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与航迹》免费试读_锡镭

第一章 命中命运（上）

“把小伙子从家里拽出来，让他穿上制服，拿起武器，踏着鼓点前进......就这么把他变成屠夫。——托尔斯泰”

“昨天，大洋邦联的军舰袭击了神圣的勃兰登皇国（1）在潘加利亚大陆（2）西南角的海岸线......”安装在大厅中央两卷螺旋楼梯间承重墙上的广播夹带着电流声模糊不清地嚷着，正如所有用皮靴踏响大理石阶梯匆匆下楼的人对目前局势的迷茫一样模糊不清，“为了捍卫皇国无上的主权，保护我忠诚的人民。”

“这么早就集合，满嘴唾沫味的怎么能驾驶好战机。”人群里有各种各样的抱怨声，碰撞着波斯花纹装饰的地板所反射的金色朝阳，在他们面前的大门对准了东方的海平面，巨大的火球探出半个身子。所有人都带着要被它吞噬的紧张心理。

“勃兰登皇国已正式与大洋邦联处于交战状态。”

位于勃兰登皇国领海的特纳岛空军基地（3），在新一天的霞光下炸开了锅。

旗杆上飘扬的白底黑白红条十字旗背着光，只留下黑色的影子，就在这团翻滚的阴影下，海岸近卫航空军第三大队大队长站在一张板凳上作临时发言，他向上梳得如城墙般笔挺的银发在海风中微微颤动。所有人按中队单位排成4个方块，黑压压的方块里人头攒动，飞行员们磨肩擦踵。

“我的男孩女孩们，战争爆发了，我听见宿命的召唤了。”中队长高举握着琉璃装饰的鹰头权杖的手，然后用权杖重重敲在了挂满奖章的左胸口，发出清脆的乒乓声。他饱经风霜的干裂嘴唇于小幅度的张合间迸发出洪钟般的声音，“你们梦寐以求要在机尾涂上的白色击坠条，马上就会到来。勃兰登的天空骑士们，你么会畏惧宿命吗？我希望......”

一絮棕色的长发掠过第二中队人群中的缝隙，散发出的一丝丝清香扰动着人们的鼻尖。少女最终站在了一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中年男子旁，他的金丝肩章嵌着的蓝宝石折射的光投在少女的脸庞上，照得那块皮肤泛起奶白色。

“意外吗？海尔文娜？”这位放射状皱纹自嘴角爬上腮帮子的中年男子名叫克里克，少尉，是第二中队第二小队的小队长，也是这个小队第一分队中海尔文娜准尉的长机，而海尔文娜就是他身旁这个脸蛋稍圆滑，正面看上去缺少棱角而让人感到温柔的少女。

“我希望是场梦，我入伍可没想过打仗。”海尔文娜抬起一只不单薄、肉感正好撑起袖子显示出优美曲线的胳膊，揉搓起不深不浅的眼窝中尚未挣开的右眼，然后把吊在眼前晃悠的发丝别到左耳耳廓后面。

“恩.....”克里克提高肘子，狠狠撞了下海尔文娜的肋骨。

“疼！”海尔文娜的身体立刻朝另一边扭曲，旁边被撞到的飞行员则投来了不耐烦的目光，可被激怒的海尔文娜也不在意。

“哦豁，不是梦咯。”克里克耸了耸肩，尴尬地笑了笑。

“该死的。”海尔文娜暂时没做好迎接这样的坏消息的准备，只好先应付眼下的疼痛，揉了揉不用看都知道淤青的肋部。

“享受新生活吧！现在各就各位，二十分钟后全员离港，在航线上，我会发布命令。”大队长说完后费劲地咽下一口唾沫，跳下了板凳。

“叫上司徒登准尉，跟我来吧。”克里克用下唇泯顺了自己那措乌黑的小胡子，一遍又一遍用双手向后拉出他那两侧凹陷而中间如箭头一般突出的发际线。

“章鱼！”海尔文娜一着急，索性叫出了司徒登的绰号——他在克里克的小队最擅长缠斗，还有着比一般人大一圈的头颅。就在人群四散时，这个前额秃顶的大号脑袋挤到了克里克身旁，跟着司徒登的则是小队的新成员4号机施坦因，一个棱角分明、英俊秀气的二十六岁金发少年。

