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集》免费试读_问拾得

第一章 深夜访客

须弥成一界，一界化五土：北原、南疆、西陵、东蓬莱，中极。

五土中各有一大都，北原者为执明，南疆者为陵光，西陵者为监兵，东蓬莱者为孟章，中极者为四辅。除中极之外四土，大都之下又各有三小都，执明之下为斗、虚、壁，陵光之下为翼、张、柳，监兵之下为奎、昂、参，孟章之下为尾、房、亢。三小都之下又设有各州、各城、各郡、各镇......林林总总，难一言以蔽之。

且说这中极之地，离四辅大都以南千余里外，有一小镇，名为舞阳镇。舞阳镇南依闽河，北靠泗水，于两大河道交汇之地，因此漕运发达，甚是繁荣，亦是因此，其中三教九流者龙蛇混杂，绝不是太平之地。

舞阳镇中最为出名便是其中的烟花之地，名为烟罗巷。每每入夜，两侧街道中笙箫之声靡靡入耳，好一派醉生梦死温柔乡。不过，这里除却是花柳繁华乡之外，还有其另一鲜为人知的一面，每到夜黑风高夜，借着萧乐喧嚣，总有匪帮在暗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两河的水道更是清理麻烦的好去处，不知有多少豪杰鬼人葬身于此。

有人诗云，“浮尘掩乱世，恶鬼祸清水。若为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真是极为贴当的。

“咚~咚~咚~”，舞阳镇的傍晚，一声声钟声按时响起，凭着栏杆的青楼女子撇着嘴埋怨道，

“那些天杀的秃驴又在敲钟了，真是的，烦不烦啊一天天的。看老娘哪天有功夫了不去好好收拾你们！”

“哎呀，人家是出家人嘛，不敲钟难道还来咱们这里不成。”

旁边脂白粉红的姑娘嬉笑，仰起白皙的脖颈，朝远处的一片红墙包围的建筑望去，转眼双眉婉下，又以仅自己可闻的声音道，

“不知......这和尚到底是什么滋味呢？”

“哎哟喂，小浪蹄子，还把心思打到和尚身上去了？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能这般，请施主自重，自重啊。”

先前的女子笑道，又压低了喉咙，单手行了个佛礼装作僧人状。

“我...我打你，叫你取笑我！”

一阵莺歌燕啼，青楼之上华灯渐上，又到了入夜的时刻。

转眼间，夜已过半。正殿之内仍有灯火，细看，见一老僧端坐于前，两眼紧闭，口中诵着佛经，耳边虽是花花世界传来的靡靡之音，却好似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嗤~”一只飞虫撞撞跌跌地撞上灯芯，发出一声嗤响，落入灯油，张翅扑腾起来。

老僧停止诵经，起身将那飞虫取出，拂去双翅上的灯油，置于地上。

“阿弥陀佛。”老僧诵一声佛号，将灯芯再次点燃，又坐回了方才的位置。只是这次，老僧却不再念经了。

一阵微风吹来，灯火轻摇，地上未死透的飞虫仍在尽力扑腾。

又过了好一会，老僧忽然开口，

“施主，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大殿之外站着一个黑影，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听到老僧的话，黑影慢慢走进来。

此人身着一身麻衣，浑身上下破烂不堪，隐隐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酸臭味道。灯火不明，这人戴着斗笠，看不到面相，又因为身材修长，就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

“施主，深夜前来，不知何事？不如坐下慢慢说。”老僧转了个侧身，说道。

那人停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欺身做到老僧面前的蒲团上。

“小雷音寺...？空如方丈...在？”这人出声，声音沙哑得出奇，又冷冰冰的，简直像是从地底窜上来似的，不过，倒是勉强能辨认出这是个男子。

“贫僧就是空如。”老僧回道。原来这老僧是小雷音寺的方丈。

“听说...你佛法高深...连十恶不赦之人都能渡化。是真，是假？”男子说话似乎有些困难，这一串不长的话分了好几次才勉强说出。

“阿弥陀佛...佛曰，众生皆平等。世人才说渡化，其实，何人需渡？何人来渡？”空如回道。

“杀人，放火者...欺凌，老弱者...诱拐，良家者...作奸，犯科者...贪赃，枉法者...不需渡？你不渡？”男子问道。

空如摇了摇头，“无人能渡。”

