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无量》——夜桥渊

第一章 重生

暖风吹动床边轻纱帐幔，然后拂过脸庞。

窗外阳光正媚，可见庭院中几株植木，新绿盎然。

春意袭人。

李游一把扫开被窝，端坐在床上，再次打量着这间古韵十足的房间。

窗桕镂空雕花，西墙挂着架古筝，一张花梨木大案放置在靠床的位置，整个房间极其简洁。

房间正中立着一个熏香炉，那是什么鬼，一人多高，两人合抱粗细，炉内青烟喷勃而出，你丫熏腊肉咧？不过这浓郁青烟离炉后，转眼变淡，迅速消散在空气之中，才使整个房间不至于烟雾缭绕。

熏香炉旁的地上，正跪着两个绿衣侍女，容颜中等偏上。

李游不去管它，用力搓了搓脸，闭上眼睛，突然大喝一声：“系统！！”

……四周一片安静……

半响，李游睁开眼：“好吧，看来不是，那换一个试试……”

“主神！！”

依然一片安静。

“戒指老爷爷！！”

“器灵！！”

…………

完了，李游心往下沉，没有金手指，我以后出门怎么跟人家打招呼？

两侍女面面相觑，最后，左边稍胖那位鼓起勇气，颤抖着打断道：“大人，该吃药了……”

李游回过神，把目光放在俩侍女上，疑惑道：“你们叫我什么？啥大人？”

右边稍瘦的丫头有些腼腆，但依然低头轻声回应道：“大人，自然是刑尉大人。”

刑尉？李游猛拍脑袋，中国上下几千年，也没听说这种官职，咱也是学过历史的好不好！

“那药呢？我又没发神经……我又没病，吃什么药？”

“这是解药啊！三个时辰已到，您需重新服用解药，大人，你……今个怎么了？”胖侍女愣了愣才回答，跪在地上稍瘦小的侍女，也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李游。

我靠，中毒，还是不能根治的剧毒？李游脸一绿，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待他多想，胖侍女又上前，送上一枚淡黄药丸，急促道：“大人快吃，不然来不及了”

时间一到，毒发身亡？小命要紧，李游赶紧接过药丸，塞进嘴里，就着递来的茶水吞下。

服毕，打了个嗝，心神稍稍放松：“我问你们，我是不是有个妹妹，面黄肌瘦很可怜却又很懂事很乖的那种？”

两侍女莫名其妙对视几眼，最后，依然是瘦小侍女嗫嗫回应：“大人不曾对我等说起过……”

“不然就是有个未婚妻，很天才，然后我就被退婚了，嗯？”

俩丫头愣愣地摇着头：“大人红颜知己是有不少的，譬如兰花居的如烟姑娘……”

“行了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抬手制止她们继续说下去：“最后一个问题，”他一跃而起，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大喝道：“现在的美国总统是不是袄巴玛？！！”

………………

两女顿时不知所措。

好吧，看来真是穿了，李游委顿在床。

还待说点什么，大门突然“嘭”地一声炸裂，碎木四散横飞，胖侍女被冲击波推向李游，两人跌在床上滚作一团。

李游推开压在身上的侍女，定睛一看，胖侍女口吐鲜血，背部血肉模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地上，瘦小侍女已经扑倒在地，背部同样插满碎木，早已停止了呼吸。

而他自己，当时正被胖侍女挡着，倒没什么事。

还在恍惚间，一道人影跨过大门，背着手，缓步走入房间。

这人身着灰布长衫，身材高大，方脸短须，只是眼神稍显阴鹫。左右扫视一眼房间，啧啧道：“李刑尉倒是俭朴，我还以为，尔等贵人，天天锦衣玉食，珍楼翠阁哩……”

“你到底是谁？”李游哆嗦着喝道。

能不哆嗦么，可以肯定，这大门绝计不是用TNT炸开的。

灰衫老者缓步走向李游，似笑非笑：“我本无名之卒，说了名字，大人也是不知，到了那九泉下，还得惦记着，不如就做个糊涂鬼吧……嗯？……这是怎么……”

