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如空》——王小于

第一章

大雨滂沱，夜色如鬼魅，雨中却有四个黑衣人一起赶路。领头的小声道：“依我看这雨一时半会儿不会止，我等先寻一落脚处，意下如何？”另三人点头答应。

穿过林子，前方正是一处客栈，客栈坐落于荒无人烟处，据江湖传闻，客栈的老板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寡妇，没有几个人见过她的真容，客栈分上下两层，下面吃饭，上面住宿。木门两侧挂着一串串灯笼，正门顶刻着“无来客栈”四个大字。

四人推开木门，行走至柜台，就一店小二在打盹儿。店小二头也未抬，摆手道：“客满，打烊！”四人面面对视一番，其中一略显沧桑深沉的女声道：“店家，可否通融一下，我等四人匆忙赶路，不料途遭暴雨。”小二抬起头，微睁眼打量一番，心底立即盘算着，此等四人怕是惹不得，便起身道：“正好还有四间上等客房，这银两么……”领头的拿出一锭金元宝交付于小二，店小二双目瞬间放出光彩，他小心翼翼接过金元宝放嘴巴使劲咬几下，迅速揣入怀中，堆笑道：“四位贵客，请随我来。”

四人安顿好，领头的坐于客房桌前，品着暖茶，他双目矍铄，面色红润，身形挺拔，却一头白发，此人名作余鹤。江湖人称“四大怪侠”之一的长者——鹤百岁，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因此有传言他已过百岁，鹤百岁擅长使用弯刀，他的刀刀身采用上等钢打造，刀柄和刀鞘是纯银制，表面刻有精美纹路，似禽似鳍。鹤百岁的刀只在万不得已才出鞘，他的一双大耳在动，这家客栈甚是异样。

“四大怪侠”里的老二叫沈铎，他身形修长，却消瘦，脸色苍白，看似弱不禁风，此人极其擅长谋略。甚至有江湖传闻他根本不会武功，因为没人见过他出手，或许见过的已成亡魂。

同店小二对话的叫许三娘，“四大怪侠”里的老三。这个许三娘虽半老却风韵犹存，她生着男人一样的剑眉，一双深邃的眼睛，每回出现却是蒙着面纱，传言她脸上有一道疤，没人知道，只是一群好奇之人酒后猜测罢了……许三娘擅长使用飞刀，百发百中，此生唯一不中的一次也许便是传闻里脸上留下来的一道疤。

老四是玉面书生，风流倜傥，唇红齿白，生得好一副俊俏模样，江湖人称云公子——云秋雨。他白衣飘飘，身形如燕，轻功了得，走到处定笛声悠扬，有人说，他的笛子就是他的命，或许是他的武器。

雨夜漫长，却叫人辗转难眠，客栈里的每一个人各怀心事，迷迷糊糊天渐明，像事先约好一样，都各自走下去，问掌柜的、店小二吆喝吃的。

一彪形大汉独自坐于一小桌上，满脸络腮胡子，他声如洪钟道：“小二，给俺割两斤牛肉，烫一壶烧酒，再来十个肉包，迅速！”店小二拉长嗓子应道：“好嘞……客官，马上来。”只见他的桌子上摆着一把锋利的斧头，双眼瞪得似铜铃，注视着整个客栈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分毫。

“四大怪侠”一并走下木梯，找了一张四方桌，云秋雨打了一个响指叫道：“小二，先沏一壶好茶。”这店小二一看是贵客，赶紧哈着腰应道：“好嘞，马上到。”此时隔壁桌一行人中有一人不满道：“我等先叫多时，哪有非先来后到之理？”说罢，他捻出一根木筷向云秋雨掷来，力道稳中带狠，直戳眉眼。说时迟那时快，云秋雨“咻”地一下，两指夹住，食指稍用力折断木筷反掷过去，只瞧得那人接住半截断木筷，另半截直接打在他脑门，同座几人面面相觑，都心知云秋雨是手下留情了的，莫不是手下留情，这厮起码已瞎了一只眼。

余鹤看了一眼云秋雨，压低声音说：“四弟，莫惹是非，切记以我等此行的任务为重。”云秋雨耍嘴皮道：“大哥，那厮都想置你小弟于死地了，莫不是我武功盖世，反应了得，这会儿你们该为我鬼哭狼嚎奔丧了。”许三娘白了一眼他说：“就你会贫嘴，少惹大哥生气。”彼时，老二沈铎观察了一番天色后对三人说：“恐怕是我等要暂住时日了，屋外狂风大作，尘土飞扬，双眼未必睁得开，这路暂且赶不得哇。”

