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秦路》——江璟茕

第一章：稚子计

第一章：稚子计

“母亲，这便是赵国都城邯郸了？”马车里的小女孩掀了帘子，仔细看了看，“不是说邯郸人走姿优美无比？我怎的一点都没看出来?”

坐在女孩边上的女子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女孩的头，嗔道：“瑨儿，快些坐好，你父亲这趟是来赵国办事的，让我们顺道看你的远房姑姑！”

女孩疑惑地看着女子：“母亲，姑姑为何要我们来看她了？”

女子佯装生气：“瑨儿，你在路上都问了几遍了？莫要再问了，到了不就知道了？”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女孩见母亲生气了，连忙求饶：“母亲！母亲！瑨儿知错了，不会再问了。”然后闷闷不乐地撇起小嘴。

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罢了，罢了！你这鬼丫头！你父亲若是回来了，定要说我欺负你了。”

女孩笑着扮了个鬼脸：“哼！母亲又是逗我！”

这女孩是秦国上大夫的幺女卫瑨；女子则是卫瑨的母亲，燕王喜的妹妹，德音公主——姬舒。

不一会，便到了一个大夫的府邸。

姬舒抱着卫瑨下了马车，大夫府邸外的小厮即刻便迎了过来：“夫人是……”

姬舒拿出拜帖，递给了小厮：“将这份拜帖给你们大人，快去吧，莫耽搁了。”

“好勒，夫人稍候片刻。”小厮拿了拜帖，便入了府。

姬舒又回了马车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就出来了。

“卫夫人来了，有失远迎啊，有失远迎！”男子抱拳道。

“常荀，一家人无须多礼。”姬舒笑吟吟地抱着卫瑨下车，又低声在卫瑨耳边细语，“瑨儿，快叫姑父。”

卫瑨从燕舒的怀抱中挣脱：“姑父好。”

常荀笑着迎姬舒与卫瑨入府。

“姑父，姑姑在哪里？”卫瑨好奇的问了起来。

“你的姑母早早地就在后院等着了。”常荀笑着说，然后就领着一行人去了后院。

“瑨儿，过来。”坐在后院的亭子中的美妇人向着卫瑨招手。

“母亲，那便是姑母了么？”卫瑨揪着姬舒的衣服，低声问。

姬舒弯下腰来，轻抚着卫瑨的头发：“是啊，这就是你的姑姑——卫琅。也是你父亲的远房族妹”

卫瑨仔细地看了看，回头看了看姬舒。见燕舒点头，就跑了过去：“你是我姑母？”

卫琅笑了起来：“我不是你的姑姑，又是何人呢？”

“你应当是我姐姐！”卫瑨笑嘻嘻的拉着卫琅的手。

卫琅哭笑不得地看了姬舒一眼：“嫂嫂，瑨儿这丫头的嘴何时这样甜了！”

姬舒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像是没少受这个鬼机灵的丫头的折腾。

“巧言令色！”卫琅刮了刮卫瑨的鼻子。

“非也！”卫瑨辩解道，“姑姑这般年轻貌美，分明是姐姐。认错了，也并无不可！”

姬舒笑着缓步走了过来：“瑨儿，莫要闹了，再闹，姑姑就要恼了！”

卫瑨不满地吐了吐舌头。

“好了，好了，今日天色也晚了，君子，给嫂嫂安排住处吧!”卫琅拉着卫瑨，看向常荀。

常荀一笑，忙道：“瞧我，差点忘了这事了！”而后转身，向着一个穿着管事的衣服的老人道：“元芮，客房收拾好了没？”

“回老爷的话，收拾好了。”元芮小跑上前来，领着姬舒与卫瑨去了客房。

翌日清晨，卫瑨早早就醒了，催着姬舒去找姑姑。

“瑨儿，你告诉母亲，为何要见姑姑？”姬舒笑着逗弄着卫瑨。

“姑姑是美人！”卫瑨兴奋地说。

“鬼丫头！”姬舒嗔道，“怎可以貌相辨人？唉——你这孩子！”

“孔夫子也说过了，食色性也！”卫瑨睁大了双眼，然后跑出了客房。

姬舒无奈的摇了摇头。

“君子，刚刚大夫来给我诊脉时……”卫琅略有些羞涩的声音从亭子中传了出来，“说我……已然有了你的…孩子……”

“是吗！”常荀的声音像是极为惊喜的样子，“夫人！我有孩子了！”

“这个好消息我要告诉嫂嫂！”卫琅的的声音里满是幸福。

常荀制止了她：“等到大哥来了，一起说。”

卫琅点点头。

卫瑨在小山后面，听完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早膳过后，卫瑨突然提议去集市看看。本来是卫琅陪着去的，却在将上马车时，被常荀制止了。

