鼎盛的法若寺夜夜冤魂啼泣沦为鬼域。而后加入武皇城,因当代武皇莫名身死,武皇城沉寂无声,杀生度厄亦随之销声匿迹。

“蛇君见外了。当初听闻蛇君在无忧城中被伏龙院的书生重伤一事,度厄忧心如焚,可是在佛祖座前为阁下足足念了三天三夜功德经以求佛祖之庇佑。如今偶遇,见蛇君风采依旧,着实教人心中欢喜。此番回去后,定要再念足三日经文以谢我佛。”语带慈悲之意,面有慈悲之色,若不是他手中的人骨禅杖太过骇人,旁人定不会将他与那个以杀为度的鬼佛做同一人想。

“你究竟所为何来?”杨夫子额间皱纹更深几分。

“蛇君切莫误会。度厄方才言明不过是路经此地,偶遇旧人不免心中喜悦,故而前来叨扰。”他叹息一声,“想当初若是蛇君肯应武皇之邀入我武皇城共谋天下,又怎么被那所谓伏龙院区区几个儒生欺辱?”

杨夫子嗤笑一声,讥讽道:“加入武皇城,如今怕是我的尸骨都成了他人手中佩剑了吧。”

“以蛇君千年妖骨炼剑,听起来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话音甫落,杀意四起。杨夫子须发微动,体内元功流转,静待对方出手一刻。

杀生度厄手中禅杖顿地,僧袍鼓荡,一股血煞之力强悍袭出,卷起满地金叶直击杨夫子而来。

杨夫子抬手相抵,借势划退几步,左手向后一扬,将手中的小丫头扔回屋内,稳稳地落在一方木榻上。再一挥手,屋门应势而闭。看不见外边的情形,自己手脚又无法动弹,小丫头只能惊恐地躺在榻上默默地等待着。

银杏树下,老人右手低握,一柄骨剑从手心生长而出,周身气势为之一变,俾睨道:“且拿你一试本君的剑刃依旧锋利否。”足尖点地,剑芒若流星掠出。

杀生度厄旋杖横挡护在身前。蛇君骨剑连番快攻,却未能寸进分毫,便催动大半功力凝于骨剑之上,剑身铮鸣,声势陡增。只见僧者掌心虚托,墨色钵盂悬在胸前,左手掐诀,口念法咒,钵盂表面流光闪烁,顿化一方巨盾。蛇君一击之下,竟被反震而回,连连退后,骨剑虚指,也不再进攻。

眼前强敌却似并无意搏杀,钵盂入手,道:“度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蛇君勿怪、勿怪啊!”脸上杀机尽去,笑如春风,“不过,蛇君似乎被那群书生伤的不轻啊,以阁下惊世修为十余年尚且无法修复受损之功体。”

杨夫子心下惊疑不定,面上却依然平静,毫无隐瞒道:“当年一战,老夫不慎伤在三儒之一秦羽澄的凤莲剑下,凤莲乃是由神铸玄罗子取九狱火莲锻成,于我功体有克制之效。故而老夫伤体至今未能痊愈。但若是鬼佛想一试老夫如今的手段,本君舍命相陪便是。”

杀生度厄摇头笑道:“蛇君言重了,你我之间并无恩仇,哪里用得着生死相搏。僧者还想一邀夫子加入武皇城共谋大业。”

“若是昔年的武皇相邀,本君或许还能考虑一番,如今嘛,呵呵……”杨夫子淡然道:“更何况如今我功体大损难愈,你武皇城对一个废人只怕也没多大的兴趣吧。”

杀生度厄笑弥勒长叹一声,说道:“蛇君依然这般固执,也罢。武皇城隐匿多年,难怪阁下对我等不屑一顾。他日再相见,希望蛇君能有不一样的选择。僧者此番打扰了,告辞。”转身之时,目光短短瞥过紧闭的房门一眼,心下叹道:寒脉之体,虽是后天形成,但也着实可惜了。继而持杖飘然远去。

“武皇城、武皇城。风云将起啊”望着杳无人影的山野,杨夫子收剑转身踱步回了屋内。

推开门,等待多时的小姑娘看见进来的是一向慈爱的老人,心底无边的恐惧顿时散去大半,“杨爷爷,我、我怎么动不了啦?”

杨夫子刚才与鬼佛对峙时的气势早已收起,重新换上了和蔼模样,上前骈指点在江心的额上,小丫头身上的禁锢之里顿时尽收。温言安抚道:“刚刚爷爷怕你被伤到,所以先将你放回了屋里。”

小姑娘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动了,依旧躺在榻上,问道:“那个怪人走了吗?他是什么人啊?”

