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南溪水》免费试读_梦熊大哥

引子

秦岭南麓蜿蜒连绵的余脉中有一条小河叫天河，在她的流程中不断地融合进了无数条涓涓溪流。当她流经观音堂古镇的下街头时，南溪、七里溪和马鞍河三道溪水一并汇入天河后，在距观音堂古镇下街头约半里路程的观音娘娘庙前拐了一个马蹄形大弯，然后又下泄一二十里水路，经天河口进入汉水。自古至今，在天河两岸发生了许许多多动人的故事。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古老传说，就发生在这个全国唯一名字叫做天河的小河流域。本书中所讲的故事也就发生在天河的小支流—南溪岸边。

南溪发源地叫南溪垴，山高坡陡，但是树木茂盛，两岸高山郁郁葱葱，高山山麓直至南溪溪水边的地带野草茂密，所以，南溪溪水长年清澈。即使是下雨的时节，南溪溪水也是清清的，没有一丝浑浊。一旦雨过天晴，两岸山尖雾气缭绕，满眼翠绿，空气清新，沁人心脾。置身于清清的南溪溪水边，不禁令人心旷神怡。南溪垴是南溪溪水的起点，南溪溪水流程约有一二十里，溪水流经沿途四五个村子，最后在观音堂古镇的下街头汇入天河。汇入天河时的南溪水，清澈依旧。本故事中的女主人公陈丹桂，就出生在南溪源头南溪垴北山半山坡的一户农家。

南溪溪水从南溪垴往下流经三分之一时，迎面遇到一座大山——柏树垭。溪水在山脚下围绕着山麓拐了一个弓形大湾，然后再往下流。人们步行走到此处时不再沿着溪岸走，而是走一条直线--翻越这座高山，因这座高山山顶长有一棵大古柏树，所以名曰柏树垭。翻越柏树垭要比沿着溪岸小路走，少走好几里路。柏树垭山顶的这棵大古柏，有两人合抱那么粗，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由何人栽种。古柏枝叶繁茂，像一把绿色大伞，可以为路过此处歇息的人们遮阳挡雨。正是应验那句古语：前人栽树，后人歇阴。无论什么时候，您从这棵大古柏树下走过，都会看见，那棵大柏树最下面的枝丫上，总是挂着一把黑色的土茶壶和一个装着两个黑色土碗的小竹篮。树下也总是摆放着几个大石头，很明显是摆石头的人想让翻山越岭的人们到达山顶汗流浃背时，可以坐在大石头上，揣口气，喝点水，歇歇脚。据说，当年贺龙的领导的红军队伍驻扎在武当山老营之后，也有红军在这一带活动。当时，住在柏树垭路下面半里地的一个老人，看到红军官兵们登上柏树垭时，口渴无水喝，特地悄悄每天在锅里放几片老茶树树叶，烧半锅开水，灌一壶茶水，挂在柏树垭的大柏树丫上，好让他们路过柏树垭时，喝点儿凉茶，解解渴。后来老人的子孙，一直坚持了下来。新四军五师在这一带活动翻越柏树垭时，也喝过他们烧的茶水。但是，前些日子，县保安团巡查南溪翻过柏树垭时，喝干了茶壶中的茶水后，把茶壶扔下山谷，摔碎了两个土碗，踩烂了装土碗的小竹篮。从此开始，每当县保安团巡查南溪的那几天，柏树垭的大古柏树上再也见不到茶壶和土碗了。而除了这几天之外的每一天，柏树垭大古柏树丫上又挂起一把新的土茶壶和一个装着两个新土碗的新竹篮。

