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道》：楔子

楔子

多年以后，叶小山依然会想起曾经踏入长安城的那个瞬间，那个命运的转折点，他仿佛拥有了一切，又好像失去了所有。

然而命运是否真的存在呢，即使存在也绝对无法倒流。

他站在苍山顶上，一身青色装扮在飘渺的云雾里若隐若现，发丝染雪，面色沉冰。双手杵着一把月白色的古剑，安静地看着翻涌的云海。景色很美，可他等的人依然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双眉一紧，留下一声叹息。

余音刚落时，他手里那把布满伤痕的剑就开始震动，突然释放出炫目的光华，剑吟声贯穿天地，刹那间风雪骤敛，时光仿佛静止。阳光穿过破碎的云层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失落和悲伤。金色的光影晃动着，他转身跃入云海，至此再也没有出现。

这其实是一式古老的剑招，在《玄言录》里名曰圣裁！作驱邪引魂之用。

第一章 初见

万里狂沙怒卷，风云蔽日，不见青天。龙魂岛上早已没有任何生机，一些异种妖兽在风暴来临前躲到了沙海之下，惊恐地颤抖着。只有散落的骸骨燃烧着经久不灭的蓝色火焰，与电光交织着，把天地照耀得苍凉。

岛中有棵干枯的擎天巨树，大概是唯一不受影响的奇异存在。树上包裹着一层细密的三角鳞片，让人不寒而栗。焦黑的枝干就像利剑，能够割裂时空。

树根上站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风尘仆仆地看着远方那片波澜壮阔的红色海洋。

想到师傅曾经带他走过的险绝之地，叶小山有些恍惚。

红海之所以鲜红如血，是因为蕴藏了龙族的仇恨与悲伤。龙魂树无法开花，是因为龙族已经很久没有在玄元大陆上出现过了。

这些秘辛几乎都是师傅告诉他的，除此之外，这世上大概也没有几个人知晓。

他行了上万里路，也斩过上万只妖。但这些经历对他来说依然是苍白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师傅任他自生自灭，并美其名曰历练。可是这些故事有谁知道呢？他并不知道锦衣夜行的感觉，也生不出任何别的感触。他只是为了活着，没有其它意义。

看着师傅常年隐藏在竹笠下的容貌，模糊的轮廓在疏远中又带了些亲切。

“师傅，终于要走了吗？”

叶小山忍不住问了出来。

“龙墓被你搞得一塌糊涂，再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死？我说你小子，叫你杀个火荒，你非得把龙骨给拆了。早就跟你说过，要小心谨慎，你就是不听，难道要把自己玩儿死？”

头戴竹笠那人冷声回答着，语速极缓，不带丝毫烟火气息。

“师傅您让我杀火荒，可没说会有两只啊，一只还是五级，就算是五级初阶那也不是我能对付的，那堆尸骨把我折磨得够呛，这次差点要了我的命。要不是你说过只要我宰了那只死猴子，就让我去长安，估计我早就被吃了。”

“哼，你也知道怕？耗光剑意引动冥火，借龙魂之力才杀了两个小畜生。搞得如今气脉全无，你可知接下来将会面对怎样的凶险？”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叶小山捏紧了拳头，似乎有些不甘，而表情却依然平静。

“反正都要死了，就连师傅您都没有办法，我又能如何呢？”

自他记事起就跟着师父到处奔走，两人翻山越岭，斩妖除魔，去了这个世界几乎所有地方。师父总是莫名消失，然后又悄然出现，从来都是要他独自面对生死，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依靠的了。

“三年之后，十年期满，或生或死还未可知。我在长安给你留了一间书局，东西都在包袱里。你且去寻你的机缘吧，至于能否活下来，就看你的造化了。”

那人说完便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来递给叶小山。

叶小山急忙接过来系在肩上，诧异地问道：“师傅您不去吗？您不是说过也想去看看？”

“终归是要去的”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什么陈年往事，那人的情绪显得有些失落，沉声接着说道：“不过路还是要你自己走，命得自己去挣，不是吗？”

说完以后那人就背着双手，慢步走向大海，身形如山岳，自有一股威严气势散发出来。

叶小山还想说点什么，却被那人拦了下来。

“你叫了我那么多年师傅，但我不是，我不过是和你有些缘分罢了。但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是会再见的。”

那人说完便抬手往身前轻轻一划，空间顿时被撕开，一道摄人心魄的黑色缝隙出现在叶小山面前，看得他顿时浮躁起来。但一想到就要和师傅分开，内心还是十分不舍。

“师傅……”

看着师傅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就想起过往经历过的一切，尽管师傅嘴上不说，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师傅的心意，一直以来看似责骂的言词，其实都是对他的教导。他在不同的山河间奔走，听着鲜有人知的秘闻，磕磕绊绊地终于活到了现在。