“是杨爷爷很久以前认识的人,已经走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喔。”江心僵硬地点点头,脑海中“蛇君”、“千年妖骨”几个字眼盘旋不去。

“刚刚的是怕是让心儿丫头受到了不小惊吓,好好休息一会吧。”老人继续安慰着她,“这件事就不要告诉你哥哥了,也免得他为你担心。”

“嗯。”小丫头答应一声,感受到那只同以往并无不同的手抚过额头,却蓦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恐惧直入骨髓。是错觉吗?眼前的人分明是一直对自己和哥哥照顾有加的杨爷爷啊,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杨爷爷。”一个声音将满怀心事的小丫头唤回神来。院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单薄少年背着一捆比他自己更粗些的柴火给屋里的老人行礼。

躺在木榻上的江心三两下就跑过来,紧紧抱起了哥哥的胳膊。“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在杨爷爷这里,身体又不舒服了吗?”江连仔细端详了妹妹消瘦的面容,心有担忧地问道。

“没、没有。哥哥,我们快回家吧。”

江连松了口气,笑道:“你这丫头,是肚子饿了吧。哥哥今天找到了好东西,一会给你做好吃的。”

“连儿,这大冷天也能在山里抓到猎物,了不得啊。”杨夫子抚须赞扬一句,看着江连腰间并不鼓囊的麻布袋,顺口问道:“是抓到了几只花雀?”

江连哂笑道:“小子可逮不着那些灵雀儿。只是找着一个洞,运气不错,在里面揪出一条长虫。一会给心儿炖锅汤,也给杨爷爷送一盅过来。”

杨夫子脸色僵了一瞬便笑复如初,道:“心丫头身子弱,这蛇羹正好补补。老头子身子骨可受不得补,就不必了吧。”

告辞了老人,兄妹俩人说说笑笑地回到自家小屋,待在自家哥哥身边,小丫头的情绪恢复不少。一到家,江连开始在院子里料理蛇肉,江心则乖巧地跑到厨房灶台后生起火来。两个人忙碌半晌,直到天黑如墨。

待到碗底最后一口蛇汤下肚,江连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江心看着哥哥满足的样子,捧着大汤碗有样学样地也跟着打嗝,可惜“呃呃”半天也没有成功,反而小脸憋得通红,惹得江连一阵大笑。

神情微窘的小姑娘正要伸手去掐那个可恶的哥哥,摇摇欲坠的老木门被轻轻叩响。外边传来隔壁王婶的声音,“连娃,睡了没有?”

江连制止了要打闹的丫头,开门将王婶迎进来,问道:“婶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这是你王叔让我拿过来的,早上给心丫头熬粥喝。”王婶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半袋小米放在矮桌上。

谢谢婶儿,也谢谢王叔。”江连行礼道谢,江心也跟着说谢谢。很小就相依为命的兄妹俩若不是受到这些朴实的乡邻照顾帮衬,如何能平平稳稳地生活到现在。所以两个小人儿打小就对周围的人充满感激之情。

“看你这孩子,跟婶儿这么客气干嘛。”王婶埋怨了一句,接着说道:“明天啊,你王叔要去镇上的集市上去卖点山货,换些过冬的物什。你也跟着走一趟帮帮忙。”

江连一口应承下来,道:“好的王婶,明天一早我就过去。”

王婶拍拍他的肩膀说:“连娃子,先听婶儿说完。我呢,跟你王叔说过了,等到集市卖了东西,先到布坊去扯两块新鲜样式的布回来,我给心丫头缝件新衣裳。”

“不用不用,这样太麻烦王叔王婶了——”江连还要说些拒绝的话,却被王婶打断了。“我这可是要给丫头的东西,又不是给你的。再说了,心丫头都这么大了,都快成大姑娘了,怎么能没一两件好衣裳呢?你以为都像你个小子似的穿个破袍子就能对付了?丫头以后是要嫁人的,可得注意打扮了。”

听到“嫁人”,小丫头脸颊红红的,嗫嚅道:“我、我不嫁人,就和、就和哥哥生活在一起。”

“净说些傻气话。”王婶捂着嘴笑了一阵,说道:“就这样说定啦,连娃,明早可得早起啊!”

