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境》： 九天离恨

第一章 九天离恨

温润无瑕的青玉石阶重重叠叠，笔直通往飘渺九霄。而云外便是浩瀚星海，熠熠星光炫人眼目，其代表的未知与无穷更令人神往。

在这垂天石阶之上，一男一女两道如飞鸟般翩跹的身影疾速向着更高处前进着。

遥望四周，必须惊叹这万丈天阶竟是从白雪皑皑的冰山之巅筑起的。

天阶之下，满眼皆是连绵的冰川，以及肆虐着的风雪。但是人只要一踏上这通天的台阶，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那极北刺骨的冰雪恍若隔世，玉阶上的世界云淡风轻，柔和的阳光铺在行者身上，无比温暖。

……

“这是一个多么广阔的空间结界啊......它的尽头会是在哪里呢？”

步伐较快，飞掠在前的男子心里暗暗思虑着。他仰头凝望着前路，如果没估计错他们已经在这结界里行进了近一个小时，然而却没有半点靠近天阶顶端的迹象，仿佛是一直在原地踏步。

“哥......”

男子身后传来疲惫懒散的声音。

后悔了吗？男子心想，但他却没有搭理紧随其后的女子，只是一味地向更高处攀登。

“我说落冠！我们到底还要再走多久啊？”

跟在他身后的女子东张西望了一路之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再走下去要累出人命来了！”

女子向她哥哥抱怨道，说着又努力地昂起头，望向那遥不可及的青玉天阶尽头，手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想消遣一会儿，但又马上塞了回去。

“这破地方连个手机信号都没有，早知道就不蹚这趟浑水了。还不如在家睡觉......”

“早上是你偏要跟我来这里的，我还劝你考虑一下。”

男子终于放下了疾行的脚步，转身来到妹妹跟前，语气温和且淡然。

“哼！”

女子显然没了底气。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想随我去那个地方了。我可以立即送你回家，你同学不是今天约你逛街了吗？”

男子面向阳光微微合上了眼，等待妹妹做出一个选择。

听了这话女子心里略微动摇了一下，她心里明白哥哥是在劝她退出，如果不是哥哥无法“摆脱”她的追踪，她恐怕早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但同时她也清楚此行的特殊性，这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而是界与界之间的穿梭。其间路途上的危险不必多说，然而更令她担心的是眼前这个男子，更确切说应该是他肩上一直背负着的某些东西。

“我偏不！”

她很快做出了选择。下一个瞬间，落冠感觉到自己的衣袂被什么东西狠狠拉扯住了。

异界的气流在耳边呼啸，眼前的空间慢慢扭曲，破碎，零落……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意使用你的能力？被人看见了会有危险的！”落冠看到周身的空间正在重组，急忙制止道。

“这里也没别人呀，就用这一次嘛！”女生吐了吐舌头道，她实在是爬不动楼梯了。

“唉。”

男子在分崩离析的空间里轻叹了一声，无奈道。“簪儿，你要记住，无论如何，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

……

等那些散落的空间碎片再次汇聚起来时，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展现了出来。男子的那一声叹息好似幻听，听得真切却不知何处是声源。

就这样瞬息间，两人便已登上了青玉天阶的尽头，立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古代东方殿堂前面。

“哇塞！”

女子见到这般庞然大物瞠目结舌，丝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她从未见过如此恢弘的建筑，金色的飞檐高昂着朝向碧天，檐下是错综复杂的斗拱，殿前雕栏玉砌，朱门画柱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就算是中国北京的故宫——皇族帝王之家，也无法与眼前的这座大殿相比。

而她身旁名叫“落冠”的男子正满脸无奈地看着她，轻拧的眉头下眼神复杂。

女子毫不避讳地接过了哥哥的目光，朝着他顽劣一笑。并且抬手向他比了一个“V”字的手势，好像是在宣告一场莫名的小胜利。

殿堂前的广场上，摆着一张陈年紫檀木案，案上卧着一架青色古琴。一位身穿鎏金宽袍的老者抚琴而眠。感觉到有人来到跟前，于是缓缓地睁开朦胧的睡眼，慵懒地挺起身子，苍老的双手顺带划过案上的古琴，看似无意，却奏出了一小段柔和的乐音。

“你们……是被神使选中之人吗？”

他微笑着面对跟前的男女，苍老的嗓音弱弱问道。

“是的。”男子的回答简短而有力，而他的目光正似利剑般插刺在老者的身上。

“好啊…..”老人闻言又问道：“那么报上你们的名号吧？若是在尘世有忌讳，在此处说出来是无妨的。”