在他碧蓝的瞳孔里充满了斗志。在司徒登和克里克边移动边交流时，海尔文娜瞪了施坦因一眼：“把油头梳得这么亮，带上飞行帽又有谁能看见呢？”

“我想，击落敌机后需要这样的形象走下座舱。”就在施坦因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回答时，海尔文娜已背对着施坦因朝港区走出数米。

“快跟上来！”

可能是海尔文娜的声音天生得有股沁人心脾的韵味，即使是明摆着刁难别人，也听得施坦因小鹿乱撞。他踩着碎步追上了海尔文娜，和她并肩：“不是吗？有个不错的形象出现在报纸上。你也可以扎你喜欢的辫子。”

“但愿能活着归航。”海尔文娜压低了声音，一句话似一盘冷水泼灭了施坦因如火的热情。当意识到对方的笑容逐渐僵硬时，海尔文娜清了清嗓子，又说，“好吧，你是新人，该听过那句谚语。”

“飞行员有两个袋子，幸运袋和经验袋，刚开始，你的幸运袋是满当当的......”

“至于之后怎么讲的，你慢慢体会。”海尔文娜戴好皮手套后，拍了拍施坦因的背脊。

四人一道迎着海风走到了嘈杂的码头，沿着眼前停放着数台油罐车的防浪堤停靠着的是两架小队投放艇。

这种载具由两片厚实的矩形机翼一短一长前后平行排列提供升力，在机翼中央，翼梁搭在柱状的舰体上连为一体。舰体的前方是球形驾驶舱，颈部有一个搭载两门30mm转膛航炮的自卫火力塔，再往中走是通讯间、飞行员舱和尾部推进式引擎隔舱。两两分布在舰体左右悬挂在机翼下方的柱状吊臂是弹射战机的重要部分，飞行员可以通过巨大翼梁间的通道到达各个吊臂，再由一个向下打开的圆形舱盖进入悬挂在吊臂下方的战机内。战机由吊式弹射器弹射，待命时，会有保险固定战机。

包括舰体在内的5个纵向结构尾部都搭载大马力推进式涡轮桨叶发动机提供动力，在它们与翼面连接处正上方分别搭载一门30mm转膛航炮，主舰体下方独有2座2联装30mm转膛航炮自卫炮塔。在靠近主舰体的两个吊臂尾部还竖起巨大的尾垂，升降则是依靠短翼面上的仰俯舵。

此刻这具庞然大物随着海浪上下浮动，两个巨大的浮筒靠钢梁悬挂在左右吊臂间正下方，用以迫降海面并锚定。至于驱动它们翱翔天空的航空煤油，其出身的石油，就是这场战争的主要目标。至于广播里的理由，都是虚伪的外壳。

海尔文娜和其余三人踏上一条冲锋舟，坐在船舷上迎着船艏破开的浪花，行驶到了投放艇舰体悬挂的软梯正下方。四人爬上了这架绰号“猪猡”的投放艇，他们的四架“古斯塔夫”（4）已经由地勤悬挂在了吊臂下。

“你好，克里克少尉，看来人都到齐了。”艇长奥古斯都大尉站在驾驶舱和飞行员舱的过道上迎接四人，他和蔼可亲的微笑老是隐藏在浓密的两撮大胡子下，只能靠他微微上扬的眼角体会此人的善意。奥古斯都很快揽住克里克，两人走进了前方的球形驾驶舱。

“我们先换上飞行服。”海尔文娜示意收上软梯的地勤到翼梁过道内回避后关上了两侧的门，然后从杂物柜里取出了皮革材质的连体飞行服，拉开了正面一直到裆部的拉链。

海尔文娜先是脱掉纯棉的常服外套，随手丢进柜子里，然后一颗一颗解开胸口绷紧的口子，勾勒出海尔文娜身材的优美曲线的衬衫便蓬松地从肩上滑落，露出......

