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聊斋》——子木语

第一章 夜色中的破庙（一）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再过两日便可到洞庭湖，到时候，许兄、刘兄，咱们泛舟洞庭湖上，定要一醉方休！”

夜色中，一间破庙里。

一堆篝火轻燃，三个年轻书生盘膝而坐，吃着干粮和酒水，欢快交谈。

“听说大儒方孝鸿两个月后，即将在京都开门讲学，两位兄长可去否？”一个双眼狭长的男子，端着一碗酒水，问道。

“自然是去！方大师乃是我大宋国最具名气的大儒，能听他讲学，对我等必然是极有好处。”一个蓝衣青年轻笑一声，转头看向一个神态温和的年轻人，“许兄，你去否？”

“两位兄长，实不相瞒。”许木拱手道，“在下此去乃是舅舅家，欲要迎娶表妹为妻，此等机会，已是去不得了。”

“哦？许兄即将成亲了？”双眼狭长的男子，刘长水，惊疑了一声。

“许兄，天下美人何其多也。更何况此次方大师讲学，更是天下才子齐聚，风华绝代佳人比比皆是。许兄怎能因一点儿女之情，不去见识一番，岂不可惜？”蓝衣青年张海，惋惜摇头道。

“此亲事乃是早就定下，父母催促，只能依言。”许木端起酒水，笑道。

“许兄……”张海和刘长水还想再劝，这时，嘭的一声，紧闭的庙门突然被人推开。

寒风中，一个两尺左右的人形木偶跳了进来。

“这是？”许木三人同时吓了一跳，目光惊疑的看着那正站在门口月光下的木偶。

木偶不过两尺左右，手脚的关节处分别系着一些透明的丝线。

咯咯咯！

木偶的嘴巴突然张开，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

“啊！！！”许木三人同时惊叫一声，手中端着的酒碗顿时晒出来一些酒水，弄湿了衣襟。

“阿布。”

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白衣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面容俊俏无比，身体修长，皮肤比女人还要光滑白嫩，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气质如仙。

然而他的双眼却是空洞无神，好似一个看不见的瞎子。

男子十根手指上都戴着一个造型怪异的戒指，戒指上隐隐露出一根根透明的丝线，连接到木偶的手脚关节处。

“阿布。”

男子手指轻轻一动，那诡异的木偶凌空一个翻身，蹦蹦跳跳的走向破庙一旁的角落中。

男子在手中丝线的牵引下，跟在木偶身后走去，盘膝坐在角落里，闭目休息。

而那怪异的木偶，则是瘫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靠在男子的大腿上，面朝着许木三人，静静的看着。

“许兄，刘兄，这人……”张海咽了一口口水，惊疑不定的看着男子。

“听说南国有一种瞎子狗，这种狗并不瞎，但它却能为瞎子引路，故名瞎子狗。”刘长水目光打量着白衣男子身旁的木偶，有些不确定的说道，“这人虽是一个瞎子，但能以木偶引路，如同南国的瞎子狗一般，可见此人应该是个木偶戏的大师。”

呜！

一阵阵寒风从被推开的庙门里吹了进来。

篝火摇动不止，秋寒之夜的冷，席卷在这小小的庙宇之内。

许木眉头微微一皱，站起身子，走到门口，把庙门重新关上。

“这秋夜的寒，越来越冷了啊。”张海倒了一碗煮热的酒，双手捧着轻轻喝了一口。

“还是这喝酒爽啊！”张海大笑着，手指敲打在碗沿边上，低吟道，“秋月夜清寒，酒水暖身心，庙中三人坐，谈天也论地！哈哈哈哈……”

“张兄好雅致，当浮一大白。”刘长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张海指着刘长水大笑道：“哈哈，你这皮子，是想趁机多喝酒吧？哈哈哈哈……”

“张兄，所谓看破不说破也。”刘长水抹了一下嘴角的酒渍，微微一笑，用手一指许木，“你看人家许兄，就颇有儒雅之风。”

“刘兄抬举我了。”许木微笑道，端起酒碗准备喝一口热酒，去去寒。

然而就在酒碗端到了嘴边之时，许木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微微侧头看向独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俊俏的脸庞隐藏在黑暗中，只在火光的摇曳里，微微露出一些脸庞棱角。

而在他的身前，那只怪异的木偶一动不动的靠在他的腿上，面朝着许木三人，静静的看着。

这一人一木偶，好似从进来后就没有动过一下，甚至如果不是亲眼看过去，都好像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看着白衣男子消瘦的身子，单薄的衣物，许木眉头微微一皱，端起酒碗朝着白衣男子走去。