老人边说边用力眯起眼睛，想要看清跟前两位被选中之人的面容。可是他的年纪真的太大了，他那浑浊的瞳孔里的目光恍若风雨中飘摇的烛火，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我是爱新觉罗氏，落冠。”

男子回答，接着又指了指身旁的女子道。

“叶赫那拉氏，落簪。”

“……是龙族的血裔啊……真是难得！”老人微合双眼，沉思片刻后突然说道。

当老者缓缓抬起眼眸的时候，恰好瞥见那位叫落簪的女子，她正用一种几近怜悯的表情望着自己。那神情似乎在说：“老爷爷您没死吧，谢天谢地又活过来了。”

“这里与凡世遥隔万里，两位年轻人奔波至此想必定是累了，快到这‘极昼殿’中休息休息吧。”苍颜老者朝落簪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招呼道。

“太棒了！”落簪兴奋地惊呼。

她早就想进眼前这气宇非凡的大殿里去看个究竟了，里面有什么？有无线网络吗？其实落簪最关心还是希望她的手机能早点“活过来”。

“哥哥那我先去里边看看啦！”

落簪向前轻盈跃了几步便来到了殿门口，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簪儿你回来！别乱跑！”落冠厉声喝止道。

“但是两位年轻人你们要做好准备啊。此处可不是凡世，这里强者如林莫要……”然而还没有等落冠和老者说完，落簪早已不见了影踪。

刹那间大殿前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而此时此刻，落冠正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着老者。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

老者避过了落冠锐利的目光，轻声笑道。转而他低头轻轻拨起了琴弦，随即，优柔似水的琴声在两人间荡漾开来......

那琴声时而低徊，时而高亢，像是对久别重逢的故人道的一声思念。

再抬起头时，苍颜老者的瞳孔已不再浑浊，而是透着一种冰冷的邪气。此时隔开两人的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一般，他们彼此都用锐利的目光对峙着。

尽管只消短短几十秒时间，却好像间隔了半个世纪之久。多少在历史长河里衰老的杀戮与拯救，罪恶与荣耀，彻骨与温存，期待与绝望……都在这两股目光的交汇瞬间，在记忆中迅速鲜活了起来。

“这女孩儿真不简单呐，竟然可以这么轻易地带着你从我的术里脱离出来。”

终于还是老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喉咙嘶哑却玩味十足。

“为什么！”

原本沉着冷静的落冠突然爆发出了怒意，这令他的话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你的幻界里！？”

其实刚才他和落簪在殿外所有的见闻都是假的。那些铺洒在身上的柔和阳光，低旋翻飞的雁群，以及山巅上一望不到尽头的青玉天阶皆是虚无，皆是眼前这老者一手捏造出来的幻境！

阵术勘破，本相尽显！

此时此刻，落冠的身后仍旧是极北漫天的狂风暴雪......

第二章 殊途旧知

“泊远啊，这里只有我们俩，你就不要再遮遮掩掩的了。”

泊远是落冠的字号，取自《诫子书》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中的两字。是落冠的父母给他取的，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以后能够行得远，看得广，胸怀天下。

然而含着如何美好寓意的称呼，却是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听到了。如今又在耳畔响起，竟让落冠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苍颜老人微微地叹了口气，像是要呼出心中积压了多年的无奈与惆怅。

又继续说道：“你那么地了解我，肯定早就感知到我设下的这个幻觉法阵了吧。”

此术名“鹏回”，有径欲达九万里，青天在上，虽鲲鹏不可及也。

“但是凭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易打破它，根本不用去费那么大的精力和时间在我的幻界里穿行。”说到这里，老者突然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待眼前男子的反应。

然而落冠并没有接过他的话，在他那深邃的瞳孔中聚集着怒意。

“我知道，之所以你没有那样做，是因为你希望身旁的这个女娃儿对这趟‘旅行’失去兴趣，然后返回原来的世界。”

老人从宽大的袍子里伸出枯骨般的双手，再次轻轻拨弄琴弦。落冠不答他，他便用这琴与自己唱和。

“泊远你想要保护她。你做得对，她不应该来这种地方。这样的女娃子就应该在那个被法制与道德约束的世界里度过此生，而这离恨界里……有太多凶险。”

“够了！”

落冠厉声喝断了老者的话。

“我的事不需要你来多管！”

此刻的落冠愤怒得像极了一头被侵犯领地的狮子。在他圆睁的眼睛里，有一缕缕血丝正在蔓延开来。

的确，眼前这位深不可测老者道寥寥数句便道出了落冠的心声。对于他来说，落簪比他生命里的的任何东西都重要。这个女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可是眼前的老人也许没有想到，落冠之所以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带她来‘离恨’。并不是因为他对妹妹的任性妥协了，而是因为他根本无法摆脱这个女孩。

“可你还是把她牵扯了进来，对不对？所以我刚才设下了那无边结界，是为了帮你啊......”

