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门》: 引子一 (血貘)
第一章 引子一 (血貘)
缠绕着油布的火把顶端燃烧着熊熊火焰,把近处长满青苔的洞壁照得一片通红,已经无法看出方砖砌就的洞壁本来的颜色。
这条地下通道内似乎笼罩着一层雾气,虽有火把照明,十米之外的地方能见度仍是极低,更远的地方则完全隐于黑暗之中。
端古·阿猜一手持火把,一手持长刀,走在队伍的最前端,通道内潮湿闷热的空气令人窒息,五个人赤裸的脊梁上已全是汗水,然而更令人窒息的则是黑暗之中无声无息潜伏着的杀机。
半个小时之前,端古·阿猜还正悠闲地坐在海滨长屋自己舒适的书房内,用笔记本电脑向牛津大学的同学麦克发着电子邮件。
对亚洲民俗有着浓厚兴趣的麦克,在端古·阿猜因家乡传统节日——丰收节返乡度假前,就已强烈要求端古·阿猜回去后及时将嘉达山杜顺人丰收节的种种仪式和传统表演,用单反相机拍成照片发给他。
端古·阿猜刚将数百张照片分好类别,并将其中最新的数十张女祭司祈神仪式的照片打包发走,总管普拉的儿子小普拉就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少爷,祭神的烤乳猪被一只巨蟒吞了,莫达他们正向神山方向追去呢!”
“巨蟒?”端古·阿猜兴奋地从竹椅上一跃而起。
作为牛津大学的高才生,从小在马来西亚北部沙巴土生土长的端古·阿猜更愿意将自己的身份定位为端古·那吉的后人。
这位嘉达山三十二村公推的大族长、昔日沙巴第一勇士、被北婆罗州州长在姓氏前授予端古封号的传奇人物,虽已退隐多年,但嘉达山杜顺人仍将他视为自己族群的精神领袖。
作为端古·那吉的孙子,端古·阿猜早就渴望能有机会证明自己是嘉达山杜顺勇士中名副其实的一员,证明自己无愧于名字中“端古”这个神圣的世袭封号。
神山位于东马来西亚北部,是克罗克山脉的主峰,学名基纳巴卢山,是东南亚最高峰,一直以来被沙巴各族人视为“帝王之山”、“神山”。从长屋向东仰望,极远处隐隐可见锯齿形的群峰,俨若堡垒雉堞,雄踞云天。
当端古·阿猜赤着上身和小普拉朝神山方向赶到离长屋几千米处的一个小土丘上时,一群族人正围在土丘上一个一米见方的塌陷的大土洞旁议论纷纷。小普拉的父亲,总管普拉正招呼着几个年轻人将人群向后驱散到离洞口更远的更安全的地方。
“怎么回事,莫达他们呢?”端古·阿猜焦急地询问。
“少爷,”普拉答道:“那只巨蟒被莫达他们撵得急了,想逃进这个土洞,洞口原比椰子树稍粗些,蟒蛇本来刚好能钻进去,谁知这家伙吞了乳猪后腹部鼓胀起一个大包,钻进去一半竟然被洞口卡住了。莫达他们和巨蟒僵持了一会儿,巨蟒竟将土洞挤塌,钻进下面的通道里去了。”
“通道?”端古·阿猜探身向塌陷的洞口内看去,下面果然有一个约摸一人多高的砖砌的通道。
“怎么突然冒出个通道?莫达他们往那边追去了?”
