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逐壹》——遗世虚无
序一 徐讟
东胤洲,某处。风拂过层层垂柳,漾起江中碧浪。
是江水染碧了柳,还是柳映青了江?
谁也不知道答案,于是,这条普通的江有了自己的名字——柳江。
一人,身着皂衣,伫立在江边,凝视着江中的水。他缓缓从身上取下一只爵,把它略微倾斜,竟有一涓细流从柳江流入爵。江水是正常的水,爵中亦无他物,但那爵中的水却发出醉人的酒香。
爵满,皂衣人端起爵,放在嘴边,一仰脖,便饮尽爵中之酒。
他意气风发,放声歌道:“
天之苍,海之茫,暗礁徙击千重浪;
国之疆,野之荒,微光起沙向天扬,
狂风拂荒生黄浪,怒雷开云是谁殃?
俯身仅见生死仰,抬首唯视天地茫。
来去清风笑宗掌,世事无累羡帝王!
旧时重雾锁寒江,乍起一念断千樟,
未知何时樟复长,但言今日我犹狂!
酒酣举刀无所向,欲以天光试吾芒!
…………伤!殇!觞!…………
彳亍倥偬人影陌,莫以善恶论对错。
抒天算地心难测,白衣苍狗几离合。
踏遍三洲无人和,独饮琼浆空放歌。
行尽天下无不克,闲游狂啸孤野鹤。
孰言世间英雄各?吾观皆为一丘貉!
…………曷!盍!何!…………”
皂衣人放下爵,却看到江水中漂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他仔细看着婴儿的脸,随后便放声长笑。但那婴儿却如听不到似的,依然沉沉地睡着。
襁褓依旧漂在中,随浪涛而去。
皂衣人收起爵,盘腿坐在地上,释放道魂,一任灵魂飘游……
江岸,另一处,一位黑衣老者正小憩在朱江木屋,他神态安详,似乎已经睡熟,直到一个婴儿,被浪冲上岸。
他急睁双目,抱起江中婴,反复端详着他。突然,老人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脸上愈加和蔼,接着徐徐把几股金黄色的气劲传入婴儿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醒着的老人与睡着的婴儿一同打了个哈欠儿。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重新把婴儿放在江中,自己则回到木屋中闭目养神,一刻钟后生机渐渐衰竭。
澄碧的江水缓缓流动……
空中,皂衣人的游魂早已游遍千山万水。
林中一株健壮的梧桐树倏地燃烧起来,周围被火灼得扭曲变形的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一只凤凰的虚影。那凤凰虚影恶毒地叫道:“徐,你杀我赤瞳,蔑视我玄鸟一族,定叫你不得好死!”游魂上隐隐现出淡淡的神情,与之同现的还有几股似剑非剑,似刀非刀,似枪非枪,似矛非矛,但无比锋利的锐意,凤凰虚影瞬间黯淡了几分。
上千株梧桐猛烈地燃烧起来,凤凰虚影上光芒大盛。游魂上方,红光离走,渐渐形成几片火云,向下压去。锐气在火云中穿梭,刹那间将火云打散,却又有几万片火羽向其击去。游魂前方锐气交织,细密的缕缕锐意竟形成一张大网,向前笼去。火羽触到气网,被割地四分五裂,无力地向下坠去。
气网向凤凰虚影扑去,凤影向西方疾速逃去。网划破空气,发出阵阵爆破声,离凤凰愈来愈近,终于将其裹住。虚影逐渐消散,却有星点红光向下遁去。
北羲洲,某处。一位棕袍老者,一手持朱红算盘,正与三位道袍老者对弈。
道袍老者一齐叹了口气,道:“你赢了。”棕袍老者拨弄着算盘,看着三位道袍老者脸上的不解之色,道:“心性,心性,这一点我们谁也不如他。”