突然之间，原本还云淡风轻的灰衫老者，动作瞬时凝固，左手抚住肚脐丹田处，脸上的表情扭曲，片刻，一口黑血喷出老远，砰地倒地身亡。

李游全场呆呆看着，what happened？这么快就领盒饭了，出场方式这么牛比，我还以为是个大boss呢，原来是龙套，你这是抢戏知道么。

………………………………………………

白玉城地处西南，背靠毒瘴绝地彩蛮山脉，因盛产白玉岩而闻名。

岩如其名，色呈暗白，性润似玉，且质地坚硬，耐磨损，为建筑工程、露天雕刻首选。

然而，这城非因白玉岩而兴盛，事实上，遍地岩石根本销售不出，只能建城筑屋自用，除地处偏僻运送不便外，更多在于白玉城治安混乱。

这里，是无法之地，罪恶之城，满城尽是破产者，逃犯，土匪盗贼，邪派江湖人士，有句俗语流传已久：白玉城里无好人。

白玉城，外城，一间戒备森严的府邸。

依然是那间房，破碎大门早已更换，地上血迹亦已清除。李游端坐大案之后，仔细研读手中写满蚊蝇字眼的玉帛，良久，才抬头按眉，疏解疲劳。

穿越两月有余，通过各种旁敲侧击，总算弄清了前身的来龙去脉。幸得前身威严甚重，又是个多疑的性子，部属众，亲近之人却甚少，才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来。当然，就算露出些许破绽，也是不惧。全部下属皆服用过‘五毒梵香散’，一段时间若无解药，便全身溃烂而死，他们又怎敢质疑！

李游瞥过按上玉帛，这便是‘五毒梵香散’炼药、解药之法了，杀人越货所得，出处不详。

这具身体的前身也唤作李由，同音不同意，系大陆西北康国延平郡人士，家族本为郡望，与本国最大的流寇‘黑山贼’无意结仇，被屠尽满门，止余他外出游历，幸免于难。还没等他削发明志，誓死报仇，流寇‘黑山贼’很快被官府剿了，接着，还没等他继承门庭，家产又被以缴获名义充公了，这又找谁说理去。

于是，豪门公子哥自此流落江湖，个中艰辛不足道矣。后来，辗转来到白玉城，迄今已是八年有余。

八年间，落魄公子混成了刑尉大人，期间自然也有一番风浪，不必细表。

说到‘刑尉’这官职么，其实白玉城不属于大陆任何一国管辖，为黑道巨擘乌鸦台地盘。乌鸦台中人隐居彩蛮山脉内，听说有神仙，不知是真是假，总之颇为神秘，平日难道一见。

城中设总督府，府下设四都校，管理内城东、西、南、北四区，再设八刑尉，管理外城，至于其它底层人员，自己招呗，有本事多招，上不封顶，没本事招不了人？管你去死！简单粗暴，就是这么任性。

前身李由为刑尉，管理安平、夕水、悦华三条街。虽然别人尊称‘大人’，按李游的理解，差不多等同于铜锣湾扛把子，唬人一愣一愣，其实就是双花红棍。都校是分支话事人，总督就是总话事人，当然，最上头还有个大老板-乌鸦台。

“咚咚”

敲门声响起。

李游把案上玉帛收入怀内：“进来！”

一位花甲老者轻声推开门，佝偻着腰走到堂中，恭声道：“主子！”

老者为内府管家陈康，府中日常具由他负责，无功夫在身，但安分老实，一应事物交给他，总会办得妥妥帖帖，李由三名心腹之一。另二人便是遇袭身死的两侍女。

“何事？”李游正襟危坐，学古人拿着腔调。

“唐掌案业已查明那日刺客之事，前来禀报！”

唐掌案指刑房主事唐继理。白玉城除总督，都校、刑尉三职外，其余人员各级自募，前身心比天高，依照县制设刑、吏、户、兵、工五房，主事称掌案。其实才三条街三万多人口，又哪有这般多事物，各房小吏杂役，只把本业当副业，若遇上开片火拼抢地盘，每房都是能拿得出手的。

“不见，”李游翻着白眼道：“老大差点被做掉，结果两个多月才搞清，他们这办事效率真是……或者想上位，巴不得我完蛋？”

这话可不好接，老管家踌躇一下，才道：“老奴管理内府，外事不甚明白，不过，想来他们也不敢背叛主子，应该是给耽误了，毕竟其它地界对咱白玉城……”

“还关系到其它地方，那就怪不得了”李游有些愕然。

这个世界零零总总十二国、两大王朝，无一不对白玉城恨之入骨，偷盗抢劫往白玉城跑，杀了人往白玉城跑，造反失败还是逃进白玉城，各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罪犯逍遥法外，能有好脾气才怪。历来，各国官府对白玉城严防死守，发现有白玉城人员踪迹，直接斩杀，无需请示上报。这就造成消息获取相对滞后。

“事情想来他们也不会瞒你，由你来说说吧！”

“是！”老管家稍整思路，缓缓开口道来：“刺客刘横江为康国砚山人，一流绝顶高手，善使拳法，于康国江湖人士中享有‘霸拳’之称，曾因寻仇刺杀本郡郡守，得手后销声匿迹，直到此次出现在白玉城。”