“少爷,这个通道确实蹊跷,从来没听人说这里修过什么地下通道。巨蟒钻进去的时候,洞口塌陷,尘土飞扬,莫达他们没看清蟒蛇逃遁的方向,只好碰碰运气,先向西边方向追去了。”
端古·阿猜问清了情况,一纵身跳进了洞口,普拉看这样子拦是拦不住了,只好叹了口气,从旁边的几个壮丁手中要了两个火把、两柄长刀,递给自己的儿子小普拉,说了声“照顾好少爷”,看着小普拉也跳进洞口。
两人跳下洞口,刚点亮火把,准备朝西边追赶。却见对面出现了火把光亮,身材高大的莫达领头走了回来,原来他们几人向前没走多远,通道就被一处塌方堵住了,只好调头向相反方向走。
众人会合后,重整队伍,莫达他们不过三人,加上端古·阿猜和小普拉,五个人排成一列,端古·阿猜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打起精神,一手持火把,一手持长刀,领着众人向黑黝黝的通道深处走去。
通道内潮湿闷热,能见度低。走了约四、五百米,莫达招呼前面人先停下来,他蹲在地上,将一个一头是三角形短刃、一头是长钉的铁器刃尖朝上钉在地面上。
这是一种专门对付蟒蛇的机关,蟒蛇喜欢顺着自己爬过的路线爬行,在蟒蛇经过的路上埋下这种机关,蟒蛇一旦“旧地重游”,往往会被剖开蛇腹,开膛而死。
莫达在前后洞壁上用长刀划了几个显眼的三角形记号,并告诫大家回来时别被地上的消息误伤,一行人就继续向前行进。
拐了几个弯后,端古·阿猜五人一路摸索着在通道内已经走了将近一公里半的距离,而前面似乎仍然是一片没完没了的黑暗,那条巨蟒好像失踪了一样毫无踪迹。
通道内越来越潮湿闷热,湿漉漉的空气使人感到烦躁和压抑,并使能见度大大降低,而蛰伏在暗处的巨蟒随时都可能出来偷袭。几人没料到通道居然这么长,不禁都有些焦躁。
走在前面的端古·阿猜忽然扬起持刀的右臂做了个慢行的手势,原来火把忽然间照不到前面两边的洞壁,看来前方是一处开阔的空间。
几个人缓步走进这个开阔的空间,还没看清空间的大小,就不约而同地发现了不远处盘踞了几圈,形成一个圆形小丘的巨蟒。一个身材略矮,长得短小精悍的小个子反应最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挥刀朝椰子树粗细泛着绿光的蟒身砍去。
“小心!”端古·阿猜一声轻喝,也举刀冲过去。就在那小个子的长刀快要砍到蟒身的一瞬间,一个红色的影子突然从巨蟒小丘般的蛇身后倏然扑出,象一道红色的闪电扑向小个子,众人猝不及防,不禁一齐“啊!”地惊叫一声。
那小个子反应奇快,向后一仰,间不容发之际本能地伸出握刀的右手一挡。那个红色的影子速度极快,前爪已划过小个子的手臂,一击伤敌后在空中一个腾挪,竟又生生折回巨蟒蛇身之后。
“血貘!”端古·阿猜脱口惊呼。就在红色的影子鬼魅般倏忽来去的一刹那,他还是依稀看见了这红色怪物的模样。
这只血貘身长约有一米五左右,通体血红,体形瘦长,头部长得十分怪异,有几分象被生生拉长的豹脸,两个巨大的犬齿向前弯曲,伸出嘴角足有七、八公分。
这种血貘天性狡诈、凶戾残暴,和寻常所见长得呆头呆脑、有点像无尾野猪的马来貘截然不同。由于它昼伏夜出、极少与人谋面,神秘之外更显得有几分妖异。过去马来人大多将之视为妖灵一类的异兽,称之为“食梦妖兽”。
尽管血貘传统上被视为不祥妖物,但由于其生性残暴,过去一些王公贵族利用其怕火的特性,采用一种古法密制的“火龙丹”将之驯服,用作夜间看守门户的恶兽。
直到现在,东南亚一带的富豪仍有不少沿用此做法,网上一些狗崽新闻对此偶有报道,但近年来这种异兽已鲜有在野外被发现的事例。
血貘一击即退。端古·阿猜急忙将几人聚集起来,一边告诉众人血貘惧火,让大家火把对外围成一个火圈,以防血貘再次偷袭,一边去察看小个子的伤势。
小个子手臂只是被血貘前爪划了一下,虽然血肉模糊,但想来也只是皮外伤。谁知端古·阿猜细看之下,竟发现伤已及骨,竟似被利刃划过一样,那血貘速度之快、爪牙之利,实在超乎想象。幸亏小个子反应迅速,若非如此,被那血貘利爪獠牙在头颈上划上那么一下,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端古·阿猜不敢大意,让小普拉给小个子简单包扎了一下,招呼几人再围拢一些。
