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节度风流》——牧北海
第一章 曲线
唐
开元十三年,皇十八子清病厄运危,宁王乃奏,贞顺忧之,帝察之,遂令太医正并太医一十五人往宁王府。
七日,清愈。帝悦,大赐之。
二十一日,贞顺谏言,帝乃召皇十八子清并光、颖、永、盛、延、仪、济八子,共入大明宫。
清温润谦逊,行而有礼。
帝悦,乃授清以寿王,着益州大都督,遥领剑南节度使。
贞顺惜而爱之,复谏。
帝允,留清于内,并居大明宫。
…………
八年后,即唐开元二十一年。
大明宫,紫云阁
李清站在紫云阁外空旷的前院,孑然一身,仰头望着空中飘扬的毛毛细雨。任凭细雨风吹,飘落脸颊。
如今已是五月,正是初夏时分。
而长安的初夏却是毫无燥热,尤处在似凉非凉却又似闷非闷的交由之中,倾向于初春时分的湿润与沉寂。时而微风细雨,时而憋闷无趣,所谓“空翠湿人衣”大抵如此。
远处的细柳轻轻摇荡,为这天地间的一片茫茫,显示着应有的绿色。
如今的李清已满十六,按照祖制,早已该出阁辟府,行藩周之事。哪怕按照当今天子对于成年皇子的打算,那也应该出阁入十王宅,而不是久居宫中。
李清前些日子给李隆基上了奏疏,说是要央求外调……
其实李清也知道此事通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忍不住将奏疏递了上去。
盖因,年龄已大,出阁在即。若是此时再不疯狂一把,那就要乖乖地按照前世的宿命,受困十王宅,终身再无出头的机会。
可这外调也是有些文章的……
自大唐开辟,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乃至于则天皇帝都曾分封亲王,以藩护长安。
李隆基乃是由地方亲王兵变入宫,自是知晓亲王权柄过大威胁中央的道理。故而,及至今朝,李隆基将就藩改为为遥领。
即皇子无论才华,一律于神京遥领地方庶务,不得实权操之。
特别是东封之后,李隆基对皇子的管控程度更是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改东北入苑坊为十王宅、百孙院,命皇子皇孙迁入其中。
故而寻常的外调,李隆基绝不会允准。
所以,李清就稍稍改动了番,以求脱离长安。
可一想到李隆基的考量,李清的内心就不由得惴惴了起来。
“阿兄……”
嗯?咸宜?
李清一愣,抬起头,看向了来人。
眼前的女孩儿年岁约在十三上下,穿着一袭蓝色襦裙,跑跑跳跳,秀发随着瘦肖的两肩飘扬,显得十分烂漫。
“拜见贵主~”
咸宜摆了摆手,来到李清面前,一双明珠似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李清。
李清吐出口气,拉起咸宜,走到了廊道下,问道:“天色渐晚,怎得又到处乱跑?”
咸宜鼓了鼓嘴,任由李清拉着,回道:“阿兄……我是刚从凤仪殿出来的。”
李清闻言好笑,帮咸宜理了理有些潮湿的头发,问道:“怎得,莫不是父皇驾幸,你却伴不得母妃了?”
咸宜享受着哥哥的关怀,闻言稍稍腼腆,最后却是撇了撇嘴,回道:“还不是人家关心你的事情,跑出来为你报信,你还这样说人家……”
李清动作一顿,我的事情……
沉吟片刻,轻点头,笑着抚了抚妹妹的秀发……
“且进来,与我详细说说。”
咸宜嘻嘻一笑,跟在了李清的身后。
咸宜慢慢坐定,李清给妹妹倒了一杯热茶。
李清将茶杯递给咸宜,问道:“父皇与母妃议了何事?”
咸宜接过热茶,白了一眼哥哥。
捧起热茶来细细地吮了一口,似乎是有感于紫云阁茶水不同于其他处的清甜……
抬起头来,憨憨一笑,又吮了一口。
沉醉于香茶清甜的咸宜,感受到李清眸子中的好笑,这才略带些尴尬地看向哥哥,一脸正经地回道:“自然是阿兄年岁将大,应当出阁纳妃。嗯……”
李清点了点头,不待回应,却听咸宜继续说道:“可是……可是阿萱却听说阿兄向父皇求了外出一事。”
李清闻言轻笑,低眉不语。
咸宜大感疑惑,问道:“阿萱不明白,长安较于蜀地,百倍繁庶而不止。况且母妃都为你挑了好多户人家以为寿王妃之选,用以出阁成家。阿兄却是为何……”
李清放下茶杯,抿了抿嘴,轻声打断道:“局势所迫,阿兄也是不得已……”
“可是……”
李清摆了摆手,止住咸宜的继续说辞。在李清的心中,咸宜永远都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这宫中之事、世俗心机说的太多,玷污了自己的妹妹,终究不是李清所愿。
咸宜这幅着急的小样子落在李清眼里,李清在彷徨之时亦是不觉满心温暖。
李清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来,深吮一口。
心中不愿与咸宜继续说起这事,便另起话头道:“阿萱,这寿王妃母妃已在选择,不知你的驸马可有人选?”
