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失眠者》：一、一梦百年

一、一梦百年

已是凌晨两点半，窗外的路灯像摇曳的星光，透过窗帘，模糊地洒在墙角，留下些斑驳的痕迹。

在身体的一阵催促声中，李格非爬上了床。

李格非一边灵活地钻进被窝，一边将手伸进床头的一堆衣物里一阵摩挲，很快便掏出了一本装帧精美的小说，借着昏暗的床灯慵懒地翻了起来。

“记得上次应该看到面壁计划了……”李格非微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虽是又困又乏，李格非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缓，很快便寻到熟悉的章节，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没过一会，李格非便陷入了那瑰丽的幻想世界之中。

正当读至酣畅淋漓之时，忽地有一股浓厚的睡意袭来，这实在是李格非意料之外的事。

“难道我现在已经这么虚了么？”李格非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明天还要上课，还是早点睡吧。”

李格非没有脱衣服，只是简单地把被子摊平盖在身上，这时四肢的无力感愈发加深了。李格非叹了口气，伸手关掉昏黄的床灯，轻轻地闭上了眼。

在2020年的一个普通的夜里，二十岁的李格非做了一个梦。离上次做梦已有十年。在梦里，他忽然又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干枯的情感也跟随着梦境变得丰沛，充盈。

真想在梦里重活一次啊。刚醒过来的李格非留恋着还依稀记得的梦中故事，他知道这些故事很快便会从记忆里溜走。在内心嘲笑了一下自己的幼稚后，李格非准备起身看看时间，却发现四肢不听自己的使唤，连睁眼都异常的艰难。

该死的梦魇！李格非想要狠狠捶一下床面来宣泄内心的愤怒，却只能耐心等待身体的复苏。

希望不会迟到吧。李格非无奈地想。可当李格非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迟不迟到已经不再重要。

因为他确信自己已经不在那个熟悉的校园。

李格非的面前有一只笨重的座钟，座钟四周是一片白惨惨的世界。座钟就镶嵌在这样的世界里，分不清远近，无论李格非怎么眯着眼睛，钟上的指针都模糊不清。而在那溢满眼眶的白色背景里，李格非恍惚间看见了黑色的阴影。

多次挪动身体未果后，李格非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不会每次梦魇都会经历这样的事情，然后在能动弹的时候就被遗忘了吧？李格非胡思乱想着。这时忽然有声音传来：“年轻人，你是否愿意回到梦中的世界？”这声音有如黄钟大吕，似来自极为遥远的地方，但此刻却久久萦绕耳边，不停地震颤着。李格非静默地等待了一会，发现再没有别的声音，于是试探地回答道：“我愿意？”

话音刚落，李格非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回到了掌控之中。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到那阵恼人的眩晕感过去之后，李格非站稳身子，四处扫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脚下一条微微发亮的光路，光路的周围有好几个和自己有些相似的人——都像是刚经历了一次云霄飞车，有个小个子甚至看上去有点想吐，眉头紧皱，脖子憋得通红。很快，李格非便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他的“同桌”杨舒芸。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杨舒芸的脸上更多的是兴奋，一双精致的眼睛四处探索着。很快，杨舒芸也看见了李格非。

在上大学之前，李格非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大学里也会有“同桌“。那是在大学里的第一节课，迟到的李格非无奈地发现教室里除了几个后排的座位，只有一个第一排中间的空缺。厌恶地看了眼后排的一群抠脚大汉们，李格非走到第一排的边上，无奈地对坐在那里闷着头看书的一排学霸说：“同学，能让一下吗？”学霸们可能是第一天上课，有些兴奋，居然都很配合地走了出来，完全没有露出李格非期待的那种幽怨的表情。李格非笑了笑，侧着身子走进逼仄的通道，把书包塞进更加狭窄的抽屉，取出第一节课的课本。这时，坐在左边的长发女生忽然凑了过来，姣好的面颊让李格非有些耳热。“你好，我是杨舒芸。”“李格非。”李格非指了下自己，随即转头看了看右边的同学，是个典型学霸模样的男生，新课本好像已经快翻到了最后几页。李格非冷笑了一下，觉得好像还是左边的女生比较可爱。之后的日子里，似乎是看透了李格非一定会在上课前几分钟才到的毛病，杨舒芸经常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杯子放在自己的右手边，李格非也好像习惯了坐在那里——虽然两人基本上不说什么话。