当南溪溪水快流到观音堂古镇时，溪岸边有一个李家沟。李家沟又分为上李家沟和下李家沟。上李家沟垴是一道高高的山梁，山的那一边是小泥河村。李家沟里有一条清清的小溪，从上李家沟经下李家沟入南溪，再往下流经两里地，就到了观音堂古镇。李家沟是一个自然村，村里住着十几户人家。故事中的男主人公李立文，虽然不是出生在李家沟，但是，在他才一岁时就随母亲来到这里。他的童年就生活在下李家沟，后来在县里师范学校读到二年级时，由班主任林汉玉老师介绍加入了共产党地下组织。毕业之后，在县城一边做地下工作，一边继续学习共产主义理论知识。前段时间，共产党地下党组织派他到南溪沿岸的几个村开展工作，李家沟既是他的故乡也是他开展工作的村子。

抗日战争胜利后的第二年年春季，国民政府观音镇区公所徐区长，在他召集的南溪沿岸几个村子的保长会上说，县国民政府讲，经过多年的反复清剿，共匪已被国军全部消灭了，但是我们这里与陕北很近，又与陕南相邻，我们要严防个别漏网共匪分子，流窜到我们这一带的村子里捣乱。同时，他要求各个保里的保长组织各个保里的保丁加强巡查，并且加强对通“共匪”分子进行监督和打击。而村子里几个年轻人在暗地里相互传递着一个消息：解放军（本地当时还是称为八路军、新四军）队伍越来越强大，陕北、陕南、山西和其他地方的解放区都在迅速扩大，本县与陕南相邻，很快就会解放，天就要亮了。

这一个时期，中共地下党组织一直在全县组织力量，一方面搜集了解县保安团（鄂保四团）在各区镇的布防和力量，掌握各地保长的政治立场和动向，保丁以及恶势力等情况，为人民解放军彻底消灭国民党在本县基层政权与反动势力，做好情报准备；另一方面，挑选一部分优秀的地下党员到陕南军政学校学习，为迎接本县的解放，培养干部，储备干部；再一方面，组织部分地下党员和积极分子到全县各个重要村镇，秘密联系可以依靠的各种力量，把他们组织起来，迎接本县的解放和新政权的建立。

本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历史环境条件下，发生于南溪流域的青山绿水之间。

第一章 识字

南溪和七里溪从秦岭南边一个连绵渐渐变矮的山脉两边流向观音堂，随着山脉在古镇观音堂的消失，两条小溪在观音堂古镇的下街头汇入天河。马鞍河从南溪北边往下流，也在观音堂下街头与南溪和七里溪汇合流进天河。观音堂古镇则建立在南溪、七里溪和马鞍河汇合之处的三角地段，建在七里溪岸边的街叫前街，建在南溪岸边的街叫后街，两条街斜着向下行然后汇合成为一条街，叫下街。下街头直通天河岸边的码头。而前街、后街和下街交叉汇合的中间地带原本是祠堂，后来则成为国民政府观音堂古镇区公所。区公所由主院和偏院两个相连的四合院组成，主四合院中间有一颗古老的桂花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桂花树要比四合院四周的房脊稍高一些，她就像一把绿色的巨伞，把主四合院的天井几乎覆盖得严严实实。桂花飘香的季节，天井院气温阴凉，桂香四溢，空气清新怡人。与主四合院相近的五舍四邻及前街后街方圆几百米，都浸润着桂花的阵阵清香。

