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志》——沐良人

第一章 楚赖儿

楚山

楚山是一座被土匪霸占的山头。

山头是山上土匪自家的叫法，楚山其实并不是一座寻常小山头。相反，它是一座寻常人难以逾越的大山，虽然此山山峰不高，但山体却十分恢宏，岁月久了，山间坚固无比的青石与山木竟都凝为一体，仿佛同源而生一般。

楚山不高，却透着一股难抵的威严与凝练，望见楚山，便宛如看见一尊盘踞在连绵山丘中的巨大凶兽一般，仿佛它在片地域的地位一般，巨头一般，无人敢撼。

此山名为楚山，更是因为它是楚白云的山……

……

楚白云，其人出身不详，年岁不详。

楚山周边势力只知道他是一介修士，于十六年前携妻行至此山，便在山上落了根，用了三年时间建立起了一支势力，将这山头变成了一个土匪窝，更是将这名不见经传的山头以自己的姓氏命名，曰楚山，手下土匪外人送号楚匪。

用楚白云自己的原话说：“老子的爷爷是土匪，老子的老子是土匪，老子当然也做土匪……楚匪，楚匪，这山上都是我楚家的匪！”

……

天渊大陆。

秋。

晨光笼罩。

楚山山顶，一名中年男子盘膝端坐于广场尽头，他身前半丈处就是山上的悬崖峭壁，男子却仿佛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吞吐这天地间初晨所带来的生机勃勃，金色的阳光洒在男子的身上，竟跟他那若不可闻的吞吐气息产生一种奇异的韵律，渐渐隐于体内，不禁让人大为惊叹。

良久，中年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待体表那层金色光芒隐入身体后，才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遥望一眼身前云雾翻滚的悬崖，才转身向广场中央走去。

“大当家的，少当家的这都睡了三天了，还没醒呢，您去看看吧。”中年男子刚走几步，便有一名头戴皮帽，身形骨瘦如柴的男子急步向广场跑来，人还没到，透着一股急切的声音就已经传过来了。

“又犯病了吗……”

中年男子暗自嘀咕了一声，转身看向来人。

“猴子，你别那么大惊小怪了，赖儿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了，你上山才两年，见得还算少的……他刚出生那几年几乎三天两头的身体就会变得奇异无比，现在两三个月甚至半年才犯一次，已经好很多了，我楚白云踏入修真界两百余年，或多或少也见过一些特殊或奇异的体质，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待他成年后说不定便自然痊愈了。”

说话的中年男子，便就是楚山的主人，楚白云。

楚白云说着，见猴子欲言又止，伸手拍了拍被他唤作猴子的消瘦男子，微笑道：“行了，你不用自责，他这怪症又没有规律，不要因为这月是你照顾他而提心吊胆，说白了，就是我这个当爹的在跟前，他当场犯病了我也无计可施。”

“走吧，去看看……”

楚白云说完便抬腿向广场后的屋舍走去，猴子见状，抿嘴深呼了一口气，也迅速跟了上去。

……

“大当家的……猴子大爷……”

“大当家的，早啊……”

“头，什么时候下山干一票啊。”

“猴子，你是不是又缠着大当家的要学什么修行功法啊……”

踏入山顶后宅，一路上不断有人跟两人打招呼问安，端着早点的仆人丫鬟，插科打诨的红脸汉子，提举石墩锻炼的光头，水井旁磨刀的妇女……都在这生机勃勃的早晨下忙活着自己手头的事，土匪窝内各色人物的生活姿态一望便收入眼内。

走过大院，又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楚白云与猴子二人便来到一处带有庭院的二次阁楼前，与前院相比，虽然只隔了一条回廊，但这里却是幽静了不少。庭院与阁楼间稀疏间隔处摆放几盆花草，看似平淡，却明显是经过精心侍弄的，两旁是修剪整齐的草坪，最中间是踏实的红石板路，直通阁楼。

跟着楚白云走了几步，猴子慢慢顿住步子，道：“大当家的，您上去吧，我就在这候着就行了……”

“也好。”

楚白云点了点头，自己推门而入，沿着木梯径直走向二楼。

楚白云踏入阁楼二层房内，就见一名中年美妇端坐在房内的圆桌旁，正全神贯注的捧着一本青皮书读，女子嘴角微扬，面容姣好，见到楚白云便立刻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起身呼唤。