彪形大汉吃罢拿起斧头便走出门，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推开门骂骂咧咧道：“他娘个熊滴，害得老子眼睛都睁不开，呸——呸！”满嘴沙泥。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他那粗大黝黑的手揉着眼睛道：“笑！笑个球，有能耐你等出去试试。”话落便有一人接过茬说：“我等乃聪慧之人，晓得拿捏分寸，岂敢与人比傻。”

彪形大汉怒道：“少出狂言，信不信老子剁了你个小杂碎！”

接话的那人轻轻摇开一把扇子，细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线，两道厉光扫向彪形大汉，两撇八字胡上下抖动，从牙缝挤出字眼说：“那就试试。”说罢从扇子里“嗖——嗖”飞出三五根银针，彪形大汉人粗动作却极快，大喝一声，举起斧头将银针挡落在地，顿时“兹兹”冒着白烟。彪形大汉大惊失色：“好个阴险小人，竟放有毒暗器，奶奶个熊，吃俺一斧！”说罢腾空跃起劈向八字胡，八字胡连发毒银针，连连避开，不料彪形大汉步步紧逼，手中的斧头寒光道道，充满戾气。八字胡被迫逼近死角，顺手操起一条长凳砸去，被斧头砍得七零八落，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拍手叫好。八字胡一晃神的功夫顿觉胳膊一丝凉意，鲜血喷涌而出，一只胳膊落地，此时痛感像千万条虫子爬满大脑、心脏、毛孔，钻得他倒地打滚。彪形大汉乘胜追击，举起斧头向着八字胡的脖子，又缓缓放下，看他痛苦如蚁顿觉于心不忍说：“爷爷暂且饶你一条狗命，日后胆敢暗器伤人，定取你性命！”

一直躲于柜台后的掌柜的和店小二匆忙跑出，掌柜的挥手说道：“各位达官贵人武林好汉，都散了吧，回客房休憩片刻，过后小店将挨户客房送上食物，望海涵。”众人逐渐散光，他二人赶紧捂住八字胡哼哼唧唧的嘴巴将他抬走。

第二章

1，

如果说客栈是江湖上的一个缩影，纷繁复杂、盘根错节、千疮百孔，人世间的丑陋，自古英雄少年，爱恨情仇交织……尽收眼底，被一群所谓江湖人士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么……“无来客栈”绝对是这样一口大染缸！

稍微休憩片刻，百般无聊，云秋雨独自一人游荡于无来客栈，前往柴房转角处忽地肩上被轻拍一记，“公子这是要去哪？”一慵懒的女子的声音。

云秋雨转头打量着，此女子柳叶眉，丹凤眼晶莹透亮，高挺的鼻梁，却生得一张厚实的嘴唇，涂上唇脂，倒也美艳动人，犹如脱缰野马有一股子野性之美……这反吊起了云秋雨的胃口，他假咳两声道：“在下实属无聊，便到处走走，不曾想冒犯姑娘，还望姑娘多担待。”

女子咯咯笑道：“公子如此雅兴？柴房漫步？哈哈哈哈......”

这一般嘲弄使得云秋雨倒扭捏起来，毕竟也是久战情场的多情浪子，他稍作调整故作正态道：“倒是姑娘一般女子，怎会在柴房过活？在下愿为姑娘开一间上等客房。”

女子突然正视云秋雨，眼神犀利，两腮绯红说：“公子莫不是有非分之想？”

云秋雨赶紧两手摆摆道：“姑娘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在下只是于心不忍姑娘一个女子待如此这般环境。”

女子调皮的笑道：“哈哈，公子见笑了，小女子本就是无来客栈看柴房的烧火丫头，倒是公子闲来切忌乱走，这后厨岂是你等外人随便进出的！”

这番话道得云秋雨臊得不行，他转身欲走时说：“在下云秋雨，姑娘后会有期。”

“小女子坐不改姓行不更名，秦桑！”女子的声音从云秋雨身后传来，那样的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倔强。

云秋雨微微笑着，无可奈何摇着头，走出柴房。此时或许有一种感觉从他心底涌出，抑或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他从前毫无此蠢动，最多逢场作戏罢了。

秦桑瞧罢云秋雨走远，她快速从柴房隐蔽处的偏门闪进去，这是无来客栈的一处隐室，里面“别有洞天”，血腥味扑鼻，一位满脸横肉面无表情的胖子，正熟练地用他的剔骨刀片生肉。他头未抬，动作未停说：“秦老板来了。”