驸马?
咸宜闻言突然一愣……
“对啊……”李清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听闻,关中几个世家的夫人长辈曾往来于凤仪殿多次……估计,母妃也也在为你挑选驸马。”
咸宜一听这话,默默地低下了脑袋。
李清放下茶杯,察觉咸宜神色有异,稍稍奇怪,问道:“怎么了吗?”
咸宜瘪起了小嘴……“阿兄……”
“嗯……”李清笑着起身,去给咸宜倒了一杯热茶。
却听身后的传来一阵哭腔,“阿萱,阿萱不想……”
李清闻言身子一颤,哭了……
眉头微皱,端起茶杯,放到咸宜面前……
跪坐下来,劝慰道:“适龄公主出嫁勋贵,以重社稷,这是宫廷常例,阿兄也想帮你,但是……”
李清说到一半顿住,轻轻摇头。
咸宜见状,也是低头不再言语。心中明朗,在她心中,李清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李隆基却是一个足够可怕的人……
李清看着咸宜一副受了委屈、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也没来由地闪过一丝心疼。
若是自己记得没错,历史上的咸宜公主应当在李隆基的安排下,嫁给一个可以用来巩固皇权的杨氏。
可惜,姻缘并不长久。
后来,李隆基又安排咸宜嫁给了另一个权柄甚重的苏家子弟。
可惜,又是早亡……
咸宜孤苦伶仃,一生都在作为李隆基巩固皇权的工具,虽不像那些和亲的公主远嫁番邦,但……
幸福?天伦?欢乐?或许……那才是永远幻想不到的天真!
李清一想到咸宜的悲惨命运,心中顿时一阵压抑。
毕竟,咸宜三人都是叫了自己八年的哥哥,这八年来,所有的嬉笑怒骂都是前世只有一个姐姐的小屌丝未曾体会过的……自己又如何狠得下心,看着她跳入火坑……
沉默片刻,长舒口气,抬起头来,眸间略显坚定……
“阿兄为你去寻玉真姑姑,等后日父皇酺宴,你与姑姑详谈。”
咸宜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明亮,似乎是发现了李清的认真,不觉间笑靥如花。
玉真,睿宗皇帝幼女,与当今天子李隆基感情甚笃。若是有了玉真在旁打探消息与劝说,自然是增添了很多希望。
等咸宜喝完卧案上的热茶,又待了一会儿,咸宜的侍女们终于寻了过来。
李清将咸宜送出门外,透过细密的雨幕,看着远处的那几个宫装女子,也是一阵轻笑。
没想到,说好的另起话头,结果却把自己给套路了……
挑挑眉,抬头,看向了天空中的一片云墨……
第二章 坑哥的胞弟
雨越下越大,深灰色的雨幕遮住了远处的空明,就连可人的清风,也带上无数的阴翳……
李清垂下眸子,慢慢转身……所谓的天子宠女,哪怕再为受宠,在皇权面前的她们,不也依旧是是一个可怜的牺牲品……
说来,自己无权无势,到想去帮妹妹违抗皇命了……
真是不知所谓……
李清摇头苦笑一阵,看向在一旁侍立的宦官。
沉吟一番,问道:“近日除了那六家的夫人外,可还有其他人进过凤仪殿?”
邓泽闻言一愣,随即躬下身子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近期好像收到了这样的消息……
拱手回道:“禀殿下,家兄前日曾传来消息:四日前晌午,长宁长公主去延英殿见了圣人,而后转道温室殿去凤仪殿拜见了惠妃娘娘。”
长宁?
李清闻言不由得一愣,进而追问道:“可还有他人?”
“近日除韦、杜、裴、高、柳、薛六大世家外,仅长宁长公主到过凤仪宫,并受了娘娘接见。除此外,并无。”
李清闻言点了点头,若是长宁,还真的不好说了……
长宁是中宗皇帝幼女,先嫁杨氏,育有一子,后改嫁苏氏。
长宁若是来此求婚,却不知是为儿子还是夫家……
但,长宁贪财成性、奢靡无度,无论咸宜嫁给谁,对后者来说都不算一个好消息……
“九姑进宫之日,未曾呈报?”李清皱着眉,略显不悦。
邓泽心中一紧,拱手跪地:“奴婢知错!”
“延英殿事物颇多,家兄大抵是因此耽搁了时辰……”
李清嘴角一抽,摇了摇头,又背负双手,眼神飘忽……
若是按照旧时惯例,大唐公主要么下嫁勋贵、巩固皇权;要么远嫁异域、亲和番邦。
当然,亦曾有皇帝任公主恃宠不嫁,为其修建道观作为“高级会所”,以会天下俊男儿。
而……两情相悦的真爱?
