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海》——幻徒

（1）

如果说，我曾经有什么罪过，那我应该早已不在，化作复仇熔炉的一颗火星，不停地捶打着那永恒不变的幻钢，一次次的死亡，又一次次的在火焰中重生。

但我似乎并没有什么罪过。甚至还得到了上帝的恩宠，原本认定的一切的终结，却在我睁眼醒过来之后，成为了过去。

我跨过了死亡的界限，到达了一个我从不曾预见的时刻。

没有人曾从死亡中挣脱出来，这是一个恒古不变的终焉，是生命的尽头，是循环的末尾，是一段话语之后的句号。

但我却迎来了一段新的章节。

定下神来之后，我得想办法开始这段毫无准备的，新的人生。

身上还是那一套西装，我最钟爱的太刀“梦乡”也还是断裂的状态，就倚靠在我的腿上。这一切似乎都跟我死前的记忆连接上了。但肯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试图找到这个不一样的部分，以此作为我这一段崭新旅程的线索。

但没有。

任何一点，甚至连我能注意到的每一个细节都跟那时候一样。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停地发出空旷而又尖锐的“嗡嗡”声。但长时间的静置，身体多少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我调整了重心，试图站起身来。

血液向一股洪水一般涌入大脑，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扇紧闭的石门在这洪水的冲击中分崩离析。无数鲜活的力量涌进了我的身体，无数的问题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痛感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嘶吼着。

多久了？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力量赠与了我这种撕心裂肺的重生？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只庞然巨兽，撕咬着我脑袋里的神经，毫不留情地，肆意啃食着我的思绪。

与此同时，我的呼吸也停止了。

我无法改变，无法抵抗它，就像身体已经彻底忘记了如何呼吸一般，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凌乱破碎的思绪，和城墙倒塌般的心跳声。

伴随着这沉重的声音，一个面部狰狞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来。

我看不清他的身形。越想知道他是谁，他的身形就越模糊，而我内心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刻。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的后退着，他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向我而来，我却无法逃得更快。即使是现在，我的每一次行动都要跟身体的疼痛和凌乱的头脑做抗争。而我甚至有可能会输。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会发生什么？他靠近我之后会把我怎么样？我会又一次面对死亡吗？

不，我得不到答案，我无法思考这些问题。

他已经越来越近了，看来这一次，真正的答案会先于我的思考而出现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变化的发生。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当我再睁开双眼，黑影消失不见了。而意外的是，我恢复了呼吸，大口的深吸了一口气。

“哈————”

只有在这一刻，在经历过真正的窒息之后，你才会意识到，能呼吸到空气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莫萨！你怎么样了？”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房间的另外一边，有一个磁性的声音呼唤着我。

我记得她——塞叶娜。

在我的上一段人生中，我曾无数次的迷失在自己的道路上，也曾经无数次的被现实击垮。是她，用最耐心的陪伴，最温柔的胸怀，一路支撑着我，直到死亡。

说实话，当经历过这一切之后，能再次见到她，可能就是我醒过来的唯一原因了。

该死，为什么她的脸上蒙着一层黑色的雾！

“你没事吧？抱歉我来晚了……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摧毁了我的数据中心……”

伴随着黑色雾气的抖动，她的声音从虚空中传递出来。

我不由自主的向后倒退了两步，而这两步也引起了她的怀疑。

“怎么了？”她询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一切：我从死亡中回归，并且遗失了当时的记忆。我不记得是谁，又是因为什么而杀害了我，甚至连醒过来之后，我都看不见她那张温柔的脸。

我试图无视掉心头的不安和疑惑，尽可能在脑袋里寻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当我的思绪再次开始转动，那种窒息感也在慢慢占据着我的身体。

而那个黑影又出现了。

我不能再继续思考了，我想。

就像之前那样，我闭上了双眼，试着放空思绪，又差点失去平衡。

一切都过去了，看来这个方法是有效的。但因为无法思考，我连怎么去解释我的情况都成了一种奢望。

我只能做出决定。

“没什么……”我决定将这一切隐瞒起来，将我的死亡当做从没发生过的事情。这样一来，我也就能衔接我的上一段人生了。

“铸光者的人太无耻了……我完全没料到他们会进攻这里。”我试着不去看塞叶娜脸上的黑雾。

“除了你的数据中心，还有什么其他的损失吗……”

“绝大多数实验室和库房都被破坏了，就连宿舍区都没有幸免……”塞叶娜一边滑动着监测平板，一边跟我介绍着情况：“但奇怪的是，刚刚不久前，他们撤退了。”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看来我的复活，距离死亡时间并不远。而且他们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

“无论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应该都已经实现了。”我俯下身子捡起了碎成两段的“梦乡”。

这是我所有武器收藏中最钟爱的一把，她是我最初坚定的踏上这条路时亲手打造的信物，也是我难以割舍的执念。

“找人把她修好吧。”我将梦乡递给了塞叶娜。

“怎么会断掉的？你们……发生了战斗？”虚空中传来的声音意外地带有了一些情绪。可惜我看不到她脸上惶恐的表情。

“并没有，他们只是——”我差点又陷入了思绪中：“纯粹的报复而已。”

“先去数据中心看看吧。”她接过刀之后，我便急切的想要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不能思考。我提醒着自己，而这时候，就必须转移一下视线了。

Dawn is approaching……

（2）

一直以来，大多数人对于我们在从事的事业，始终带有及其强烈的不满。我们在保管着古代的神话和传说中所提到的神器和圣物，虽然其中绝大多数并没有实际的效果，只是在文献记载里被夸张化了，但的确有那么几件神器依然能发挥出极其强大的力量。