进入开阔处后由于猝然生变,几下里兔起鹊落、险象横生,那小个子更是从鬼门关边走了一遭,直到这时大家才回过神来,将周遭粗略观察了一番。
此处是一个大约近百平方的门厅,过来的通道正对的方向有两扇漆黑的大铁门,铁门紧闭,门上锈迹斑斑。门厅内空荡荡的,和端古·阿猜他们过来的通道呈丁字形方向的两头,过去似乎各有一条通道通向别处,但现在都因塌陷堵死了。
门厅西南角有一堆一人多高的杂物,巨蟒就盘踞在杂物之前,而血貘方才正是从杂物堆后扑出偷袭又迅捷掩去的。
端古·阿猜定睛向蟒蛇那边看去。那巨蟒盘在地上,始终一动不动,八成是死了。说不定洞口塌陷就是因为血貘将巨蟒猎杀后拖拽下来导致的。几人跟踪而至,那血貘多半是将五人当作是和它争夺猎物的对手了。
端古·阿猜五人背靠背高举火把对外,绕了个大圈一步步移到杂物堆后血貘藏身的方位,却见杂物堆后空空如也。原来那血貘见来人较多,又带着火把和长刀,不敢硬拼,绕着杂物堆和他们捉起了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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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引子二 (红皮书)
莫达低声道:“干脆咱们分成两拨,分头包抄,将那怪物乱刀斩了!”几人不约而同望向端古·阿猜。虽然大家心中只是将端古·阿猜当成是一个见过世面的读书人,但作为端古·那吉的孙子,人们仍习惯性地把他当作了领袖,等着听他号令。
端古·阿猜并没有急于发话,他举起火把,向一侧的洞壁方向伸了过去。
只见门厅天花板上方靠近火把照亮的那一片洞壁的位置有一个呈四十五度角倾斜向上的、水桶粗细的土洞,这个土洞和巨蟒钻入时塌陷的土洞相似,显然不是建造地下通道时挖掘的。
这血貘虽不擅打洞,但极会利用猎物的洞穴,其栖身之处,往往是鸠占鹊巢,捕杀了猎物强占来的。端古·阿猜见洞口下方洞壁之上,布满了血貘利爪划过的痕迹,知道这个土洞应该是血貘出没的洞口之一。他心生一计,向莫达要了一个那种一头是三角短刃、一头是长钉的捕蛇消息,朝洞壁方向钉在土洞内二、三十公分的地方。然后示意众人将火圈慢慢移回原来的位置,将那血貘又逼回到土洞下方的方位。
端古·阿猜见方才受伤的小个子腰间挂着个铝制酒壶,就要了过来,低声问:“谁会喷火?”原来嘉达山杜顺人丰收节的传统表演中有一个经典的保留节目,就是口含烈酒,向火把喷火,善于此术者往往能喷出高达数米的火焰,甚是壮观。
莫达低声应了,端古·阿猜将酒壶递过去,吩咐他向隔在血貘与众人之间的杂物堆上方喷火,火焰要喷得尽量远。莫达做了个OK的手势,嘴里含了满满一口酒,鼓起一股气,猛地向火把喷去。
这莫达身材高大、中气十足,喷出的火焰猛然间窜出足有五、六米,一瞬间越过杂物堆将整个门厅照得通亮。
那血貘天性惧火,这一下出其不意,被吓了一跳,仓促间条件反射般飞快钻进洞壁上平日出入的土洞,想要放弃猎物逃窜。众人只见血貘如一道闪电蹿进土洞,只过了一两秒钟,就在莫达喷出的火焰刚刚熄灭之际,那血貘已被钉在土洞内的捕蛇机关划了个膛开肚绽,身子软软地从洞口急坠而下,轰地一声落在门厅的地面上。
众人齐声欢呼,绕过杂物堆,小心翼翼靠近地上的血貘。这血貘已然气绝,然而在火光映照之下,其獠牙怪脸仍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众人追到了吞食祭物的巨蟒,又猎杀了罕见的血貘,个个欢欣鼓舞、兴奋异常。
小普拉见大功告成,担心端古·阿猜安全,连声催促众人原路返回。端古·阿猜用计杀死了血貘,莫达等人无不对其心服口服,惟其马首是瞻,都等着他发话。
