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症候群》：序章

序章

那少女像是在努力挣脱蛋壳的束缚、寻求生命的雏鸟一般，扭曲挣扎，最后撕裂了魔法阵的光芒，以一脸的冷峻踏入了凯尔的世界。目光似箭，黑发如缎，裙铠在魔法阵的气流下舞动出声音，彰显出压倒性的存在感，身姿刚稳，她就抽出腰间长刀，抵住凯尔，以凛冽的目光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固定在他身上：“你是谁？”

这种不寒而栗的美感撼动了他的心灵，以至于让凯尔动弹不得。他曾设想过无数种和玩家初次接触的场景，但却从未想过真正的初次接触会是这样。

两人所处的位置是岛心的石室，范围不大，顶多10平，地面被一个魔法阵占满，中央就站着少女。天花板上满是古怪的雕刻，一直延伸到墙壁上。四面墙上各有一把火炬，舞动的火焰映照着少女，给那身形平添几点诡异的美感。出口正对两人，朦胧的晨光穿过入口，照在凯尔背后，却没有给他带来一丝温暖。

“不会说话吗？”少女露出些许的不满。

“不，”凯尔摇着头举起手，退到她的攻击范围之外，“不，只是有点吓到了。”打招呼的方式因人而异，有些人会用刀打招呼很正常——只是他没有见过而已。身为一个NPC，他没见过的事太多了。

那少女面无表情地等着凯尔回答问题，手中的长刀甚至都不曾从他面前移开。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或许你还是第一次登陆的新手，不大明白现在的处境，姑且允许我做个公式化的欢迎吧。”他说，“欢迎来到最真实的游戏世界——‘绿洲宇宙’。这里是种子编号‘Mn1nxz44A7Adc’的世界，我叫凯尔·布鲁克，是这个悬空岛的管理者。你所在的位置是西海上空一个随机补给点，在补给点中不存在任何危险，你大可不必如此警戒。”

她翘起嘴角，那表情似乎是在笑，看上去应该是理解现状了，所以凯尔安下心来，走上前去，但——

剑光一闪，这少女用攻击逼退了他！

“停手……我可不是敌人。”

可那少女无动于衷，双脚点地，又是一连串华丽的剑技，让凯尔整个只有回避的份。

“绿洲宇宙”基于中科院所研发的“思维-现实”技术，游戏主机直接与神经系统相连，可以完美截取并模拟神经信号，依靠截取的信号，系统可以将玩家大脑所想的动作，以最符合角色体能的方式表现出来，这最大限度地还原了现实的动作机理。少女长刀使得不错，这意味着——“你不是新手，不可能不明白现在的处境。”凯尔一阵不解，但也不好还手。他边说边躲，竟在不知不觉中被逼到了死角。

少女紧追不舍，长刀划过墙壁，横斩向凯尔，显然不是闹着玩的。

避之不及，情急之下，凯尔只能召唤出岩树的树皮，与自己的手臂融合，挡住刀刃。召唤属于魔法，依附于动作系统，同样是“所想即所得”的形式，和动作对体力的需求一样，魔法施展的效果取决于角色的精神力，这依赖于后天的学习成长，换句话说，这少女是新手，不管刀使得多厉害，现在的魔法能力都只不过是初级而已。

“我身上可剥取不到什么高级素材。”方才的躲闪竟让凯尔有些吃不消，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气喘。

“低级素材都没有。”她莫名瞪了凯尔一眼，“我只是看到你这张臭脸不爽了而已。”随即“哼”了声，撇下凯尔，走出石室，只留下他愣在原地摸着脸颊发呆。

他暗道声，我这脸长得即便不是英俊潇洒，也不至于吸引仇恨到这种地步啊，怎么着一天不洗脸，就有人想给我破相了呢？最后苦笑着，跟在少女后面也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草原。这会儿还早，太阳都还没完全升起来，以至于充盈于整个空间的耀虫非常显眼。那是一种被光系魔素——所谓魔素，即是这个世界中构成魔法的基本元素——包裹的昆虫，常见于安全区，闪闪发光，有缓慢回复生命值的效果，在黎明的原野中飞舞，宛若精灵。

