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无忧》——鲛狐
棋局上默默的少年,杨柳下依依的少女。
西湖长堤有五百里折腰柳,湖畔有三百棋桌。
鹅黄色的柳枝下倚着一位少女,娇弱过柳梢,望向不远处的石桌。
斑驳石桌上是黑白棋子,一人执棋凝思,一人观棋不语。
手捻白棋面色憔悴的文士落下一子,却又拾起黑子,落下,回响揉碎进春风里。
观棋的年轻人端正坐着,偶尔看下棋局,更多地是撇向盈盈而立的少女。
因为那个少女比任何事物都要好看。
也因为白雀知道,对面的人已经无法落子。
手中黑子落入白色的棋盒,如赤墨入水,分外突兀。
那青灰道袍的文士颓然一笑,却是看看少女,又侧过头来望着白雀,轻声问道:“真要如此?”
白雀认真点头。
枯剑斋剑子白雀,皑皑山圣女依山尽。
文士没想到自己竟然值得这样两位人物出手。
难道,就不怕自己真杀两人?
修行界最出萃的两大仙门,白雀和依山尽高的不是修为,而是无人可企及的地位,或者说,天赋。
但现在,只不过一个三境,一个四境。
而已。
文士忽然有些惶恐到极致的愤怒。
他是五境,在棋局上推衍数十次,却寻不到生门,因为他确定有无数神识紧紧锁住这里,只要他身形稍有动作,决计会死无声息。
但所以呢?
所以自己只能束手就擒?
文士指尖轻轻摩挲粗粝的石桌。
一缕微风绕过他的掌心指腹,悄然拂过白雀耳鬓,削断一丝碎发,落地无声。
而中年文士的额间早已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可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比如自那浩渺远山而来的剑,那皑皑山的雪。
他咽了咽口水,现在他开始没那么确定,也许,枯剑斋、皑皑山真无人来?
他站了起来,眼神有些阴骘:“真当我不敢杀你?”指尖轻轻敲打石桌,数十枚符文印记从袖口洒落,隐没于丛间泥壤。
文士然后闭上了眼睛。
没有枯剑斋凛冽的剑意,没有皑皑山入骨的杀机。
只有面前年轻人微蹙的眉,不远处少女微张的嘴。
少女露出一颗霜白的虎牙,恰似少年腰间玉剑。
年轻人拔剑,提了提,说道:“你可以试试。”
他眉头仍未松开,因为他其实很不熟悉这柄剑,因为这柄剑太强,也因为里面有一个骄傲非常的剑灵。
所以唤作剑子,便是因为承有‘雪梨’这柄剑。
那么皑皑山呢?
年轻人脚边有一汪清澈水洼。
里面有一柄纯粹透明的剑,她的名字叫做冰糖。
年轻人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文士,而文士却陡然间握拳。
缕缕淡渺丝线牵引他悄无声息布下的符印,第一个符印破出土壤,如嫩芽抽枝,而阵法却早已形成,蓬勃力量泉涌而出。
乳白色的符文燃烧起来,如白日焰火。
白雀可以感觉到前面有无数交错丝线,只要稍往前一步,便会支离破碎。
所以他后退半步,然后,抬手,提剑,斩下。
文士只觉有清风扑面,泛着梨花香,甜入心脾。
然后身首分离,涌出焰火般的血沫。
少年少女便隔着满天烟火对视。
白雀腰间的玉剑轻吟,仿佛嫌弃地发出一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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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剑斋有数十座青峰,在南野莽林中。
而枯剑斋的主峰却只是一座隐没于雾霭的小青丘。
小青丘里有座宏伟到极致的大殿,白雀正坐在小桌前喝茶。
“怎么样?”
枯剑斋的大师兄顾青雀为白雀斟了一壶寒江清茶,又点上香炉,身着青蓝色衫子,头发用布条束起,不像剑客,更似个读书人。
白雀饮一口茶:“她很强。”
她是依山尽,白雀一直认为自己很强,但依山尽却要更胜于他。
“毕竟差了一境。”顾青雀笑道:“而且,我问的也不是这个,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能为剑子圣女,依靠的不是修为,而是无与伦比的天赋。
他们两人都在压制进阶,而依山尽明显已经走过三境的极致。
白雀再仔细想了想,想起那小池里的一抹剑影,说道:“她人很好。”
“那好看吗?”
