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流之河》免费试读_扪虱客

第1章

1.云槎

1.1

冬月。清晨。

靳江由南而北默默流淌，自太古以来的寂静笼罩着澄碧的江水，两岸斧劈刀削一般直冲云霄的峭壁上奇松倒挂，藤蔓丛生，崖顶上的树林五色斑斓，美不胜收，这是深秋的颜色，然而绚烂之后就是凛冬的沉寂。

朝日初升，江面上笼罩着一团团牛奶果冻般的浓雾，白茫茫如混沌世界。

一只白鹭单腿立于峭壁旁一块伸入水中的孤石，全神贯注的盯着水面，期待着一条特立独行的游鱼，毕竟太保守的鱼儿味道不好。

突然，平静的江面毫无征兆的掀起连绵不断的巨浪猛扑向岸边的峭壁，嘭的一声撞上峭壁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玉珠哗哗的落到江面。白鹭毫无防备，被这景象惊吓到了，呱呱呱的叫着，惊慌的扑腾着翅膀往崖顶飞去。

一阵阵惊惶的叫喊声划破了平静的江面。

一艘大船穿破浓雾，急速冲向悬崖，甲板上人影绰绰，乱成了一锅粥。一艘小船架在船舷，即将准备放下水。

“皇夫人、英夫人，请快快上船。”一位长髯白衫的老者顾不得擦拭额头上密密的汗珠，焦急的站在两位贵妇人身旁恳求。

“仲容先生，不必惊慌！”绛裙紫带的英夫人温柔的说，“我等不到万一，不可离了云槎。”

一位身披甲胄的面色黢黑的虬髯将军带着一队甲士迅速赶了过来，初升的朝阳照射在干净明亮的甲胄上，反射出炫目的光彩，宛若夜中的万点灯火，耀人眼目。

“夫人，万不可再耽搁了，请速速登船。”虬髯将军单膝跪地，沉声力劝道，“情势紧急，夫人切不可犹豫！”

“伯虎将军快快请起，哀家自有打算。”朱裙紫带的皇夫人的皇夫人镇静的说道。

诸人见两位夫人百般劝说之下仍不肯弃船，不禁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不知所措。

“姐姐，云中大人请姐姐登小船暂避！”一位黄衣少女飞奔过来，气喘吁吁的喊道，“云槎失控了！”

“小依，你慢慢说。”英夫人柔声说道，“云槎为何会失控？”

小依举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紧张的说：“云中大人也未说清楚，只是说云槎有可能失控，要夫人做好以防万一的准备。”

“傻丫头！”皇夫人微微笑道：“云中先生只是要我们小心而已。云槎乃是神器，岂会如此不堪一击！”

然而云槎速度并未降下来，反而越来越快，仍是径直向峭壁冲去。

云槎激起的波浪越来越大，峭壁从未经受过如此之强的冲击力，峭壁上风化的岩块不停的剥落，簌簌落在水中。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丈！

甲板上的人群歇斯底里的大喊起来，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

两位夫人也举起衣袖蒙住了眼睛。

砰砰砰……水花四溅……

甲板上的人全都齐刷刷的向右摔倒在地。即使是两位最尊贵的夫人也不例外，只是摔倒的姿势略微优雅一些。

云槎在峭壁前向左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卷起排山倒海般的巨浪，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峭壁冲刷的凹进去了一寸。云槎缓缓调整了方向，稳稳的向南溯流而上。

伊祁依慢慢坐了起来，摸摸眼睛，发现船并没有撞上峭壁，不由得爬起来高兴的大喊，赶紧兴高采烈的跑过去扶起皇夫人和英夫人。

“姐姐，我们得救了！我们还活着！”伊祁依兴奋的大喊，激动的心情毫不掩饰的挂在脸上。

“甚好甚好！”皇夫人抚着胸轻轻的说，随即转过头笑着对英夫人说，“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料想夫君应当无事！”

“姐姐所言甚是！”英夫人也温婉的笑着点头说道，“只是不知昨夜是何人袭击云槎？”

陆仲容此时也走了过来，见两位夫人无事，方才放下心来，回答道，“袭击的人对云槎颇为熟悉，知道精确攻击元核和万向鳍，就是想造成云槎失控，好让我们船毁人亡。”