观音堂古镇是此地方圆几十里地域的中心，也是天河中游县城通向天河口（天河在天河口进入汉江）的咽喉。古镇设有水路和旱路码头，是各种货物的集散地。当时全县没有一条公路，也没有马帮，陆路货物运输全靠人力用一条扁担挑四方。但是，观音堂古镇有一个优越的条件，那就是在古镇下街头的天河边，建有一个水路码头。从古镇码头沿着水路，向下十几里可到天河口，直通汉江。向上航行三十几里直达天河中游岸边的县城。下江的货物，通过水路很快就可运抵观音堂古镇，然后再经过水路继续往上游航行，才运到县城。本地的山货，通过水路，很快就能运往下江。除了专程到观音堂古镇的船只之外，上行下航的船只，都要在观音古镇的码头停靠。船工们要在这里，烧火做饭，吃饭，抽烟，稍作歇息。许多时侯，还要在这里加装运往县城或者天河口的货物。整个码头，从早到晚一片繁忙。水路码头的繁忙与繁荣，大大促进了古镇的物资交流，使小镇天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方圆几十里的乡民都把自己生产的农副产品挑到古镇叫卖，再换回自己需要的物品。没有战乱的时候，前街、后街和下街经常是人声沸腾。尤其是前后街和下街交汇的三角地带，来往的行人就更多些。那里的墙上总是贴着红红绿绿和白色写着黑字的纸张，或者美人头像。这些贴在墙上的纸张，就是早期的广告。有事儿无事儿，这里总是聚集着很多人。有些人对这些纸张议论纷纷，有些人对美女画像品头评足，有些人则用手从侧面挡着嘴巴凑到别人耳边传播家长里短。深山老林里的人们，居住非常分散，但是人是需要交往的，在这个更宽阔更适于交流的三角地带，人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聚集到一起，免不了打探各种各样的稀奇消息，更是津津乐道于别人家的隐私。或许区公所四合院里古老桂花树碧緑树叶释放的清新气味、金黄色的桂花所散发的阵阵浓郁甜香，也是人们聚集的缘由之一。此刻，一个住在南溪垴的十七八岁姑娘陈丹桂，也挤在这个三角地带的人群中，昂头观望墙上贴着的那些或红或緑或白的纸张。

陈丹桂的爹叫陈绍宽，她们家在南溪垴溪水北岸一座高山的半山坡，家里有五间正房和两间偏房。正房住人，一间偏房堆放农具和杂物，另一间偏房是做饭用的灶屋。房屋东头是两间相连的偏房，屋外是一片竹林。房屋的西头是一条小路，之字形地往下走，通向南溪垴溪水岸边的小路。

她家里有五亩坡地和一头牛，年景好时，全家一年到头辛勤劳作，生活还算可以过得去。丹桂是亲爹亲妈的独生女儿，她出生时一落地，还没有顾得洗，接生婆就连忙用一块红布包着抱起来，嘿嘿地边笑边递给她妈：

“好漂亮的女娃子哦!你快看看！”

她爹陈绍宽，也赶快凑过来看。小丹桂光光的身子，雪白的肌肤透着红润，沾满着羊水的浓密头发紧贴在头上，大眼睛，双眼皮。看着刚出生的女儿这么漂亮，爹妈的脸笑得像一朵花儿。后来爹妈虽然相继又生了两个弟弟，可父母从不因为有了儿子而疏远丹桂，而仍然是对丹桂疼爱有加。但是，当她在亲爹亲妈的细心呵护下幸福地生活到八岁时，亲妈却因为在生孩子时难产离他们而去。一年后爹又娶了一个白白胖胖的漂亮后妈，她一见到这个漂亮的继女就从心底里喜欢，之后爹和继母又生了两个孩子，可都是男孩，丹桂仍然是独生女，爹和后妈仍然把丹桂当做心肝宝贝儿。

亲妈离去时，八岁的丹桂对她已经具有非常深刻的印象：每当晚上妈妈哄她睡觉时，总是给她盖上被子后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边低声唱道：

“小白菜哟叶叶儿黄哟，

两三岁哟没了娘哟。

生了弟弟比她强哟，

弟弟吃肉她喝汤哟．．．．．．。”

就这样，一直唱到她闭上眼睛。妈妈很喜欢唱歌，也爱讲故事。每当她看到天上的云朵，看到南溪水中的小鱼儿，妈妈都会讲出一个美丽的故事来。每天妈妈都给她梳头扎小辫儿，把她打扮得像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一样，村里的人也都夸奖她像妈妈一样漂亮。这一切，她都牢牢记在心里。虽然年轻的后妈也十分痛爱这个女儿，但是，丹桂对亲妈是永远难以忘怀的。