李清转身,轻声失笑,谈何容易……
迈动步子,走向里阁,轻声呢喃……
“凤仪殿,无论是外调,还是咸宜……倒是不得不去一趟。”
………………
次日
雨后初夏清晨的微风和煦地令人着迷,扑在脸上,阵阵温润。
“风细柳斜斜,晴暖牡丹香。”
李清起了个大早,便来到盛王的住所……
进去叫醒了还趴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胞弟,谈了谈昨晚的情况,便拉着后者去凤仪殿给惠妃请安。
李沐的身材欣长、面如冠玉、皮肤白皙、头顶发髻、虎目深邃。身着灰白色纹边劲服,飘逸而不失健硕。若非此时被李清拖着显得有些狼狈,端的是一位俊俏公子哥。
…………………
皇后居于凤鸾殿,本为后宫之中最为尊贵的处所。自打王皇后被废,李隆基便命后宫对惠妃以皇后礼尊之。
但,惠妃一日未进位皇后,便一日住不得凤鸾殿。因此,它也就闲置了起来。
与之同时,惠妃的凤仪殿也就水涨船高,成为后妃第一大殿。
惠妃宫中,异香缭绕。
惠妃是一个爱花,爱异香的成熟女人。
只见香炉旁有着一个体态婀娜的身姿,金钗斜插,凤眼妩媚。秀美鼻梁,柔唇微翘。一身艳红石榴裙,臀丰,腰细,胸脯高挺。长裙贴地,又裹出一副玲珑的身段。武惠妃刚刚三十几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为美妙的时候。
而其身上的这种妖娆之美,对有着御姐控传统的老李家来说,可谓是有着致命的诱惑……
“母妃!”
惠妃先是一愣,随后又听见几声娇滴滴的“殿下安康!”
惠妃轻翘起嘴角,抬起头,缓缓看向慢步走进的李清二人。
“母妃……”
李清径直走近,一眼便瞧见了惠妃手持的香料,稍稍惊讶……
“依兰香?”
李清挑了挑眉,问道:“……伯父府上送来的?”
惠妃轻笑,说道:“嗯,不过,送香的人……可不是来自大兄的府上。”说着,把剩余的香料放回盒子中,转身交给了旁边侍立的宫女。
………………
李沐在旁揉着还有些懵的脑袋……一觉还没睡醒就被老哥叫了起来,真是难受。
李沐听见惠妃这话,晃了晃脑袋,添油加醋地说道:“孩儿知道……送香的人是那位独孤娘子!那位独孤娘子看上了阿兄,反倒阿兄……”
惠妃打断李沐的话,看向李清,说道:“独孤小娘子确实来过。不过,近日来的可不止一位独孤家的。最近因你的亲事,来的人家不少。故而,本宫向圣人提议……你的婚事由你自己选择。”
婚事……交由自己选择?
李清嘴角微动,这个“自己选择”,水分好大……
总归是从李隆基、惠妃中意的人之中选择吧。
……………………
李沐提了提精神,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问道:“母妃,今日来的是哪位娘子?”
惠妃低眉,嘴角微翘……
旁边的一个太监躬身回道:“回殿下,今日来人乃是韦家娘子。”
惠妃轻笑了声,接声道:“还是贵儿记得清楚。”
“清儿待会儿可要留下来,一起看看那位……让你魂牵梦绕的小娘子?”
李清闻言腼腆一笑……轻轻摇头。
惠妃看向兄弟两个,温和说道:“你们有何要紧事就坐下来,慢慢说与母妃。”
顿了顿,吩咐道:“其余的人先去门外候着。”
牛贵儿会意,领着一众宫女躬身后退。
………………
片刻后,等殿内重归清净,李清沉吟一番,缓缓说道:“关于孩儿的随调之事,母妃……”
惠妃点头,轻声说道:“此事,母妃倒也听闻三郎说过。”
“清儿你自小……便对十王宅畏如猛虎,母妃对你外调的心思也能明白几分。”
惠妃说罢,起身朝着香案走去。
“遥领之后,再无就藩。”
“但……你却是为何要随王忠嗣一起?莫非是觉得王忠嗣那人可为军中臂助?”
李清闻言不语……
蓦然问道:“那母妃的意思是……”
惠妃却是轻笑摇头,端起案上的两杯清茶,回道:“后宫却是不能干政的,母妃只能劝劝三郎,给你些锻炼的机会。”
锻炼……
李清苦笑……
若是不入十王宅,还能有些掌权的机会,我又如何想要脱离长安……
出阁事重,不能轻视。
惠妃走向二人,端着两杯热茶:“这是蒙山新产的茶叶,略有清香、淑逸轻柔……你们也来品品。”
李沐稍稍诧异:“这么好?莫非是新品种的贡茶不成?”
惠妃白了李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这些都是杨家送进宫来的。”
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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