“那你，寺庙里的僧...人呢？我，听说他们...都是...”像是话说多了承受不了，男子的言语越发难懂起来。

空如脸色微变，没等男子说完，便回道，“施主可曾听过一句佛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何是‘放下’，不是‘夺下’？看似是老衲渡化他们，实际上是他们自己放下了而已。”空如又指向地上的飞虫，“就如这地上的飞虫一般，贫僧不过是将他从灯油中取出，后路如何，是否能活下去，如何活下去，全凭他自己。”

男子沉默。

半晌，他又开口，

“我有问题，想问你。”

“但问无妨。”

“鹰吃了，佛祖的，肉。恶？”

“佛祖曾以肉身饲鹰，未言鹰为恶。”

“所以，不算？”男子一字一钉。

“鹰不食肉则己亡，不算恶。”空如摇头。

男子又接着问道，

“人，吃人肉，算不算恶？”

“是恶。杀生者，修恶业，受果报。”

“那人不吃就不能活下去呢？”男子难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这...”空如突然意识到他似乎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如...何？”男子并不是口吃，只不过每次都只能说出有限的字，似乎说话对他来说是一件及其困难的事情。

这次空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世上没有这种人。”过了好一会儿，空如回道，“施主莫要说笑。”

“男子突的冷笑起来，“若是有呢？”

“阿弥陀佛。”空如无奈地念了一声佛号。“那当是十恶不赦。”

“为何？”那男子止住笑声，疑惑道。

“鹰不是人，鹰没有神智，人有神智，不可同类相残。”空如说道。

“你说，佛，众生，平等，的。鹰，人，平等？”那男子立马问道。

“是，佛曰众生平等，鹰吃人肉不算恶，人吃人肉乃是...平等，不等......”空如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解，嘴中开始胡言乱语一些话来，使人听不懂。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恶。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到了最后，这空如竟丢下那人，独自一人念起佛经来。

再看时，那人亦不见了踪影。

第二章 一等应捕陈玄

第二日清晨。

早课还未开，大殿之内已有些僧人零零散散地聚集于此。众僧人见方丈一脸庄重地诵念佛经，只当是他早来于此，竟不知他是彻夜未眠，无一人上前打扰。

早课钟声响起，空如仍未动。众人只当他是入定，亦不敢上去打扰。

小雷音寺的早课，一般是让空如先讲经，然后众僧人再各自诵经，前后大约一个时辰长短。但今日，空如却一反常态，眼看着要过晌午了，空如的身子依旧半分不动，下面的的僧人们终于耐不住性子，窃窃私语起来。

“方丈这是？”

“别说话，说不定是方丈在练我们的性子。”

“但以前从未如此过啊。”

这小雷音寺里，不做完早课是不能吃饭的。这时间，别说是早饭了，午饭时间都已过了。众僧人此时肚中早已咕咕直响，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在众人心中躁动之时，从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孩童的哭声。众人定睛一看，心中可怜起来，不是别人，正是方丈前几年从荒野里捡回来的孤儿——阿宝。因见他可怜，空如便将他收养于身边，在寺庙里与僧人们一同吃喝修佛。

阿宝身穿一身肥大的旧僧衣，两眼泪汪汪的。想必定是没吃早饭，方才饿得忍不住哭出了声，这阿宝年纪虽小，倒也懂事，知道早课上不能大声喧哗，此时正用小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

“唉，方丈这是做什么啊？他可是一直都不提倡苦修的。可怜了阿宝这孩子了”众僧人心中念一佛号，无奈地想到。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走上前去。来到空如身边，悄悄说道，

“师傅，你看，我们经得住饿，阿宝经不住，要不今天就到这了吧。”

空如没有反应。

“师傅？”那僧人只道空如是在专心念经，没有听见，又壮着胆子碰了下他的身体。

没成想，这一碰，空如的身体竟像是失去了重量一般，“啪”的一声就往后倒去，就此晕死过去。

“师傅！”众僧人慌张，整个大殿顿时喧闹起来。

早前说过，这舞阳镇内龙蛇混杂，成分十分复杂，消息便显得格外重要。若是能知道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你便能先其他人一步运作，赚的盆满钵满，若是不知别人所知，那就免不了被骗去一大笔银两，更有甚者，家破人亡也不算稀奇。因此，各种大小消息渠道也是迅速发展开来。