不过，眼下的情形，想不说话也有点难了。

李格非并未忸怩，快步走到杨舒芸的旁边，问道：”嘿，你是怎么来的？”杨舒芸忍住眼中的兴奋，但声音仍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我梦见了一个老爷爷，他问我要不要到别人的梦里玩，我就答应了。”好像是发现了同类，李格非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经历，旁边的一个胖子便靠了过来，“对对对，我也是这样！不过他跟我说，让我到梦里去打游戏，哈哈。”看到杨格非三人走到一起，其他的两个人，一个小个子和一个高挑的女生也自觉地走了过来，跟着附和，不过说的分别是debug和旅游。

好像大家说的都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察觉到了自己的些许不同，李格非默默心想。

这时大家把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李格非，似乎有些期待他被什么诱惑而来，杨舒芸的眼睛显得尤为闪亮。

“我……听见那个老头问我想不想多睡会。”李格非忍不住撒了个谎。难不成让我说我连个人都没看到么？李格非有些烦躁。似乎是因为期望落空了，其他几人有些失望。“我们沿着这条路往前面走走看吧。”李格非转移话题。“好啊好啊。”像是一直等待着这句话，话音刚落，杨舒芸便兴奋地冲到了队伍的前面，李格非等人也很快跟了过来。在行走的过程中，众人简单的自我介绍了一下，除了李、杨二人还是数学系的本科生以外，其他三个人都是同一个大学的研究生，其中李腩，也就是那个胖子，学习的是基础物理，小个子叫张卓，和高挑的女生王颖一样，学的都是数据挖掘。羡慕了一阵学计算机的收入之后，李格非发现，路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块发着光的古钟，应该是刚刚出现的，和李格非看到的座钟有些不同。座钟通体漆黑而精致，难以辨别来历，而眼前的古钟显然是极具东方特色的青铜乐钟，上面雕刻着几个小人演奏乐器的花纹。见识到了太多诡异的事情之后，众人已是见怪不怪。“一定是敲响它，我来。”李楠径直走向前，对着古钟一阵猛捶。李格非正想去制止他，忽然一阵睡意涌来。

铿然曳杖生说

自娱自乐，且行且停。

二、逻辑世界

2050年5月20日，西北市中心医院又迎来了一批新的病人。

“这已经是这周第五批转来的患者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下周就没有床位了。”忙了一身汗的护士小张对同伴小王说。

“可不是嘛，你说这些病人有的一直皱着眉头，有的笑得都合不拢嘴，但就是怎么叫也叫不醒。这到底是什么病啊？”小王不解。

“我在这医院都呆了3年了，从来也没看见过这样的情况啊。什么指标都正常得很，就是醒不了。要再这样搞下去，我估计也得躺那儿了。”小张叹了口气。

“现在要躺赶紧躺，过会啊就没位置啦！”小王和小张相视一笑，继续开始了工作。

这样的情形不只出现在西北市，全球各地都有发生。媒体称这种奇怪的病为睡眠症。得了这种病的患者像是沉浸在一个牢不可破的梦里，在不伤害身体的情况下暂时没有成功醒来的例子。忧虑和恐惧在悄然蔓延着。

深夜两点，东南市大学的睡眠研究实验室依然灯火通明。快六十岁的许教授和好友李教授——东南市大学最年轻的天体物理学教授——一起鼓捣着一个形如龟壳的仪器。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龟甲”上的方块其实是由极为精细的零件组成。“龟壳”连着一个巨大的锥状仪器，上面有着密密麻麻的按钮。

