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刀》:前序 教徒之死
前序 教徒之死
梯形刃锋半斜的裁刀高悬,临近正午枯亮的阳光完整地耀射出形状,在下面看晃眼得像黑夜中凝视九百流明的二极管灯板。满溢的人甚至想拥上去六米的砖砌高台。刑台上凌一颗扁长的铁锹背似的发乌的头颅,人是趴着绑在那里的,圆槽卡住脖颈,脑袋那样滑稽地立着,颏空抬,仅看就困倦得不行,他双目平定。
刀架是新鲜的钢筋就水泥砼临时粘起来的,简陋的四根组的轨道并不能十分保证滑刀正确运行,不是为自己就粗制滥造的玩意儿这年头很多见,据言是为了充分表达对犯人的厌恶与蔑视——能切开脖子足矣。
用这么费劲的方式处决不仅营造场面效果的原因,根本在于革命军首领是法兰克保守派。偌大中原竟没有人可领导推翻暴政,终于轮到外来法国青蛙在中胥堂而皇之搭起大戏,见笑见耻。
而民众已在高压政策下不考虑那么多了,今天解放。
今天解放!这话应当由声带撕裂似地振动,再经圆撑的嘴叫出,然后叠加全部逾一千万台下从故宫绵延到圆明园,平铺了整个兆京四环,汇合成排山倒海的呐喊。
之后便该杀掉狗皇帝,那自称中上圣的残暴青年,衮职有阙,罪不容诛。
曾经中胥人民共和国成立时承天门城楼盛况空前,今朝中胥君主专制帝国风朝唯一位皇帝处决观览规模宏大犹胜之。他不配在上面,于是起土台供赏看。御水干涸,在河床上都攒满了人,堆叠。帝国定都城于洛,皇帝回到远在江北省庐阳市的生长的地方,以及归宗河阴的故乡的权利和奢望,被剥夺在身首异处客死横野的结局里。
无人会,登临意。
有些时辰了。烈日与狂热的人们互相助势,群情激愤着扭曲,整片整片地躁乱蠕动。刽子手又偷望向人毯,目眩恶心,他不敢瞭了,他得够清醒来盯紧绳子,绾着杀掉狗皇帝的刀,虽然他只需要在适宜的时候扳开卡扣,之后绷索松弛嗦啦一声就会流畅地切下狗皇帝的脑袋,之后他得接住那东西向同胞显摆显摆,起码他得盯紧不让刀那么早要恰好落下,或在机械意外时拽住绳子……他也只能干这些了。
如果把皇帝草率地杀死,或许更能形象生动地表达侮辱性。行刑官如是想。他是很勇敢的战士,却依靠胡思乱想来转移注意,稳住双手,不去窥视皇帝的表情和黑压的疯狂的波涛汹涌的民众,这二者都令他恐惧。
皇帝有一张年轻清秀的脸。他仍顽固地矗立着头颅,昂首。这个举动让看到的人民愤怒,几乎是不可遏制瞬间迸出秽语来,大声叫嚷着无不义愤填膺,真理似乎站在他们这边;后面的并不知道为何会有新的强烈的声讨,却也莫名地愈加暴躁,震耳音水涨船高,人人面憎焰火滔滔。这称作同仇敌忾。
断头台的设计在皇帝看是很弱智的。至少他不会让罪人的脑袋扬起,一个挽箍是很轻易的做法。而为显示新政权的仁慈,便于之后的统治,叛军没有过多地折磨他。好吧明里没有。但皇帝觉得血淋的自己更能满足现在变态的人民的欲:其实浩劫中他们已经不剩什么良知了。皇帝暗忖。他知道崇祯凌迟袁崇焕的,好多好多抢着买他的肉吃。这蛮容易发生。只是叛军头子不舍得,皇帝的身体很美味很有营养。
皇帝的背部,贯穿了躯干骨的整副墨绿色的铜锡合金,革命军从洛城历史博物馆和故宫等地拿的西周明器,重熔后铸成的“人键”,是皇帝骄傲的发明。青铜十四爪抓牢肩胛骨,绞齿相互按卡在骨正关节突棘突绕下横突,盘盘肋骨结节,从颈椎胸椎腰椎直到骶骨尾骨的尖不落,完美地锁住人体,古典榫卯结构,即使金属也似焊的一样牢靠。只需把机械对准按下,一拉中轴,就会严丝合缝地绵密咬死。革命军首领法国贵族对这精妙的机关爱不释手,把他用在了皇帝的身上。
皇帝还创造了锁死整个中胥国土风水的“地镇”,锁的是龙脉。皇帝讲,“活物就是在浪费”,于是武断地起兆京、石门、并阳蜿蜒西去,二自绕庐阳过郢城,三连邕、羊两城上移,再远征西域葱岭,涉世脊定天中,回溯,在各地钉下上万根铅柱,数目仍在激增。所以抽天下龙气灌入泉城正湖,使其成为灵池,召唤出“坎魂”供自己食噬。工程浩荡,是皇帝的奇迹,也是皇帝的业障。