“哎，许兄，你要干嘛？”看到许木起身走向白衣男子，正在喝酒谈笑的刘长水和张海同时一愣，急忙叫住许木。

“秋夜太寒，你我有篝火取暖，温酒驱寒，彼此相谈解闷，但这人孤身一人，身弱衣薄，饥寒交迫。我等同是天涯人，今夜有缘在此庙相遇，也算一种缘分。小弟便想着，与他一碗酒水，也算驱寒解乏。”

许木轻声说着，走向男子。

“这位兄长，秋夜风寒，这里有酒水一碗，可以去去寒。”许木把酒碗递给男子，“若是兄长不嫌弃，可去篝火之处，与我等一同取暖畅饮。”

“不需要。”男子声音冰冷，眼睛从始至终都未睁开。

许木微微一愣，道：“这位兄长，大家出门在外，能相逢相识也是一种缘分，何必……”

“我说了不需要。”

唰！

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许木身前，许木吓了一跳，身子慌乱退后的刹那，他感觉自己手中一轻，酒碗已经不见。

而在许木之前的位置，一个木偶静静的站立着。

在木偶的手中，托着一碗酒水。

咯咯咯！

木偶怪笑着，手掌轻轻一翻，酒碗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咯咯！

酒水在地上流淌开来，木偶咯咯咯的怪笑着，一步步走向满脸惊慌之色的许木。

而在木偶脚下，那破碎的瓷碗碎片，直接被木偶踩得更加粉碎，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声音。

四周的空气好似凝固了一般。

许木感觉喉咙发干，浑身冰冷。

而在许木身后的刘全和张海两个书生，早就被吓得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恐之色。

“阿布！”

正在这时，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庙中原本凝固的气势瞬间一松。

咯咯咯！

木偶扭头看向男子。

“回来！”

男子冷哼一声，手指轻轻一动，一圈圈透明的丝线缠绕在木偶身上，瞬间收紧，直接勒进了木偶的身体里。

“别逼我，杀你！”

男子手掌一动，唰的一下，木偶瞬间出现在了男子的掌中，被男子一把抓在了木偶的小脑袋上。

咯咯咯！

木偶怪异的笑着，下一刻，它的四肢突然垂落下来，一动不动，如同一件死物。

男子面无表情的收回手掌，那一圈圈缠绕在木偶身体上的丝线瞬间消失，而木偶身体上原本被丝线切割出来的伤痕，也居然消失无踪，完全找不到丝毫痕迹。

“许兄，你没事吧？”刘长水和张海慌乱的把许木拽了回来，目光惊恐的看着白衣男子身前的木偶。

“没事。”许木摇摇头，目光扫过自己的手指。

在他的手指上，一道细小的伤口正在渗出几滴血珠。

第二章 夜色中的破庙（二）

夜，浓黑似墨。

寒冷，笼罩着整片大地。

寂静的破庙中，许木缩着身子，有些冷的发抖。

他的双眼慢慢睁开，篝火微弱了很多，火堆上的木柴只剩下一些碳火。

一旁，刘长水和张海同样卷缩着身子睡觉，紧皱的眉头里，隐隐表露出他们同样深受寒冷的侵蚀。

而在破庙的角落里，那个奇怪的男子和他的木偶，静静的盘坐在那儿，如同雕塑一般。

许木揉了揉冰冷的手掌，准备站起身子，去外面拾些木柴，把快要熄灭的火烧旺一些。

正在这时，唰，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许木的身上。

这黑影，正是白衣男子那诡异的木偶。

此时，这木偶的双脚踩在许木胸口上，让许木浑身动弹不得，如同凝固了一般，就连眨眼和喊叫都做不到。

咯咯咯！

木偶怪异的笑着，但它并没有看许木一眼，而是看向破庙后方的一座神像。

这座神像上落满了灰尘和蛛网，神像的头颅已经破碎，分辨不出这是哪一位神祗的泥像。

此时，一缕月光从屋顶的破洞中透射下来，照在神像身上。

一条条好似大树根须一般的透明触手，从神像的身上快速钻了出来，在月光下不断扭动着，慢慢延伸向许木三人。

“这……这是……”许木心中惊恐，眼角余光紧紧的看着那些蔓延过来的透明触手。

这些透明的触须在空中扭动着，触碰到了正在熟睡的刘长水和张海。

如同鱼儿见了水一般，这些触须快速钻进刘长水和张海的身体里。

仅仅片刻，在刘长水和张海的皮肤下，就全部密布了一层网状的根须。

而刘长水和张海，两人的身体诡异的瘪了下去，就如同一个漏了气的球，片刻之间，地上就只剩下了两张人皮。

这些透明触手慢慢的从人皮中钻了出来，围绕在许木身边，不断扭动着，好似想要吞食许木的血肉精魂，却又在惧怕什么。

咯咯咯！

那站在许木胸口上的木偶，诡异的笑着，所有靠近过来的透明触手，突然全部在半空中枯萎，化作一团团飞灰消散。

吱！

一阵怪异的声响突然从神像中传来，所有触须如同受到了惊吓一般，全部缩回了神像中，消失不见。

整个破庙里，重新变得平静起来。

微弱的碳火微微燃烧着，木偶转头看了许木一眼，在木偶的嘴角，一丝诡异的笑容浮现出来。

下一刻，

唰！

木偶瞬间消失，重新回到了角落里的白衣男子身边，而原本压制在许木身上的诡异力量，也瞬间消失不见。

“啊！！！！”