东胤洲,燕杭之交,镜山中央,屹立着一座墙壁状的山峰。那峰侧面上无比平滑,无痕无迹;峰顶上盘腿坐着一位素衣男子。那男子手执一盘,盘中一颗缺了一角的菱状石子不止地旋转着,如星光般的光斑时明时暗。
“天镜阵,结!”男人喝到。一束光从盘中升起,射入天空,又如遇到镜子般反射而回,击入澄清的镜湖中。湖水不安地泛起涟漪,渐渐映照出一幅模糊的景象:一位皂衣男盘腿坐在碧澈的江边……
素衣男子汗如雨下,喃喃道:“果然,果然是他。”
菱状石子骤然停止,天镜阵自动退去,湖水又恢复了原先的清洌。
两位男子结伴行至素衣男子身边,询问道:“管宗主,青襄府和邹家那边的事……”
“断绝与青襄府所有利益往来,马上!”素衣男子打断他们的话。“宗主……““师兄……”两人欲言又止。素衣男子尽量平缓地补充道:“他,徐讟,还未死……“两人面如土色,匆匆离去。
邺都之郊,归元宗内,劫云荫天,正是无量劫的关键时刻。
刘病知不顾劫伤,高高跃起,手合,目瞑,暴喝一声:“九字,诛神!”天边突然破出九个模糊的大字,渐渐向下压去,无声地将滚滚劫云压散。劫云再次聚合,霹雳盈天,九字再次现形,压散劫云。如此七次后,劫云不再,天空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黑袍长老执白杖,在刘病知耳畔说道:“译天居已断绝与青襄府一切利益往来。”
“很好,我们也断绝与其所有利益往来。”说罢,他一人走到大殿中,取出一片玉箔,食指划动,竟在玉箔上写下六个黑字:徐未死兄慎行。他又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在玉箔上,黑字悄悄地隐匿了。一片玉箔向邺都飞去……
邹家,书阁里,一位灰衣老者研了研砚中的墨,自语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北羲洲,馗王戡三十年,王下召,将闭宫修行,以入道即帝位。
宫门缓缓关闭,子戡向殿中央走去,突然察觉道一股陌生的气息。他警惕地问道:“孰竟敢行刺孤?”殿内,突兀地出现了一位黑甲男子和一缕游魂。
子戡望着黑甲男子头上的三支黑角,惊恐地向后避躲。可还未走出一步,一股锐利的气息就刺透了他的灵渊,那气息似刀似剑,似枪似矛,使他的源谷燃烧起来,将其尸骨化为尘滓。黑甲男子在墙上刻到:弑父者,不为人君。而后便扬长而去。
游魂归体,皂衣人起身,仰天歌道:“
流水为孰回?昨日不曾起惊雷,颤波何人泪?
密云荫天斜阳颓,昏光沉鳞两相畏。残霞又何为?自古为人美。
起袖闲云归,落袖疾风碎。几时未见日之锐,笑问青天盍不寐。
已是寂寞无言对,举杯邀天一同醉!平生吾不伪,上苍何不愧!
怎叫世事与愿违?!最!醉!罪!”
莺穿柳浪,一位青衣少年闻声而至。那少年八九岁模样,长发被一支簪绾住,怯怯地问道:“前辈,你刚唱的是什么?”皂衣人睁开醉眼,打量了少年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醉天歌。”每说一字,空中便出现一个青字。“歌”字刚落,空中便出现了几十行青字——正是《醉天歌》的内容。
少年好奇地读着,忍不住在心里唱了起来,身上金光涌动,他不知自己已破境,只觉神清气爽。待他浩气长输,回过神来,皂衣人不知何时已离开。少年不禁有此遗憾,又看到地上有一片皂色衣角,下意识地藏了起来。少年向柳江上游跑去,如逃一般。在他面前展现的,将是无边的世界……
序二 自魂战始
北羲洲,七绝山中,云蒸霞蔚。
两座险峰上,二人对峙。
左边那人开口问道:“怎么,三十年前那场战斗,你还是不服?”
右边那人没有回声。
两股浩瀚的气息相撞,激起几层气浪。
左边那人又问道:“姓程的,我们比什么,源力还是灵力?”
“不过,你最强的是魂力吧?”