“喂，别害躁了。”看到两个大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红，海尔文娜使劲装出命令的口吻掩盖内心的尴尬，“都多大的人了！你们也更衣啊！”

“好！”施坦因仍不自在，竟然立正伫在海尔文娜跟前，抬高下巴回避海尔文娜的眼睛。

看到新人如此死板，司徒登只好拽住施坦因的胳膊扯到了柜前：“这套是你的，然后把贵重物品都放在这个盒子里，谁没回来，东西就归剩下的人，你看我的是......”

海尔文娜脱下及膝的百褶裙后踢开一边，赶紧把黑丝袜包裹出肉感的一双大长腿伸进了飞行服的裤脚，一口气把飞行服提到了腰间。然后她扯了扯皱巴巴的黑色背心，把一只手穿进肥大的衣袖。

背后只有司徒登的讲话声，海尔文娜也明白施坦因此刻的心里斗争，于是应和道：“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嘲笑或不尊重你的玩意，没准，你还能拿到章鱼留下的金怀表呢。”

“那是我最贵的玩意了，施坦因，我们赌一赌吧。”司徒登笑着拍了拍施坦因的背脊，然后开始更衣。

海尔文娜把两边的领子都扯到锁骨处后，把拉链拉到了脖子前方，为高空定制的防寒飞行服已经逼出海尔文娜一身汗了，这些盐水滴答滴答敲击着金属地板，浸透了海尔文娜落在地上的白衬衫。海尔文娜把粘成一缕一缕的棕色长发盘起来，在领口用黄色的围巾打了两圈后，捡起地上的衬衫和裙子简单叠好放进了柜子。

“海尔文娜，你打算留下什么呢？”施坦因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啊，我不会死。”海尔文娜就这样冷冷回答，“看，这个绿石英心形挂坠，我一定会戴着它回老家的。”

说着，海尔文娜把挂在脖子上的挂坠解开，丢进了盒子里。

随碰撞的哐当声响起的是五具引擎突如其来的轰鸣。伴着投放艇在海面上徐徐挪动，施坦因才开始更换衣物，似乎是听到了刚才的谈话，回到飞行员舱的克里克凑近施坦因嘀咕起来。海尔文娜则和司徒登并排坐在两个椅子上。

“似乎那只海鸥挂着这个奇怪的挂坠被我父亲捡到时，我就注定了这样的人生。”海尔文娜想起母亲所说的她尚未出生时的故事，便转头看着司徒登说道。

“什么人生？”

“也许是.....作为飞行员的命运吧。”海尔文娜突然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很傻的言论，便草草回答。

“唔......”司徒登低下了头，眼神突然空洞起来。他也好似预示到了什么，十指不停交叉又抽开，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这时，施坦因和克里克换上黑色的飞行服坐在了海尔文娜对面，投放艇开始高速滑行，翘起的毛领遂惯性黏在海尔文娜的脸颊上，叫她有些不舒服。

第一次出击，我有什么资历说到命运呢？海尔文娜摇了摇头，别再耳后的头发又甩到了她眼前......

大陆历1899年（5），勃兰登皇国对大洋邦联（6）的大规模入侵正式拉开序幕。

注释：

（1）勃兰登皇国：独霸潘加利亚大陆西半部分的帝制国家，科技发达但资源储备一般，拥有精锐的海陆空三军近卫部队，常年与大陆东边的罗斯帝国对立，且反对罗斯帝国对大洋邦联的军售。

（2）潘加利亚大陆：此行星上的一块泛大陆，是除去大洋邦联的陆地，在海洋中唯一的大陆。西南端的伊利亚半岛靠近赤道，东北端的弗拉迪杨岬角进入极圈。除了滋养勃兰登皇国和罗斯帝国，也在两国边境北段的鸟之峡谷孕育了生活在空中浮岛上的斯凯尔（Skyer）人。无数座或大或小的空中之岛漂浮在这个大陆上空，成为了两大政权的空中要塞。