“必然是虞象所为！”韩伯虎切齿说道，“此子狼顾无恩，觊觎大位已久，路人皆知。”

皇夫人听韩伯虎如此说，并没有立即接话，过了一会才蹙眉说：“我儿商均独身一人在蒲板不知无忧否！”

“夫人请放心！”陆仲容接着说，“商均公子有苍舒、伯奋等人尽心辅佐，必然无事。”

“主上南巡出发时，突然下令姒文命与虞象共同顾命，但是姒文命只知退让，现在虞象一手遮天，整个蒲板乌烟瘴气，真是气死人也！”韩伯虎恨恨的说，“九州洪泽初平，人民气息未复，虞象偏要此时西伐胡羌，北讨黑狄简直是不知所谓，这么搞下去，尧舜这百十年基业难免一败。”

陆仲容闻言也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不住的叹气，接着说，“此次接主上急函南来，虞象不仅毫无忧虑主上之像，反而是得意洋洋，恨不得我们马上离都。哪里有一分人臣的模样！”

皇夫人、英夫人一旁默默的听着，并没有插话。

“姐姐，你看着江水竟然如此清澈，比大河之水要清澈许多呀！”伊祁依竭力试着转移话题，“她知道两位姐姐一谈到这个话题就会忧虑，甚至又一次还看到两位夫人相对饮泣。”

“是呀！”英夫人也笑着说，“越往南走，江水越清澈！”

“嗯！”伊祁依点点头说，“横渡大江之时，我心中万分担心云槎被大水冲走，到了云梦大泽，又想是不是大海就是这般望不到尽头的模样，狂风巨浪的时候，心中十分害怕云槎倾覆，哪里知道知道过了这些之后竟然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江水！”

两位夫人笑了起来，齐声道，“傻丫头！”

这时甲板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夫人无恙否？”一句中气十足的宏亮声音传了过来，一位白衫老者出现在众人面前，笑容可掬的说，“赖主上洪福，方能转危为安！”

皇夫人与英夫人见状，微微敛首，齐声谢道：“有劳云中大人！”

第2章

1.2

云中君并不是朝中之臣，然而地位尊贵，大舜也要称一声云中先生。他法力深不可测，为人中道而行，急人所难，极受众人尊崇。

他身后有一位手提长剑的华服少年，长身玉立，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看就是名门之后，站在那里甚是顾盼自雄。

此时风平浪静，云槎的速度又慢慢快了起来，只听见船首劈开水面的哗哗声连绵不断，而两岸的树木悬崖都走马一般往后退。

“昨夜不是卜鬼公子神勇，只怕我等就没有这样幸运了。”陆仲容笑呵呵的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大人过奖了！”高阳卜鬼一脸含笑的拜谢道，“晚辈只是尽了一些毫末之力！”

皇夫人目视着高阳卜鬼微微笑着点头以示赞许。

甲板上顿时笑语声声，一片欢乐祥和的景象。过了一会，侍女过来请两位夫人进膳，众人也一同随着回到船舱。甲板上立时空了，只剩下两队持戟立于两侧船舷的甲士警惕的注视着江上的动静。

云槎是一艘大船，长约四十五丈，广约二十丈，楼船巍峨共有三层，两位夫人居于第二层，顶层为云中君及众灵官所居，下层为随侍众人所居，底层为甲士及船人所居。

“陆大人，云槎乃是神器，怎么也会受伤？”伊祁依一边吃一边问道，“此去苍梧路途尚远，万一路上坏了怎么办？”

“依公主无须担心。”陆先生笑吟吟的捋着胡须答道：“依公主，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凡器自然损害不了神器，但是神器之间却又是两说。”

舱内众人都停下杯箸，等着陆先生继续说下去。

陆仲容端坐于席上，眯着眼凝思了一会。船舱里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清。

“上古神器众多，但是其中特出者寥寥。日月星云四槎就是其中特出者，乘槎上可腾云驾雾，追星逐月，下可浮潜于水，戏龙捉鳖，亦可行于陆地，日巡八荒。且能自伸自缩，自生自愈。”陆仲容睁眼得意的说，“主上德配天地，方能拥此重宝啊。”

“那我们为何还要龟行于此水？”伊祁依撇着嘴说，“为什么不乘云架雾，早发蒲板夕至苍梧？”

