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星辰》: 序
第一章 序
一缕阳光透过云的间隙,照在染血的草原上,穿透死气沉沉的硝烟。
林渊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敌人尸体,缓缓坐起,将贯入敌人胸口的剑抽出,带着温热的鲜血喷在他脸上,使刚刚碎裂的血痂又补上一层鲜红。
他撑着剑,试图站起来,然而却不能,他的小腿上挂着一只箭,贯穿小腿,让他每动弹一下都要承受无比地疼痛。
又一次重重地摔下,身下是同袍的身体,厮杀使他麻木,而此时一切人所拥有的情感也渐渐回归。
他抚着身下同袍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喉咙处的致命伤已不再淌血,但他仍是扯下一截布袍为尸体细细包扎,好像这样就能使撕裂的伤口愈合似得。
那日早晨他们还互相调笑,畅想战后的美好生活,那张熟悉的面孔还对林渊说活下来一定要跟他回去看看自家闺女有多俊,话语间含着对家人的思念,毕竟那是他们戍边的第三个年头了。
“我还要听你闺女喊我叔叔呢……”林渊的声音嘶哑着,像发出阵阵低吼。
战场上的阴风一阵阵吹着,将死尸的气味带给秃鹫,它们为这死亡的气息而来,但对于这“屠宰场”中唯一的活物,它们还是畏缩地观望着,似乎在等待这最后美食的献礼。
林渊倚着残破的战旗勉强站起,红黑旗上依稀可见“赤翎”字样,这是他们这支军队的称号,是他们曾经的荣耀。
半塌的城门依稀可见“绛龙关”三字,这,就是他们用生命所要捍卫之地!
身后的城墙上有一个巨大的豁口,几乎将半面城墙打碎,层层叠叠的敌我尸体堆叠着,形成可以通行的缓坡。
城破了,他现在所守护的,不过是一座死城。
“赤翎铁骑!”
“天下无敌!”后一句是他替两千战死的同袍喊的,剧烈的声响将他脸上的血痂震得脱落,他感到心中一阵阵绞痛,超越他的腿伤。
没了,两千铁骨铮铮的汉家好儿郎就这么没了。
他们被抛弃了!
这一瞬,他的思绪仿佛回到当日,草原尽头,无数胡骑踏马而来,压抑、沉重,连带着天气也变得阴沉沉的,使人窒息。
但他明白,自己不能退,同样,自己身边的两千赤翎战将也毫不畏缩。绛龙关,这座在龙汉北境与草原之间横塞了数百年的关塞,是草原胡骑们踏马中原的最后一道险阻,此后驰道直通京城,再无险阻可阻碍胡人的铁蹄。
他不敢想为什么这么多胡骑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敢想象他们是如何躲过北伐大军的围追堵截、绕过沿途关隘,也不敢想为何六道斥候令派出,却没有任何回访的消息。越想,心境越发冰凉。
他们能做的,唯有抛头颅撒热血,在此为国拼死一战,唯有如此。
以两千血肉之躯,抵挡数十倍于己的敌军,没有后援,没有补给,他们从这场战争开始撑过了三天。
呼吸着血腥味沉重的污浊空气,四周已听不见人的气息,只有不远处秃鹫欢愉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
他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箭羽破空的声音。
几支箭矢插进林渊的胸膛,箭头从背后钻出半个,是汉军配的带倒钩的破甲锥。
他再感觉不到痛楚了,心中似乎有什么枷锁被击碎,给人以快意,知觉也失去了。
但他依旧没有倒下,抱着“赤翎”的战旗,伫立在战场的中央。
夕阳刚落,四下蝉鸣声一片。
锦绣楼台,少年独坐。灯火摇曳,将他瘦削的身影映照在画壁之上,过堂风吹,引得衣襟簌簌。
少年手执酒壶,一口饮下,使他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红润。
“你伤还没好,怎么能喝酒!”少女翩翩赶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精致的脸上无不是责备之意。少女衣着华服,头饰玉簪螺髻,显然是打扮过了。
“酒味变了,没当年那般畅快了……”少年长叹,眼中分明地闪着晶莹泪珠,让他不得不昂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那一战,不过是个骗局,骗走了我们千千万万兄弟性命的死局。你说,如果我未曾出生在这王权世家,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死去?”