（3）特纳岛空军基地：特纳岛是勃兰登皇国伊利亚半岛大陆架上的面积三千二百二十六平方公里的岛屿，最高峰为海拔三百六十米的索菲尔山。特纳岛空军基地是负责防卫伊利亚半岛以及特纳岛制空的空军基地，开战时驻扎有轰炸机大队和歼击机大队各一个，空中舰队一支（包括4艘航空航母。）。

（4）古斯塔夫战机：下单翼单发单座拉进式歼击机，采用矩形机翼，尖端裁成半圆形。立方体框架座舱，涡桨发动机带动6叶共轴反桨提供拉力，机鼻有2挺13mm鼻枪【每挺300发】，一门20mm轴炮【200发】，急速780km/h，翼载适中，升限万米左右。

（5）大陆历：大陆两大政权依据十字教制定的历法（其实就是我们的公元纪年法→_→），1899年取自布尔战争，一切都是架空，科技也是√。

（6）大洋邦联：泛大洋中处于潘加利亚大陆南方的诸岛政权组成的邦联，主要人种是黄皮肤的土著埃兰人和扶桑人。拥有丰富的海洋石油资源，与罗斯帝国的关系日渐友好。对伊利亚半岛海权与勃兰登皇国有争议。

第一章 命中命运（中）

飞艇起飞大约三十分钟后，“猪猡”两侧的舷窗外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云层，偶尔有侧向的气流会造成颠簸，不过都能被飞行经历丰富的舵手化解。

当通讯间的门打开时，克里克接过了里面那女孩递出来的电报纸。他转过身再望向两侧时，飞艇已经穿过云层，云海上是湛蓝的天空，仿佛大家正倒扣在没有波光的碧蓝大海之上飞行，头顶的高度表指针停留在了四千米上下。

“还有十分钟抵达任务巡航空域，”克里克依靠在通讯间隔板上低头看着泛黄的纸张，“飞艇燃油剩下一半就把我们弹射出去，按当前航线航行40公里后以德埃蒙岛为圆心沿切线方向巡航，自由攻击一切目标，并及时上报目标方位与动向......”

说到这，克里克望了望两侧的舷窗，可视范围内已经看不见任何一架在特纳岛一同起飞的飞艇，大家分布在一个巨大扇形的不同区域，负责巡查各自的弧面。

“燃料消耗过半或丧失战斗能力可以退出，每二十分钟总部会向我推送一次寄主航空航母‘杜黑’号（1）的位置，或者也可以降落在德埃蒙岛、赫拿岛或天安屿（2），这三座大洋邦联的岛屿在半小时前被我们的海军占领，并且毫无反抗。”克里克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记得在全员退出前向总部请求调派新的小队，嗯.....这就是我的事了，其余的你们听清楚了吗？”

“了解.....”剩下三人持不同语调回答，施坦因最高，海尔文娜最低。

“有人害怕吗？”即使海尔文娜低着头，也听出克里克说这句话时正看着自己。

“只是巡航，不必担心的，长官。”海尔文娜伸出一只手隔着手套擦开了眼眶里隐约打转的泪水，然后抹在脸上显得油光发亮，“您看，我精神很好。”

“放轻松，海尔文娜，去了地狱也是种生活，没准对你这样怕死的人来说，不用死第二遍会更轻松呢。”克里克半带着调侃的语气试图安慰海尔文娜，“就这样吧，现在各自去自己的座机里待命。”

“谢谢。”海尔文娜站起身拥抱了克里克，“但我会活着。”

四人分别打开了两边的闸门，通向悬挂着各自战机的四个吊臂，海尔文娜与一名飞艇成员侧身挤过通道后到达了最左边的吊臂，等候已久的空勤人员为她准备好了伞包，并帮助海尔文娜背负在身后。接着，蒸汽弹射器开始作响，为加速的瞬间蓄力。