“相公，你来了。”

“嗯。”牵起妇人的手，楚白云望着床上少年的身影道：“安玉，赖儿他怎么样了？”

这妇人自然就是楚白云的妻子，其名唤古安玉，当年同楚白云一起上山，在这山上一待就是十六载，每日看书摘花，相夫教子，十六载都未曾下山一步，倒是养了个恬静淡泊的性子。

床上躺着的熟睡少年，自然便是他们夫妻二人口中的赖儿了……

“三天前赖儿犯病的时候，猴子可是急坏了，他本身就很少跟随赖儿，面对你我都束手无策的症状，更是无从下手，匆忙将赖儿送来之后便要去找你，被我给拦下了，你这几日一直在打坐修炼，我怕你分心，才令他一直守在广场，待你修炼结束后才告诉你的。”

古安玉说着，小步走到床前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抚摸着少年的侧脸，满目尽是温柔之色，轻言道：“你常年帮赖儿渡灵，自身灵力修炼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愿你再太过消耗心神，便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再说了，赖儿还是老毛病，这一次的情况是嗜睡，比起以往那些古怪的症状来看，倒是安静的许多，不那么怪异闹腾……”

“是啊，相比其他症状，他每次嗜睡起来确实老实了许多……”楚白云说着，也在床侧坐了下来，曲臂缓缓从背后抱住古安玉，声音变得轻柔了起来。

“夫人，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

不知过了多久。

少年躺在床上，眼角微微抖动，似乎马上就要醒来。

楚赖儿，大名楚羿，乃是楚山少当家，楚白云与古安玉夫妻独子，古安玉怀胎两载，于十四年前在楚山出生。

修士子女，不同与世俗之人怀胎九月，三年两载乃是常有之事。

出生前，这家伙在娘胎里足足闹腾了两年，每日古安玉摸着肚皮，都能感觉道小家伙生龙活虎的，有时候一天下来，古安玉的肚子都被踹的酸吐难耐，楚山上的人都说这少当家出生了肯定是个体魄健壮的婴儿，谁知，楚羿一出生便体弱多病，身体更是常常出现一些常人难以解释的症状，或是身为修士的夫妻二人都无法理解的奇异之处。

有时身体炙热无比，体表隐隐有红光发出，鼓起一股股热浪，在楚羿周围一米范围内，都可感受到那股热气，可他本人却毫无察觉，甚至没有半点不适感，依旧活蹦乱跳。

有时就是身体突然变重，原本娇嫩白皙的皮肤变得如石块般厚实，走起路来变得缓慢笨拙，踏在阁楼上甚至引起地板一阵阵颤抖，甚至连晚上睡觉，小小孩童都会突然响起如雷般的鼾声……

也有时体内变得巨寒，旁人丝毫察觉不到，但是楚羿却直吼着冷，夏日本就炎热，房内放了三个火炉，楚羿却还是一个劲的往自己身上加被子，看的旁人一脸茫然，不得其解。

或是楚羿白日看似正常，夜晚却周身有细小的雷光闪烁……

或是楚羿体内骨肉发出隆隆之声，楚白云用灵识检查却寻不见来源……

或是突然间陷入沉睡，任凭外人呼唤却不会醒来…..

至于风寒，干嗽，高烧等寻常病症，更是层出不穷，发生在楚羿身上如同家常便饭一般，楚白云这些年帮楚羿渡灵的次数细算起来都比他修炼的次数还多。

至于楚赖儿这个听起来不怎么入耳的乳名，便是楚羿出生之初山上众人提议楚白云给楚羿起的，沦落为做土匪的，除了楚白云是兴趣所致，大多数人还都是因为吃不上饭，被逼无奈才落草上山为匪寇的，世俗穷人家出生的孩子若是体弱多病，一般都会给孩子起个低等的名字，说法是：贱名好养活。

听到这种说法，楚白云夫妻二人正因儿子的病症所困扰，从儿子身体的安危角度着想后，两人也顾不到名字好坏了，便认可了山上众人的想法。

自此，楚羿便多了楚赖儿这个名字。

楚赖儿……楚赖儿……

楚赖儿人如其名。

这一赖，就是赖了十四年。

沐良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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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星石