“你姑姑不大舒服，今天让元芮带路吧！”常荀柔声劝慰道，“姑父也得出去一趟，所以不能陪你们。”

“姑父要去哪里？”卫瑨不解地看着常荀。

“姑父去给你姑姑买蜜饯。”常荀笑了笑，说。

所以只好由元芮带路。

“嫂嫂，去集市时，替我去粹月斋可好？”卫琅拉住了姬舒，低声道，“我半月前在那里定了一套头面，你帮我去取，可好？”

“哦——为什么不让常荀去取？”姬舒笑着问。

卫琅脸上染上了一抹绯红。

姬舒笑着看着卫琅：“好了！不逗你了！”然后抱起卫瑨上了马车。

足足在集市上转悠了三个时辰，卫瑨才肯回去。

“姑母！”卫瑨兴冲冲地走入卫琅的寝室。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姬舒捂住了双眼。

“母亲！放开我！”然后挣脱了姬舒的手。

“啊——！”卫瑨从未想到过，睁开眼，面对的竟然是姑母的遗骸。

一条白绫，带走了姑母的生命……

一声尖叫，引来了府中大半的人。也请来了管理这条街道的官吏。

姑父冲了进来。

“琅儿——！”哀声耳边，“你为何要舍了我！自己先去！”

卫瑨忍着恐惧，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卫琅，突然道：“姑母绝不是自缢！绝不是自缢！”

所有人惊异地看着她。

“姑姑颈上的勒痕，是一圈，而不是……”然后卫瑨又指着卫琅的表情，“其次，姑姑如果当真是自缢，那么，就不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惊恐！”

“这……”常荀不接下文。

“母亲，你曾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姑姑今日让你去去取那套头面，这断然不是一个将死之人会去做的事！”卫瑨朗声道，“姑父，你是不是有一件事忘记告诉我们了？”

“什么——”常荀额前渗出了丝丝冷汗，“瑨儿，你想说什么？”

“姑姑怀喜了！”卫瑨道，“母亲说过，怀喜的人，会将孩子看得比一切都重！所以，姑姑不会寻死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常荀惊恐的问。

“后院假山。”卫瑨冷静的开始分析，手上发冷，也在微微发颤，“你不让姑姑告诉母亲，就是如此。你可否把左边的袖子都掀上去？你敢吗？”

守在一旁的官吏命人掀起他的袖子，看到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果然是左边手臂！”卫瑨大声道，“姑姑左手的指甲断裂，就是因此！”

常荀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

姬舒捂住了卫瑨的嘴：“莫说下去了……这件事的理由，便不要问了……”

“可是……”卫瑨睁大眼睛看着逝去的姑姑，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姬舒不知到底该如何向卫瑨解释这一切。

卫瑨没有太多的悲伤，因为，于她而言，美人姑姑，只是一个刚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

第二章：落魄者

第二章：落魄者

姬舒对于刚刚发生的并不是过分震惊，幼年在燕国后宫看过了太多太多的阴谋阳谋，早早就习以为常了，加之，在这个乱世中，人人能护好自己便是大幸，这就也不会太过令人悲伤。

故此，在案情结束以后，即刻就带着卫瑨去了驿馆。

“再过三日便好了，你父亲他就接我们回秦了。”姬舒轻抚卫瑨的头，“莫怕了，莫怕了。”

卫瑨摇摇头：“瑨儿不怕，母亲与我讲过，在这个乱世，不要有情，有情终归是会苦了自己，大家世族的人就更要深入地理解，无情既有情。”

姬舒愣了愣，这件事自己确实与卫瑨讲过，可这也只局限于在卫瑨的嬷嬷去世时讲了一遍，却不想这丫头竟然有了这么深的体会。

坏事，亦或是好事。

就目前而讲，是好事。这个年代，人命如同草芥，谁又会去真正的在意呢？

也许，有人，而那些人，大多是圣人。可是圣人又何尝不是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呢？

想着想着，天色就晚了下来。

“瑨儿，睡吧！”姬舒轻声的吟唱着曲调。

一日极快就过去了，卫瑨想。她不想去理会一个与自己没有太大关系的人的死活。这算不的无情。

破晓时，卫瑨就醒了。姬舒也是早早就醒了。

“瑨儿，母亲现在去一趟城外，去拜会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你且在此处，莫走远了。”早膳后，姬舒叮嘱了几次卫瑨才出了驿馆。

卫瑨又怎么肯真的听姬舒的话，燕舒前脚刚走，卫瑨就招呼着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婢子，出了驿馆。

“小姐，这不大好吧。”木桃惴惴不安道。

“无事，母亲若是问起来了，便说我想她了，闹着出来找她。”卫瑨满不在乎道。

“可是……您毕竟是官家小姐……这样太有失礼数……”木桃望着自家小姐，自家小姐虽然只有四岁，但是做事比一般的大人都要果断，想法也要比一般人多，看到她坚决的眼神，便知道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去西市。”卫瑨道。