康国？老乡啊，李游摇摇头，前身可不就是出身康国么，这正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插一刀。

“一流绝顶？还真舍得！！”

在这世间，武者打熬身体、力可顶牛为末流，也称不入流。化劲为气，运转于筋脉是三流。待真气于筋脉中，运转小周天无碍，便是二流好手。可运转大周天即成一流高手，在江湖享有声誉，到得一流绝顶，虽算不上一方霸主，也可开宗立派，大多数小门派掌门长老就这水平。用一流绝顶高手作刺客，非花大代价不成。

“此次确实凶险，幸主子吉人天相，化险为夷……”老管家老实归老实，不代表不会拍马屁。

李游赶紧伸手打住：“得了，下毒之人查清了没？”

两个月前，针对前身的刺杀可不仅仅是是‘霸拳’刘横江，还被人在食物里下了毒。

事实上，李由在白玉城混迹八年之久，岂会没有一点戒备之心，在事发前他有所警觉，花大代价购买了奇毒‘阴灭绝生膏’，便是那熏香炉内点燃的青烟，侍女急急忙忙喂食解药，也是这个原因。那刘横江霸气出场，台词还没说完，就被毒翻当场。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在之前的吃食中早已被下毒，最终没有躲过这波暗箭，横死床上，得以让李游借尸还魂。

“美味居东家李长富，以三千两白银为价，诱使府内膳食小厮王春王冬两兄弟，在鱼汤中下了‘安神无忧’，此毒无色味腥，加入水产中可作掩饰，中毒后困顿易昏睡，身如常人，体表发肤毫无异色，极难被察觉，发作时间为三至四个时辰，多数人皆在睡梦中毙命。

随后，王冬在家中被灭口，弟弟王春见势不妙，自首道出实情，目前被收押，唐掌案已查封美味居……”

“李长富人呢？”

“……李长富异常狡猾，发觉不对逃入了开原街……”

开元街与悦华街毗邻，是另一刑尉‘灭毒手’莫安贵的地盘，李长富的妹妹三年前嫁与莫安贵做妾，要说这次刺杀与莫安贵无关，怕是路边的狗都不信。

“好一个‘灭毒手’！”才穿越过来，就发现旁边大敌虎视眈眈，时时追命，李游不禁有些头疼。

所谓距离产生美，那距离近了，自然就产生恶，莫安贵与前身因地盘接壤，平日没少发生摩擦，是那种正面笑嘻嘻，背面马卖批的关系。最近，又因为一些利益，让两人直接撕破脸皮，看来以后有得忙活。

“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至于莫安贵，再从长计议……”他向来不是宽容性子，可初来乍到，身边千头万绪，只能来日方长了。

老管家问道：“那小厮王春如何处置？”

“直接杀了，还能怎样，你当我们是开善堂么？”李游不耐烦道，虽然被毒死的是前身，与李游无关，但不杀鸡儆猴，将来岂不是人人都敢背叛。

第二章 来历

待陈康告退，李游信步走到西墙，在古筝挂架上一按，墙面顿时侧移，露出三尺大小暗橱。

掏出钥匙打开，左边堆叠着管理账目之类，右侧有三本书籍，两厚一薄，皆有时常翻看的痕迹，一本为《药物本草大全》，一本《日常随记》，最后那本薄的，是前身主修功法《春意长生功》。

拿出三本书籍，复原橱柜，返回厅中大案边坐下，思绪蔓延开来。

春意长生功，修成后内力绵缓悠长，说白了就是不擅争斗，只具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李由身为刑尉，白玉城中层人员，背靠乌鸦台这棵荫深大树，不说什么神功秘典，一般高级功法，花费点代价还是能够获取的。

之所以如此，是这俱身体出现了问题。

他在《随记》中记录，八年前在江湖上浪荡时，与人结仇被追杀，狼狈逃入深山老林，无意遇见一颗野桃树，饥渴之下，摘了几颗吃，结果片刻间神志迷失发疯，狼奔豕突，待得清醒过来，竟然功力大进，李由以为如志怪话本中描叙，得了天才地宝的奇遇，还想再次寻回那棵野桃树，可惜，癫狂之下不记去路，只得作罢。

出了山林后，身体内药力还有剩余，两月间接连突破大小周天，从原本一介三流直接跃升至江湖一流高手。

他杀了仇家，来白玉城，本想着一展拳脚，未料，身体开始出现各种异状，神疲乏力，肤色萎黄，汗液浓稠，口腔臭秽，尿液浑浊。连杏林名士，也诊断不出究竟，只道是体质亏损，身体机能下降，有未老先衰之兆。无奈之下，选了这本春意长生功作为主修功法，平日更是注重养生，手中钱财，皆花销于购买补气延年的药物。

