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封之地》——谦谦落叶

第一章 苍冥与少年

广袤的九华大陆西南一隅，遍布着绵延数千里的古林，若能从高处俯瞰而下将其尽收眼底，便会看到这片郁郁葱葱的古林，宛如一块碧绿的闪耀翡翠，镶嵌于大陆之上。

金黄的阳光，温暖明亮，穿过密密层层的树叶倾泻而下，在遍布着荆棘和腐叶的林地洒下斑驳的树影，平添几分生机。

柔风轻拂间，传来的沙沙声不时打破静谧，惊起三两只飞禽。然而正是这看似静谧祥和的远林，却有着世人冠以的“不渡林”之称。

不渡林之不渡，只是针对大陆上的修武聚元强者而言。众所周知，不渡林乃是大陆上与修者争夺生存空间的魔兽们的顶级生存乐园，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可与人类顶级聚元强者比肩的魔兽霸主盘踞其间，使得千万年间无数妄图进入不渡林寻求机遇的探索者望而却步。

不渡林正是这样的危险之地。无数年间，即便清楚地知道不渡林中充斥着凶戾嗜血的魔兽，大陆修者仍旧对其中充沛的灵药、珍贵的魔兽兽核趋之若鹜。

九华大陆修武聚元之风鼎盛，然则无论是外炼体之体修，内聚元之元者，上通玄养精之丹师，都远远离不开天地元气。就如同凡人吃饭喝水，修者凭借吸纳天地元气炼体淬身、聚元破境、通玄修神，失去天地元气支撑的修者就如同枯涸之泉，难以为继。

修者本是与天争命，更遑论看似凶戾的魔兽。因此，真正的危险并非源于择人而噬的魔兽，而是这片天地自身，更准确的说，是这片天地中的暴戾、狂暴的元气。

狂暴元气是不渡林所独有，大陆上的修者更愿意称其为魔气，一旦这样的元气入体，轻则嗜血狂躁，重则性情大变、损害修者根基。

修者们的战斗转瞬便能决出生死，遑论对修者性情乃至未来修炼之路都能产生巨大负面影响的魔气。魔兽、修者如群狼环伺，更有魔气无孔不入，杀人于无形，不渡林也算得名副其实。

突兀的山岭在不渡林中纵横交错，将放远的视线轻易地成片阻隔，更添几分神秘。

远离不渡林边缘的更深之处，是否称得上是这片危险诡谲的深林中心不得而知，一座巍峨的壮阔山峰跃然而起，相隔百里才可窥其全貌，隐有拔地通天之势，擎手捧日之姿，苍翠从天际一直蔓延至雄浑的山腰，方被缭绕奔涌的云洋雾海所遮弥，竟一时难见其顶峰。大陆奇物志描述此山如上接苍天，下达幽冥，然所见者寥寥，故得苍冥之名。

苍冥峰顶，初升的红日抛洒出第一抹光芒，穿过氤氲升腾的云海，映在盘坐于青色巨石的清秀少年脸庞之上，折射出蓬勃的朝气。少年约莫十五，皮肤白皙红润，两条剑眉宛若刀削，飞扬在几丝垂落的发丝轻拂的前额之上，微闭的双目表示着少年沉浸于某种修炼状态之中，颇为专注，如果说少年这般入神显得稳重成熟，那么挺直鼻梁之下微微上翘的嘴角则使他有了真正年少活泼的气息。

一身得体的纯白衣袍将少年修挺的身姿展露无遗，没有丝毫多余的花纹缀饰，但那细密的针脚彰显着织者的款款情意。背后束起的乌发随着略长的束腰随风而动，更添随性自然。不得不说，这绝对是个能令女子频频侧目的俊秀少年。

从修炼状态中脱离而出的封寒刚欲盘地起身，忽而耳鬓微动，不动声色地保持着盘坐姿态，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愈发明显。

迎着刚升出云海的初阳光芒，一名娇俏少女蹑手蹑脚地迈着小步缓缓挪向封寒，活脱脱如一只谨慎的偷腥小猫。

少女满头青丝用一根青色绸缎简易束成一支马尾随风轻摇，前额丝丝缕缕的细短绒发被少女纤指随意撩至耳后，露出光洁雪白的额头，在纤细笔直的柳眉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挺翘小巧的鼻子精致得宛如一件不足为外人道的绝美瓷器，俏生生地立在红润的薄唇上方。

这出尘的仙颜本该恬静清淡，然而那双因想到某种无比欢快之事而眯成月牙般的眸子则让少女焕然变得灵动跳脱。

就在少女与封寒间的距离临近一丈之时，少女那双微屈的纤直玉腿陡然紧绷，整个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弹射而出，一只细嫩右手早已伸出，径直袭向封寒腰间。

正值少女右手与封寒触碰之际，封寒微闭的双眼倏尔睁开，上身微微右侧，左手如闪电般伸出，精确无误地抓在少女的皓腕之上，运足巧劲往回轻轻一带。

少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初具规模的玲珑身躯便已伏在了封寒因打坐而盘起的双膝上，随即，封寒的右手早已运起淡淡的元气，毫不客气地与少女挺翘之处接触在了一起。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少女那轻抵在封寒大腿外侧的脸颊却是已然绯红一片，与红灿灿的云海相映成趣。“啪“，一声脆响，紧接着的却是一阵诡异的安静，就连远林中栖禽的不绝鸣啼都是戛然而止。

