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在人间,》——小萧先生
楔子
天目山,天目寺。
三千僧人吟诵大佛经,或躺或立,或坐或卧,雷音轰鸣不止,佛威震慑千里。
天目山外飞沙走石,狂风怒吼,方圆之内,无人生存,宛如人间地狱。天目山内却飞鸟静栖于枝,游鱼明灭天湖,偶有微风拂过,惊起几只彩蝶。
山上寺有三十六殿,屹立如峰,宏伟如钟的是大雄宝殿。
殿内佛像十万座,铸以金身者八千座,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在僧人吟诵下熠熠生辉。
上百块数丈大小的汉白玉紧紧密合,铺就在这宝殿地面上。
大觉和尚盘坐于一张破蒲团上,长眉垂挂,枯树般的双手合十,满是慈悲,胸口处却有一道伤口,浸染红了袈裟。
在他对面是魔宗宗主萧,头发黑白相间,满身层层黑雾笼罩,翻滚涌动,里面仿佛要冲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整个人诡异地悬在空中。
还有一个年轻人,星眸剑眉,染血白衫,跌落在地上却君子风度不失。单手持剑,颤抖不止,剑长三尺三,剑尖沾血,锋芒毕露,浩然之气激荡不息。
年轻人缓缓站起,提剑欲战,却被魔宗宗主萧喝止,“你的浩然气不过十余年累积,比之宁浩然尚有千里差距,哪里是这老和尚的对手。如今他又有三千僧众加持,恐怕已然到达天境。你且退下,让我来杀!”
年轻人回首看向萧,恭敬道:“大觉囚禁我师,暗杀慕容前辈,屠灭雾渺峰满门,君七死不足惜,但求公道。”
萧冷哼道:“你若死了,我那痴心女儿该如何?你那师父就算被救出,又能如何?你就算死了,也杀不了这老秃驴,又如何!这就是你的君子之道?”魔音回响,让君七因愤怒而导致急躁混浊的心瞬间清醒下来。
君七深叹一口气,回到原处坐下,浩然剑不入剑鞘,横放双膝之上,似有不甘。
萧看向盘坐着的大觉和尚,压制着情绪道:“大觉,你我二人的帐也该算一算了。”
大觉和尚长眉轻挑,沧桑老眼缓缓睁开,“时过境迁二十载,人没有变,仇恨也没有变,的确该算一算了。”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力,让君七胸口闷堵,不禁大惊,好强的内力。
萧的身上魔气大盛,万千妖魔鬼怪扭曲嘶吼,七十二把漆黑长剑凝聚如轮月,剑指大觉。
大觉站起,袈裟摩擦如刀剑击撞,浑身金光璀璨,正是不动明王身。
八千座金身佛像佛光四射,承受信徒百年烟火,聚集万千气运。三千僧众梵音流布天目山,三途六道皆闻妙法。大觉和尚愈发宝相庄严,大慈大悲,六根清净。
七十二把魔剑化形异兽,狰狞恐怖,嘶吼怪鸣。
萧满身的魔气化为一把大剑,生死轮回的恐怖气息弥漫,散发着无尽魔性。
一道残影闪过,君七只捕捉到刹那身形,好可怕的速度!
大剑已然来到大觉和尚的头顶,萧怒吼劈下,当挥魔剑如满月,东南望,斩神佛!
八千金身拈花一笑,我佛眼中,万物如莲花,二指拈之。
浩大的气浪将大雄宝殿激荡得振聋发聩,十万佛像纷纷崩裂,只余八千金身摇晃不倒。
大觉眼中更显悲悯,身上却杀机更浓。
萧的大剑如嵌入泰山之下,如何拔得?
七十二剑气异兽扑向八千金身,宝殿内天魔乱舞,剑气纵横,整个天目山都在晃动颤抖,山石崩落,百鸟惊弓。
铮——
魔剑应声而断,萧倒掠而退,沉闷地痛咳几声,逆血喷出。
大觉一阵颤动,将指间半截魔剑冷冷扔出,带动一弧血珠洒落。
一道道裂纹在佛像上蔓延,最后如鱼入大海,摇头摆尾迫不及待,咔嚓咔嚓不绝于耳,庄严的佛面露出黑色的缝隙,无比狰狞。
一颗金身佛首砸在地上,滚动几圈,佛首上嘴边含笑,很是可笑。
大雄宝殿内像下了一场金雨,叮咚叮咚,大佛小佛落玉盘。
七十二异兽重新化为道道剑气,斩破偌大的大雄宝殿,冲天而起,露出灰蒙蒙的天空,劈烂几棵老松,碎裂数块青石后便弥散空中。
大觉抬头看了看破烂的殿顶,低头看向萧,道:“魔剑已断,如何杀我?”