秦桑左瞧瞧，右看看，顺势拨弄着他片下的猩红的生肉道：“李大胖，骨头炖汤，肉做包子，这次肠子也要，弄得干净点，头颅斩碎喂黑豹。”

“是的，秦老板。”李大胖答道，：“您尽管放心，这一月管够。”

话毕，他抓起头发沿头皮开始剥，一张杂乱的毛发随着头皮一并扯下，接着他换上一把屠夫刀，用刀背拍打一遍，头颅上的一双细长的双眼，生平第一次睁大，嘴角边的两撇八字胡被血染湿，瞬间面目狰狞。李大胖快速剁了几刀，随即扔到地上，等候多时的大黑狗“黑豹”饱腹一顿。

人生便是如此荒诞，没人知道你从哪来，在哪里消失。早知如此话悲凉，何必当初行此道。最是没有如果的因果叫人悔断肠......

秦桑熟练地剁着包子馅，她对李大胖说：“等下我和面揉团成型，让掌柜的来包。”她的“无来客栈”总共就四人，除了她自己便是招呼客人打扫卫生的小二，盘算银两后厨帮忙的掌柜的，和从不出后厨的李大胖。

香喷喷的包子蒸好正招待客人，此时无来客栈的门被推开，走进一群人，为首的男子高大魁梧，着藏青色长衫，配长剑，年约四旬。他身后随从七八人，训练有素列好队。店小二慌忙迎上前去：“这位爷是吃饭吗？”

魁梧男子冷若冰霜道：“在下此行寻一人，烦劳通报你们老板娘。”店小二打着哈哈说：“老板娘已出远门，何时归小的还真不知，敢问爷何方神圣，日后老板娘归来定相报。”话毕，随从中的一人一把拎起小二说：“休得耍嘴皮子，江湖早有耳闻无来客栈是一家黑店，我等此行既是替天行道，又是怀疑我们的人被你等黑了。”

“血口喷人可要不得。”小二话毕被随从扔出数丈远，打翻一张四方桌。疼得店小二龇牙咧嘴，被打翻的四方桌上正在吃饭的几人不乐意了，其中一人道：“如此不懂规矩的狗，却扰了别人的雅兴。晦气晦气！”

方才的随从气得随即抽出佩带的长剑，剑尖直指那人心脏说：“有种出来比试比试，背后说人有何意义？”

那人不紧不慢地起身，拔出他的刀，刀光冽冽，寒气逼人，“报上名号吧，在下白展，人称刀手。”话毕只见那随从一声未吭长剑直刺白展，白展轻盈侧身避开，他的刀在手中翻转挥起正中那随从面门。随从举起长剑避挡，刀剑相向，顿时火花四溅，但见那白展手腕发力甩开长剑，随身跃起砍向随从的右肩，顿见鲜血喷涌而出，他左手捂住伤口连退三步，被领头的魁梧男子扶住。正当白展的刀再次砍来时，魁梧男子纵身跃到白展后背，飞腿踢在他后背脊柱，白展顿觉全身发麻，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他使出内力用刀撑住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白展贱命一条，不足挂齿。”

魁梧男子拉住举剑正准备刺穿白展喉咙的那受伤随从，说：“够了！我等此行不是惹事生非的，白少侠多有得罪，望看在我罗青山罗某人的颜面上就此罢了。”

只见那白展收起刀双手作揖道：“原来是天剑派的大师兄罗青山，久仰久仰！”

天剑派坐落于秀丽山的半山腰，四周群山环绕，绿荫掩映，溪水潺潺，鸟语花香，众多弟子终日习武钻研剑术，他们很少下山，但凡下山且如此匆匆定是有大事发生。莫不是数日前天剑派一弟子被派赴京捎物件音信全无，想必定不会有此行。

彼时天剑派一帮随从推翻桌椅，四处搜罗。“好大的能耐，竟敢在老娘的地盘撒野。”话毕只见一身红衫衣裙的女子飘然而至，她黑纱蒙面，身段婀娜，甚是妩媚。在众人看呆之时，罗青山上前一步双手作揖说：“在下天剑派罗青山，姑娘想必定是无来客栈的老板娘了。”

“正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板娘道。

罗青山却并不恼满脸堆笑地说：“在下有一事

相问，能否借一步说话？”