“咳咳……”陆先生假咳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愧色，然后说道：“当然，那是有条件的，四槎都是需要元核才能驱使，否则它的神通也会隐灭，与普通大船并无区别。”

“哦，原来如此！”伊祁依貌似恍然大悟，“那什么是元核呢？”

“元核是上古神物，蕴藏着极其强大的能量。”陆仲容舔了舔嘴唇继续说：“元核乃是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而成，上古时代为数众多，但流传至今的却不多见。比元核更加强大的是斗核，那就更为稀少。”

“这么说，昨夜袭击我们的也是拥有元核的神器？”高阳卜鬼不知何时移坐于伊祁依身旁，面色凝重的问，“陆大人可知还有什么人拥有元核？”

“据我所知，诸夏四夷百越之地元核尚有不少，只是少为人所知罢了。”韩伯虎干脆走了过来与陆仲容对案而坐，接着陆仲容的话继续说道，“但是斗核就极为罕见，据传数百年来，只有炎方九嶷曾有斗核出世的征兆。”

“韩将军所言极是。”陆仲容正色说道，“这次敌人似是有备而来，靳江唯有应龙峡为险要，而敌人就专等我们入应龙峡之时突袭，前有险滩，后有追兵，正是进退失据之时，可以一鼓而歼之。”

“显然是有此地土民为助。”韩伯虎拈着呲须沉声道，“他们应是在此埋伏已久，攻击有序而不乱，眼见不可一击而破，随即毫不犹豫撤退，不留任何痕迹。”

“那敌人到底是谁呢？”伊祁依焦急的问，“我们都被打成这样了，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以晚辈看来，必是虞象无疑。”高阳卜鬼肯定的说，“我等南来，虞象鼎力赞成，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行为极其反常，必然是想在路上将我等一举灭之。”

“嗯，颇有道理。”陆仲容点头道，“扫除两位夫人，操纵商均公子可就容易多了。”

“陆大人，大事不好了……”一位身着青衫的少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云槎有事！云槎有事！云槎有大事！”

“站住！告诉过你多少遍，不要大呼小叫。”陆仲容呵斥道，“云槎出什么事了？”

青衫少年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云槎…….云槎……她的那个玉球在发光，变得通红，像要烧起来一样，赶紧……赶紧……再慢一点，船都会被烧起来！”

“胡言乱语！”陆仲容冷冷的说，“弓正榆叶，这些可都是你亲眼所见？”

“当然是小人亲眼所见。”弓正榆叶气息平复下来，举起衣襟揩了揩额头上的汗，黝黑的脸庞上一双灵光闪动的丹凤眼炯炯有神，十指修长矫健有力，伸出右手四根手指比划着说，“小人还亲手触摸，热如火烛。”

高阳卜鬼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屑地说，“云槎元核乃是神器，凡人岂可近之？”

“弃以广植百谷，以力自食，忠信显于世，是少见的大贤。你可不要堕了先祖的令名。”陆仲容直视着弓正榆叶，非常严肃的说，“你可要好生记着，万不可忘！”

伊祁依一直看着弓正榆叶，忍不住凑近高阳卜鬼说，“他怎么这么黑呀？”

“身操贱业，烈日曝之，野火熏之，岂能不黑！”高阳卜鬼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大家注意都能听清，不注意呢就像一阵风刮过。

伊祁依掩嘴轻笑，低声道，“那岂不是做成了山猪脯？”

“弯弓逐豚，岂不宜乎？”高阳卜鬼摇头晃脑装模装样的念念有词，然后与伊祁依相视一笑。

弓正榆叶听得他们这么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感觉浑不是一个滋味，好在他脸色黑，一般也看不出来。

“嗯嗯……”韩伯虎假咳了一下，算是给弓正榆叶解了围，正色问道，“榆叶，元核是什么时候起的变化？”

“大约卯时左右，距今已有片刻！”

“不如我们去舱底一看究竟如何？”韩伯虎向陆仲容建议，“万一事情紧急再请云中大人罢？”

“如此甚好！”陆仲容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与韩伯虎俩人并肩往底舱人口而去。

弓正榆叶一言不发的低头跟在并肩而行的伊祁依与高阳卜鬼身后，鱼贯进入底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