“嗯。多谢婶儿,我记得的。”江连摸摸妹妹梳理得并不规整的麻花辫,也没有再拒绝王婶的好意。

夜色黑得愈发厉害了。床褥下铺着厚厚一层干草,上面两条被子虽然布满大大小小的补丁,却明显很是厚实。

送走王婶,江连在卧房里燃起了炭盆。夜里寒气重,没有炭火加温,小丫头根本熬不住。老房子犄角旮旯里漏风的地方不少,倒是不用担心碳毒的问题。

江心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抱起哥哥的手臂当枕头,然后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白天听到的故事。江连时不时轻声回应一下。黑夜里,小丫头的声调一点一点降低,直至安静。

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江连轻轻将妹妹往怀中靠了靠以便她能睡得更加舒服些。心中却不免生出几分凄然。

江心出生便不足月,全赖杨夫子的汤药足足养了半个月才勉强活了下来,兄妹俩又一直靠着村民们的接济过活,所身子一直都弱。平时多加注意还好,若是稍稍有些头疼脑热,就要缠绵病榻好一阵才能下床。尤其是冬天,风雪落下,对小丫头来说那就不啻于催命的阎罗。

今年的冬天若是没有雪该多好啊!江连心中默默祈祷。

玉秋离说

四个字的名字会不会很奇怪?

我心向佛,杀生度厄。

第二章 雪海独孤客

寒夜入半,朔风凄凉,雪落无声。

翌日,尚未天明,江连在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声中醒来。

此时的江心双眸紧闭,眉心微皱,原本苍白的脸颊也因为连绵不断的咳嗽透出几分异样的红晕。

“妹妹、妹妹!”江连抚上她的额头急唤了两声。

江心恍若未闻,依旧在昏睡当中,只是咳嗽的频率愈加激烈起来。再这样剧烈地咳嗽,不说其他情况,嗓子只怕是要先坏掉了。

江连匆匆下床推开门,却被怒风卷雪扑了满面。好一场大雪!不过半夜光景,落雪已经漫上了门槛。江连紧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气,立马做了决断。他转身回到床边,卷起被子将可怜的丫头包裹的密不透风,将她抱在怀中,然后踏着风雪而出。两行深深的脚印在雪地上往向村口方向延伸。

杨老头从被窝里被叫醒并没有抱怨,第一时间便开始对江心的诊疗。诊过脉,看过眼舌,老人吩咐道:“情况跟往常差不多,你先去借几个炭盆来点上,记得多借几个。”说着将一颗晶莹雪白的药丸给江心服下。小丫头的咳嗽很快便止住了,皱起的眉眼也舒展开,虽然没有苏醒的迹象,但是明显睡得要安稳得多。

点燃四五个炭盆,又在杨夫子的嘱咐下熬了药汤给妹妹一点点喂下,江连忙忙碌碌一整个上午,守在江心的榻旁睡着了。

午后,风雪稍歇。迷糊之中感觉到呼吸有些不畅,江连睁开眼,小丫头正调皮地捏着他的鼻子。眼见哥哥醒来,江心连忙缩回了小手。“哥哥,你醒啦。”声音虚弱无力,憔悴的脸庞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江连探探她前额的温度,关心地问道:“心儿,你感觉好些了么,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弄吃的?”

“不用了,我不饿。”江心牵住他的衣袖,“哥哥,你、你给我讲故事吧。”

这倒是让江连为难了,虽然在杨夫子的教导之下认得些字,勉强读过几本书,可是对那些奇闻轶事精怪传说之类却毫无所知,只好挠着头傻笑。

江心瘪嘴正要嗔怪两句,耳听得院子外面传来一连串孩童欢快的笑声。“是二狗哥他们吧?他们要在干什么?”

“我去看看。”江连跑出去一趟片刻就回来了,小心翼翼地关好门,说道:“那群臭小子在外边堆雪人呢,我说你病了需要休息,他们就往山上跑了,说是去逮野兔去。”随即不知道哪家的妇人一边往村头寻过来一边恶声恶气地喊着自家小子的名字骂道:“兔崽子,又上哪儿疯去了,午饭也不吃!让我找到非得打断你的狗腿不可!”

兄妹俩听到这里,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偷笑一阵。

“哥哥,我也想去堆雪人。”

江连捧起她的手安慰道:“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就带你去堆雪人。我们从杨爷爷家开始,每家门口都堆上两个,你说好不好?”

“不好。”小丫头摇摇头道:“只堆两个就好,就照着我和哥哥的样子,一人一个。”

“好,都听你的。”

“今年的雪这么大,等春天到了,山上那片野山桃一定会开得很灿烂吧。”江心望望窗外,可惜木窗被糊得严严实实,看不见一丝外面的风景。

江连替她掖掖被角,说道:“等到花开,我就带你爬山去,你也好久没有出门了吧。如果那时候你还是病着,没力气爬山,那哥哥就背着你去,怎么样?”