“您的海鸥准备就绪，飞行员女士！”就算站在海尔文娜面前，他也只能张大嘴吼出声音才能让对方听见。

“谢谢！”海尔文娜的头发被打开的舱盖中卷入的狂风冲击地指向上方且不停摆动，她只好费力地按住这些翩翩起舞的棕色精灵，然后赶紧套上黄色的飞行帽。

在海尔文娜下方，圆形舱盖正对着“古斯塔夫”的座舱。海尔文娜把头顶悬挂的保鲜绳系在腰带上后，坐在舱盖沿上把双腿吊在外面，风不止地压迫她的小腿朝后摆，海尔文娜用手肘撑住舱盖两边，在身子对准机舱一伸的瞬间收起肘子，她便落入座机的座舱，被气流压在了皮垫座椅上。

海尔文娜接着绑好X型安全带并解开安全绳，之后，她给上方的人员打了个大拇指的手势，对方便把绳索收回吊臂。空速表显示时速是一百公里，风挂在海尔文娜脸上颇有刀割的感觉，她赶紧把缩在身后的舱盖向前推上，转动手柄锁好了舱盖。这时，在她右侧吊臂上的克里克发动了飞机，高速旋转的螺旋桨后方一个矮种马的图案在一闪一闪的影子下遂引擎盖振动。

“襟翼，起飞档位；引擎温度持续上升，转速稳定下来了.......”克里克在通讯机里报告他的检查和操作，这时，矮种马的副翼、升降舵和偏航舵开始摆动，过了一会便停了下来，“舵面都正常，我感觉到有舵效了，可以撤掉保险.......我们开始弹射吧。”

得到肯定的指示后，海尔文娜右边吊臂上的蒸汽弹射机簌地一下利用吃在战机翼根上的助推装置，沿着铺设在吊臂下方的轨道将克里克的战机推向前方，当他获得了足够的速度，助推装置松开了战机，这架翼尖和尾舵漆成黄色的战机先是下坠了数十米，然后昂起了机首，曳着翼尖画下的两道白线爬升。

“打开电机点火......节流阀推到三成。”随着海尔文娜一番拨弄，在她前方的六片桨叶也开始搅动空气，它们拉出愈来愈长的阴影，直到桨叶尖端的蓝色条纹因为视残留印在海尔文娜视野里的圆圈中通彻透明——海尔文娜座机的转速稳定了下来。

海鸥是海尔文娜的战机的代号，此刻，这架“古斯塔夫”就像一只欲展翅高飞的海鸥，在翼面后翘起的襟翼迎着风抬举着战机。

“海鸥请检查舵面。”通讯机里传来了空勤人员的指令。

“舵面正常。”海尔文娜在舱内横向纵向摇晃着操纵杆，左右的副翼便随着她的操作翘动，她试着蹬舵，在后视镜里的偏航舵和仰俯舵也运作正常。同时，在保险机构允许的范围内，海尔文娜已经感觉到战机能受操控了。

于是她将襟翼放到起飞档位，加油门直至发动机达到起飞功率。战机有了前进的趋势，海尔文娜便示意撤除保险，开始弹射。

“要上了......”海尔文娜握紧了操纵杆，保持尾舵翘起一个角度，她的内心在祷告——一定要回来。

刹那之间，背后一股强劲推起海尔文娜，她被重重按在座椅上，全身的血液压向背部。她感觉有一种由内而外的力量将她的心肺从中向后剥离，以至于思想追不上她的身躯。此般强烈的感官刺激下，海尔文娜陷入短暂的黑视，此刻在她脑海上空闪过一遍又一遍的是一列死亡的方程式，每当海尔文娜试图触及这个方程的解，却总会在其无尽的黑暗跟前止步......