妈妈离开她后，每年清明节，爹都会带上她去镇上买火纸，回家后用铜钱在火纸上敲打出钱印后再烧给妈妈，爹对丹桂说：

“大女子呀，你要记住，每年都要给妈妈送钱，好让妈妈在那边有钱用，手头上宽裕一些，不能让妈妈在那边受苦啊！”

每年清明节，都是爹带着丹桂去给妈妈买钱送钱，丹桂都要在妈妈的坟墓前，诉说女儿对妈妈的不尽思念。每当有了心事儿，她都会到坟墓前给妈妈倾诉，询问妈妈的意见。岁岁年年都是如此，十年从未间断。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丹桂已经十八岁了，快到清明节时，丹桂对爹说：

“爹呀，我已经长大了，今年我一个人去镇上买纸钱，给妈送去。”

丹桂爹，很是犹豫了一阵子，但是看到眼前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儿态度这么坚决，不好给她泼冷水，也就不情愿地同意了她的请求：

“好吧！来回路上要放机灵些啊！”

他后面一句话的意思是就提醒女儿，在去镇里的来回路上要注意安全。可以肯定地说，女儿虽然已经长大了，但是第一次单身一人走那么远的路去镇上，做父亲的哪有不担心的道理呢！后来陈绍宽又说：

“天气就要热了，你再顺便去买几尺花布，做一件汗挂儿吧！”

对女儿的安全和生活的细心呵护，都是他心疼女儿的具体表现。

清明节前一天，丹桂走了十几里山路，到达观音堂古镇。进入后街后，正在一家杂货舖接着一家杂货舖地边走边看边想。她想要先买到又好又便宜的火纸，然后再给自己买块好看的蓝士林花布。丹桂在心里盘算：给妈妈买的纸钱要好，才对得起妈妈。但是，价钱又要便宜点，因为她知道，爹挣点儿钱也不容易。

相对来说，观音堂古镇的后街要偏僻一些，杂货舖的货物价钱都贵了一些。丹桂感觉到，石家杂货舖卖的火纸粗糙一些，另外两家卖的火纸看着好一些，可价钱则又贵了一点儿。她左思右想，总感觉后街杂货舖卖的火纸，都不合自己的心意，因此她决定不买后街杂货舖卖的火纸，再到前街和下街的杂货舖去看看，找到合适的再买。

前街的杂货铺要少一些，他们卖的大都是油盐酱醋茶，没有她想买的火纸。由于一心想着早点买到合乎自己心意的火纸，丹桂便又急匆匆地从前街往下街走，穿行于街上三三两两来往的人群之中，但是她对周围的行人并没有在意，尤其是三条街汇合之处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未引起她的关注。她从三街汇合之处开始往下街头走，篦头发式地一家一家的杂货舖都看个够，生怕漏过了自己要买的火纸。就这样，走走，停停，看看，二三百米的下街，她走了好长时间。终于，在下街头最后一家许家杂货舖里，看到了她满意的火纸。老板娘看这个姑娘的眼睛盯着火纸看了又看，就热情地对她说：

“女娃子，我家的火纸最细腻，价钱是街上最便宜的，你在街上找不到第二家。你买我家的火纸，保证你全家都满意。”

丹桂的眼睛朝着杂货舖里面货架上立着放的火纸，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好的，老板娘，我就买您家的火纸，您给我挑一沓好纸！”

“好的，您看着满意了，我再给您过称。”

老板娘从货架上拿下一捆火纸，解开，从中间挑选了一沓，拿给丹桂看，丹桂细心地翻看了好一阵子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好，就买这一沓。”

那老板娘过了称，把火纸捆好后，递给丹桂。丹桂又买了一包香和一封鞭炮。直到此时，她才抬头去看货架上的其他货物。这时，她眼前一亮，看到了她想要买的蓝士林花布。丹桂手指着蓝士林花布说：

