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云海录》——夏罹
序章 回到一切的起点
我不确定,是否已经睁开了眼睛,我可能正在四处张望,但没有任何画面。意识还在,我正在分析自己的处境。有多久了?感受不到时间,没有变化。但意识在流动。
在流动吗?
不,意识只是存在,这不像是运转。我是否睁开了眼睛?我的处境?我的意识在?睁开眼睛?没有画面?我的身体?——它们不是在开始或停止,它们在我周围漂浮。
……
仿佛漆黑而广阔无垠的原野上,燃起了一簇火苗,又像是无比炽烈的阳光里,有一处颤动的树荫。我不知道周围是黑暗或光明,也可能都不是,但姑且认为是黑暗吧,那么在这黑暗中,虽然看不到火焰,但确乎是有光的样子。
那是一团柔和的光。如果能看到光,光应该正照着我,但我还是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光团里像有许多事物在不断地飞掠而过,是光在动,还是那些事物在动?我认为我一直盯着它,但却没有觉察到被收拢在它范围内的过程。
“回到…起点…一切…”
我不认为有声音,但我察觉到话语。我想问,但是找不到可以用的嘴。
“我想你还是习惯这样的对话。”
声音从面前的人影里来,没有出现的过程,努力去回想,却发现这短暂的记忆里它一直都在,从我不确定是否睁开眼睛时就在。这人的声音似乎不从口中发出,但好歹是真的声音。
我们在一团毛茸茸的光里相对而立,我察觉到了自己也有身体。我的嘴唇相互触碰了,我现在可以问:“这是哪里?你是谁?”
“这不是哪里,我也不是谁。”
“嗯……”
“为了减少无益的交流,我想直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应该已经发现,你没有记忆,但却可以理解各种事情,仿佛具备极为渊博的知识和无与伦比的洞察力。”
“可是……”
我抑制不住想要发问,这人却可以毫不费力地制止我,然后自顾自地说下去,并且我发现,我就算心里想要抗拒,也全然听到和了解他的意思。
“别说话,我会带你回到一切的起点。你的感觉就像成了一个幽灵,对,你是那样理解这个词的。你会觉得我变成了各种各样的人,而你是附着在我身上的幽灵。你会察觉我的思维,通过我的感官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这样我们能够回到起点,用另一种方式,再走一遍你来时的路。”
我还来不及回应,就像幽灵般附在了第一个人的身体上,意识仿佛与之融为一体。
001 鲜血涂衣的观战者 一
时间:德亚历七四三年,伯木廿八日
地点:莫提尔王都-樊多摩尔斯审判庭
附身:御用战争诗人-涅尔默
车水马龙的莫提尔王都大道,一端截断在樊多摩尔斯审判庭前,今天这里将上演又一场英雄末路。作为莫提尔王国当代最有名的御用随军诗人,审判庭是我经常光顾的场所,因为他们需要记载战争的人来还原战争里的罪。坐满人的审判庭,就像樊多摩尔斯前广场上空的和平鸽,纯洁的外表,贪婪的各怀鬼胎。
“嘿!鲜血涂衣的观战者,您也去往樊多摩尔斯的审判庭吗?””
“日安,我用肯定来回答您的问话,半座宝船的宴会人!莫提尔的奥密瑟王用最后的血沐浴在下的诗篇,于是鄙人被尊敬的阿耶斯长老选为第五名掘墓人。”
“噢!愿血与云恩赐洗礼!”
“愿血与云恩赐洗礼。”
路上遇到的这位,是世袭子爵罗斯,算得上是我的一位朋友,骨子里带着他们家族僵枯已久的偏执,继承巨大的财富,热衷于狂食豪饮的宴会。大陆御诗院根据《诗称法》为各种知名人物书写传记诗,诗歌的标题往往是据人物事迹而来的专属称号,这本来是针对已故名人的,但现在诗人们也很热衷为仍然在世的名人冠上称号。
一般的知名人物通常得到某种身份定义,加上其名字构成称号,比如审判庭戍卫队长诺尔达被称为“肃罪(宿醉)铁卫诺尔达”。更加知名的人物会得到一个较长的专属称号,比如罗斯子爵的称号是“半座宝船的宴会人”,而我被称为“鲜血涂衣的观战者”。那些尤其著名的英雄和传奇人物,则可能得到两到三个短语组成的冗长称号。
总之,称号越长,名气越盛。
樊多摩尔斯审判庭有高高的十七级台阶,需要俯身攀爬才能登上,如果不是为了圣殿诗人的荣誉,我真的不愿意五体投地来上这座虚伪的阶梯。坐在主审席左边最前一行的第五个座位,第二十三次来到这里,比从前到得都早。只要过了今天,确定下奥密瑟王之死的那一点无聊的细节,我就可以完成第一百篇英雄赞诗,正式成为圣殿诗人——快点结束吧,反正审判的结果早就确定了。
