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之歌》免费试读_秦吏
第一章 人果儿
夕阳渐垂，几朵彤云如黏连着赭血的棉絮飘在远空，落日余晖普照之下，与天相接的雪野褪去蒙白，仿佛经历了一场亘古未有的大战，披上血色的罗袈。
视野内，无际的苍茫此刻正尽情地撩拨着仰视她的万物生灵，馈赠出塞北无边的大美，也展露出摄人心魄的荒芜。
黑袍萨满斡其尔领着五名随从从极远处的地平线上闪出身形来。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可怖的面罩，如同狰狞地鬼魅一般，尤其是领头走在最前面的斡其尔，他的面罩的表面看起来像是覆满了青龙的细细鳞甲，面具上的眉弓如同牛角，有着和刺猬一样的长长的鼻子，两侧的耳朵又像是青狐，开裂到两腮的血盆大口横生出四颗匕首长度的獠牙……几乎所有塞北萨满教派地仙的模样都被混搭在了一张面具之上，让人一眼望见便犹如见了鬼魅一般，浑身森森然的幽起一阵惧意。
一行人在雪野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天色便暗了下来，一钩新月从东方的地平线爬出，星辰也开始在漫天苍穹一一闪烁，并且随着天色越黑，越是明亮清晰。
斡其尔伸出双手合出一个丁字，朝着北方的七星比了一比，随后又望着新月的方向审视出神。
神出稍止，斡其尔从怀中取出火石，朝着身后的随从伸了伸手，一个随从立马双手奉上草秸做成的黄色火纸，黄纸之上，排排纸戳印出的铜币横平竖直地罗布其间。
斡其尔点燃火纸，抛到半空，随即口中叽里咕噜地念着一段咒语：
阳落又阴生，
有月有七星，
今夕踏鬼路，
明朝向南征，
天生宿主，
地育冥灵，
天地不仁为我指阴兵。
只见他咒语念落，纸灰闪着星光，瞬间飘散而开，在塞北凛冽的寒风中飞旋了片刻便又聚拢在一起，随后化出两只二尺长的大脚来。
两只纸灰大脚在雪地上前后变换，如同有人在雪上飞踏而不陷其中，不一会儿便在平整的雪野上踩出一串黑色的脚印，在傍晚的白雪之上显得夺目清晰。
“跟上。”
面具后面，斡其尔嗓音低沉而坚定，面具边缘的彩穗随风飘起，盖住他露在旷野中的脖颈，一行人跟着脚印向着远方跋涉而去。
纸灰脚印在将一行人引到一座小山包处便散落风中没了踪影。斡其尔看了看新月，又对着七星方向比划了几下，确定了这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回马岭。
吩咐完随行的五名随从分别站住回马岭的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斡其尔自己则立在回马岭的山顶上脱掉马靴，理了理一身墨黑色的萨满袍子，随即从包裹里取出一串金子做的小铃铛系在腰间。
左手抓起蛇皮手鼓，右手持着鼓鞭，斡其尔在位于东、西、南、北、中的五名随从敲击铜锣发出的铛铛响声中翩踏起舞，口中念念有词：
狼行雪野无食捕，虎要归山难安眠；
塞北断了炊与火，十室九家羊空栏；
行路勇士无宿住，鹰王鸦将陷流连；
我汗久病难治愈，各部沙散豆相煎；
左手拿起胡王鼓，右手拿起灰王鞭；
先说鼓，后说鞭，但为牧人扯魂幡；
敢去泉台招旧部，敢向阎曹邀地仙；
今来此地无他故，但请诸君度阴山。
斡其尔念完咒语，只见东、西、南、北、中五个面向的雪地中刹那间窜出五只小兽，青狐、黄鼬、老鼠、黑蛇和刺猬。斡其尔知道，这五只小兽就是回马岭方圆百里的镇守地仙。
“斡其尔拜见胡黄白柳灰五位仙家”
看见到突然从雪窝里冒出的五只小兽，斡其尔并不显得意外，只是停了手鼓，收起鼓鞭，分别冲着五只小兽深施一礼，随即朗声问候道。
“你把我们召来所为何事？”
声音从东面传来，一身毛色鲜亮的青狐探起身来，两只前爪捋了捋自己尖尖长嘴边上的须子，疑惑地问。
“我塞北诸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大家都是世居塞北，本是一家，只求五位地仙通灵阴兵来助我塞北诸部渡过此劫。”
“好说好说，我黄鼬向来无利不起早，想我们帮你通灵可以，但是我们有什么好处？”
黄鼬半立起身来，两只耳朵警觉地闪动着，见四周并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自己的物什，便撒目看着自己身旁斡其尔带来的随从。