萧轻笑道:“先斩三千僧,再杀老秃驴。”
说话间,萧的身影已经消失。
大觉面露惊容,下一刻也于大雄宝殿内消失不见。
一僧人身着皂衣,倚古松而吟《坛经》,“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亦无种,无性亦无生。”
古松微颤,似有感而发,领悟真谛。
漆黑的大剑沉默划过,绽放刹那光华。
古松摆动得愈发剧烈,僧人却停止了诵经,面露微笑轻拍树身。
大觉出现,衣衫猎猎作响,叹息一声,合十行礼,下一刻再次消失。
皂衣僧人一声道喝:“南无阿弥陀佛!”血花盛开于腰间,老松倒下掩埋僧人,自成坟墓。
青石板上,胖和尚敞衣半躺,笑口喝唱《弥勒经》,“修于梵行,来至我所。供养三宝,来至我所。起身寺庙,来至我所。受八关斋法,来至我所。”
一阵风吹起胖和尚的脏衣服,只觉得胸口有些痒,胖和尚便笑着抓了抓。
胖和尚抬头看了看突然出现的大觉和尚,大笑着摆了摆手。
大觉默然离去。
胖和尚躺下蜷了蜷身子,石板崩碎,青石变红石,自成坟墓。
天湖多锦鲤,皆若空游无所依。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乎。
湖边有十一二僧,坐于坻屿嵁岩上,闭目颂读《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天湖激起百层浪,锦鲤腾空摆尾,落入大觉怀中。
僧人沐水齐道:“如是我闻。”
湖水穿透僧人散落一地血红,凄神寒骨,悄怆幽邃,百尺深湖淹没诸僧,自成坟墓。
……
三千佛音静谧停息,血染佛门,魔头当道。
君七站在大雄宝殿外的台阶上,满眼震惊,心有不忍。
萧仗剑桀骜,伫立空中大笑道:“毁你八千金身,断你拈花一笑。斩你三千僧众,破你不动明王,杀你何难?”
大觉衣衫已经破碎成丝缕,干瘦枯老的身体看上去是那么不堪一击。
大觉看向四周的淋漓鲜血,眼中无限苦痛化为决然,嘶哑的声音道:“屡劫沉迷,今日显风光本地,从此撒手悬崖,一丝不系,饶他业火三灾土为灰,灵明不毁。愿以业火焚残躯,予我无上力。”
赤红的火焰缠绕,将大觉和尚的衣衫化为尘埃,大觉和尚的身体像干枯的老树,流出粘稠的深红血液。
石板承受不住,融成浆糊,不远处的树木开始噼里啪啦地燃烧。
大觉和尚的气息暴涨,风卷云舒,与天际的赤霞交相辉映,比之刚才更甚。
萧深吸一口气,道:“业火焚身决!你就不怕魂飞魄散,三界除名吗!”
大觉和尚张开血淋的嘴笑道:“人间身死,魂魄何用。”
萧哈哈大笑道:“说得好!人间无我名,留这魂魄到地府有何用!”
萧的体内涌出择人而噬的魔雾,萧的身体也变得苍白如纸,像一个索命厉鬼。
七十二把魔剑重新凝聚,层层累叠到那把断剑上形成一把遮天大剑,晚霞的光芒都黯淡下来,被这魔剑吞噬。
大觉和尚身上的火焰向右手食指汇聚,红焰浓郁成黑炎,永世不灭。
“一剑决生死!”
“一指断长生!”