那少女惊叹一声，显然是被这景致吸引了，这悬空岛就是这么美丽。视线所至，尽是及踝的青草，在微风下舞出层层波浪，延伸至远处的岛心湖。湖水清澈，水面如镜。耀虫舞动，如星花散漫，晨光初现，洒下一片薄暮，清风夹杂着草香，吹拂脸庞扰动发丝，让人浑身舒坦。少女轻抚了下被吹散的头发，说了句：“真美。”

她随意伸出手，立刻就有几只耀虫飞过来，将点点生命之力注入她体内，那种暖入心扉的感觉，似乎能让她忘却一切烦恼——但她却及时提醒自己，还不是时候。“我是第一个？”她问。

这话让凯尔愣了半晌，以至于少女追问了一遍，他才回答：“确实是第一个。世界种子发芽、这悬空岛诞生以来，你是第一个被传送到这个补给点的冒险家。”换句话说，他作为悬空岛的管理者，已经待机三年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个NPC，他的时间不值钱。

少女略含深意地笑了声，然后左右晃了几步，似乎是在观察这个悬空岛。但这岛其实藏不住什么，方圆顶多10里的样子，从这个位置望出去，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边缘。“你真的在这巴掌大的小岛上，一个人待3年？”她说。

“……并不是，南边还有一只史莱姆王。”

那是这个小岛上唯一值得注意的魔物，而那玩意儿和普通史莱姆唯一的区别，就是体型大一点，外加能够吐口水——如果恶心能够杀人的话，你最好离它远远的。

少女嗤笑了声，道，“真是可惜。”

“可惜？”

“明明是个以‘自由’为主旨的世界，却甘心被束缚于这样一个小小的空间中。不是可惜是什么？”

主旨其实是“真实”才对，但凯尔无意争论。况且“自由”这东西，理解起来也因人而异，对他而言，活动空间小和不自由可是两码事，在这小岛上优哉游哉好生舒服。“岛心湖有完全恢复的功能，”他说，“我这里也有一些冒险必备品出售，你看有没有需要的。”没有必要浪费玩家的时间，反正补给点存在的意义——他的意思是，唯一意义——就在于“补给”。

但那少女，却说出了让凯尔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的话：

“我想要的，是你。”

第一章 对不起，我只是个NPC！

少女这句话，让凯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一时愣住了。

“有什么好怕的。你只是个NPC，‘绿洲’中微不足道的几行代码而已，一无所有无牵无挂，怕什么。”

怕？他在怕？他甚至无法理解什么是怕。NPC而已，一句“曾几何时，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冒险家，直到后来膝盖中了一箭”，再加上一段从未发生过的传奇经历就能构成他的一生，要那种多余的感情干什么。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动作，就够了。所以他说——

“对不起，我只是个NPC。”

那少女干脆地打断了他，“没关系，反正你也没得选。”

似在回应这话一般，霎时间传来一阵龙吟，紧接着凯尔就看到那只金色的巨龙从东边爬升起来，在这个时间段上，竟让太阳毫无立足之地。在它背上，龙骑士俯瞰两人，高傲地抽出佩刀，指向凯尔。

怎么着现在真的流行用刀打招呼了？

龙骑士全副武装，但周身却萦绕着诡异的黑色絮状物，似乎是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而特地施展的魔法。龙和龙骑士的组合，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力之一了。

这样的组合出现在这里……显然不是只想来打个招呼。

霸道的龙威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巨龙甚至不需要直视凯尔，就能让他浑身颤抖。不过少女倒是面无惧色，她“哼”了声，暗道一句来得够快，拉起凯尔就往后跑。

没有丝毫时间留给他犹豫，灼热的龙炎已扑面而来，慢上半分恐怕就能让人尸骨无存。凯尔被拉得一阵踉跄，但好歹还是稳住身子，边跑边找到机会回手甩出两根冰箭，可在巨龙激起的那股风压之下，就连碰触到龙身的机会都没有。与龙为敌，对现在的他而言，确实是太早了。

两人没命地一阵狂奔，但那点速度在龙面前根本拿不出手，而那龙骑士又还时不时丢出两个火球雷击什么的，直叫两人叫苦不堪狼狈至极。

该往哪里逃？这悬空岛本就是安全区，设计得根本没有任何藏身之处，况且即便有又如何，对愤怒的巨龙而言，摧毁这巴掌大一个小岛说不定比单纯干掉他还容易点。唯一能让两人喘口气的地方，恐怕也只有那里了……