“老板娘，我再买块花布，您给我便宜点，行不行？”

老板娘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老板娘又说：

“你买花布做啥衣裳？”

丹桂说：

“我要做一件汗挂儿。”

老板娘把花布搬到柜台上，看着丹桂喜悦的笑脸，她用纤细的手指在花布上摸了又摸，待丹桂说就买这种布后，老板娘才拉着布头把一卷布摊开几尺，用尺子量了几下，然后嗤啦一撕，接着她又把布叠好，用棉纸绳捆住后递给丹桂。丹桂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拿出钱给了老板娘。老板娘笑眯眯地说：

“您这个女娃子真有眼光，将来做生意肯定是把好手。欢迎您以后上街时，一定来我们家买东西，我都会便宜地卖给您！”

这话说得丹桂心里乐滋滋的，她把花布、香和鞭炮放在包袱里，拉着包袱皮，左右两端一层一层折起来裹好，用一根布条把包袱皮拦腰捆住，然后拉着包袱皮空着的两端打了个结，右臂伸进去，背在背上，左手提着一摞火纸，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了。

该买的都买到了，她的心情轻松了，正满心欢喜地从下街头许家舖子往上走，准备经过后街然后沿着南溪岸边小路回家。这时，她才有心情边走边看看沿街两边的街景。有几家的看门狗静静地卧在大门边睡觉，街上两三只狗低着头嗅着寻找可吃的东西。街边人家春节贴的红对联都已经退色成淡红泛白的了，好几家泛白的对联被风吹得搭拉下来，不时地随着阵阵春风飘荡。有几家杂货舖门口空无一人，有两家杂货舖门前有一两个人。街上的行人虽然不少，但是，买东西的人却很少，整个街上的店铺前大都冷冷清清，让人们感觉到很萧条，毫无生气。

走着看着，她看到三街汇合处，聚集着好多人，人声吵杂。她走进人群，看到周围有些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有些人昂着头看墙上贴的各色纸张。她看到，墙中间贴着一张写着黑字的白纸前站着的人最多，那些人都时不时地指着墙上那张写着黑字的白纸，有的人摇头，有的人侧过头与身边的人议论。于是丹桂就穿过人群，挤到那些站在白纸前的一堆人后边。那些人，时不时地指一指墙上的写着黑字的白纸，议论纷纷，但大都是一方的嘴巴凑到另一方的耳朵附近说话，声音很小。旁边的人听得出他们在说话，可听不出他们在说什么。丹桂侧着耳朵细细听了好一阵子，仍然听不出所以然来，但她晓得大家议论的是墙上贴的白纸上写的事情。她不好去问那些在相互说话的人，她看到自己右边站着一个20左右年龄的年轻儿娃子，于是慢慢靠近他，轻轻地问道：

“大哥，请问：前面墙上贴的是什么呀？”

年轻儿娃子连头也没有侧一下，好不耐烦地反问道：

“你不会往前走一下，自己看呀！”

年轻男儿娃子的话一说完，丹桂心头一热，马上满脸通红，心里很难过，同时，也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她在心里反问道：

“我没有读过书，不识字，怎么看呀？”

但是，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红润稍稍有所减退，这时她再一想：

“他又不认识我，怎么会知道我没有读过书呀，哪能责怪他要不识字的我自己去看呀！”

这样，她自然想通了一些，心情也就轻松了一点儿。但是，那个儿娃子的话，确实刺到了她的心痛之处，也深深地伤害了她的自尊心。

南溪垴处于偏僻的深山之中，俗话说是“九山一分地”，土地很少，土壤贫瘠，居住的人家不多，村民们生活困苦。生活艰难，使南溪垴人办不起学堂，南溪人家的小孩儿也读不起书。要读书，只能到镇上去读。若要在镇上读书，就要花钱租房，还要有人住在那里陪孩子，照顾孩子的生活起居，还要交学费，还要买书本笔墨纸张，经济负担是很重的。对于收入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家里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去镇上读书，总之一句话：读不起书。