……
上天之北,有一殿。
有一仙沉眠殿内,面若中秋美月,色如春晓繁花,身着九色云霞,头戴束发嵌玉紫金冠,齐眉勒着龙凤祥云抹额,端的是完美无瑕。
榻前是一方小湖泊,白驹过隙,刹那万变。
突然之间湖泊沸腾不息,波澜四起,惊醒此仙。
仙开合神眼看向湖泊,轻道:“居然一次出现两名天境,真是意外。不过马上便要身形毁灭,魂魄或许都要破碎,便不归我管。”
仙再次阖上双眼,宛如一个死物,湖泊归于平静,大殿一如百年以来那般平静。
……
大觉和尚只剩下半截身体,右臂扭曲弯折,鲜血淌了一地。
萧的胸口留下了一块空洞,一颗魔心已经化为尘埃,遮天蔽日的大剑也消散世间。
天目山上三十六殿尽数毁于一息之间,山后多一寒潭,山前多一深谷。
萧指着大觉笑道:“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看到了从此大夏无佛门,天目寺传承却未断绝。”
大觉和尚含笑道:“我看到了天葬一脉不再姓萧,你的后人却未断绝。”
萧正色道:“你还看到了什么?”
大觉和尚摇头道:“佛曰,不可说。”
萧哈哈大笑道:“你个老秃驴,那我也不说好了。”
大觉和尚将扭曲的手臂抬起,艰难地双手合十,抬头望天道:“人间有佛。”
光秃秃的脑袋抬起便不再放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转身看向君七,魔性的眼中出现温和和赞许,道:“小子,你很不错!”
君七心中大怮,哽咽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萧举目四望,掷地有声,“人间有剑!”
第一章金刀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观剑舞,何人不起江湖情。
在这洛阳城的江湖里,没有谁比云行雨施更为人熟知了。
云行雨施是两个人。
在他们把洛阳金刀帮的帮主钱万贯杀死后,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两个人。
金刀帮的那把金刀自然也落到了云行的手里。雨施用的是剑,他用金刀帮的钱在自己的剑上镶了四颗珍珠。
将一个帮派屠杀,自然会引起众怒,更何况这二人手里还有着金刀帮的财富,更是让人分外眼红。
但是云行的刀太狠,雨施的剑太快。到底有多狠多快,只有试过的人才知道。
“云南第一剑”——白一石试过。白一石剑路实稳,没有一丝花哨。大器晚成,五十岁才剑法大成,打遍云南无敌手,否则又怎敢以云南第一剑相称。
“漠北孤狼”——小仓试过。小仓是漠北的浪子,没有父母,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这样的人在漠北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死,随着狂沙飞舞。二是像小仓一样活着,杀人。只要给钱,小仓就会为你杀人,不管是谁。
但想让他们告诉我们,这就是不可能的了。因为试过的人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白一石被人在洛阳城郊的老树上发现,胸口处被人一剑刺穿,现在被树枝穿过,双腿上白骨嶙峋,竟是被人将肉一刀一刀割了下来。
小仓的尸体没有人发现。但有人说他一天傍晚看见一群冒着绿光的野狼围在一起,片刻又恋恋不舍地离开。过去一看,只剩下一堆白骨和一根带着狼头戒指的手指。。
想要打这些钱主意的人逐渐少了,虽然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是没有希望的钱还是少看为妙。
二人的日子便清闲很多。
有钱自然要去挥霍,比如去青楼风流快活几日。
云行已经在洛阳最著名的聚燕楼里包下头牌十天了,在这十天里,想要见莺姑娘的太多了,但是打听到包下莺姑娘的是谁后,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红纱帐内锦被翻,美人别逞风光。半似含羞半推脱,最是情欲难当。星眸朦胧,细细汗流香玉颗;酥胸荡漾,涓涓露滴牡丹心。
美人轻吐香兰,瘫软床头,慵懒地抚摸着一把刀,刀鞘金镶玉,已然贵重无比。宝刀出鞘,通身金灿,无半点杂质,定是耗费大量财物打造。
男子将女人压在身下,亲吻着裸露的玉肩道:“喜欢吗?”