一朵寒芒从黄鼬的眼中夺出，冷冷地扎进斡其尔带来的随从眼中，随从们望着面前巴掌大的小兽，竟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五位仙家应该明白我带他们过来的用意”，斡其尔往各个方位看了看五只小兽，又看了看五名随从，对着西向的黄鼬又说：“他们都是我花了十年调教出来的弟子，是整个塞北最有慧根的勇士，有了他们，五位的修为可以连上两个台阶。”
“条件听起来还不错，我这边没有问题，我答应你。”黑蛇吐着信子，嗅着自己身旁的随从身上散发出的丝丝人肉香气，上下四颗獠牙闪出幽幽寒光。
“帮你通灵可以，不过你要知道，通灵招来的灵体可不受我们的控制，当然更不受你的控制，到时候能不能为你所用，我们可就不知道了，是福是祸，你可要掂量好了。”
斡其尔站在小山顶上，冲着离自己最近的刺猬一笑，回道：“这里是回马岭，死去的都是我们塞北的勇士，我们都是歃血盟誓的兄弟，有血祭相连，我们是可以互相感知的，只要能感知到，我就可以控制他们。“
“哦？是吗？有这个说法吗？”
老鼠听了斡其尔这番话，冲着其他四兽饶有兴致地问道。
“有这么个说法，不过，你确定这里只死过你的兄弟们？”刺猬回了老鼠的话，又转头去问斡其尔。
“确定！”斡其尔斩钉截铁地回道。
黄鼬目露狡黠说：“你确定就好，我同意帮你，不过你要每一年给我送来一个你最得意的弟子。”
“每人一个，我同意帮你”，青狐道。
“就是就是，应该如此，黄大仙，你太不厚道了，就想着你自己”，青蛇冲着黄鼬嗔怪说。
“我不同意！”刺猬在老鼠也点头同意后，想了一会，拒绝说到。
“白仙，你什么意思？”
黄鼬露出獠牙，冲着刺猬煞是不满地斥责道。
“回马岭绝不仅仅埋着他死去的胡兵胡卒，你们这一会儿难道没感觉出来吗？而且我感觉埋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胡兵胡卒那么简单，贸然把他们放进回阳间，搞不好要有大事发生，到时候再追悔莫及，所以你们不要乱来。”
“省省你的杞人忧天吧，没有你我们四个一样可以通灵，就算是有什么幺蛾子，以我们几个的修为，处理掉几个幺蛾子还不是小菜一碟”，黄鼬恶狠狠地说道。
“对，你们坐家仙就是胆小，向来没什么胆量，你不来，我们来”，老鼠附和。
黑蛇见刺猬胆怯，也是目露鄙夷地说：“白老仙，你回去吧，你回去了，我们正好把斡其尔供给你的’人果子‘分了，省的给你也是浪费。”
“哼哼……”刺猬冷笑一声，说：“我提醒过你们了，不听便罢，你们分了’人果子‘吧，我们坐家仙原本就禁食’人果子‘，我也不稀罕。”
说着，几道阴风迭起，刺猬遁入雪地，不见了踪影。
第二章 通灵
“这？”一见刺猬离开，斡其尔面容上生出丝丝忧虑之色。
“不碍事，我们四个一样可以施法通灵，只要我们教你一些口诀，你乖乖地守在阵法的正中，就没有问题”，青狐闭住气门，卷了卷自己长长的尾巴满是信心地说到。
斡其尔只得应了一声“好”，而后青狐果然授予他一些咒语，随后又教了他一些守中的法门，斡其尔倒也很快领会了其中要旨。
教完斡其尔守中咒语和法门，狐黄柳灰四大仙相互环视一眼，眼神又分别转移到斡其尔的五名随从身上。
斡其尔一眼扫过四大仙，自然是看明了他们所想，隔着面具苦笑笑道：“四位大仙作法前自然先要补充一下法力，容我与几位弟子交代几句，再行动手也不迟。”
四大仙虽是口中早已垂涎不已，但是既然这位塞北数一数二的萨满大祭司都已经说了，这点面子还是不得不给的。
将五名弟子叫到跟前，斡其尔轻声嘀咕了几句，随即给他们每人分发了一小瓶药水，五名弟子依次饮下药水，倒在地上。
狐黄柳灰四大仙你看我我看你的，有些摸不着头脑，老鼠警觉地问：“大祭司这是什么意思？”
斡其尔紧忙解释，“虽然能为四大仙提升修为是无比荣耀的事，但毕竟这些都是跟随了我十年的弟子，作为师父，我也是怕他们过多的遭罪，所以让他们饮下迷魂药，这样，作为师父我也能心安一点。”
“好说好说，我们动作麻利点就是了。”柳仙黑蛇一笑又问：“那现在我们可以开餐了吧？”
不等斡其尔点头，四大仙便如飞出的箭矢一般，嗖的一声就闪到斡其尔的五名弟子身前，小小的身躯竟如远古的饕餮巨兽一般，不一会儿，便将他的五名弟子生吃啖尽。
回想着四大仙嚼咬自己弟子的血腥的场景，斡其尔心里直是发毛，胃里翻江倒海地差点呕了出来。
四大仙吃完砸吧砸吧嘴巴，如同是饿了三天的牧人刚刚啃完肥美无比的羊腿牛排一般，再看雪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和五副骨架，留着斡其尔正望着骨架怔怔出神。
“大祭司，不要伤心，一会儿咱们施展通灵之法，你那五名弟子就又回来了。”
“那我们现在开始干正事吧”斡其尔提醒说。
“好，这就开始”胡黄柳灰四仙家心足意满，分居到跑马岭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令斡其尔守住正中。