他是感激师傅的，但又能如何呢？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磨难，不是催发剑意就可以斩断的小问题，而是生死，是最寻常却最不简单的人生坎坷。他得独自承担着，去找寻救赎之路了。

叶小山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向着师傅消失的方向恭谨地行了叩拜之礼，算是作别。至于心中的千言万语也就不必说了，反正还是要见面的。他这么想着，心里也就畅快多了，转身便跳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大唐三百九十四年。

时值六月，暑意正盛，长安城外人声鼎沸。自从新皇登基以来，勤政善民，承续先帝遗志，把大唐国治理得日益昌盛，物阜民丰，如今已是太平治世。而作为神朝国都，在太宗皇帝迁都于此后的百余年里，更是风起云涌，愈加繁华，早已成了大唐人心中的圣地。

经过晴川往东北再行六百余里就是长安城，昼夜兼程，叶小山终于来到他心心念念的地方。看着百尺高的城墙，天空仿佛被分割为两半。

黄昏的风从山林间吹了过来，带着寒意，再过些日子就是秋天了。立春的时候他就从龙魂岛出发，将近六个月的行程，终于来到了这里。在西荒的时候他就常听人说东土有个着世间最繁华的长安城，那大概是人间最热闹的地方。

此刻站在这里，他竟然有些忐忑。

他自由了，但自由的感觉并没有多么兴奋，他反而感到一阵怅然。

一直以来都生活在杀戮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只是努力活着。白小花和他说过长安城是这个世界最漂亮的地方。那时候他就决定要来长安，师父带他去过所有地方，唯独没有来过长安。

他想着，终于还是来到这里。

余晖照亮了黑色的石墙，光辉沿着石墙表面繁复的铭文流转不息。叶小山站在青石铺就的宽阔街道上，看人们来来往往，自成繁华景象。

路上车马众多，行人络绎不绝。巡逻的甲兵向更远处走去，一些书生正三两成群地谈论着什么，不时有畅快的笑声传出，小贩的叫卖声也是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看起来人们都高兴，但个中滋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飞鲸！少爷快看，那是银龙卫的飞鲸。”

叶小山身旁的一个小书童突然变得异常兴奋，蹦蹦跳跳的，用手指着天空中飞动的一个庞然大物，不停地欢呼着。没过多久，周围的人群也变得吵闹起来。

“没想到这次来长安竟有幸得见飞鲸，之前我都只是听一个行商说过。”

“嘿，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肯定才来的长安吧？这飞鲸每月按时出巡一次，偶尔护卫天子出行。看多了也就不足为奇啦。”

“难道圣上又去哪里体恤民情？这真是百姓之福啊！”

“管那么多干嘛，城里新鲜事儿多着呢！再不走这城门就得关了。”

“就是啊！你不走，我们可得先走了。”

有些人初时惊讶过后便没了兴致，转身进了城。但还有很多人争先议论着，就好像在说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然而叶小山并不能理解，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荣耀，也体会不到他们内心的欢愉。

“还真是威风，要是我这次能够选上银龙卫，一定要大宴三天，让乡亲们开开眼。”一名赤膊的虬髯大汉目放精光，偏头向旁边的一名书生说到。

书生穿了件素色单衣，看着比较瘦弱。在人群中也十分安静，只是听了大汉的话就笑了起来：“小五，你林大哥可是志得意满，看来咱们得快些进城，免得落于人后啊！”

“玉哥哥，刚才你还说顺心而为嘛，怎么一下就改口了？”

“臭小子，你懂什么，你家公子那是挤兑我。你看有几个像他这样万事不萦于怀，清风自在的模样。”那大汉笑着，伸手摸了摸小书童的头。

“旁边这位哥哥不也是丝毫不为之所动吗？”

小书童偏头嘟囔着，最不喜欢有人弄他的头发。

“小兄弟，你也是第一次来长安吧！我看你一言不发，莫不是被吓着了？其实也没啥好惊讶的，习惯就好。”

大汉也注意到了身边的少年，出言询问着。不过当他看到少年平静的面容，周身皮肤却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虽说长安城挺大，但指不定哪天我们会再遇上。相互照应下也是好的。在下林彪，这位是陈玉，那是他的书童小五。我们自汉良结伴而来，也是这样认识的。”

旁边那位白面书生有些诧异于大汉的举动，依照他对大汉的了解，不会是个如此主动的人。尽管心有疑虑，但还是笑着说道：“林兄说得对，相逢便是缘分。”

或许是有些不适应，叶小山有些迟疑。

“我叫……叶小山。”

简单聊了下，就算是认识了。夕阳垂落之际，那书生带着小书童与大汉径直往城内走去。

只有小山还有些茫然。

到了这里，又该如何生存呢？

算了，先活着再说吧。

他把身上的包袱紧了紧，迈步走向这座辉煌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