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仙梦忆录》——九幽血凌
染你眼角眉尖,属我旧时泪痕
染你眼角眉间,属我旧时泪痕
作者:司雪·云夏
我叫伶无双,是来自花间地狱的一缕妖魂。罗刹告诉我说,我的元神是凡间的一株泪颜修炼而成的妖。我不清楚,也不怎的在乎。
但某一日,罗刹突然问我,是不是想要回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把,在确认三番他不是开玩笑之后,我慎重地给出了我的答案:回哪里去?他显然愣了一下,之后这事便不了了之了。许是我真的不想去那所谓的凡间,这里真的很好,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有这些魂魄为侣。我为何要回去?哦不,是去那我毫无印象之地。
我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那个浑身邋遢难堪的游魂的,许是他追着我叫离娘时,许是他同我抢难得的吃食时,抑或许是更早。不知为何,我总能在他并不干净的脸上找到一丝忧伤,且,他追着我喊离娘时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那让我觉着心纠,我讨厌那种感觉!罗刹说,泪颜之心,贵比磐石,轻易不落泪。一朝泪落,一朝亡灭!
再一次见到他,是在他要投胎时,狱姐令我将他拾掇拾掇。他就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我用法术将他身旁污邪去除,却不小心惊动了他。他的眉间有一抹泪滴状的血痕,抹不去,好似在哪里见过。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乌黑中带着点明亮,宛若天上的星辰,夹带着些许忧伤,更是给他度上了一层无色隔膜。他又要开口了,生的唇红齿白,我却不喜他开口,然而阻挡不住,“离娘…”
心中一阵钝痛,绞得人生不如死。然而我已经死了,却忘了,游魂无感这一说。罗刹说:只有情伤难断,情债难偿,非情之事非感所致。只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离开了,我却好似心中缺了什么似的,突然很想再感觉一下那苦痛。我问罗刹是不是可以去凡间游历一番,他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样子说:“我帮你安排转世。”我又问他可不可以只去凡间玩两天,不投胎,他没有说话。我竟从不知,那时我问的问题有多么愚蠢,身为游魂的我怎能去那凡间?除非投胎,否则魂飞魄散。
我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凡间,然而我并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茫然地走在每一个角落里,感受着人来人往,终究只是徒劳用功。然而事情总是有改变的,再一次醒来,我便到了那茅舍之中。那茅舍主人唤我离娘时,我不知是何意。
然而我终究是看不到了的,失一感换一世。只是茫然中又看到了什么,我看到应是牢狱之间一红衣女子抱着一男子在哭,女子坐在地上,看不清面容,男子被她抱在怀里,那泪水竟是血色的!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却猜不出来,只觉心中疼痛不已。我好似又听到了有人在唤离娘…是错觉吗?
我有些乱了,睁开眼,依旧是漆黑一片。却能听到旁侧惊喜的声音,“父亲,她活过来了!”似乎是个少年。我又死过了吗?那狱中的景象一遍又一遍地显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
我只在这茅舍里留了一会,待那对父子外出,我便走了,凭着其他五感,不知到了何处。那鸟儿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叫唤着,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小。
清风打在我的身上,伴着些许湿意,冷极了我,哆嗦一遍又一遍。我知我坚持不住了,但仍不愿放弃。罗刹说,眼、耳、口、鼻、心、意尽失,七世尽毁。我只有不到七日的时间,一日一世,一世一时。
眼前渐渐变得亮堂起来,我该是听不到了的吧。然而只一瞬,又到了漆黑无比的境界。我一路走着,感受着这丝丝寒意,让我知道我还活着,而且我成了人。都说游魂见不得阳光,我不知道这打在我身上的温暖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所谓阳光。但至少我还有直觉。一阵刺痛感从脚心传来,我跌倒了。
原来走在地面摔倒是种感觉,为什么呢?只是我还没有找到那个有着忧伤眼睛的人,只怕是他再唤我离娘我也听不到,他再忧伤我也看不到。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有人将我扶了起来,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随着心却有些不自觉地叫出了那个名字,罗刹。然而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叫出声来,我听不到,应是没有的吧。
那人顿了一下,又继续将我搀扶起来,我在他的背上,竟一点也不觉颠簸。罗刹说,游魂无足,行而不行。
我又见到了那狱中的景象,所不同的是,我听到了那女子的话:“若今生注定我亏欠的你,那么黄泉路上我再偿还吧。届时,请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莫要忘记了啊。”她在哭,哭什么呢?明明说话说的那么平静,为什么我的眼前会模糊起来,逐渐变得通红一片?
“越郎~!”