楚山。

山顶后院，阁楼二层内。

楚羿悠悠睁开眼睛，入目便是一片白茫茫的纱帐，斜看了一眼站在阁楼外的栏杆处私欲轻谈的父母，楚羿便知晓自己的病症又犯了，从小到大，但凡是自己毫无印象的躺在床上醒来，便是因为自己陷入了沉睡。

自懂事起，楚羿便时常被自己这莫名其妙体质所支配，幸好这些年越是长大，身体犯浑的次数就越来越少，楚羿才不那么的苦恼。

心里想着，楚羿起身蹬上布靴，顺手披上衣袍，又在腰间束了一道腰带，揉了揉那一张人畜无害的白净小脸，甜甜的朝着门口喊来了一声：“娘，我起来了。”

“赖儿醒了。”

古安玉听到楚羿呼唤，眉眼瞬时便笑开了，快步拉着自己相公便进了房内。

“娘，我这次睡了多久啊……”古安玉一进来，楚羿就紧紧抱住她的胳膊，一脸亲昵乖巧的模样，看起来令人格外舒服，楚白云夫妇看着儿子，顿觉心里有任何阴霾都不值一提了。

“臭小子，这次还不算贪睡，只睡了三天，身体也没出现其他的症状，估计要不了两年，你的病就不会再犯了。”古安玉拉着楚羿坐下，耐心的跟儿子解释道：“你上次突然沉睡是两个半月前，足足睡了五天，现在症状一日比一日好，你爹用灵力探查过你的身体，生机与常人无异，你不用暗自担心。”

“赖儿，你既然没事了就出去玩吧，猴子还在院内替你提心吊胆的呢，你去跟他下山耍耍吧。”楚白云见醒来后楚羿精气神饱满，并无任何不适的病状，也就稍稍宽心了，便开口提议道。

“下山……好啊好啊……我去拿娘做的长枪！”

听见父亲准许自己下山，楚羿心里大喜，从身后的柜子内取出一把乌黑色的长枪，便急匆匆的奔楼下跑去。

“记住我们楚匪的规矩！”

眼看楚羿已经快下了楼，楚白云朝着阁楼楼梯的拐角喊道。

“我知道了，爹。”楚羿的声音再响起，已经是从院内传来的了。

……

望了一眼院子，古安玉眼神嗔怪的扫了一眼楚白云，微微摇头：“你看你把这孩子教的，在咱俩面前是听话乖巧些，可一出门，就是活脱脱一个小土匪。”

看着妻子责怪的目光，楚白云毫不在乎般哈哈一笑：“他爷爷是土匪，他老爹是土匪，他当然是个小土匪！

“呸，你也是个不要脸的……”楼上没有外人，只有他们夫妇二人，古安玉也收起了一向淑女的性子，在自家相公面前毫无忌惮的嬉骂。

“我当然不要脸，要不然当年这么会在东极海的八角岛上把你抢到手……

“那时候，整个东极海追求你的天骄可谓数不胜数，可最后，你还不是被老子这个活土匪抢了做压寨夫人……”古安玉的骂声刚落，楚白云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口吻娓娓说道。

“说你不要脸你还当我是夸你呢！”古安玉戳了戳楚白云的额头。

两人几十载的爱情，早已过了相互伪装的时期，独自相处的时候，言谈间互相都是比较放得开的，在真正的爱情面前，有时候女子比男子更为肆无忌惮，尤其是生活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的人士。

“不知羞耻……”

仿佛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幕场景，古安玉一脸绯红，微微地下了头，又是一句谩骂，可她出身大家，本就不是粗俗之人，反反复复也就会这一句没什么力度的骂句。

正骂着，古安玉顿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微微正色道：“相公，你方才提到东极海我才想起一件事，赖儿他的这身毛病，不会是因为当年爹爹给我的那一颗星石吧！”

“星石……星石是什么？”楚白云闻言，不解问道。

看到相公疑惑的神情，古安玉耐心解释道：“星石是一块十分奇特的石头，巴掌大小，忽实忽虚，在修真界已经有百万年的历史了，传闻是九天之上，一颗星辰陨落致天渊大陆的，故取名星石。”

