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侠尘缘录》——吕歌

第一章 相遇

武夷山脉，地处于江南西道和岭南道边境，北至仙霞岭，南接九连山，绵延千里，山明水秀，如一幅画卷铺展在神州大地。山上层峦叠嶂，不可胜数，中有一座山峰位于饶县，云海雾涛常伴其左右，故而当地百姓称其为云麓峰。山间有峻崖峭壁，飞瀑清泉，流水潺潺，如歌如诉，望雪观月，不羡神仙。

清晨，朝阳才刚升起，柔和的山风一缕缕吹过，如往常一样，山涧一片幽静与安宁，没有谁忍心喧哗将其打扰，除了清风、细水，还有......一位麻衣少年，俯身卧在草丛中，手里紧握着一把弓弩，而箭，已在弦上。

“小兔崽子，看你这次往哪儿跑，小爷已经两天没开荤了，今天就指着你咯！”顺着箭头望去，一只灰兔正在几丈远的草地上，悠然自得享用着食物，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却是全然不知。

可就在此时，头上几只麻雀飞过，甩下一团东西，黑乎乎冒着热气，正好落在少年眼前。

“哎呀，脏死了！”少年猛地向后一倾，手竟离开拉满的弦，而箭却偏离了方向，向着茂密的林中飞去。

“啊！”

灰兔正咀嚼着嫩草，突然一只利箭从身边穿过，一眨眼的愣神后，即刻消失在了树林中。

“咦？”听到这久违的人声，少年赶紧起身，快步跑去，拨开几株参天古树，却见一位女子，背靠大树，瘫坐在地上，久久未能缓过神来。

“啊，对不起，姑娘你没事吧，这里很少有人来的，我，我没想到……”

“我，我没事。”女子一边说道，一边撑着大树缓缓起身。

少年愣了一下，这短短的三个字，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对他而言却如此新奇。因为他从没听过这样温柔的声音，像空谷幽兰、凤鸣鹂歌。片刻后，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扶你起来吧。”

话刚出口，却见女子已然立稳站直，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少年先前一直埋着头以表歉意，这时才得以好好打量一番。

只见她身着月白的广袖留仙裙，裙上铺着几朵淡淡的莲花，朝天髻下黑发沉肩，眉心上的花钿也是莲花模样，颈上缠着碧玉珠串，与头顶的凤尾簪花，鬓旁的耳坠，腕上的玉镯一样，皆是翠绿的。至于容貌，瓜子脸，丹凤眼，朱唇皓齿，肤如凝脂，楚楚动人。这倾城之颜，即使素面朝天，也与世无争，而配上一身装束，宛若仙女落入凡尘。

少年这一次真是彻底呆住了，两眼直愣愣看着她。看得这位仙女娇羞地低下头，面上泛起红晕。

“呃……姑娘，实在抱歉，我在这山上打猎，吓到你了，我……”少年一边说着，将手中的弓弩使劲往地上一扔，似是想把这责任推掉一样。

“没事了，这箭离我也有三尺远，我只是没有防备，突然惊到了。”

“要不，你骂我几句，要是还不解气，打我一个耳光也行。”少年说道。

“这……从何说起啊？”

“唔……几年前我也遇到一次，其实那时候箭偏了有一丈远，没把人吓得如何，可那人还是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扇了我一耳光，还狠狠踹了我一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你以后更得注意了，要是哪天真伤到了人，可就麻烦了。”

“是是是，我一定小心，呵呵呵。”少年连忙赔笑，接着问道，“可是，你确定不骂我几句，消消气吗？”

“你都道歉了，还要我怎样啊！”女子也无奈地笑道，这一笑，目光如盈盈秋水，沉鱼落雁，两靥如花。

少年却是突然低下了头，原本一直盯着别人看，仿佛不知何为羞耻，可对方突然回敬一张笑脸，自己倒是冒出一股自卑，不敢与她直视。

“姑娘你，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我爹以前说大家闺秀都是知书达理，举止端庄，和那些没念过书的女孩儿是不一样的。我想……说的应该就是姑娘你。”少年还是不敢抬起头，低声问道。

“我是念过一些书，不过人的出身，非自己所能定，没念书的人，也不该受到笑弄。”女子说道。

“对，说的是，呵呵。”

这一问一答，仿佛让自己更显丢人，少年突然不知该如何接下去，索性鼓足勇气抬头道：“我叫牧云遥，是这山上的猎户，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

“祝雨蝶。”女子答道。

“雨……蝶，很好听的名字。”

“我爹很喜欢梁祝化蝶的故事，正巧我家也姓祝。”雨蝶笑道。

“噢，这我知道，梁山伯跟祝英台，”云遥突然提高了嗓门，“他俩最后变成蝴蝶扑走了。”