小丫头轻轻一声叹息,道:“希望我能等到那个时候吧。”话语出口,声音平淡,却更让人心疼。

江连捏捏妹妹的手心,坚定地说:“傻丫头,你的病一定会治好的。到时候哥哥不仅要带你看山桃花,还要带你到镇上去,陪你看那些热闹的地方,给你买所有好吃的东西。”

“那到时候我要吃杏花糕,要吃这么大,不对,要这么大一块的。”小丫头双手比了一个圆,摇摇头不太满意,又重新比划了出一个稍微大一圈的才罢休。

“好,到时候我买两块,一块给你吃;另一块呢,等你饿了再给你吃。”

江心听了“咯咯”地笑,仿佛完全忘记了刚刚沉重的话题。

“你再睡一会儿吧,我去看看杨爷爷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见妹妹乖巧地闭上眼眸,江连退出房间去了杨夫子的药房。

杨夫子握着一卷书似乎在查找些资料,看到江连进来,问道:“心丫头的情况可曾好些?”

“好多了,刚刚陪她说了会话就让她继续休息了。”因为药房紧挨着江心的房间,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很轻。“杨爷爷,心儿的病到底怎么样了?”问到这里,江连的声音不免更小了几分。

杨夫子放下书卷,思虑良久方才开口道:“实话告诉你,情况很糟糕。”

听到回答,江连已经悬着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声音微颤,问道:“没办法治好吗?”

老人长长叹息,道:“恐怕心丫头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原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能够接受所有最为糟糕的情况,可是听到这样的回答,江连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打散了魂魄一般,呆呆地愣了半晌,难以抑制的哀伤从心底涌出。“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呢?心儿她才十一岁,才十一岁啊!”江连空中喃喃地说着,两行泪水划过脸颊,汩汩而下。

看着少年难受的模样,杨夫子面上也露出一丝伤感。天道向来最无情啊。

失去神采的目光落到面前的老人身上,江连也仿佛看见了最后一丝希望。“杨爷爷,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就算、就算治不好,至少让妹妹活下来,求求您,让她活下来吧!”江连上前两步双膝跪地,额头在木板上磕得“砰砰”响。

看似年迈的老人毫不费力将他一把拉起,说道:“你这是何必呢。心丫头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兄妹俩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如果真的有办法,我怎么会不救丫头呢?”他转身拿起书,背对向江连,良久,继续说道:“办法其实是有一个,根据医书记载,有一种名为雪石兰的药草可以医治心丫头的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江连一抹脸上的泪水,屏气凝神地等待老人的回答。耐心听完杨夫子的回答,江连毫不犹豫地收拾了行装,跟妹妹告了别就踏雪入山了。

寻到药草便能将妹妹救回,这本就是天大的事情,至于老人所说需要进入白狐山内山、在常年积雪的高巅绝壁之上等等条件都不重要,在江连心中,妹妹才是自己的一切。

窗外依旧风啸雪扬。离江连离开已经过了两日。这几天里,杨夫子每天都会为江心三粒同样晶莹透亮的药丸。江心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仿佛连血液也开始凝结成冰。而照顾自己的杨爷爷,那个一向慈眉善目的老人,看自己的目光也愈来愈变得奇怪起来。就好像,好像自己是一块杏花糕,而他是个饿了三天肚子的人。

病床上的小姑娘柔柔地喊了一声:“杨爷爷!”

杨夫子从某种思量中回过神,“怎么了心丫头?”

“杨爷爷,你要吃掉我吗?”

老人愣愣神,讶异于小姑娘的聪慧,毫不避讳地点头道:“不是吃掉,不过也差不多。”

“您为什么要吃我呢?您是蛇妖,那个怪人所说的‘蛇君’?”

“不错,爷爷是妖。”老人的笑容依旧慈祥,解释道:“因为爷爷受过很重很重的伤,需要用你来炼药才能痊愈。”转而又问,“丫头,你怎么猜出来的?”

“因为杨爷爷看着我的时候,就像饿了很久的人看到吃的一样。以前哥哥饿肚子就是这样的眼神。他总是把东西让给我吃,虽然哥哥掩饰得很好,可我还是看出来他也很饿。”说着,有眼泪悄然划过眼角。

“你哥哥确实是个好孩子。”杨夫子肯定地褒扬了一句,伸手拭去小丫头脸颊上的泪水。

“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情?”