蝉鸣声越发深沉,在他心中,似无数战士在诘问着他。
“为何偏偏只有我活了下来,偏偏是我,一个废人,依旧活在这世上,过着他们一辈子也不曾享受到的富贵生活。
我是不是很窝囊?”
少女强忍心中的酸意,向前用力抱住少年,轻声道:“你活下来,不就是对他们最后的恩赐吗?起码这世上还有能为他们报仇的人。”
“报仇吗?”自己的仇人似乎不止是那些手持兵刃肆意屠戮汉人的外来者,当父亲延庭王在前线的死讯传来,他就明白这场阴谋的存在。
少女紧紧抱住林渊,想将自己仅存的一点温热传递给他。
“我……对不起青琯……”
“不必再说了,你活下来,他也会很欣慰不是吗?
他生前最大的抱负便是能兼济天下苍生,身从军旅,为的是将一身热血抛洒于黎民百姓之前;他当初结识于你,不就因你也有一腔热血吗?”
“我的血,冷了……”
一滴泪水滑落眼角,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少女将他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前,不去看他泪目的样子。
少年似乎在抽泣,但他在极力克制,却渐渐抑制不住,而后又趋于平静。
很快,他挣脱出来,眼中已不见先前的通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沉稳。
他脸上,已没有泪痕。
“血冷了,也可以做一些之前做不到的事,不是吗?”他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揽着少女的腰从栏杆上下来,手中的酒壶化作黑丝散去,消隐在空气中,四周的折帘也齐齐地放下。
他将程青璇整个人抵在屏风上,肆意得嗅着少女散发出的馨香,他比少女高大许多,此时,他很享受这种侵犯的快感。
“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辰?”
“不,是十四。”少女轻声答道,语气中多了一丝娇羞。
“我会对你负责的。”
一夜无话。
第二章 花非花色
烈日暴晒下,山崖边裸露的岩石散发着滚滚热意。迎着热浪,一株无叶植株安静地立着,鲜红的花瓣九次弯折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盘着,鲜红的花色与环境格格不入,但一抹亮丽在这荒凉的地方更显娇艳。
林渊身上系着吊索,缓缓降至将与奇花平齐,当目光与之相接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丝迷茫,以致一脚踏空险些坠落,情急之下他一手抓住吊索,一手紧紧抠进岩石缝中,双腿悬在半空中,想找落脚点,却无奈地踏落几块碎石。
下方的山谷如同深渊,吸纳了碎石却不闻丝毫声响。
难以想象,在这么一个炎热的时候山谷中仍浓雾弥漫,使人难以窥探。
林渊咬紧牙关,用一只手将绳子打结,随后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玉盒,正欲摘花,却听头顶声如雷震——
“小贼!住手!”
抬头看去,悬崖边多了几个大汉。
为首的汉子光着上身,面露凶光,手中持着一双大板斧,隐现红纹,正欲朝林渊力劈下去。
林渊面色一沉,一手抄起奇花,一手斩断绳索,向后仰去。
而在他坠落悬崖的这一刻,大斧挥出的光纹也打在石上,一时间碎石激荡。
混着碎石,林渊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
“首领……这……”
持斧大汉大手一挥,道:“这底下是死地,这小贼落下去必死无疑。只是这九转玄机草?”他转头看着众人,眼中透着一股冷冽。
众人赶忙抱拳:“属下看守不力,使天玄崖遭此贼人,必当竭尽全力寻回失盗仙品!”
大汉不言,大步离去。
——
这是一片血海弥漫,鲜血染红了天空,赤翎的战旗浸在血水中,林渊扒开伏在上面的尸体,想要将战旗拿起。
旗帜下,一张略显青雉的脸出现在血水当中。
林渊一惊,身体向后倒去,口中喃喃着:“青琯……”
突然后背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猛的转身,那张青雉的脸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身着残破不堪的铠甲,胸前插着两只枪身断裂的半截枪头,他的伤口仍在不停地淌血。
“青琯……你回来看我了吗?”