据说所谓“天封”大阵,在洛的帝宫,未有人见到过。
但一切终了。皇帝被押上刑场,摆上刑器,装上刑具,身体变形凹陷衣裳又隆起,好比剑龙背上一排巨大的骨质板。监斩官起立,把手搭在皇帝的头上,足够亵渎足够僭越地抚摸,使力一摁,而没能按下皇帝高贵的头颅;监斩官不动声色,他微微提起右手,前端指节扳住皇帝的额,阴险,就像抓住头发拽起那东西,让他看看被他迫害的人民,看啊!看啊!群众第一次安宁,皇帝看着被他迫害的人民。
人民。
皇帝没有多少头发,有的是一头坚硬的碴子。皇帝喜好简洁的发型,主要是由于懒得清洗。就跟颗蟹黄瓜子一样,嗯,这是故人的形容。很久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了,之前皇帝是皇帝,万人之上;之后皇帝死了,不道也罢。
皇帝挂着和煦宠溺的哂笑,望他的子民,目光灼灼。世界还没有变成灰烬与血和泥……监斩官开始宣读法律文书,无非是解释描述皇帝该死,要死,封建复辟就成了逆贼。
监斩官厉声问,如何!狗脚朕!讲!
对千万憎恨的眼睛,皇帝宣告:
“我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就是影子了,所以要有光。
中庸为境,任何极端主义画派都该死。
人生是棘轮,历史是棘轮。”
所有国民都像亢奋的雄鹿,皇帝晦涩的话听不懂也不听,皇帝还在絮絮地念,
“公叵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命运从未卷土重来,我从未死去。”
皇帝叙述完毕,阖目,静候中晌。
少顷。
裁刀霎时堕坠,玉枕骨稍阻便被轻巧地划开,露出奶黄色的粗糙的骨组织,割下皇帝的头颅。刽子手接住滚落的脑袋,高高捧起,他脸色病态地潮红;皇帝已安详地闭上眼睛,脖颈处流下鲜艳的血,顺着两条小臂淌进袖筒里,或打在行刑官仰起的餍足的面庞上。
人民爆发出山哭海啸般的欢呼。
然后,
场景现实中回倒,
梯形刃锋半斜的裁刀重新高悬。
狗皇帝又在眼前。
监斩官厉声问,如何!狗脚朕!讲!
天像一块上好的淡蓝云锦,蒙一层不均匀的雪纱,真干净,全然不染浑双色,散出神圣的救赎的明亮具象,欲将咏唱无限的史诗。
重获新生,
皇帝带着和煦宠溺的微笑,带着春风拂面地探出的白白的光,望他的子民,目光灼灼。
他再次宣告,
“命运从未卷土重来,我从未死去。”
人民爆发出山哭海啸般的欢呼。
第一章 机关算尽伊始
人多力量大,话粗理不俗。在简单的弱肉强食社会中数通常决定成败,进化森林里此句更是真理。量引起质变,而基数的牺牲成就巅峰,统治者往往具有极端强的能力,是从其他生命的奉献获取的资本。政治论不适宜交流缺乏的群体,死亡是活着的代价。
李常川渴望身前所有人都聚焦于他,并自然流露出钦仰的目光,他直直把视线投到远方。而不是混在二周休的放假队伍里似要淹死,时时有窒息的倾向。
人民实在是太吵了,李常川厌恶热闹,他喜欢静谧的黑暗胜过喧哗的黎明。
实在是太吵了,让他想马上逃离这里。
当李常川在厨厅里蜷缩惊恐,他的思绪疯狂地杂乱生长。他飞速地度过了自己十三年的短暂人生,最终才骇惧欲绝地游移开空洞的视野。
他仍提不起面对浩劫的勇气,丧尸者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提起(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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