“本来是打算用来治疗失眠，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许教授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对李教授说。

李教授笑了笑，眼神里还是有一丝疑惑：一直进展不顺的梦境连接实验，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成果？不过想到这一个月来接近不眠不休的实验和研究，李教授在疑惑之余，还是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许教授走了过来，拍了拍李教授的肩膀，说：“要是咱们的设备功率能再大一点，说不定能连接几十个人的梦境，一起来你的梦里开派对呢。”

“还是先去申请找志愿者试验一下吧，不能让那么多病人都等着。”李教授笑着说。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许教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愁容，“我孙子还在睡着呢。”

李教授也听说了许教授孙子的事情，知道劝说无用，只好跟着老师一起把他的孙子接来实验室。给许教授和他孙子的头上戴好两个不同的“龟壳”后，李教授熟练地操作着仪器，很快显示屏亮了起来。显示屏上的一堆数据中间有一个较大的粗体数字，被李教授称为S值，它代表着连接者的精神状态。许教授目前的S值为100，代表着许教授还保持着清醒。按下主按钮后后，老师应该就会睡着，S值也会降低到30-50左右，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进入他孙子的梦境。李教授一边想着，一边按下了最终的按钮。

很快，许教授进入了梦乡。显示屏上的S值稳定在了38，李教授彻底放下了心。应该不会太难吧，毕竟是小孩子的梦。李教授心想，双眼却一直不离显示屏上的一堆示数。

不知过了多久，显示屏上的S值一路暴涨，很快便到了80。老师要醒了，就是不知道他的孙子能否醒来。李教授激动地等待着。只见许教授睁开了双眼，脸色潮红，显得无比地激动。李教授连忙走上去，只听见许教授的齿间挤出一个词：“功率！”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使命似的，许教授又再度闭上了眼睛，嘴角也舒展开来。李教授慌忙看向显示屏，20的S值异常醒目——这是几乎所有睡眠症患者的S值。李教授感觉一阵眩晕，三十多天积攒下的困意在这一刻爆发。李教授知道自己不能睡着，他得去联系其他人，去找到功率更大的设备。这一次，他得更加谨慎了。

三个月后，李教授和睡着的许教授获得了本年度的科技最高奖。一项项针对梦境的研究开始出现，人类好像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精神世界——虽然也许那只是幻象。五个月后，李教授和他的团队成功唤醒了一个来自山村的小学生。针对睡眠症的治疗方法越来越成熟——人们似乎只要戴上这些奇怪形状的仪器，就能进入患者的梦里。然后根据李教授所说，在患者的梦里说出足够多的逻辑不合理之处，梦境就会自然坍塌，患者也会醒来。

奇怪的是，似乎越来越少人去关注这些设备是如何开发和制造出来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些设备的应用之上，虽然这些设备还没有开放使用，但是很多人已经看出了它们背后广阔的前景和巨大的商机。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大部分普通人被成功唤醒，仍然有少部分，尤其是被认为是社会精英的那些人，一直没法醒来，甚至连潜入他们梦境的那些工作人员也无法幸免。由于被唤醒的人醒来后，对梦里的记忆几乎一无所知，只剩下极其模糊的印象，因此治疗工作也一直停滞不前。有人说，那是一些极为精致的世界，几乎没有瑕疵。

得了睡眠症的患者不乏商业精英，名流政要，所以救治的工作虽然趋向停滞，但是科研的投资却一直没有断过，李教授也乐得如此——因为他的老师，快六十岁的许教授，就要在梦里度过六十大寿了。为了尽快找到救治方案，李教授又开始了一段几乎不眠不休的生活，终于有一天，“功率”这个萦绕在李教授耳边几个月的词又再次点燃了他的思绪。

“不如让全世界来一次大冒险吧，”李教授对递来咖啡的妻子说道，“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