“是飞！只有蛾才用扑的。”雨蝶比之前笑得更大声。

“呃，这样啊。”云遥略显尴尬地笑道。

“看来你也知道不少，是一位知书达理的猎户，呵呵！”雨蝶抿嘴笑道，纤纤玉手，明眸善睐，更显动人。这一番交谈，还有那天真憨傻的模样，似已让她放下不少疑虑和戒备，让她认定眼前这个少年不是坏人，主动抛出话来。

云遥笑道：“我？哈哈！我听是听过不少，可写嘛，就会写三个字……你猜是哪三个？要是猜对了，我把这玩意儿送给你。”云遥拍了拍自己的腰间，原来是一株刚挖的野山参，还沾了一些未洗净的泥土。

雨蝶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孩，身长六尺，一身褐色的麻布包裹着，头顶的短发蓬松而散乱，乱得就像鸡窝。肤色黝黑，相貌却十分端正，双眼更是炯炯有神。尽管他笑地如此灿烂，却也难掩山中岁月的清苦。

“我……猜不出来。”雨蝶低声答道。

“哎呀！这你都猜不到，当然是我的名字了，哈哈……呃，”云遥突然停下了笑声，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怎么会猜不到？他竟忽然脑袋开窍，看出人家是一点儿也瞧不上这东西。

这里似乎变得有些尴尬，几只麻雀落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来缓和一下气氛。雨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意间伤了别人，她想走近一些，可还没迈出一步，突然脚踝一阵疼痛。

“啊！”整个人快要倒下去了。

“祝姑娘，你没事吧！”云遥走上前几步，却见雨蝶已经俯着身子稳住了，他赶紧停下步伐仰起头，因见那颈下的衣衫随清风而舞动，时隐时现，他即刻即刻将目光移开，免失礼节。

“可能是刚才扭伤了。”

“我屋里有跌打药，我回去拿！”云遥一个转身，箭步跑开，消失在树林里。

“麻烦你了……”这一句还没说完，雨蝶抬头一看，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虽然脚下疼痛无比，可看见眼前的景致，心里仍觉得一阵清凉，静下来等候着。

不一会儿，云遥跑回来，背着一个花布包袱，手里握着一个小瓷瓶，见雨蝶已经站直了身，这才走上前来，将药瓶递给她。

“给！”

“多谢牧公子！”

“别别别，不敢当，你见过哪有公子不会写字的，还是叫我的名字好了。”

“可是这样……不太合礼数。”

“没关系，我都不在乎，呵呵。”

第二章 云海

已是正午时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节，林间鸟语虫鸣，天气也炎热不少，不过好在山中有密林遮掩，把骄阳拒之门外。树荫下，一个少年和一位女子面对面坐着。女子正一手收起裙摆，一手往脚踝上抹着药膏，而少年却是东瞅西望，时而偷瞄一眼，却又不敢过多停留。见她扭上瓶塞，才终于憋出一句：“祝姑娘，好些了没？”

“好多了，谢谢你，这药似乎很管用。”

“那当然，这是我爹教我配的，药材都能在山上采到，不过，我也就认识这么几种药材。”云遥取下背上的包袱，打开后取出一个牛皮水袋和一张脸盘大的烙饼，“祝姑娘，到晌午了，肚子也该饿了吧，这饼是我做的，很干净，你将就着吃点。”说完将水袋和烙饼一块儿递了过去。

“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啊！”雨蝶双手接过，张开殷桃小口，慢慢地咬着，本以为这样的大家闺秀肯定会吃不惯的。不过，至少从神情上看没什么不对。云遥便也安下心来。

“对了，祝姑娘，这山上人烟稀少，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我，也是上山来采药的。”

“采药？你家里有人病了？”云遥大声问道。

“是我。”

“啊？”这一个字更是大声了，他随即俯身探过头关怀道：“你哪里不适？”

“不用惊讶，我自小体弱多病，前几天从医书上看到一点偏方，现在只差一味药材，便来采一株回去试试。”雨蝶淡淡地回答道。

“那也应该让府里的下人来吧，若不是什么珍贵药材，镇上的药铺也能买到。”

“佣人太粗心了，我怕他们会白跑一趟。”雨蝶答道，“最重要的是，我也很久没有出来走动了，一直被关在家里闷着，好不容易有了借口。”

“这样啊，呵呵……是什么药材？”

“它叫‘鸢尾‘，有活血、祛瘀、解毒的功效，长在高山上的灌木林缘，所以我想，这座山峰可能会有。”

云遥突然站起身，抖了抖尘土，一脸正气地说道：“那什么……鸢尾，长得什么样子，我上山去帮你采下来。”

“不麻烦了，这种事情还是我自己来吧，这里距山顶已经不远了。”说着，雨蝶也站了起来，袅袅身姿立在微风中，“你要是认错，岂非又得白跑一趟？”