小雷音寺里的空如病倒了。

这一消息在寺里的僧人请了大夫为空如诊病之后，便如发了疯似的传遍了整个舞阳镇。

“小雷音寺那块地可是块好地啊，这空如又是个无后的人，若是他死了，这地不就成了无主之地？只要我拿到手，最少能翻个好几番！”

有这般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当天小雷音寺外便多了好些假扮的小商小贩、游方郎中，原本门可罗雀的敌方竟成了一条热闹的街道，更不用说那些还在暗地里蠢蠢欲动的人，都想从这小雷音寺里捞些好处。这场景，像极了群鲨分食。

更有一些胆子大的，冒充信徒进寺假意拜佛，实地里却是想偷那地契出来。可惜寺里的僧人还算是见过些市面的人，将他们一并赶出后，大门一合，概不接客。

......

官道之上，烈阳如火，几个身形可疑的男子聚在路边阴凉树下。饶是如此，仍是热得离谱，几人皆不住地扇着手里的树枝，看其身形举止，定是山贼无疑了。

“大哥，这大正午的，可热死俺了，要俺说，俺们该早点回去喝喝酒吃吃西瓜，在这等什么劳什子肥羊啊！”其中最胖的那位受不了了，正在不住地抱怨着。

“吃吃吃！就知道吃！没有肥羊哪来的吃的！”为首的瘦削男子烦躁起来，一个暴栗打在胖子头上，“还不赶紧去听听，来没来马车！”

胖山贼一见大哥发火，哪里还敢多嘴，只能低声嘀咕两句，老老实实地趴到路边，把耳朵贴到地面上专心听有没有什么动静。

“老大，老大，老大！”胖山贼刚听没一会，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似得，急忙站起来招手。

“又干嘛啊！”

“有马车来了！”胖山贼叫到。

一听这话，全体身体都机灵了起来。为首的山贼赶紧起身，赶紧趴在胖子身边，用耳朵听地下的动静。

“哈哈哈！小的们，赶紧收拾东西，来肥羊了！”老大一挥手，哪个敢怠慢？几个山贼赶紧合力将早已砍下放在路边的树干搬上官道，几人往后一藏，只能猎物上门。

不多时，只听一阵马蹄声伴着车辙声传来。

“只一架？还是个没装东西的？”为首的那山贼皱眉道，“真是晦气，还不同意等来个，没想到还是个瘦羊，算了，兄弟们也该开开荤，不管了。”

见老大示意，几人瞬时冲了出去。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胖山贼拎着把开山斧，慢吞吞地叫道。

“快走，是山贼!”马车上的人一听这话，哪里敢停留，赶忙就要转头。

“笨死了！等他们下了车再出去啊。”为首的山贼又一个暴栗打在胖山贼头上。

“哦。”

“哦什么哦，还不赶紧围上去！”

几人动作还算娴熟，趁那马车转头之际，将马车团团围住。那马本不是什么好马，突的被拉马嚼子，又被几人围住，哪里还听人使唤，只在原地打转。

“哈哈哈，还想跑？识相的，赶紧留下你们的钱财，好留一条小命，大爷可没功夫跟你们周旋。”为首的山贼打量，这马车上除了一马夫，就一老头子，车内被一块旧布盖着，倒看不见是什么，不过听车辙之声，估计也没什么贵重物什，当下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诶，是是是，大爷行行好，咱们做小人的不知道大爷在此。这是老头子身上的盘缠，大爷收好。”那老头子倒也精明，赶紧下车哈腰求好，双手递上一个钱袋。

“哼！看你这老头子穿得也怎滴，身上的盘缠倒是不少。”为首的山贼掂了掂手里的钱袋。

“唉，小的服侍的老爷前些日子刚过世，这些算是留给小的棺材本。大爷，您就放小的过去吧，小的实在没钱了。”老头子哀求道。

“嗯。走吧，我们也只是求财，不害人性命。”为首的山贼心中暗喜，“看来今天运气还真不错。”

“诶诶诶。”老头唯唯诺诺，赶紧回头想回马车上。这一回头，只见一个山贼正用手扒拉那马车上的帘布，脸色大变，叫道，“莫要...”

可惜已经晚了。

”大......大哥......“那山贼顿时愣在原地，只呆呆地用手指着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