慢慢地，她才被这般力量释放，身体前倾，把思绪从深渊跟前揽了回来。海尔文娜注意到飞机仍在下坠，便赶紧绷紧自己发麻的双手上的肌肉，努力找回爬升率。

克里克的战机盘旋在飞艇上空，他画下的白线一圈一圈绕着这个缓慢飞行的庞然大物。海尔文娜找到了一个切点，随即跟上了自己长机的尾迹。

十分钟后，四架战机都完成了弹射，“猪猡”翘起他肥硕的半边身子，朝特纳岛的方向返航了。

“整队。”克里克带着海尔文娜按预定航线飞行，司徒登的紫二号战机也领着施坦因的红六号战机跟上了小队长。

四道尾迹漂浮在云海上，于太阳下方投下了灰黑色的影子。云海翻腾着一朵朵巨浪，浪尖是泛着微黄的奶白色云端，浪根的青灰色阴影因微风吹拂而律动，阴阳交错排列，延伸到海尔文娜左右两边的天际线，消失在蓝天与云海圆弧状的边境上。低压带上的上升气流偶会捧起高大的云峰，海尔文娜的翼尖便切着远方云峰堆砌的脊线滑动，在那头，云峰的顶端就像雪峰之巅那抹最纯净的雪层，正反射着太阳的圣光。

向那里飞去，也许能通向天堂.......

也许永远也到不了.......

四道尾迹就这样缓慢漂荡了许久。

“编队向右转向。”大概是抵达了预定的圆弧切点，克里克决定放弃纵向前进，然后沿着这段弧线巡航。

“海鸥呼叫矮种马。”海尔文娜驾机咬着小队长克里克的座机从火花塞抛出的滚滚热浪，跟随在小队左侧。正准备右转向新空域巡航时，海尔文娜在左舷发现了异常，大片的白云上端意外地泛起金属的闪光，“十点钟方向，云层上方有机影。”

“收到了。”克里克立刻改平了飞机，他循着海尔文娜指引的方向伸长脖子，近乎贴着风挡打量起那块空域。

“4架。”海尔文娜松开节流阀杆，用手指在玻璃上比划着。

“菱形编队，四架图斯切夫轰炸机（3）。”克里克辨别出了对手的型号，眼珠随着脑袋一转，他下达了攻击指令，“章鱼，你带第二分队打编队右后两架。”

“章鱼明白。”第二分队分队长司徒登回应道，“施坦因，跟着我。”

“明白。”施坦因嗅到了他梦寐的战果的味道，一下子兴奋起来。

“海鸥，你打长机。”克里克把第一击的机会让给了小队里唯一的女飞行员，也是想提振她的士气。

“明白。”海尔文娜推满油门超越了克里克的机翼，在他们后方，章鱼司徒登带着4号机爬升到高空准备第二波攻击。

当距离接近到约三千米时，四架敌机飞出云海，拖着浓密的尾迹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海天一色之间。海尔文娜定了神，不顾加力中战机的剧烈摇晃，牢牢锁死了领队的轰炸机。

照这个速度它们一刻钟就能飞到前进的航母编队上空，必须拿下——海尔文娜舔舐着冰冷的嘴唇，隐约嗅到了血的味道。

接着，轰炸机机身上的日升图案已清晰可见，它们的自卫火力也开始咆哮，曳着火光的枪弹如雨点一般迎来。海尔文娜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找到火力网的空隙钻了进去，她死死咬合的上下颚开始发麻，仿佛她是靠这张嘴咬住了敌机——海尔文娜把准星套在了球形驾驶舱上，不再被任何反击撼动。

八百米。

海尔文娜细腻地摇动操纵杆配合温柔的蹬舵，把准星朝敌机预定的航线方向微调。她定了神，稳住飞机半秒后，海尔文娜扣动扳机，在炮口火焰的圣光扎进她的瞳孔时忏悔道。

“对不住了......这是战争......”