无灾无难时，丹桂全家人都起早摸黑，辛勤劳作。同时，烧点木炭挑到县城里卖。养了一群鸡，下了鸡蛋，也舍不得多吃一个，省下的鸡蛋要拿到镇上去卖。这样，七七八八加在一起，生活还可以过得去。但是，家里的孩子多，要送丹桂到镇上去读书，还是供不起的。所以，丹桂没有读过书，至今仍不识字。虽然，在南溪垴并无人因她不识字而笑话她，但是，她每年随着爹到镇上杂货舖买食盐针线和火纸，每当她看到有人拿起有字的纸片就能念出声音，就特别羡慕他们。每当这时，她就会觉得能识字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啊，是一种多么高强的本事，同时也为自己不识字而感到羞愧，因此她会感到很自卑。她总感觉到自己未读过书，不识字，不如别人，在人家面前总是矮人一截儿，总是抬不起头来。

随着年龄的增长，不识字也就越来越成为丹桂心中隐隐的伤痛。生活在南溪垴这个群山环抱的封闭环境之中，不识字也可以种地，收粮，生活下去，所以南溪垴绝大部分人都未读过书，不识字，自然至今也就无人因她不识字而瞧不起她，刺激她，但是，今天在镇里的街上那个年轻儿娃子无意中的一句话，又一次深深地地刺痛了她，使她不识字的自卑心情更加沉重。

人群后边一个看上去四十左右的大叔，听到了那个儿娃子说的话，又看到了姑娘低头脸红与无奈的样子。眼前的这种情形，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很同情丹桂的遭遇，于是就悄悄地地走到丹桂身边，侧身对她轻声细气地说道：

“大女子，我想您可能不识字，那个儿娃子的话，您不要在意！他也许不晓得您不识字，不知者不为过嘛！”

他看到丹桂转过身来，对他微笑，心里想：看来她已接受了自己的劝说和开导，心情有所好转。接着他又对丹桂说：

“我来给你说说啊，那白纸黑字写的是什么事情……。”

他告诉丹桂，那写着黑字的白纸，是国民政府区公所贴的告示。告示上写的主要是“共匪”的军队，也就是我们听说过的红军、八路军和新四军，已经被国民政府围剿干净了。但是，我们要严加防范流窜的个别“共匪”，到我们村镇来捣乱。讲完墙上告示的主要内容后，他把丹桂拉到街边僻静的地方，对她说：

“告示上的话你不要信以为真，他们的话要从反面来听。抗战胜利以后，国民政府天天围剿共产党，围剿八路军，可是越围剿共产党越多，八路军力量越大，现在越来越多的地方都成解放区了。我们这儿离延安和陕南很近，肯定很快就要成为解放区了。共产党和八路军来了，地主老财呀，保安团呀保长呀，都要被打倒，到那个时候谁也不敢欺负我们老百姓了，我们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老百姓的苦日子就快要熬到头了，等待着过好日子吧。好日子到来后，看报写信要文化，搞生产搞建设也要有文化。你也不要失望，到那个时候，人人都可以识字，你也可以读书识字呀。”

大叔这一席话讲完后，尤其是最后几句话，使丹桂觉得心里畅快了，亮堂了，好像是给丹桂带来了新的生活希望，这时她心里要识字的愿望也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坚定了。她兴奋地对大叔说：

“多谢大叔，您真是个好人，为我费了这么多口舌。”

她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又说：

“我家在南溪垴北山，欢迎您到我们家做客，到时候您再给我多讲讲道理。我爹肯定也喜欢听。大叔，我该走了，要回家了。”

说完之后，丹桂朝着大叔鞠了一躬，就转身进入后街，然后往回家的路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