感受着左腿与右掌之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与惊人弹性，封寒内心旖旎之余却是大感不妙，只得触电般地将手收回，微微挠首，打着哈哈道：“好你个莫惜，又想对寒哥哥使坏，该打。”

莫惜方才从羞怒里回过神来，听闻封寒此番说辞，不禁是又气又怒，双手顺势在封寒腰间含愤一掐，却没提起丝毫元气。旋即脚尖轻点，翩然起身盘坐于封寒身侧，出声道：“人家只是想开个玩笑，你却……却……哼！“说罢刚褪下的红潮又染红了少女脸颊，看得封寒不禁一怔。

“好吧！大不了让你挠回来好了，可别太过分了啊。”封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来不做出点牺牲，是无法安抚眼前这娇俏可爱却又古灵精怪的丫头了，说罢闭上了明亮的星眸，认命般地将双手举过了头顶，一脸绝然。

瞧得封寒摆出这般视死如归的态势，莫惜不禁噗嗤一声笑开，刹那间如百花齐绽，天际的朝霞都仿佛黯然失色。

说也奇怪，眼前自己从小相依长大的寒哥哥虽然在修行上处处要强，不见怠倦，却偏偏最是害怕小孩子恶作剧般的痒痒挠，在自己撒娇生气的时候可没少用这手段欺负他。

即便如此，封寒依旧处处让她，哄她开心。否则，凭借元者对元气的巧用，又怎会在意这番举措。念及此处，莫惜心头微热，臻首缓缓耷在封寒肩头，哪里还有半分生气。

察觉到莫惜渐渐平静，封寒轻呼一口浊气，双手放在身后青石之上略作支撑，盘坐许久的双腿向前伸展而开，摆出一副稍显闲适的姿态。

朝阳已然完全上升到了云海之上，封寒将目光从莫惜恬静的小脸上转向翻腾氤氲的云海，眸间跃动着丝丝神彩，轻声呢喃道：“这云海之下的大千世界会是怎样的精彩纷呈呢？“

“寒哥哥想下山吗？“少女眼睑微垂，不觉敛起笑颜，也不知是为眼下这般宁静淡然的生活不复存在而伤感，还是念起了些许不愿触及的尘封往事。

“会有那样的时候吧。“莫惜随封寒将目光一同向悠远的天际放去，缓缓出声。

谦谦落叶说

^^

第二章 十年雪

闲云潭影空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缕缕熏香从小巧精美的镂空香盒中袅袅而出，原本古朴无华的房间内多出几分出尘之意。

房间内并无太多点缀之物，要说有的话，便是那以千卷计的庞杂古籍了。古籍的装帧谈不上精美，由上等云蚕丝混合火桐木浆制成的泛黄纸张却透着不凡与久远。书籍看似杂乱地放置在桌橱与床头，却是纤尘不染，分门别类地整理的极好，显出主人的博览和细致。

时至清晨，房间的主人封寒此时正保持着一贯的修炼姿势端坐于床上。不难看出，封寒早已不知如这般，在修行之下度过了多少个夜晚。

封寒后背挺若青松，古井无波地坐着，模样依旧清秀，可那愈发颀长的身材，以及逐渐深刻刀削般的的轮廓无一不宣示着少年较之三年前的成熟。

蓦然间，封寒身边的元气竟有丝丝沸腾之感，体内更是传来如闷雷般的轰鸣，元气有如龙马奔腾，略显狂暴地流经周身经脉，最后乳燕归巢般尽数汇向丹田气海。

气海内汇聚的元气，在封寒的控制下飞速运转就欲形成元气气旋，正值此时，一股排斥感陡然而至，原本有序的元气有如云消雨歇，房间内沸腾的元气也缓缓平静。

又失败了呢，封寒嘴角不禁扯出一丝苦笑。这已不知是这些年的第几次晋升初元境失败了啊，如今停驻在修元第一境开元境巅峰已然五个年头，也亏得是自己心智坚韧，要换做是通常修者，恐怕早就颇具自知之明地放弃了吧，封寒自哂道。

“呼。“轻舒了口气，封寒微微调节了一番因晋级失败而有些浮躁的心情，踱步之余正欲洗漱，忽觉房内有些亮堂的过分。冬日渐深，温暖和煦的阳光照射而下，房间内也只会稍显亮暗有致罢了。

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入眼的一片纯白令封寒一阵怔神。片片雪絮犹在自舞，将远林近径皆是披上一层银衣，地上几行小巧的魔兽掌印看封寒心生欢喜，连房檐积得过多而滑落下的积雪都浑然未觉，险被淋了一身。