“连这都知道,”左边那人有些意外,说道,“你们青襄府给了译天居多少钱?——就不怕那人不死?”
“他们如何,又与我何干?”
“呵呵,难道你要用一年前抓的那只魂兽?”
“……”
“笑话,笑话!那蛇,也就杀杀蜥蜴还凑合,对付我可是够呛。”
“你?也不过是捉鱼,摸虾之辈罢了。”
“嘭”左边那人释放出无极八轮的气息,真魂随即离体。山巅的雾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浩淼如洋的魂力。
右边,雾气渐渐变得浑浊,竟隐隐有些土灰之色。雾气之上,则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绿色身影,蛇身碧鳞,乘于土雾之上——正是远古神兽螣蛇。螣蛇乘雾,向上升去,刚好抵往那汪洋般的魂力。
“万寻天,此般如何?”程畦的真魂已站在螣蛇之上,得意地问道。
“看来,周归砚真的教了你不少东西。”
战斗一触即发。
程畦驱使着螣蛇向少雾之地飞去。
万寻天时攻时退,时防时避,在螣蛇面前,竟游刃有余。
“疾!”程畦喝道。螣蛇停了下来,身上的每一片碧鳞都开始抖动,几千片风刃在它面前迅速凝城,刺向万寻天。鳞状的风刃呼啸而至,万寻天面不改色,在其中穿梭,用魂力将其逐个击碎,自己毫发未损。
“破!”程畦又喝道。螣蛇安静下来,双目半暝,碧鳞生辉。突然,它的眼睛疾速睁开,目中充满绿色,碧鳞上青光乍起。它又张开嘴,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吼叫,一阵暴戾之气冲向万寻天。
万寻天面露谨慎之色,真魂缓缓变成薄影,随后隐于雾中,不知所踪。
毁灭的气浪携着青色光芒,向某座山峰击涌,那峰直接碎成土石。
天外传来一阵涛声。
那涛声慷慨激昂,高亢清越,竟是北溟的涛声!
蓝光在万寻天真魂上萦绕,在碎峰处涌起,在涛声中盛放!
蓝光汇聚成一刀,刀柄像极了北冥宗凌云锏之柄,刀身则如北溟的海水般澄澈而泛白,而刀刃,就像远古神兽鲲鹏的吞龙之牙般锋利!
蓝刀挥舞,一股蓝锋向螣蛇斩去,与碧鳞上腾出的青光交织在起。
螣蛇身上突然出现了一股神秘气息,古意盎然,径直向蓝刀击去。
万寻天的真魂不知何时已回到空中,战意凛然。他手持蓝刀,刀身上蓝光大作,刀刃上亮起一丝极细的蓝色锋芒,竟将那股气息刺散。
真正的战斗,此时才刚刚开始。
螣蛇的身体不知膨胀了几倍,蛇身上古气涌动,青鳞上亮起怪异的血色图腾。
万寻天面露凝重之色,右手持蓝刀,左手则摊开,五指并拢。
青色与血红色交错,来自远古的气息冲云而起,一束巨大的青红之光从天上向万寻天罩去。万寻天突起几步,蓝刀急斩,直到青红之光消散。
万寻天脚下,忽然出现了一个血色的旋转的怪异图腾,光刃从图腾中凌起,穿透他的真魂。蓝刀上蓝光盛放,向下疾冲,击碎一张图腾,但他的脚下,又亮起一张图腾。
天上,滚滚涛声与远古气息相互吞噬着;地上,图腾层出不穷,蓝光颜色不减;螣蛇身上,青红蓝交织,魂力翻涌。
光刃猛地斩到空外,蓝光隐去,万寻天不知已遁入何处。
盘坐在螣蛇身上的程畦遽然站起,转身,挡住隔空劈来的蓝刀。蓝刀隐遁,又突然从另一角度劈去,程畦再次挡住,蓝刀复隐。蓝刀不停地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劈来,程畦一次次挡住。
螣蛇身上,某片不令人留意的鳞片上蓝光游走,徐徐进入螣蛇的魂身中。
蓝刀不再劈向程畦,这时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青色的螣蛇虚影黯淡无光,竟然有一个蓝色的光球寄在它的魂身中,越来越大。
蓝色光球炸裂,从中飞出几万只蓝色海鸥虚影。几万只鸥影穿过青鳞,也穿过程畦的真魂。
螣蛇怪叫一声,骤然消失。
程畦的真魂在空气滞留了几秒。
峰巅上,万寻天的真魂回归肉身,他站起身来,问道:“此般如何?”