这也是李游不向‘灭毒手’莫安贵报复的主因。穿越过来两月余，他已深深感受到了这俱身体的虚弱，表面肤白如玉脸色红润，内里其实亏损严重。

视线再转向《春意长生功》，秘籍里的字迹认得，可组合到一起，就云山雾里了，如‘内观返照，有为化无为，先存后忘，知而不守’，这是什么鬼，到底是有为还是无为，忘还是不忘，守还是不守呢？

李游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你问东京到底热不热，倒是可以跟你说道说道，但充满专业术语的功法解读，是真不懂。

苦恼地放下秘籍，掏出怀里玉帛，玉帛正面记载着‘五毒梵香散’，背面则还有一套《混元百日筑基武经》，米粒大小的字迹，洋洋洒洒不下数万，极其详尽，倒看得懂。

但是，此筑基之法，须散尽内力以滋养肉身，这也是前身犹豫的原因，《春意长生功》对延缓衰老功效明显，《筑基武经》强壮筋骨气血，虽说身强则寿长，但毕竟和延年益寿还是稍有区别，关乎身家性命，他不敢赌，故一直未曾修炼。

另外，‘百日筑基’是道家修行的说法，最后却有个‘武经’，到底是武道功法还是修道秘籍？总感觉有点坑。

世界上武功流派甚众，从未听说有百日筑基之说。至于修道么，世间止留虚无缥缈传说，白玉城市井中，倒是常流传乌鸦台内有仙人，还有更甚者信誓旦旦表示，六十年前，因不满白玉城藏污纳垢，常、赵两国联合发兵六万，乌鸦台内仙人听闻后大怒，遂于城北三百里，一处名为黑风口的地界做法堵截，时日，联军中黑风大作，不见天日，砂石如刀，以至六万兵丁尽殁，此后，再无一国敢于招惹白玉城。

时过境迁，个中真假已不得而知，李游倒是信的成分居多，穿越这么玄幻的事情都经历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思付良久，他还是决定改修筑基之法。

八年下来，身体能勉强维持不衰，一靠功法，二靠服药，可惜，是药三分毒，再者，人体有抗药性，一种药物吃多了，效果也就差强人意，这么多年，白玉城各医馆的延年益寿的药物不知吃了几许，而今只得求购贵重灵草，那本《药物本草大全》正是为此准备。

世间药物再多，总有穷尽，钱财耗费亦是颇多，《春意长生功》功效虽佳，也才中级心法，长此以往，总有不待之时，不如改修重来，搏上一搏。

心动不如行动，李游收起玉帛，开门走入庭院。

外面各亭台楼阁之间，人影重重，那些都是护卫，整个府邸可谓戒备森严，可惜，照样被‘霸拳’刘横江如入无人之境般闯了进来，若非靠毒药，重生之日就成了忌日，他人毕竟靠不住，须得伟力归于自身，方为堂正之道。

武经内容两月间早已记熟吃透，只待实践。

收起思绪，闭目静心片刻，双脚齐肩而立，双手自然下垂，然后右掌缓缓上举，右掌挑手如鳝鱼摆尾，一招一式开始比划着拳脚，稍有不详之处，便重新拿出玉帛研读。

《筑基武经》分静功和动功，静功为夜晚打坐冥想之法，动功则是当下所练之拳，共六百八十七个姿势动作，所有动作算一轮，能完整打完一轮，便入了门，自此勤练不缀，加上每晚静功修行，待百日后便可铸就无上根基。往后便是练皮、练筋、炼骨了，《武经》上略微提了下，未详细记载。

演练到了三十个招式，小腹丹田处逐渐发热，热流随着动作缓缓涌向身体四处，各角落无一遗漏，于是，浑身逐渐滚烫。

呼呼呼！！

待将六百八十七式打完，早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武经中记载，初习之人，练完后会虚弱吃力，而李游，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酥麻充实感，想来是《春意长生功》的真气在反哺肉身了。再凝神感受丹田，真气果然少了一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体内生机有稍许增加，仿佛连思维都活跃了些。

既然体能还充裕，他便再接再厉，复又拉开架势，打起第二遍。

强壮筋骨肉身，铸就根基，自然需要耗费精元能量，普通人一连靠每日进食摄取，所得有限，因此要费时百日方可，而他有前身内功作为补充，倒未必要百日之久，只不知这筑基之法所需几何，这一身真气够不够。

一连打了六轮拳法，发觉肌肉仿佛撕裂般刺痛，知道身体到了极限，方才复位收功。

待休息片刻，又原地跌坐冥想，修习起了静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