端古·阿猜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索性进这铁门内看看,血貘、巨蟒都已被杀,想必也没什么危险了。”众人齐声应了,便一齐去推那黑漆漆的铁门。铁门年月已久,中间的接缝几乎已锈死连在一起了。
五个人使足力气,勉强将铁门推开一道一指宽的门缝,便再也不能推动分毫。
端古·阿猜刀背向下将长刀插入门缝,用力一砸,门后的铁栓锈蚀严重,一砸之下,“当啷”一声断开了。众人推开铁门,蜂拥而入,火光照耀之下,门内一篇通明。几个人举目四望,不由全都被眼前景象惊呆了。
门内是一个异常开阔的大厅,约有四、五个篮球场大小,大厅内遍地狼藉,到处堆放着木箱之类的物什,正中央有一个台案,上面布置着山地、平原、房屋的模型,像是一个战事指挥沙盘。
厅内横七竖八倒着数十具尸体,尸体显然年头已久,大多已萎缩呈黑褐色,有的已只剩下累累白骨。这些尸体几乎全部身着黄褐色军装,虽然厅内空气潮湿,军服多已腐化,但仍可大体看出原来的式样,似乎是二战时RB人的军服。
端古·阿猜见此地非同寻常,不禁大为诧异。没想到神山脚下,居然曾被日军当作秘密的军事指挥基地,而且从大厅外四通八达的通道看,一度规模十分庞大。
众人在内大厅呆了不到一会儿,便觉空气之中除潮湿闷热之外,还混杂着陈腐和恶臭,无不恶心欲吐。端古·阿猜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便欲招呼众人回撤。
忽然在火光晃动之间,瞥见大厅中央的指挥沙盘旁,斜斜倒着一具尸体,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红色的小塑料箱。这尸体身上的军装与众不同,肩上军章竟似是将军的徽记。
端古·阿猜好奇心起,上前将这具日军尸体怀中的小箱轻轻拽了出来。从那尸体的姿势看,这名日军将领临死之前想必用尽了力气将箱子揽在怀中,生怕被人夺去,只可惜历经这么多年的岁月,他的躯体早已朽烂不堪,再也无力保护他生前的秘密了。
端古·阿猜晃了晃火把招呼众人离开。大家出了大厅,依旧将铁门掩上,带上门厅内巨蟒和血貘的尸身,一起向通道外撤离。
端古·阿猜和小普拉扛着血貘的尸体率先走出洞口,莫达三人抬着巨蟒紧随其后。洞口外守候多时的族人看见几位勇士凯旋而归,无不欢声雷动。几位老人还唱起了故老相传的歌颂嘉达山杜顺勇士的歌谣。
端古·那吉老人在族人簇拥之下,站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他身旁的大总管普拉显然也刚松了一口气,面露笑意。
端古·阿猜见爷爷也来了,连忙放下血貘,跑到老人身前躬身行礼。那吉老人笑着搀起端古·阿猜,询问他洞内的经历。
端古·阿猜从头到尾细述了一遍,当讲到遇到血貘,老人不禁有些惊异,到后来讲到发现日军指挥所,老人脸上不由变得十分凝重。端古·阿猜将那个小箱子递给老人,并告诉老人这正是从指挥所那个日军将领怀中取出来的。
这箱子颜色艳红,十分引人注目,看款式有几分像是实验室保存易碎物品的容器,箱体连接处严丝合缝,密封性极好。端古·那吉老人接过小箱,轻轻按下箱侧的按钮,箱体上部“啪”地一声弹开了。
端古·阿猜顺着老人的目光向箱内望去,只见箱内是一整块的军用泡沫,泡沫正中挖出一个浅浅的长方形的凹槽。
凹槽之内铺着一块雪白的丝帕,丝帕之上平放着一本薄薄的红皮书,书的封面之上只在右上角写着“極秘文書”四个汉字——在日语里乃是“绝密文件”之意。
端古·阿猜忽然发现那吉老人拿着箱子的双手微微擅抖起来,他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老人。
端古·那吉——这位嘉达山三十二村大族长、昔日沙巴第一勇士,此刻,他的眼中忽然滚下两行泪珠,轻轻滑过面颊,“啪嗒嗒”滴在那殷红如血的红皮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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