程畦的真魂徐徐回归肉身,过了好一会,才长叹一声。
万寻天放下一瓶定魂丹,又看了他一眼,不辞而去。
程畦站起身来,拾起丹瓶,服下一颗定魂丹,向南方飞去。
忽然,他猛地向后一仰,又向前一涨,坠落在地,喷出一大口血,血中竟带有绿莹。
他一气服下两枚定魂丹,继续飞向南方。
头晕脑胀,目眩耳鸣,他强撑着向南飞去。
…………
馗王戡三十八年,沂浔郡迁城。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兴高采烈,独自走在沂浔河边树林中。
他刚缠了母亲好一会儿,才得到一个出门玩耍的机会。
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蔚然的草丛中,藏着一个人。
是谁在玩捉迷藏?
他轻轻地走过去,好奇地拨开草丛。
这个大人…好像睡着了。
程畦睁开眼,看到一张好奇的小脸。
原来只是个孩子。
“叔叔,你叫什么?”
“…魏宁人。”他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
“魏叔叔,你很穷吗?为什么在这里睡觉?”
他这才看到旁边的草木,然后笑了笑,咳了咳,点了点头。
“那,叔叔,你去我家睡呗?”
“不了,谢谢你,叔叔要睡觉了,还有,别和别人说这件事。”
“噢。”那孩子倒是很听话,转身走了。
……………
程畦又睡了会儿。
醒后,他从储物真器中,取出一张古老的残图,放在面前,开始修炼。
残图上出现了一股极为古老的气息。
一道古老的残魂随之同现。
程畦急忙站起,拱手,道:“弟子程畦,拜见祖师。”
“想不到我九黎一脉竟还有传人,不错,不错。——青龙族有一命门,你可知否?”
“自然是逆鳞,如今真龙族的命门也是那里。”
“那你可知烛龙的命门?”
“烛龙?”程畦有些愕然,“传说中青龙的祖先?”
“不只是传说,我九黎门便是第四代烛龙所灭。”
“传说中它寿元三百万余年,身体更是完美无缺……”
“它的命门,就是它的无缺。”
程畦若有所思,而后豁然开朗。
他体内的源力,灵力,魂力,脉力如抽丝拨茧般出现在他的四周,然后交织相溶,光芒大盛。
他站起身来,收起残图,又想起那个孩子,就取出一本邹家的灵诀,和一张令牌,放在草丛中。
灵诀封面上写着“文灵诀”三字,令牌上写着“邹”字。
他要去渡十方劫,然后晋升道阶。
…………
傍晚,夜色中,一个孩子走进河边林中。
他看到草丛旁站着一个人,兴奋地跑过去,却发现是另一个人。
那人左手执琴,右手托着一团火。
透过火光,他看到那人肩上栖着一只纯碧的青鸟,神色淡漠,白发披散,却是个男人。
那火浮在他右手上三厘处,幽蓝得发白,把一抹夜色映成了白色。
“前辈,”他失望地问道,“你…叫什么?”
“白陌痕,”他顿了顿,指着草丛说,“这是他留给你的。”
他兴奋地拾起,然后道别。
白发人弹出一团火光浮在离地一尺处,为他照明,然后纵身飞去。
他看呆了,一不留神,摔倒在地,那卷书落在火光中。
他急忙爬起来,用手撲了撲火,那火就这般灭了,,捡起书来,向林外走去。
朦胧的月光下,书页中残灰飘落,书上的字悄悄变换,月光映亮了封面上的四个沧桑的古字:
“潜九灵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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