他加紧两步，反过来拉住少女，往岛心湖跑去。

哪有这么玩的，凯尔暗想，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野兽来狩猎一个新建角色，外加一个NPC？就算对方开着梦魇模式，己方有外挂协助，也不见得有多大胜算。

就在这时，一个大型火球在他脚边炸开，两人被这冲击掀飞，刚好落入了岛心湖——抱歉，有点偏差，刚好落入的是少女；凯尔只是摔了个狗啃屎，脑袋泡在水里而已。他愤愤爬起来，抱怨了声命运弄人，却突然感觉整个悬空岛都沉了几分，竟是那巨龙重重落了下来。那家伙伸出偌大的头，靠到凯尔身后，他这一回身，正好和那东西四眼相对，愣是给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种力量差距感瞬间就磨灭了他心中所有反抗的念头。

光那一颗头就比得上几个凯尔大，他想着该以怎样的姿势被这龙吃下去才会比较舒服，不禁干咽了两口。巨龙低声咆哮了几下，嘴角漏出些许龙息，这东西除了满是口臭的味道以外，还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可吹到他脸上，却意外地一点事都没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是岛心湖的力量保护着他。

可这力量能抵抗龙息和能抵抗巨龙，绝对是两码事。

“至于吗？她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起码他相信，这家伙绝对是冲着那少女而来，和他——或者他的脸臭不臭——没有任何关系。

对方没做回答，但也没有贸然发动攻击，不知道是不是在掂量直接突破的必要性。

那少女的落点比较深，这会儿才重新站到凯尔身后。她说：“就算是对付个小姑娘，龙骑士大人也要亲自上阵，你们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谁叫那个小姑娘叫‘亚莎·艾丽尔’呢。”从那副铠甲中总算传出了一个男声，但声音沙哑，略显诡异，“我还嫌一头龙不够呢。”——“亚莎·艾丽尔”，凯尔牢牢记住了这个称呼。

“起码一头龙，确实是不够的。”亚莎嘴角一翘，从她的“次元口袋”——或许传统游戏的玩家会称呼其为背包栏或者道具栏——中取出一个魔法卷轴，递向凯尔，“释放它！”

但……

凯尔接过来，一脸茫然地反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被这少女纠缠，为什么会被龙追杀，又为什么会站着这少女和龙的中央，这些他全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世界由NPC和玩家组成，故事当然也由双方联袂出演，但补给点绝对不会成为故事的舞台——他深信如此，正如相信自己绝不会踏出这悬空岛半步一样。该死，他低骂了声，说：“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里只不过是个游戏世界而已，你当然可以追着一个玩家不放，但跟一堆“0”和“1”的字符串较真，没有任何意义。

龙背上的那人扭头看着凯尔，穿透铠甲的视线中满含冷意。“没错。”那家伙缓缓说，“暴力确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能解决你。”

话音刚落，那只巨龙就开口念出了古老的咒语，龙语牵动魔素，形成巨大的魔法阵，在这光辉之下，凯尔已经不再幻想岛心湖的保护了。魔法完成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突然变得一片苍白，他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消失在光芒中，本想来个走马观花，回顾下自己一生的，可却发现他这辈子根本就是一张白纸，跟没活过一样，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没有成功也没有失败，没有欢笑也没有泪水——平平淡淡，毫无意义。

但这就是NPC，这才是NPC，不是吗？

“真是可惜。”他突然想到了亚莎的这句话。

“真是可惜。”他耳边真的响起了亚莎的这句话——“真是可惜，这件‘绝对防御’居然得浪费在这个地方。”

什么？他回过神来。“绝对防御”？号称最稀有的一次性道具、能够完美防御任何攻击的“绝对防御”？直到这时，凯尔才发现笼罩全身的光芒，其实是出自亚莎手中的某种道具。

“你死在这里可就一切都完了。”她艰难吐出这句话，从表情来看，那道具的释放绝不是免费的。“别愣着了，只有你才能释放那张卷轴，我可没有第二个‘绝对防御’。”

真是可惜，他想，我有什么好怕的。然后撕开了那张卷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