莺姑娘娇媚地笑地道:“当然。”
男子的双手开始上下游走,让身下的女子娇喘连连,“我也喜欢。”
莺姑娘撒娇道:“当初你说的,要用这把刀包下我的,你不能耍赖哦。”
男子的手不知道按到了什么地方,让女子一声惊呼挣扎起来,“你坏死了,不要乱动啦。”
男子起身半倚在床头道:“再来一次,这把刀就是你的了。”
莺姑娘将秀发理到耳后,将头埋了下去。
男子发出了满意的呻吟,一只手在女子的身上不断揉捏着,一只手却将金刀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
噗的一声轻响,血溅鸳鸯被,美人香消殒,莺姑娘睁大着那双媚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男子,一把金刀将她钉在了床上。
男子漠然抽出金刀,在她细腻的肌肤上仔细擦拭,像对待自己的情人,敢觊觎它的人都要死。
男子冷漠地穿好衣衫,走出这个呆了十日的房间。
老鸹远远地迎了上来,佝偻着身子恭敬道:“云大人,莺儿侍奉得你怎么样,还合你口味吧?”
云行点了点头道:“还行,自己进去收拾收拾吧。”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青楼,听到里面杀猪般的尖叫冷笑了一声便不再理会。
云行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雨施了。
去雨施落脚点的路不远不近,正好够云行享受众人敬畏的目光。
云行敲了敲乌黑的,布满污垢的老木门,自然熟悉,就好像敲了无数遍才会有这种感觉。
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云行却刷地抽出刀来。
伴随着寒光一闪,云行看见了一个瘦弱的仆人模样的年轻人在剑下瑟瑟发抖。云行厉声喝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云行知道自己的朋友是从来不会雇佣人的。
仆人颤抖着答道:“我是雨大爷买来的佣人,我…”话没说完,云行便闻到了一股骚气味道,定眼一看,仆人的裤子上湿了一片,顺着裤边滴答到地上。一个仆人,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吓得已然失禁。
云行心中更加厌烦,刀锋轻轻一斜,一道血痕便出现在那个仆人的脖颈上。云行看也没看,提着剑向小院内走去。尿骚气味夹杂着血腥味,将这块土地弄得肥沃不堪,可怜的仆人至死也没明白,自己只是开了个门为何就要尸首分离。
云行一脚将房门踢开,执剑小心地进入。一进屋,云行就闻到一股夹杂着血液独特的涩味,以及浓浓的药味。忽然,云行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
云行大喝一声,使出了“秋云十三式”中最后一招“云散月残”,白一石死在这招之下,小仓也被这招刺穿了咽喉。这是云行掌握的最强大的一招。
只见那人影猛地一斜,用的正是“移形换影”。云行冷笑,这一剑他绝对躲不过去,就算他将身体偏移,自己的刀只是劈不到他的心口,但绝对会斩下他的右臂。胳膊废了,这个人跟废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但云行没有感觉到刀锋刺穿肌肉,也没有看见美艳的血花飞溅。就像这一刀什么都没有刺到,穿过的是空气!这绝对不可能!
云行这时才看清人影的面孔,手中的刀不自觉地垂下,有些惊讶地叫道:“雨施。怎么会是你?”这问的就怪了,这是别人的家,而他却问这间屋子的主人为何出现在屋子里。
雨施的回答更怪,“我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早该离开了。”
云行看向雨施衣袍右边的破洞,心中浮现出一种情况,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雨施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叹一声,一把将衣袍掀起。
云行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变白,又转青,抓住雨施的衣服叫道:“是谁,谁干的?”。
云行什么都没有看见,那衣袍下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的右臂被人砍掉了!就像先前所说,胳膊废了,这个人也算废了。
“那个人什么时候偷袭的你?”
“他没有偷袭。”
“这不可能!他,对你下了药?”
“也没有。”
云行几乎要跳起来了,大叫道:“没有人可以正面砍掉你的右臂,我不可能,就算是闻人家的闻人羽也不可能。”
雨施叹道:“的确不是闻人羽。”
“那是谁!”
“你知道他。”
“我知道?”
“你知道。”
云行突然瘫坐在地上,手里的剑不知何时早扔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道:“对,我早该想到的。”
“你不用找他去,他自然会找上你的。”
云行彭地从地面上跳起来,惊道:“他为什么要找我!”
雨施缓道:“你不久前杀过一个人。”
“我什么时候都有杀人。”
“他的名字叫小仓,你应该记得。”
“任谁杀了这种人都会记得。这与他找我有什么关系?”
“据说那个狼崽子和他吃过一顿肉。”
“就因为这点交情,他就要杀我报仇?”
“一文钱的交情他都记得,何况是一顿肉。”
云行又瘫坐在地上,雨施有些可怜地看着他颤抖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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