白雀再侧了侧脑袋,想起嫩柳下女孩如远烟的眉宇,乳白色的虎牙,道:“很好看。”
顾青雀笑得开心,一副温和模样,很难同平时冷厉的面貌联系起来。
有说师如父母,也说长兄如父,顾青雀二人摊上了一个很不靠谱的师傅,所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了顾青雀肩上,当然有白雀的婚事在内。
皑皑山的依山尽很不错,据说是南朝相貌最为出众的几位女子之一,而且性情极为恬淡。
白雀生的很好看,自然也要找个相貌不俗的伴侣。
而且皑皑山一直与枯剑斋关系不错,他也早与依山尽的师傅,上一代圣女合计过。
看来是十拿九稳。
除了当事人都不知道这是一次相亲,而都以为是一次宗门任务。
所以局外的两人都不知道,相亲的男女隔着血沫对望时的神情,在他们设想中,应该是双人携手乘风舞剑,废了很大气力,甚至会有些险急,却没想到白雀直接借用了雪梨剑灵的力量,一剑枭首。
那一剑过后白雀已经没了力气抬手。
最后还是吃了皑皑山的绒雪丹才能御剑而归。
顾青雀揉乱白雀整齐的头发,欣慰地笑道:“长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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皑皑山是一个仙家宗门的名字,同时也是一座极为高耸的雪山。
隐没于云雾间的小阁楼里,住的是依山尽,还有她的师傅,泊雪道人。
依山尽坐在檐边望雪,泊雪道人捧着一个小暖炉,不经意间问道:“今天怎么样?”
“还不错。”依山尽褪去鞋袜,嫩白的小脚晃荡,没人知道平时高高在上的圣女其实是有些可爱的性格的。
泊雪道人挑了挑眉:“那....枯剑斋那个?”
“白雀?”依山尽歪了歪脑袋,笑道:“很不错啊。”
修为虽然不如她,但剑法却稍稍胜过。
“果然还挺好看的。”她抿了抿嘴又笑了,拿出一个小巧的水晶球,少年提剑的影像便跃动于眼前,眉宇如剑。
泊雪道人看到这幕舒了口气,心里想道,果然是稳了,但同时也有些不是滋味。
怎么平时一副谁都看不入眼的圣女,现在却眉眼弯弯?
而依山尽想的却是要什么时候把留影玉交还给峰下的师妹们,毕竟她们知道这次是要同枯剑斋的白雀一起后,闹闹嚷嚷要自己录下白雀的样子已经许久了。
这下终于可以让她们不再聒噪了。
朝歌城里的新客
又是一天的朝晨,熹微的天光影入小青丘化成道道光柱。
顾青雀一脸无奈神色坐在通透的琉璃镜前。
镜面平整,下一刻却如水波荡漾,显露出一个年轻妇人的影像。
微微欠身,顾青雀轻叹一口,说道:“白雀下山了。”
十数日前便告诉他以后的道侣很可能就是皑皑山圣女时候,白雀已经是挑眉冷眼,近几日想来是逼得急了些,这小子直接留下一封草信下山。
镜中的泊雪道人也是一时有些惊讶,然后说道:“依山尽也下山了。”
顾青雀先是沉默,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幅山水画,画中有一个橙黄色的光圈。
“朝歌?”
“朝歌。”
两人对视一眼,如两只千百年成了精怪的老狐狸,相视而笑。
现在的年轻人呐,面皮是真的薄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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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城是南朝王室所在,繁华喧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一个背后负剑两柄的年轻人,面容颇为清秀,淡然的神情和手中的葱油煎饼相比却分外突兀。
年轻人咬了一口,焦香酥脆,是巷子里颇有名气的一间铺子里摊出来的,让他排了许久的长龙。
面粉粗糙,太过油腻,比不上山门里头的细腻精致,但自有一股烟火味道,白雀顺手掰了半块递给一旁直咽口水的小孩。
白雀很少下山,因为没到四境。
枯剑斋的弟子要到四境才能准许下山,然后至少游历一年,五境之后方可回山。
可现在被逼不得已,白雀只能贴上易容面具,又去借了柄寻常剑器,偷偷下山。
他来的是朝歌,因为朝歌有个梨园秘境,恰是最近开放。
前面的酒楼分外热闹,衣着华贵的公子来来往往,门口前,阁楼上,少女穿着玲珑绸缎,舞弄身姿,扶着一个又一个人的手走进酒楼。
白雀有些不解,拉住一个人问道:“这是哪里?”