不语,程青琯举起手中的刀,向林渊劈去。
刀芒在林渊的瞳孔间不断放大,而他却像呆住了,不做任何反应。
血溅在林渊的脸上,他身后一具尸体缓缓倒下,与此同时,四面八方无数箭矢射来,瞬间将程青琯射成了刺猬一般。
林渊瞪大了双眼,眼中布满血丝,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兄弟……我先走一步了……将来的路没有我你也要好好走下去……不要忘记我们的初衷……记得照顾好我们的妹妹……。”
血海涌来,漫天血色。
一种呛水感涌来……
那味道……腥辣无比……
“咳咳……”
林渊不停地咳着,似要将心中的愤懑连同自己的心肺一起咳出。
强忍着倦意,他渐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不绝的艳丽。
一阵风吹过,带落粉红的樱花翩翩飞落,这花林渊曾在随军远征东洲岛国时见过,龙汉国内也有,只不过不如岛国上开得那般艳丽,也不如眼前这般来的娇嫩欲滴。
枕下的柔软、风拂过的清香使他感到惬意。
但他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不得不归的理由,家中人正等着他归去。
透过樱花的枝桠,并没有浓雾的阻挡,林渊能看到天空,有云,有太阳,他推测现在是午时。
他挣扎着撑起上身,却发现下肢已没了知觉,无法动弹分毫。
强烈的不安笼罩住他。
自己,废了?
不,绝不能这样!
还有她要我守护!
他愤怒地锤了锤自己的腿,感到了痛楚,却依旧动弹不了。
他用力拍打,希望能找回双腿的控制权。
这时,木屋的门开了,一位粉裙女子款款走出,手中托着碗水,不过手却没碰到碗,水是浮空的。
她皱了皱眉,“醒就醒了,拍腿干什么?”
她对林渊发出怪响影响了樱花林的清净很是不满。
林渊抬头,瞪着通红的双眼,“我的腿废了!”
女子清冷的面庞闪过一丝不屑,“不,你死了。”
“不,我没有死,死了我就可以下地狱,我就可以再见到他们了……我就可以和他们一起了……”他抱着头自言自语道。
女子不由发出一声轻笑,道:“你当黄泉路上如此清净吗?你们就算隔了一刻死的,黄泉路上也难遇彼此。更何况这里并非黄泉。”
她一甩手,那碗水便径直飞向林渊身前,自己转身走进小木屋。
林渊伸手接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女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林渊低头看了看那个紧闭双眼的自己,带着血痕的脸异常地苍白。
他没有再尝试控制双腿,然后,自己就自然而然地与地上的身体脱离开了。
现在的自己,是灵魂?
不行,要问个清楚。
女子已经走进木屋,林渊立即追了上去。
木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几张桌椅,以及一间单独用门帘隔开的房间,林渊猜测那里是女子的卧室。
“姑娘,这是哪里?”
正在择菜的女子侧目一瞥,风情万种,“这里啊,是‘神的后花园’,你死了,但死在这里,你的灵魂就会成为神的祭品,拘禁于此,无法踏入轮回。”
“那我还能出去吗?”
“出去?魂飞魄散?或者做个孤魂野鬼?倒不如留着这里,这里还能保证你的灵体不会消散。”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谈何精彩?是花天酒地醉生梦死,还是佳人在侧,独饮糟糠?你已经被背叛了无数次,为何还要再去强迫自己接受呢?”
“你看过了我的记忆!”
女子不语,继续做着手中的事。
林渊颓废地坐下,手里依旧端着没喝过的水。
“死人为什么要喝水?”
女子嫣然一笑,“因为这是孟婆汤啊。”
林渊低着头,他在沉思。碗中的水很清,一碗清水,他看不出任何奇异之处。
倘若这真是孟婆汤,喝下它,自己就能忘记今生的一切纷纷扰扰,放下心中的执念吗?
不,不能!
我还不能放下!他们的仇还没报!
“我能不喝吗?”
“手长在你身上,爱喝不喝。就这么放不下吗?”
“既然你看过了我的记忆,就该理解,有些东西,是放不下的。”
“仇恨会使你变成恶魔。”
“我现在难道不是恶魔吗?”
女子不屑道:“你现在可比地狱里的恶魔差远了。”
“我想出去。”
“腿在你身上,随意。”
女子终于把菜择完,起身走开。突然,她侧身道:“离开这里的钥匙就在你身上,如果厌倦了,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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