“你且说吧。毕竟你也和连小子也叫了我这些年的爷爷。”老人一捋须,似乎一切了然于胸。

“如果可以的话,您吃掉我就好,放过哥哥,好不好?”小丫头强忍住哭腔,语带哽咽地说道。

“你也是个好孩子。”老人叹息一声,“其实我骗他到白狐山深处去寻那虚无缥缈的雪石兰,便是存着留他一命的‌心思。等他回到这里,老头子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会给你哥哥留条消息,就说我带着你到远处寻医去了。你看这样的安排,如何?”也不过是安慰小丫头而已,大雪纷飞的深山老林,普通人想要安然来去却已经是天方夜谭了,更何况还要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药草。只是他想要少沾些血腥,若是被有心人注意到就麻烦了。

小丫头得到肯定的答复,泪眼朦胧地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杨爷爷。”

而已经进入内山深处的江连对这些一无所知。根据杨夫子的话,雪石兰只有在常年积雪的高峰绝壁之上才有可能找到,所以江连一直在往群山深处行进。接连下了两天的大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江连走一段路便要找地方暂歇,若不然,单是落在身上的雪花就可以将他冻成冰块。山上的积雪已经堪堪没人膝盖,而且还在不断累积,也将江连来时的印记迅速掩盖。此时的他早已经进入村中老人们告诫不许闯入的白狐山内不知多远,他拍了拍肩上厚厚的落雪,抬头看看渐渐灰暗的天空,没有了继续前进的想法,开始寻找今晚落脚的地方。运气挺好,在不远的地方就发现一个树洞,洞口背风,里面颇为干燥。

江连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确定这是个无主的地方,才钻进洞里,再用积雪砌出一道雪墙挡住洞口,然后安心整理起来。从包裹里取出一大堆麻布衣裳垫的垫、换的换、裹的裹。深山里,又是大雪天,生火是不可能的,也只有这样将自己包裹得严实些才能勉强抵御寒气的侵蚀。

刚刚歇下,从膝盖往下直到脚底都仿佛麻木一般的冰冷的痛感便袭上心头,江连揉搓了大半个时辰,才恢复了一些知觉。最后摸摸腰间的布口袋,王婶临行前烙的五个糠皮饼只剩下最后一块。他舔舔发干的嘴唇,一咬牙将糠饼掰开两半,拿出半块饼放到口中细细咀嚼、吞咽。半块饼入腹,丝毫没有稍减饥饿的感觉,反而更深甚几分。他伸出手,在洞口捏了一把雪团塞进嘴里,凉彻骨髓,强忍寒意又咽下几团雪花方才罢休。

冬季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雪渐渐停歇,风啸未止,树洞里的少年睡得安稳,树洞外的氛围却是诡谲异常。

首先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只在厚厚的落雪上留下浅浅的脚印,更诡异的,是她的脑袋上顶着两个毛茸茸的东西,看样子和兔子的耳朵一模一样。她在树洞外停下脚步,看着那面雪花堆成的简陋冰墙,就好像孩子发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就在雪地上坐下来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来。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客人也很快出现了。这一个模样更奇怪,虽然身体和普通人无异,一头金色的散发下却生着一张雄狮的面庞。他凑到那对兔耳朵跟前,说道:“兔妹妹,真巧啊,你也在这里。”语气谄媚之极。

“嘘——小点声,没看见人家在睡觉吗?”兔妹妹竖起食指做噤声状,然后眉头紧皱起来,捏着鼻子厌恶地说道:“你又多久没洗澡了,味儿这么难闻?”

“不会啊,上上个月才洗过啊。”他左边嗅嗅右边闻闻,并没有感觉到不妥,满脸无辜地看着心上人,或者说是心上兔。

兔妹妹捏着鼻子说道:“我才不管你什么时候洗澡。我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声音清脆好听。

“嘿嘿,哥哥我闻到了陌生人的气味,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能碰见兔妹妹,真是缘分呐。”说完又“嘿嘿”笑了两声。只是一张狮子的脸庞却露出拟人般的傻笑,怎么看也让人觉得诡异万分。

“呸呸呸,我跟你没缘分。倒是你——”兔妹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你该不会想要吃掉他吧?我警告你,别动这种念头,否则我就——”

“哎呦我的兔妹啊,你可冤枉死哥哥了。他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吃了他我又不能增长修为。”他拍着胸脯一脸委屈地说:“再说了,人肉那么恶心的东西,谁会想吃啊!”

“最好是这样!”兔妹妹终于放下了捏着鼻子的手,注意力回到了山洞那边。透过冰墙的缝隙,勉强能看到熟睡中少年青涩的脸庞。

接下来,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场面越加诡异起来。

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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