轰炸机的玻璃球形驾驶舱被彻底打碎，细小的晶体如云雾一样扑上海尔文娜的战机，碰撞出细碎的哐当声。这一瞬间，海尔文娜清晰地看见这具扭曲的框架内鲜血四溅，血肉模糊的尸体斜靠在他们的座椅上，此番情景叫她恶心，也令海尔文娜闭紧了双眼。接着，这个庞大的身躯毫无生机地倚向一边，翻滚着划过海尔文娜的航迹下方下坠。

同时，矮种马克里克开火拿下了对方的二号机，对方的一侧发动机被引燃，诱使整片机翼的油箱开始燃烧，宛如披上了火的战袍。它拖着浓烟踉跄数十米，便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折断了机翼的轰炸机开始尾旋，又甩开了因爆炸而松动的尾翼。

“一击即脱！”克里克回到长机位置，领着海尔文娜浅俯冲脱离。

海尔文娜皱着眉头紧跟其后，她心不在焉，一心想着那些被自己的机炮横夺生命的机组，现在能看见什么？

剩下的轰炸机已经顾不上复仇，章鱼司徒登近乎九十度俯冲而下，他的攻击如同一把剑直刺敌人心脏，一声巨响随着冲击波从身后追上了海尔文娜。

“天哪！”努力稳住乱流中颠簸的飞机后，海尔文娜扭头发觉这片天空已经被爆炸染成红色，那架轰炸机的弹舱被直接引爆，连旁边的轰炸机也被掀起一侧机翼。章鱼的古斯塔夫战机则穿透烈焰的云团，翼面拖着片状的浓烟，直至挣脱它们后才从俯冲中改平。

施坦因尝试以司徒登一样的方式进攻，只可惜剩下的一架轰炸机打开弹舱，提前投放了所有炸弹，并摇晃机翼以示放弃。

“该死的！猪猡！”施坦因在无线电里骂骂咧咧道，他对前辈一直不怎么说脏话，只是今天太倒霉了。

“安心咯，施坦因，下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我们绝不放过它。”章鱼司徒登也回到了长机位置，领着因驾驶员烦躁而左右摇晃的僚机追上了克里克的编队。

“平静下来，找回高度。”克里克的战机翘起升降舵扑腾向上，海尔文娜借着俯冲积攒的速度也一同拉起战机。

“克里克！3点钟方向，两个三机编队，是拉季昂战机（4）！”还没等司徒登稳住摇晃的机翼，新的敌情出现了。

“战机？！”海尔文娜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来了吗？海尔文娜在起飞前谈论命运时的预感再次猛烈地敲打她的心扉，牵连到她手臂的神经而刺激着海尔文娜抓握操纵杆的双手剧烈摇晃，海鸥也连同它的驾驶员一同颤抖，比三架队友晚了半拍才转向敌机来袭的方向。

“海尔文娜！”克里克见僚机举止异常，不禁对准通讯机大吼一声。

突如其来的呵斥撬开了海尔文娜的颚骨，她张大嘴大口呼吸着氧气面罩里的氧气，不安的气体流动声反复在她自己耳中回荡。

注释：

（1）“杜黑”号航空航母：航空航母是航空战舰的一种类型，由升力井和翼面提供升力，固定引擎提供推拉力（装配在注翼翼尖的大功率旋翼发动机可以根据需要提供垂直或水平的动力）的雪茄型巨大飞行器，与航空战列舰不同，航空航母拆除了大部分建筑和炮塔，保留舰桥并修建了允许舰载机起降的空旷甲板，克里克所在的中队被部署在“杜黑”号上，尽管行动时由投放艇携带至战区。

（2）德埃蒙、赫拿、天安：大洋邦联在西北海域的三个门户，但除了简易机场和民用码头无其他军用设施。

（3）图斯切夫轰炸机：上单翼双发快速轰炸机，球形驾驶舱，最高时速660公里，载弹量三吨。颈部左右各一挺12.7mm航空机枪自卫，上方一个20mm航炮炮塔，尾部为双联20mm自卫航炮，机腹有球形双联20mm航炮炮塔。前射火力为2门20mm航炮，安装在翼根。罗斯帝国的主力轰炸机之一。

（4）拉季昂战机：下单翼单座单发歼击机，矩形机翼，涡桨动力驱动六叶共轴反桨提供拉力，翼荷始终，低空性能优异，急速755km/h，升限八千米。机鼻搭载两门23mm航炮，每门备弹160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