许木惊恐的张口大叫，整个人从地上翻爬起来，大口喘气，目光惊恐的看着地上的两张人皮。

不久前还一起谈天论地的两位书生，现在，就只剩下穿着衣服的人皮！

“你明明有能力，你为什么不救他们？！”许木猛的抬头，看向角落里的白衣男子。

“我为什么要救他们？”白衣男子神色始终冰冷，双眼微闭着，一直没有睁开。

“这是两条人命啊！！！”许木有些难以置信道。

“人的命，又不是我的命。”白衣男子冷笑一声。

“你……”许木还想再说什么。

“闭嘴。”

唰！

许木眼前一黑，木偶瞬间凭空漂浮在他面前，一只冰冷的手指按在许木的眉心上。

“一水之恩已了，现在你我已无瓜葛，若再扰我清净，我便让你永远消失。”

“嘻嘻。”

“三百年不见，苏洛，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一阵优美的箫声突然响起，破庙之外，一只巨大的白虎从虚空中漫步走来。

白虎甩动着尾巴，充满着一股威严的气势。而在白虎的身上，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带着面纱，穿着一身黑衣。

皮肤白嫩似雪，纤细的指尖转动着一把玉箫，秋月般的眼睛隐隐有着一丝魅惑，耳旁盘踞着一条碧绿色的小蛇，正在“咝咝”的吞吐着蛇信子，望着破庙中的白衣男子。

“鬼姬。”白衣男子微闭的双眼第一次睁开，露出一双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睛。

“嗯？苏洛，你的眼睛？”鬼姬神色一怔，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世间丑恶太多，看不见，也就无需再去看。”

苏洛手指轻轻一动，木偶瞬间飞回到了他的怀里。

“阿布。”鬼姬神色复杂的看着苏洛怀中的木偶，“你还留着他。”

苏洛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他是我的弟弟，我此生唯一的亲人，只有他与我不离不弃，我为何不留着他？”

“他终有一天会吞了你的。”鬼姬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那岂不是更好。我与他，本就是一胞所生，他便是我，我便是他。”

鬼姬眉头微微一皱：“苏洛，你变得更加偏激了。”

“不是我变得偏激，而是我看清了这个世间的人情冷暖，看明白了笼罩在这片大地上的黑暗。”苏洛嘴角的讥讽更甚。

“鬼姬，你来找我，不是来和我叙旧的吧。”

苏洛无神的双眼，静静的看着鬼姬，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之色。

“是有人拜托我，阻止你回南国。”鬼姬微微一叹道。

“呵，我苏洛离开了三百年，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苏洛冷笑一声道，“让我猜猜看，能请动你鬼姬的人，是鲛神，还是南国之主？”

“苏洛，你是真猜不到，还是，不敢去猜？”鬼姬抬头，盯着苏洛的表情。

然而，苏洛的脸上，始终冰冷。

鬼姬眼中露出一丝遗憾和复杂，微微摇头。

“苏洛，你好自为之吧。”

鬼姬伸手拍了拍座下白虎的额头，白虎低吼一声，摇晃了一下脑袋，转身腾飞上虚空，消失不见。

“呵。”

苏洛静静的站在原地，半响之后，他轻笑一声，俊俏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

“阿布，走吧，该是时候去见见那群老朋友了。”

苏洛手指微微一动，在他怀里的木偶顿时凌空翻飞，落在了地上，朝着庙外的黑夜里一蹦一跳的走去。

丝线的牵引下，苏洛跟在木偶身后，走进了黑夜之中。

浓郁的夜色好似一个看不见的凶兽，把一切都吞没了进去。

破庙中，许木望着夜色，低头，目光复杂的看着地上的两张人皮。

他以前只是一个普通人，虽然听说书先生讲过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但他多半以为是说书先生为了增加故事的趣味性而瞎编的。

但今夜，石像中的透明触须，骑着白虎的黑衣女子，木偶引路的神秘男子，

以及，

地上的这两张人皮。

“刘兄，张兄，虽然你我相识不过三日，但我必会送两位兄长魂归故里。”

许木低叹一声，把地上的两张人皮卷了起来，神色复杂的走向庙外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