而这就涉及到了我们的第二个项目，也是最重要的项目——对这些力量进行深入研究，以及想办法尽可能的利用它们。

这也是外界对我们怨声载道的原因。

为什么神器没有到他们的手上？为什么不是他们掌握着这些强大的力量？我相信世人始终都带着这样的妒忌和欲望在看待我们。

答案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自制力。

这些能发挥效用的神器中，绝大多数都具有极高的杀伤力，如果让他们落到坏人手里，恐怕这个世界就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

而我不一样，我绝对不会利用这些神器去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向我的资助者做出了承诺，而且常年累月的报告和实际情况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说到利用这些力量，则是我的资助者所要求的回报。如何去利用，又利用到什么程度，也都是我在控制。

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危险因素落到任何一个人的手里。

但我之所以愿意这么去做，完全是因为我对这些神秘事物的向往和敬畏。

传说中所描写的创世熔炉，藏匿在光芒之后的云端仙境，还有富丽堂皇的海妖之国。我从小就不停的研究，每一个新的发现都让我离这些梦幻之地更近一步。直到如今，我已经搜集到了足够的信息和资料，眼看着就要推开那扇神秘的大门，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临仙境的人。

可当我推开门，眼前浮现的却是残破不堪的数据中心。

我所有宝贵的资料都变成了眼前的废铜烂铁和经过火焰的摧残所剩下的碳灰。

“我们已经几乎……什么都没剩下了……”我来不及悲伤，塞叶娜的说明将我硬生生的拖回了这个让我无法接受的现实。

“神器也被洗劫一空了……”她飞快地划动着检测平板：“我不知道他们还做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我们可能已经前功尽弃了……”

“不！”我低沉的吼了一声。

这大概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感觉到愤怒，强烈的愤怒。

“无论他们做了什么，无论他们从我手上夺走了什么，我都会一个一个再夺回来……”

就在这时候，角落里传来了无线电的声音。

“情况怎么样了？逆光组也已经撤离了，你也赶紧来安全屋汇合吧。”

我顺着声音望过去，那里漆黑一片。

如果那里不是一具敌人的尸体，就一定有谁躲在那里。思绪在我大脑中转了一圈又马上结束了，索性，这次没有招来黑影。

我害怕那个黑影。连带着，我甚至开始害怕起这角落里的黑暗来了。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得查看清楚。

无线电还在喊叫着：“凯瑟琳？凯瑟琳？听得到吗？”

就在我慢慢靠近的时候，角落里的人答话了：“计划失败了，目标还活着！”

说完，她就朝着我冲了过来，手上的匕首反射着房间里的火星，颜色如同岩浆般耀眼。

但她的攻击很容易躲过。情急之下，也许并没有做过多的考虑。

我抓起塞叶娜手上断掉的“梦乡”朝她挥去。即便已经断掉了，她依然是我最钟爱的武器。也是因为断掉的原因，效果不佳，我只是割破了她的斗篷。

而且我猜的没错，她并没有试图再攻击我，而是朝着出口跑去。

但这一闪身，从那斗篷的破口出，我窥见了一个数据碟片。

她带着从我的数据中心拷贝的资料！

我赶忙追了上去，大脑里不断闪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我害怕他们了解所有神器的使用方法，我害怕他们在我之前找到仙境，而且我更害怕的是，他们将我的一切成果据为己有！

我又开始无法呼吸了，但现在绝不是妥协的时候……

我的脑海里设想着无数种他们对我的践踏和嘲讽，还有我将要报复他们的各种方法……

我无法停止思考……无论我多么害怕那个黑影，我也无法停止思考……

比起黑影，我更害怕凯瑟琳带着我的研究成果逃之夭夭……

可当我赶到凯瑟琳身边的时候，她却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漂浮在半空中。

这里是整个设施的大厅，虽然已经被破坏的相当严重，但依然还有些冰冷的光线坚守着这片空间。

我仔细观察着，她的斗篷正在以及其缓慢的速度飘动，与此同时，破损的灯箱也在迸发着湛蓝的火花，如同雪花一般向四周散去。

时间静止了？

我回头看向本该尾随在我身后的黑影，但那里什么都没有。而我这时候才发现，连心跳声也没有想起。

在我冷静了片刻之后，我不再去思考这其中的原因。越想只会得到越多的困惑，而我当下要做的却很简单。

我从凯瑟琳的裤腰里拿出了数据碟片，再返回之前，我还顺便看了看她的脸。

那是一张冷峻的，仿佛接受过灾难洗礼的清秀的脸庞。即使布满了灰尘和污渍，你依然能看出她的美貌。

只是一副写满了绝望和恐惧的表情让本该诱人的面孔显得丑陋至极。

我拿着碟片回到了数据中心，才终于停止了思考。

时间的流动应该也恢复了，我听见了塞叶娜询问我的声音：“你没事吧？”

而我只是慢慢的把“梦乡”放回到了她的手里，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刚刚的确有机会杀了凯瑟琳，而且在我之前的人生中，我已经很多次痛下杀手。但从死亡中回归的我，已经不想再因为她们自身的无知和贪婪而惩罚他们了。我只希望一切顺利，我只希望不要再有人来阻碍我。

我把数据碟片举到空中，在塞叶娜面前挥动了两下。很遗憾，这并没有将她脸上的黑雾驱散。

“我们，并不是一无所有。”

说完我就把碟片交给了她。“这是……我们的数据？”她似乎有些高兴。如果没有那团黑雾的话，我会知道的。

“试试看，把这些数据重新恢复过来。”离开之前，我向她交代了这个新的任务：“我得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计划：我得和那个黑影谈谈。

如果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