“那我保护你，山上可能会有些毒虫野兽什么的。”见自己被婉拒，云遥脸上露出一点失落，好在这一次她同意了。

“那就有劳……牧公子了。”雨蝶实在找不出别的称呼来，初次相逢，思前想后，除了公子二字，怎样唤人都不太妥。

“没关系，举手之劳！”

两人一起走上了山道，一路之上，奇峰、幽谷、秀水、险壑，万般美景皆收眼底。一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似已深深着迷于这人间仙境，她，究竟是来采药，还是来散心的？而另一人，或许早已看惯了吧，令他无法平静的，不是这风景，而是身边的人。

来到山顶，却见远处的峰峦早已被云海淹没，只有山头如海上孤帆一般若隐若现，因为云海时而静若湖水，时而汹如波涛。

云遥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安静地坐在树荫下。可是，云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美？以前怎么没有发觉？他仔细琢磨着，难道……只因为这一次不是独自前来？也许正是这样，不过可惜还不够美，要是她能坐在身边就好了。

刹那间，这个愿望成了真的。

“你看，”雨蝶在一旁坐下，理了理长长的裙摆，伸过几株蓝紫色，花瓣像蝴蝶一样美的花，“这就是鸢尾。”

“这么快就找到了？你真厉害。”云遥强装欢喜，心中却是淡淡忧愁，既然找到了，会不会就要分别了？

雨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将鸢尾缓缓地收入袖中，这样直白的奉承又叫她如何回应。

绿叶为他们挡着阳光，此时，一阵大风吹过，扭头望去，云雾飘散，像画卷一般在眼前展开，飘散的白云不再是海，而是对对蝴蝶，围着山峦翩翩起舞，此情此景，巧夺天工。

云遥也不再说话了，一会儿看看云，一会儿偷偷看看她，此时此刻，要问一生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恐怕莫过于让时光永远停下，不再流走。

可是正当他们沉浸于这良辰美景，危险也悄然而至。一条尺余长的青蛇借着草堆的掩护缓缓前行，一点点靠近他们，云遥刚好扭过头，却见那青蛇突然一口扑来。

“躲开！”他忽地一把将雨蝶推开，自己的右臂却被青蛇狠狠地咬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以挣脱。不过他也没有给这个畜生喘息的机会，强忍住剧痛，一脚踩下令其无法动弹，接着左手抓起蛇尾在空中打旋，顺势将蛇头向一旁的岩石使劲撞去，连撞了几下之后，奋力一扔，扔进了云海里。

“也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不过按老爹说的，准没错。”云遥举起右臂吻住伤口，将血吸出来吐在地上，反复几次之后才静下来开始喘息。可不到片刻，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祝姑娘！人呢？”云遥心中默念着，暗说刚才那一把该不会将她推下山崖了吧，可此地离崖边至少还有三丈远，想来应该不会。然而她又去了哪里?

“我在这儿。”扭头一看，雨蝶竟出现在了身后，莞尔一笑，毫不在意方才那一推。只见她双手握着几株草木，看样子应该是花，但却没有盛开，只是含苞待放。雨蝶走到云遥的身前，轻轻剥开花瓣，拾起一片用玉指轻揉，然后放在他被咬伤的右臂上。

“这花名为‘夕颜’，有解蛇毒之功效，方才采药时看见了它们，也不知那条蛇有没有毒，不过这样做，稳妥一些。”雨蝶轻声细语地说道，心中带着深深的歉意，毕竟原本会被咬伤的人是自己。

可是眼前一幕却已让云遥久久悬着的心安然放下。不仅放下了，仿佛还感受到一股令人快要融化的温暖，和沁入骨子里的柔情。

“没事，我小时候被各种各样的蛇都咬过，像刚才那样吸一下就好了。”云遥笑咧咧地回答着，其实疼痛尚未完全消去，只是他死死硬撑住，生怕雨蝶心底如相貌一般柔弱，看到他痛苦的模样而自责，不过涂了这花瓣确实舒服了一些。

“对了，这花怎么没有盛开，是还没到季节？”

“夕颜，又叫月光花，只在夜晚盛开，你看，它的花瓣形似满月，故而得名。”雨蝶缓缓道，“书中记载，它黄昏绽放，翌照凋谢，悄然含英，阒然零落，如浮游一般朝生暮死……你今后有机会，可趁着月色明亮时登上山顶，看看这百花齐放的景象。”

“很美吗？”

“应该是，可我从没见过，要是太阳落山时我还没回去，我爹会发怒的。”

“你会怎样？”

“我倒没什么，可下人们就要受苦了。”

“夕颜花......”云遥还想说什么，可终究是忍住了，请她不要走，留下来一起看今晚的夕颜花？对他而言，这简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好，我有空，一定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