“星石刚坠落在东极海的时候，动静可谓是惊天动地，它坠落的那片海域，被冲击形成一片巨大的海洋风暴，在风暴的中心，灵气凝聚成一口巨大的漩涡，席卷之处上至百里高空，下至深不见底的幽海，期间冲击出大大小小的岛屿陆地数百座，百万过去了，当初被星石坠落之威覆盖的地方，威势至今仍是不减分毫。”

“那片地方，现在被修士称谓星辰雾海。”

“星辰雾海！”楚白云听闻，不经惊骇万分：“那可是独立于东极海以外的修真势力了，传闻星辰雾海辽阔无比，寻常势力甚至都不配居住在其中，这么大的地方，竟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坠落所致……这……修真界的奇闻异事真是非常人所能想象。”

楚白云虽为修士，却只是寻常的金丹境界，所修所见跟偌大的修真界相比，只不过广厦一角罢了，听到古安玉说起星辰雾海的来历，只是稍稍感叹，却并无其他想法，便示意古安玉继续说下去。

“单单是星石坠落的威势，就掀起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整个修真界都沸腾了，各家门派洞府相继前往，无数修真势力接踵而至，散修，妖修，魔修全都汇聚一堂，甚至一些不出世的老家伙都出手了，全都是为了抢夺星石。”

“大场面啊……”

楚白云唏嘘不已。

“是啊……”古安玉点点头，记忆仿佛被拉回那个时代，叹道：“各路修士一踏入星辰雾海，便立即爆发了一场大战，那一战……断断续续延续了三千余年，其间不知陨落了多少凶名在我之辈，也涌现崛起了大批天骄，星石亦随之辗转落入数百人手上，这些人无一不是赫赫有名的修士，可都未能参悟出星石内的奥秘。”

“滴血认主……”

“灵识探索……”

“器炉熔炼……”

“阵法激活……”

“血肉融合……”

……

“但凡得到星石的修士，第一时间将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奈何谁都无法发现星石蕴含怎样的的玄奥或威力，无论怎样折腾，它依旧仿佛一颗寻常的石头般躺着。”

“渐渐的，星石蕴含玄奥……星石可以领悟法则……星石可炼制无上神兵……星石可融入骨脉，使人肉身飞升……等等诸多传闻一一告破，星石变成了一件鸡肋般的物品，更多的修士认为其实坠落在的本就是一道看不见规则，从而形成了星辰雾海那片海域，那颗星石只不过是随规则降落的一颗普通石头，只不过材质神奇了一些而已。”古安玉细细说道。

“这个说法倒也合理……”楚白云点点头。

“久而久之，星石就变得对修士没有半分吸引力了，小门派，小势力都相继得到过，甚至有的门派随手赏给弟子的物品中，都夹杂着这颗星石……”

“时光流淌百万年后，这颗星石兜兜转转间不知因何而落到了我爹爹手上，我见其虚虚实实，十分有趣，便问爹爹要来把玩，他也看不出星石的奥秘，就赠予了我，我滴血认主后摆弄了几天便没有再理会了……”

说道这，古安玉偷偷看了一眼楚白云，有些不安的继续道：“最近看你为赖儿渡灵颇为频繁，我担心你体内的灵力负荷不了，就想要帮你分担一下，每日便修炼了两个时辰吞吐灵气，谁知一开始修炼，才发觉星石不见了，我在体内丝毫都感应不到。

“不见了，这不可能吧！”楚白云一听，第一感觉就是这事太匪夷所思了。

在修士的认知里，滴血认主的物品只有两种方式可以解除，一种是主人自动抹除认主的痕迹，第二种就是主人身死道消，这件东西就会自动解除与主人的联系，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第三种方式可以。

古安玉与楚白云做了几十载夫妻，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方才听你提及东极海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星石的影响，赖儿才会变成这样的，或者说……星石已经从我身上转认赖儿为主了，我怀他的时候我们母子同源，所以我才有此担忧，虽然这颗星石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途，但它的存在终究还是太古怪了。”

“或许吧……”楚白云想了想，认真道：“不管是不是星石的缘故，我们都无法强行干涉，赖儿体内的生机你我都不止一次查探过，确实与常人无异，只要没有性命之虞，我们就不要过分忧虑了。”

“我也只是随口乱猜的……”

古安玉挪了挪步子，半个身子都依靠在楚白云那宽厚结实的胸口处，满目柔光道：“愿他不像我们一般躲躲藏藏，能得一世平安，自在，随性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