“温风阁。”
白雀还不懂。
那人翻了个白眼:“朝歌最大的青楼,今天要选花魁咧!”
这下白雀明白了,他有一个师兄曾笑眯眯地啧啧叹道:“青楼真是个好地方。”颇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
那么里面是有能领悟剑意的剑图还是有很好的剑器?
白雀咳嗽一声,也学着其他人昂头阔步地走了进去,门里边的一个姑娘伸手就要挎住白雀,好歹让白雀躲了过去,连声道:“麻烦了,我站得很稳的。”
只听见有个人笑了,却是不知何时旁边站了位白衣士子:“第一次来这地方?”
士子问道,其他人都在和姑娘调笑,只有他们两个自顾自地说话,留下一旁一脸幽怨的姑娘,瞪着大眼睛来回打量两人,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自己离开了。
“我叫丰辰。”士子笑道。
“我叫,嗯,白剑。”
“贱人的贱?”
“长剑的剑。”
丰辰一抚折扇,笑道:“白兄,你这名字可不太好。”
紧接着他又说道:“还没有位置吧?一起坐坐?要说这选花魁可是三年一次,三年时间多少红颜憔悴?没有个好位置可就可惜了。”
白雀便同丰辰一起落座,刚好是正对中间高台。
丰辰要来一壶清茶,饮了一口,说道:“听说今年有从江南来的一位小姑娘,在那边很有名气,聪慧狡黠,相貌更是倾了江南一隅,可惜是罪臣之后,被老妈子买了去,今日借着选花魁,刚好出阁。”
白雀却皱起了眉头:“这青楼还做这种买卖?”
“不然你以为楼里那么多姑娘是打哪里来的?或是生活所迫,进了楼里尝到甜头,反倒不愿出去了,也可能是被自己父兄卖掉,或者就是这些罪臣之后了。”
“当然也有清倌人,但这种地方,能守住身子多久?最怕是被有些权势的高官富贾看上,只能认命。”
白雀不是傻子,相反,还很聪明,所以至少现在他明白这种地方是做什么的勾当。
丰辰继续说道:“其实我不并不反感这种地方,说起来很不舒服,但至少当初这些女子没进楼里,现在已经被冻死,被饿死,她们只是为了活下去,因为没人会天天施舍给他们米粥馒头。”
“南朝不同于仙家,”丰辰看着白雀背后的双剑:“平民百姓中,女子永远不如男,不能做生意,不能抛头露面,甚至平民女子连书都不能读。”
“你以为青楼里的姑娘都是被人压着留着?其实她们有不少人都存够了钱赎身的,只是她们不敢再出去,因为只有在这里,她们能得到男人的讨好阿谀,出了这个门,是个人都能唾上一口唾沫。”
白雀已经半站起来的身子再次坐下,沉默半晌,说道:“你说得对。”
已经有几位身子曼妙的女子上台奏弦吹丝,只着青纱,腻白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中,飘来淡淡的脂粉香。
然后各个巧笑嫣然的女子次位而出,吹拉弹唱,引得台下人的呼喊。
有人抛去鲜花,有人掷出钱财,这是在选花魁了。
白雀在楼上看的清楚,众生百态。
“你来朝歌是为了梨园?”丰辰看也不看楼下,而是吃着酒菜问道。
“嗯,想看看。”
“三境太低。”
要进梨园,必须通过梨会,分为音棋武三项比试,每项择最优三人,一共九人才得进入,而境界要求三境至五境之内,但一般来参赛的都是五境,只有三境的白雀显然太低。
白雀抬起眼看着丰辰,意思很明白,你也只是三境。
丰辰呵呵直笑:“我家有钱。”
南朝丰家,富可敌国。
梨会只给九个名额,但最终进到梨园秘境的,绝对不会只有九人。
这时台下忽然安静下来。
浓妆艳抹的老鸨提着嗓子喊了一句:“苏小仙儿来啦!”
白雀看了看,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襦裙的姑娘坐在台上,捧着翠色琵琶遮住半边脸庞,徐徐弹唱。
声如珠玉银铃,发似墨色长瀑。
最好看的还是她的容貌,白雀见过的只有依山尽一人。
只不过台上的那人更为凄楚,身子娇柔,眼角盈盈。
白雀能看到她耳边绒毛,能看到稍微有些湿润的睫毛。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丰辰说道:“你说你家很有钱?”
“是的,怎么?”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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