木桃连连摇头，然后拉住了卫瑨：“小姐！这是断断不可的！西市可是下贱之人的居所！您千金……”

还未说完，卫瑨就看着一个空隙，钻了出去。

木桃只好追着跑了出去。

西市，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有的人，是低下到极点的，所有的贵族都看不起。

“木桃，那是什么？”卫瑨指着一个摊位上的布匹。

“许是……绣娘将残次品拿出来…卖……”木桃有些不确定。

卫瑨点点头，而后又在西市里乱晃着。

卫瑨止住了脚步，拿起边上的一双小小的虎头鞋，然后踮着脚揪了揪看着摊位的妇人。

“怎么了？”妇人声音柔柔的。

卫瑨第一次在西市看到这般文雅的妇人，一时呆了呆：“请问，这双虎头鞋要多少钱？”

“小丫头，是你的娘亲叫你出来买的吗？”妇人笑着问。

卫瑨摇了摇头。

“是替一个去世的人买的。”卫瑨睁大了双眼，看着妇人。眸中带着丝丝伤感。

妇人不说话了，只是拿着虎头鞋，对着光看了看。

“小姐！莫要同西市人打交道！”好不容易跟上来的木桃一把拉过卫瑨。

卫瑨推开了木桃：“请问，这双虎头鞋要多少钱？”

“十文钱。”妇人回答。

卫瑨搜遍全身，却找不到半文钱，连忙从衣服上扣下了一个银粒子。

“该是够了。”而后欢喜地拿起了虎头鞋。

正要走时，却突兀的发现边上有几个人围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和一个的妇人，时而拳打脚踢，时而肆意辱骂。

“这是怎么了？”卫瑨好奇地打听着。

妇人一脸厌恶的看着那个男孩和妇人：“他是个秦国贵族的孩子……那是他母亲……真是令人厌恶的血脉！”

卫瑨看了一眼妇人的表情，不由觉得心里堵得慌，再看妇人的柔美面容，也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不要了，这双虎头鞋还给你了。”卫瑨放下虎头鞋，然后走向人群。

卫瑨挤入人群中。

“为什么欺负他们！”卫瑨站到了那对母子身边。

“你不知道吗？他们是秦人！还是秦人中的贵族！”其中一个提着篮子的粗野妇人道，“秦人可是无恶不作！长平一战……他们杀尽了我赵国之兵，赵国之人！”

卫瑨鄙夷的看着粗野夫人，然后扬声道：“你们这些粗鄙之人！当真是可笑！我虽只有四岁，却也明白胜负乃兵家常事，赵国技不如人，输了，欺负一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算得什么事！成为王，败为寇，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么？”

“你到底是赵人还是秦人？！竟如此帮着秦人说话！”边上的人脸色不断的变换着，赶忙质问道。

“当然是……”

木桃连忙挤了进来，捂住了卫瑨的嘴，向边上的人连连道歉：“各位！对不住了！我家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大家伙千万不要介意！”然后掏出一些钱银，散给了围在这周边的人。

周边的人掂了掂手上的钱银，方才脸色缓和了些，然后轻蔑地看了那对母子几眼，才慢吞吞的走了。

卫瑨愤愤地瞪了那些人一眼，然后转过身来看了看那对母子。

妇人的面容极为美丽，眼中满是紧张，仔细的看着被自己护在怀中的孩子。

卫瑨靠近了那个妇人：“呀！您的手都青了！”连忙拉过她的手，又学着自己母亲的样子，轻轻地吹了口气。

“还疼不疼？”小心翼翼的问着。

“无事，无事。”妇人摇了摇头，然后小心地扶起怀中的孩子，细细的询问，“可有受伤？”

卫瑨这才看清了妇人怀中的孩子，那孩子显然大了自己一些，他生的俊秀，虽然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葛衣，却难掩身上的贵气。

“母亲，我无事。”男孩低声道，而后看了卫瑨一眼，行了一礼，“多谢。”

卫瑨不由得被男孩眼中的寒冷吓到了，退后了两步。

“不谢，你没事吧？”卫瑨试探着问了问。

男孩摇了摇头，木桃看了看男孩，上前了一步，轻轻地捏住了男孩的手臂，男孩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木桃卷起了男孩的袖子。男孩的手臂上有一条半寸长的划痕。

“你为何不与母亲说？”妇人声音有些颤抖，又有些伤感，“该是要多疼啊！”

木桃看了一眼卫瑨，见卫瑨看着母子俩，又看着自个儿，只得无奈的叹息：“这位夫人，小公子的手臂怕是不得不去医馆了，我家小姐也不会放任二位不管，罢了！罢了！随我来吧！千万不要推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