“帮？你就不要在这里惺惺作假了！”

落冠咬牙切齿道：“你深知我们龙类天生就对巅峰奇境充满了欲望。你的‘鹏回’虽然没有杀伤性，但其阵境是一个高远的极乐世界。那个该死的通天之径，走到尽头就能够俯瞰众生的阶梯……你这分明是在引诱她来‘离恨’！”

原来这就是一开始惹怒落冠的原因，他第一次步入离恨界，就被眼前这老家伙摆了一道。两个深知彼此的人相遇，所有的谎言都显得苍白。

“泊远我该夸你长大了呢，还是该笑你太幼稚……”

老人边说边朝男子扬了扬眉，满脸的皱纹全拧成一个拙劣的笑。不知是不是因为谎言被揭穿的缘故。

“所以我告诉你，要是她在‘离恨’遭遇了什么不测，我绝不会饶你！”

“别这样啊，你看我这副孱弱的躯体如何能顶得住你的摧残？我还指望在这离恨界里养老呐。”

落冠闻言又将目光聚焦到老者身上停了数秒。

“的确，你的大限将至。耀寒，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为何会老化得这么快。也许真的是祖上的惩罚！”

落冠的言语里透着冷冷的讽刺，但先前的怒意已经平复了许多。他相信天道有轮回，苍天是不会饶过任何一个犯下滔天罪孽之人的。

无论过去多少年，落冠也不会忘记他们初遇时的场景，当时彼端的少年风华正茂可谓无双之士。还有之后，那场在家族中刮起的腥风血雨……

那是一个王朝的衰败！

一个种族的毁灭！

听了这番言语后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又颓废了不少。片刻后才艰难地吐息到，“你也快进去吧，留太久的话那女孩会起疑的。”

面对老者的示弱，落冠心里却提不起一丝怜悯。但他的确不愿意再与眼前这家伙再浪费时间了，而且落簪在里面情况不明，于是他念诀踏风疾步向前，与老者擦肩而过，径直朝大殿虚掩着的花雕朱门走去。

“等等！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正在这时苍颜老者又用话留住了他，这问题本该要问每一个前来‘离恨’的人。可老人他却留到了最后一刻才说。

“你真的了解‘离恨’吗？”

……

离恨界，顾名思义，是一个没有仇恨的世界，可但凡来到这里的人，心里都无不怀着莫大的仇恨。如果你内心里没有足够多的恨意，那么你绝对无法在‘离恨’生存下去。

离恨界域外围有数座神殿，相传是一个存在于现世边缘，且延续了千万年的能力者组织建造的。

从古至今，这个充满神秘的组织不断吸纳着世界各地拥有异能的“怪物”，以此来扩充他们的力量。这些能力者包括法师，武士，灵兽，炼金术师等等。关于这个组织，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诞生在这世间的，此前也没有任何历史文献记载它的过往。而背负离恨之名的人，他们自诩遵循神的法则，行使着神的旨意——守护着名为“圣杯”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拥有足以改变世界命运的力量。

它与仇恨有关，与战争有关，与灾难、毁灭有关。离恨界将这秘密封存了下来，封存了千万年，让魔鬼一直在摇篮里沉睡……

这便是“离恨”存在的意义……

……

这些话是落簪和哥哥来之前，在网上某个研究超自然力量的论坛上得知的。

尽管在面对了那通天玉阶和极昼殿恢弘的外观时，落簪在心里或多或少做了一些准备。但是当她推开厚重殿门，穿越重重屏障结界，真正进入殿内时，还是被里面的场景深深震撼到了。

与大殿外表古韵浓厚的中国风不同，殿内的格局被设计成了富丽堂皇的欧式风格。

落簪放眼望去，从雕琢着各种希腊神话的石柱，到头顶上方布满哥特式纹印的圆形穹顶。从脚下透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到大殿中央水雾弥漫的古典喷泉…….

极昼殿里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金色氤氲之中。这神圣的光彩让落簪想到了奥地利的维也纳金色大厅，此时她感觉自己就是沐浴在金色光辉里的艺术家。

但是殿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人迹，只有喷泉的水声清脆悦耳。这让落簪的心情既有些害怕又有些轻松，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边走边摇头晃脑四处观望，眼底流转着艳羡的光芒。

原来这“离恨界”是一个土豪的世界啊！落簪心想。

“叮咚。”

就在这时，她衣兜里的手机娇喘一声，运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