即便眼前通红一片,我仍尽力地尝试去睁开眼睛。我觉得脸上有东西流下,却没有办法去抹。我是谁?
罗刹说,七世尽毁之时,魂飞魄散之日。我又死了。我看到我躺在众人之前,那中殿之上。面容娇好,妆容精致,红衣翩翩,安静得不似常人。那一个个素缟而泣之人,我已无心再管。我是谁?
我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远,一位黑衣游魂在花间地狱将我拉住。“你回来了。”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朝他笑了笑。我清楚地看到他眉间泪滴状的血痕,笑得更灿烂了。
我是花间地狱的一只游魂,为名伶无双。我是凡间一株泪颜炼化而成的妖的一缕,来这花间地狱,只为偿还于凡尘欠下的债。我误了那位叫公子一世,这回便让我用生生世世来偿还。即便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伴着你也是好的…
公子啊,可知落你眉间那一滴血,便是我这半生与你的承诺,唯愿君安常在…
罗刹说,情之一字,最殇泪颜。
伏以艳阳残血
伏以残阳艳如血
作者:司雪·云夏
雷声隆隆,大雨滂沱,天边划过一道闪电,将屋外的人的心都揪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屋内传出一道响亮的婴儿哭声,屋外的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大有喜极而泣的趋势。
“恭喜苏老爷,喜得千金!”
产婆的道贺声才落,却闻屋外气氛凝重不已,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没有理会什么。
醒来的苏夫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哭的不止不息,苏老爷也因此长久叹息。“当真是家门不幸,天要亡我苏家!”
原来,前些日子有一道士算道:“若是位公子,可带来门室兴旺;若是位小姐,轻者家道落魄,重者家破人亡!且,生绝不过十七…”
苏夫人见苏老爷愁眉不展,又担心苏老爷答应她不弃女的事反悔,尽管身子孱弱,却还是尽力开口道:“老爷,贤儿…”
苏老爷不忍见妻子落泪,只得道:“不必担忧,那道士不过是个江湖郎中,我苏家儿女,岂容外人胡言乱语扰了心神?你且安心歇下,贤儿若是命薄,当得我苏家列祖列宗庇佑。”
十年过去,又五年过去。苏家自三年前大雨一场,光景总不见好,惨淡之至。前些日子,苏家老爷出门遇洪水,队伍不幸被卷走,尸骨无存,同行之人,无一生还。苏夫人闻讯,殃殃几日也撒手人寰。
苏锦贤从祠堂出来,身侧婢子不忍见她如此伤心,也劝了好些次,奈何都没有用。如今将寄宿至苏家大伯家中,也不知会如何。本听闻苏家与当地的何家有姻约,苏家大伯言待苏锦贤及笄便打发她嫁过去,女儿家家,总归他们还是有些心理阴影。
在听到要嫁去何家的消息时,苏锦贤是愣了的,婢子听了却更是不满,心中责怪这苏家大伯不懂规矩,守孝期未过,哪能红装而嫁?“听闻那何家三子,个个不同。大儿何疏璧子从小习武成痴,结果上了战场没几天,死了。二儿子何疏辞生下来性情寡淡,有有疾于身,不喜与人交道,是个不讨喜的人物。三儿子何疏盛饱读诗书,通识天文地理,这不今年还上科赶考去了,估摸着能在中国定居,当个官老爷。也不知小姐嫁与何人,若是这三公子,还好些,兴许能做个官夫人,但若是二公子,奴婢也不知了。”
正值深秋,窗外枫叶红了大半,秋季本不讨雨,却奈何今年雨下得特别。方才还万里无云的,转眼就细雨纷飞。
“明日小姐就及笄了,苏老爷也不知怎的,突然说要大办,隔月就将小姐嫁过去。这般匆忙。”
正说着,却见苏锦贤支着脑袋,眼眸早已阖上。婢子不忍惊扰于她,悄悄地取了件毯子给她披上,又关门出去了。
说是大办,其实不过多设了些酒席,也无有太多的礼节增添。隔着屏风,婢子将何家二公子老远的指给了苏锦贤看,是个俊俏儿郎,想着若非何家老爷态度强硬,他怕是不来。否则,怎会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头吃菜?