今天在这里受审的,是“神木弓的百矩诛蜂,叶西里的流浪之臣”,莫提尔王国近卫伍的指挥官,我曾经在赞诗中提到过五十七次的辉罗耶勋爵。罪名是毫无疑问的误杀王国的前主君,“血与云的震世王,云中恩赐的明主,银枪断夜之战神”,伟大的奥密瑟王。这场审判之后,我将在诗篇中为这悲哀的霸主大书特书,我决定描绘他无比壮丽的一生,让他的名字出现超过三百次。
樊多摩尔斯是莫提尔的最高审判庭,却万幸有着简短的审判流程,由元老院的主审们听取七名被认为有资格道出真相者的陈述后,当庭作出审判。
辉罗耶是一个没有表情的人,在我的诗歌里,五十七次我都没有写他的表情。战场上的他是很好的素材,每一次他在诗歌里的出场都让人欢呼。他用长长的手臂立起巨大的木弓,那弓是叶西里传说的湖水里某种不一般的木材制成,轻得像我的鹅毛笔,却坚韧无比。他把弓弦紧紧绷在脸上,坚毅和英俊的脸会有一种微妙的扭曲,卷曲蓬松的头发在风里颤动,当他释放那迅如光电的箭矢,在轨迹的尽头一定有唯美的破灭。
那无敌的奥密瑟王,也是这样破灭的。
第一名陈词人登上陈词台,面向着主审的元老们,背对着辉罗耶。如果辉罗耶认为陈词台上的人在说谎,他可以用手里的木剑刺向陈词台,虽然一般情况下刺不死人,但辉罗耶是名震天下的战将,开神木巨弓百矩诛蜂的魔子,即便身体被锁链缠住,手里只有一柄木剑,对普通人来说,也有足够的威慑力。
首先上台的是医官倍克里,七十多岁的这位老医生用大家都听不懂的陈词,证实了夺取奥密瑟王生命的是他最信任伙伴射出的一支箭矢。冗长而乏味的说明过程中,辉罗耶一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位老者的后背,始终没有用剑的打算。
医官的意思是这一箭的力道和位置都令他感到绝望,当时在现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尊敬的王永远的死去。他认为这不是误杀,而是谋杀,虽然对于背后的阴谋一点线索也没有,但这力道和位置,不可能是巧合。
第二位陈词者是一位远道而来的代理人,奥德蒂亚王国迪丝莉莉女王的随侍女官。奥密瑟王的死带来了国际关系的一些改变,当时与奥密瑟王对决的迪丝莉莉女王,被称为“奥德蒂亚的圣女王,双月之湖的执剑少女,风姿绝代的光明之锐”,未能在与奥密瑟王的决斗中正当取胜,也没有落败,赌上国运的决斗没有合适的结果,随即与继位的约密度王协议停战。
绝色的迪丝莉莉女王不能亲自前来,实在让人遗憾,不过派来的随侍女官也已经让审判庭里见识短浅的人们惊为天人。女官的陈词相当简短:“尊敬的莫提尔元老院的各位阁下,下官带来奥德蒂亚圣女君主的话语,勇猛却失德的辉罗耶破坏了光明正大的对决,误杀了伟大的奥密瑟王,在场之人有目共睹。”
我是第五位陈词者,因为我在最好的位置观看了这场奥密瑟王最后的战斗。我就像他的忠实观众和老朋友,见证过他十几次在这样的决斗中战胜对手。他无疑是最伟大的战士,甚至配得上我浮夸的赞诗。那是一场令人激动的对决,银枪断夜与光明之锐,相互碰撞的光辉,让黎明都逊色。双方的将士,有幸在场的人们,都在期盼和拒绝着结果,那是不会再有的伟大战斗。
在我走神回味神王与圣女的对决之时,第三位陈词者已经被抬了下来,肥胖的脸一片煞白,颤抖的表情显示着惊魂未定,不自然的扭曲姿势、手忙脚乱的医护人员使我明白,这头不幸的肥猪挨了辉罗耶重重的一记剑击。
他应该庆幸,如果那不是木剑,他一定已经死了。周围人的议论告诉我,倒在地上的肥猪是当时为决斗护场的一名世袭将军,随征不过是混个军功,顺便尽一点血统义务。肥猪说到“辉罗耶当时搭箭瞄准那穿铠甲的母老虎……”,就挨了一下,连滚带爬地结束了发言。
如果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给那肥猪一剑。双月之湖的执剑少女,那是只有最优秀的诗人才有资格描绘的倾国姿态,可叹见识短浅的肥猪因下贱和无知而出言诋毁。迪丝莉莉也是我喜爱的人物,虽然身为莫提尔的御诗使,难有机会写到敌国的君主。而前辈诗人留下七蛮王与剑之少女的故事。
那时东方荒原上的七个部族首领,约定结束百年的部族混战,联手合兵向奥德蒂亚入侵,指名要求刚刚继位的迪丝莉莉出战,扬言要征服奥德蒂亚,并放话称率先攻入王城的部族领袖就将占有迪丝莉莉。
光明之锐的迪丝莉莉,银甲的战马曲线完美,优雅的长剑仿佛绸缎,在双月湖畔迎战七部联军。谁能想到,十六岁的执剑少女,眼神之中宣告必胜,绝美之极令人自惭。交兵不久,远来的蛮族联军就请降了,奉迪丝莉莉为双月圣女,在奥德蒂亚东界筑城为国,是为双月之城,七王联席共治,东方荒原迎来久违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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