“要问在此问得了，老娘可没那闲功夫，少来客套的，省得舌头打结我还得给你捋直。”她的话引得众人大笑。

“休得无礼！”只见一随从拔出长剑气势汹汹地向她刺来，女子轻身一跃避开并踢出连环脚将那随从踢出数丈远。那随从哎吆哀嚎吆喝众兄弟一起上！拿下这个娘们。

现场一片混乱，对付这么多，令无来客栈老板娘吃力不少，她渐渐体力不支时，驼背掌柜的手持长枪冲出，他的枪法变化莫测，灵活轻盈，如风如梦似幻似空。顷刻间一众随从被打得七零八落，驼背掌柜哈着腰，持着长枪顿觉他一下子伟岸了起来，枪尖滴着血，罗青山见状顿时脑羞成怒，拔出长剑跃飞而起一脚踢在驼背掌柜的后腰间，经过适才厮杀，掌柜的明显力不从心，他几步踉跄跌倒在地，罗青山的长剑直刺他心窝时，无来客栈老板娘轻功飞来将驼背掌柜推开，长剑“锵”的一声刺在地上。罗青山接着迅速挑起长剑，划向老板娘的面部，只见她头偏让的功夫，脸上的面纱被揭开，众人惊呆之余，只听得一直在二楼观看的云秋雨低喝一声：“秦桑姑娘！”

秦桑翻了几个漂亮的筋斗拾起驼背掌柜的长枪迎剑而上。长剑攻长枪守，秦桑在将近百来回合后已渐处于弱势，罗青山最后使出一剑蛇形剑将秦桑的长枪击落并刺破她的手腕。她既羞又愤，娇喝道：“你罗青山也不过如此，与我女子斗，算什么好汉！”

罗青山怒道：“我本给足你颜面，你不但不要还伤我众多弟子，既然如此那就受死吧。”说完他的剑径直刺向秦桑，秦桑双眼紧闭，心想：这下定难活命了，老天待我秦桑太浅薄，十六岁出嫁，十八岁守寡，习得夫家点功夫，自己闯荡江湖，开客栈，不料却命丧在此，罢了罢了……下辈子定投胎投的好点。

罗青山的剑被云秋雨掷出来的笛子打偏，轻功了得的云秋雨在笛子落地前纵身飞来接住，他顺势一把推开秦桑，罗青山的剑式顺势一挑，一招剑指银光刺向云秋雨。

云秋雨面向他蚀骨如毒般的长剑却气定神闲，他握紧笛子，一记优雅的空翻，将笛子打在了罗青山的手臂上。罗青山猛向后退两步，举剑迎战，他的剑风多变，不一会儿功夫便刺出的七七四十九剑，奈何云秋雨轻功了得，招招化险为夷。

此时罗青山心中怒火冲天，他大呼一声以剑尖点地，身子腾空回旋，双脚齐踢云秋雨的腹部，云秋雨连连后退，罗青山趁势一剑割开他的前襟衣衫，他顿觉一阵清凉，似薄荷入喉，过后才觉火辣辣刺痛，他捂住见红的一道伤口说：“果然好剑法，本公子佩服。”

罗青山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他似着魔一般使出绝杀，云秋雨一点准备都没有，突然两支飞刀打在罗青山的剑上，“咣当”齐刷刷两声，火星闪耀。他的剑被打落在地......

2

算是许三娘的飞刀救了云秋雨一回。罗青山见自己势弱人少，便带着残兵先行回了天剑派。他的师父天剑派掌门赵世子听闻来龙去脉对罗青山说道：“你等怕是遇上了四大怪侠，不过据为师所知，四大怪侠向来不问世事，此番搭救一素不相识的客栈老板，实属意外。”

罗青山心有不甘道：“莫不是他们以多欺少，那云秋雨定不是我的对手。师傅，什么时候我再下一次山将他们捉拿！”

赵世子摆摆手说：“罢了，为师心中有数，你恐不是他们的对手，为师要亲自下山了。”

这边，秦桑与云秋雨都受到了点皮外伤，敷好药也并无大碍。余鹤训斥道：“秋雨，你永远都像长不大的孩童，这次却得罪了天剑派，我等此行任务为重，我看你是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云秋雨贫嘴道：“大哥，此言差矣，我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话未完被沈铎接道：“你恐怕是英雄救美，逞强罢了。”

“二哥，你！你......少火上浇油”云秋雨恼得满脸通红。

许三娘在一旁咯咯笑：“怕是我们的云大公子要坠入爱河吧，哈哈哈。”

“好了。”余鹤道，“我等还是尽快启程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