自那一日见过了这何二公子,苏锦贤便有些开始盼着嫁到何家,俊俏儿郎谁人不喜?终归还是有些女儿家的矜持,婢子在同她言道她未来的夫婿便是那何二公子时,苏锦贤装作有些不在意的样子,一面低头缝制她的嫁衣,一面却有忍不住想听婢子再说得多一些。
婚期自是极快来到的,面对红镜,她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若非苏家大夫人在这,还真不知改如何了。看着这镜中红颜,苏家大夫人不由得有些感伤起来,“当初你母亲嫁过来,也是同你一般大。却怎知,这好好的人儿,就…”却忽而瞥见苏锦贤没有做声,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道,“瞧我这张嘴,这大喜的日子,且不提这等伤心之事。今日伯母为你上头梳妆,望你嫁过去能过的红红火火,平平安安。”
苏锦贤仍旧没有说话,此情此景心中触动难免,但是母亲说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日子的便是出阁之日,断不能哭哭啼啼,否则触来霉头,日后有得悔恨。
苏大夫人强笑着拿起梳子,小心的用手抚过她的发梢,鬓边,口中念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丫头,你也是读过书的,须知嫁过去就是何家的人了,断不要记挂着,出嫁从夫,一切以夫家为准,可记住了?”
闻言,苏锦贤敛下眉眼道:“锦贤明白。”苏大夫人可算是松了一口气,连生道:“这就好,这就好…”
旁侧的婢子看了,不忍地别过头去,任鼻子塞了,也不肯留下一滴泪来。从此以后,苏家,再无苏锦贤!
苏锦贤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一个流程,只知道嫁过去后何家待她很好。公公婆婆好,郎君好,便足矣。
虽说嫁做人妇,却并无多做什么。夫妇和睦,尽管有时会因为对书中某些词句的理解吵的不可开交,而后苏锦贤在房中黯然伤神。但每次何疏辞总会让着她过来同她赔礼道歉,于是两人又相敬如宾。邻里之间对何家这个新媳妇也无有闲话传出。至少目前的一切都还是尽如人意的。
但,嫁入何家近半年却一直无有子嗣的迹象,何家二老不免有些心急,何夫人总领着何苏氏去送子观音庙求子,奈何总不尽人意,开始有些不满。但顾及着二儿子的身子,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春季日子性情不定,何疏辞本就有疾于身,不小心冻着了便没再好过。如今春寒一至,更如雪上加霜。开始仅是咳嗽,日益加剧,大夫只能出些方子抑制着。后来便下不来床,日夜缠绵于病榻之上,人也日渐消瘦了不少。何苏氏见丈夫这般模样,心中疼的紧,却无可奈何,只得一个劲地落泪,每日守在榻边同他谈话。泪水滴落在药汤里,滴落在榻沿上,滴落在各地各方。
为了博取何苏氏的笑颜,令她欢喜一些,何疏辞对着她道:“你…替我做一件事,可好?”何苏氏强颜道:“相公要做何事?”“咳…你去,将梳妆台上…左端那个上了锁的匣子…给我取来。咳咳…咳咳咳咳咳,底下有一暗阁,你…咳…敲两下它…自会打开。里头…有一枚哨子,你取过来…给咳咳咳…咳咳…给我。”
“相公要这东西何用?”何苏氏正有些疑惑,却听他道:“锦贤,你嫁过来…咳咳…是我亏待了你,咳咳,这东西你且收着,若有一日我真不在了…”闻言,何苏氏用手制止了何疏辞的话,哽道:“相公莫要言那胡话,相公自当长命百岁。”
“你且听我说完,若有一日我真不在了,你拿着这东西,我准你改嫁,可听…明白了?”
这病一拖再拖,终是于夏末去了。那一日,许是被高兴昏了头脑,何苏氏见何疏辞言可以下来走走,便陪他在院中留了一下午。两人并肩坐在秋千上比作诗时,何苏氏想不出来用词,过了许久才言认输,只是唤了肩头之人好几次,均无反应,才始抱着他哭。何苏氏认为是因自己允他出来,他便不再过问人世,伤心不已。
后来,后来便疯了。
邻里皆这般道这何苏氏。
又是一个秋季,枫叶早早地落了一地,满地残红,枝头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夜晚一场异常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过后,人们在那秋千之上发现了何苏氏。她就那样安静地靠在秋千上,晃啊晃,双眸阖上,已不见了光彩。她身着一袭红色嫁衣,戴着金钗步摇,妆容精致。
她死了,安静地去了。
她来时,安静地来,另有大雨惊雷为她相迎;她去时,安静地去,也有大雨惊雷为她送行。
“啊,我可怜的女孩,你是否心有不甘,不甘于这命运弄人,偏生给了你幸福又要毁你这难得的欢颜!啊,我可怜的女孩,你是否割舍不下,不下于这甜情蜜意,却终落得个曲未终人已散!啊,我可怜的女孩,愿你来世再不做这命运掌间之人,再不至这悲离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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