少年的黑眸被雪映得洁白，透出几分怀念。

苍冥峰已经有十年没有这么大的雪了吧。

－－－－

苍冥峰东崖。

两根平凡无奇的手指缓缓伸出，若要细看，又仿佛不见痕迹，魔法般地在漫天飞絮中夹起一片雪花，竟如晶莹剔透的水晶触之不化。中年道人这般举止，本是无奇，却犹如凡仙临尘，仿佛须臾便能踏雪飞升。道人松开双指，漫天雪花飘舞若蝶逆空而上，大有欲与天公试比高之意，这一瞬有如天地倒置，令人叹为观止。

“飘雪虽轻，仍不能摆脱天地；人生苦短，却是转瞬十年。“道人面向东崖，好似对天而语。

“不守着你的宝地，倒是在这里伤春悲秋。“清脆的嗓音从道人身后传来，冰冷地如这满天漫地的雪。出声者粉腮朱唇，眉目如画，原本扎成马尾的青丝早已飘扬垂臀，在凛冽刺骨的山风中轻舞飞扬，不是莫惜又是何人。

似是对少女的态度习以为常，这番言语入耳，道人也不着恼。缓缓转身，一眼便得窥全貌的脸庞好似又被薄纱轻掩，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没有接过莫惜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乱世将起，来年开春，封寒也该下山了。“

莫惜如玉面庞上不见波澜，黑珍珠般的眸子却悄然浮现丝丝赤红，周遭空气竟隐隐透出烧灼之感，十数丈内的积雪刹那消弭，化作的氤氲水汽之后，仿佛蕴藏着触之即燃的狂暴火山。

一滴滴精纯的元液飞速运转至素掌，在莫惜心念转至间，化为两道灼热的元气匹练，刹那间裹挟着零星碎石飞射而出，沿途飞雪尽数消融，遥遥望去，宛如两条赤色长龙，呼啸声中向着中年道人所在之地腾云而去。

轰，一声闷响伴着四处飞溅的焦石传出。

崖风吹动下，烟尘渐渐散去，目光触及之处展露出一个裂痕密布的丈许深坑，岩层兀自泛着赤红，片雪难积。未能捕捉到道人的丝毫痕迹，莫惜清冷的眸光中没有丝毫讶然。

“这霸烈的功法还是少用为好，否则，怕是坚持不了多长时日。另外，过几日，莫家派来接你下山之人便要到了，尽早准备为好。”飘渺的声音隐约传来，漫天风雪依旧，飘絮如舞动的精灵，不知烦恼。

莫惜银牙暗咬，娇俏面庞上不见波澜，缓缓将体内元气收于平静，秋水长眸中间闪过一丝痛苦之意。

－－－－

“莫惜～”远处传来封寒略带担忧的呼喊声，数百丈距离十数息间掠至，只在雪地上留下轻不可察的零星痕迹。

修者第一境开元境乃是修者迈出与天争命的第一步，顾名思义，修者感悟天地元气并按特定方法将其淬炼入体，于丹田处开拓气海储存元气，是为开元。开元境修者凭借苦修所聚元气强筋健骨，开穴辟脉，逐渐摆脱凡人孱弱之体。所谓的踏雪无痕也并非难以办到。

封寒望着东崖上依旧有着丝丝青烟冒出的坑洞，不禁有些担忧：“这么剧烈的元气波动，发生了什么？”

捋了捋额前的发丝，强自压下身体上的不适，莫惜莲步轻移，转身眯眸轻笑道：“不过是最近修炼的武技小有感悟，练练手罢了，另外～“顿了顿，莫惜炫耀般地吐舌道：“不仅如此，我昨日还顺利晋入凝元境了呢。“

封寒暗自咋舌，凝元境啊，标志着修者气海中的元气凝气化液，产生质变。因而，无论从元气的质或者量来看，初元境都不可与凝元境同日而语。凝元境处于修元下三境的顶端，已然称得上是一方强者。而十七岁的凝元境，即便是封寒所熟读的古籍上，都足以用顶尖天才来形容。

“曾几何时前脏兮兮的丑丫头，现在不仅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成了凝元境强者了啊，世道变咯。“封寒摇头晃脑。虽是这般说道，可少年脸上灿烂的笑意仿佛能暖融这一地飞絮。

莫惜怎么会看不出封寒的修为境界，抿了抿薄唇，苍白的脸上不知怎的多了几分红润，娇媚动人，也不接封寒的话茬，只是轻轻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纵是低谷深渊，纵是艰难险境，纵是酸涩困苦。莫惜都会站在寒哥哥身边，莫惜也坚信寒哥哥定能成功……“

在十年前的雪夜，在那个略显笨拙却温暖的怀抱，将身心俱寒的女孩从冰冷刺骨的深渊中拯救而出时，这样的誓愿便已在少女稚嫩的心间落地生根。

少女那轻铃般的声音在封寒耳边回荡，明明只是细声软语，却如惊雷滚滚。封寒撇过头，干凛的崖风吹的微润的眼角有些刺痛。

望向少女明媚柔美的侧颜，封寒双拳紧握，指节用力之下显得微微发白。

莫惜，寒哥哥定然早日将师尊所授法诀修至第四层，让你免受“魔种“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