只见四仙家目露幽光，口中诵咒，倏忽间，股股阴风升腾而起，漫天尘霾遮翳星辉，回马岭上的皑皑覆雪瞬间消融，一股腐尸的臭味从大地深处极速渗出，嘶鸣哀嚎之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漫山遍野的死尸便从地底冒了出来，狰狞着、鬼叫着、挠抓着，整个回马岭上彷如人间地狱。
万千灰黑的死尸之间，一道蓝光无限夺目，斡其尔望向蓝光起处，忍不住扬起手来遮在眼前。
“大祭司，到你了！”
黑蛇的话犹如天降玄石落在了死寂的黑色沼泽之中，斡其尔从阴兵现世给他带来的震撼与激动中恍然惊醒，紧忙取出绑在腿上的一柄金色匕首，在手掌处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泉涌而出，他使出浑身的气力，将鲜血抛洒向蓝光起处。
鲜红的人血如滴墨入水一般与蓝光交融到一起，刚刚还无限夺目的蓝光在鲜血覆压之下此刻正慢慢褪去，一具玄黑中泛着幽蓝的死尸出浮现在面前。
“塔阔”
看着眼前的死尸，斡其尔激动的叫了起来。
一红一蓝两道光芒一闪而过，死尸突然睁开了双眼，一只幽蓝，一只血红，望着斡其尔出神半晌，面上毫无表情。
“我们的活干完了，大祭司别忘了你的承诺，一年后我们再来取人。”青狐冲着斡其尔鬼魅一笑说。
塔阔转过身来，把眼光从斡其尔身上移到青狐处，突然甩动手臂抛出一支锈铁利箭，速度快如闪电，青狐毫无防备，被利箭从前心刺穿到后背，立时没了呼吸。
“这……”
眼前惊现如此场景，不止斡其尔心中大窘，黄柳灰三大仙家也是立马惊惧失色，大呼一声“糟糕，灵体失控了，快走……”便要遁地而逃，塔阔眼中光芒一闪，万千阴兵立马响动，嚎叫着扑向黄柳灰三仙家，三仙家遁地咒还未念完，便被阴兵撕扯着捏在手中。
三兽拼命挣扎，口咬、爪抓、毒术、惑术对于这群死尸来说，全无用益。
“大祭司，快救命呀。”老鼠哀嚎求救。
听到老鼠呼救，斡其尔本欲上前制止塔阔，这位曾经的战友和兄弟，但突然感觉身体仿佛被人用缚术定住了一般，挪不动步也开不了口，只有神识还在，眼睁睁地目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感觉有些糊涂，自己所学的法门都是师傅、师爷这些萨满的老祭司代代相传下来的，血祭相连可以控制灵体的原理，按道理来说不应该有什么错，刚才自己抛洒的鲜血也明明已经融入到塔阔的身体里，为什么塔阔丝毫会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再退一步讲，狐黄柳灰四大仙敢帮自己通灵，不也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的吗？
“白仙？”
他突然想起刺猬的隐忧，心想这老刺猬一定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缘由，只是现在自己动弹不得，塔阔又不受自己控制，自己自顾不暇，怎么去救其他三位仙家，又怎么去明晰其中的利害缘由？自己本想控制阴兵为塞北胡人谋得一线生机，若是阴兵不受控制，那……
他突然感觉脊背发凉，不敢再想。
忽然，一阵响铃从万千阴兵之间响起，阴兵们纷纷屈下单膝，朝着回马岭记功碑处跪拜。
斡其尔断定这响铃声是塞北萨满的控尸铃，按道理讲，这控尸铃只有萨满大祭司才会用，而且萨满大祭司每代只传一人，现在的大祭司是自己，又有谁还会摇出这控尸铃呢？眼前场景令他不禁惊愕不已。
不多时，铃声落下，只见尸群之中，闪出一具衣着华丽的尸体。
说它是尸体，是因为尸体虽然戴着面具，着着华丽的萨满袍子，但在袍子下面，是两只枯骨的大脚，脚上零星附着着灰黑色的皮囊。而尸体从萨满袍袖伸出的两只手，一只正持着一杆法杖，一只则摇晃着铃铛，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那是人皮脱水以后的样子。
尸体戴着面具，与他的面具相比，没有地仙的雕纹，只有青铜的绿锈，图案也是简单而粗犷，斡其尔知道那是远古先民时代的器物特征，也意识到刺猬害怕的“其他东西”十有八九就是这具不知年岁的尸身。
看装束，他也是萨满，而且他也会控尸铃，那他会不会是塞北萨满的某代大祭司？
斡其尔穷尽所想，上叙七代萨满，仍难从已知的知识里找出埋藏在回马岭的祖师是哪位。
“走……”
正思虑寻想，斡其尔听到脚下有人喊叫，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脚下有如蹬空，自己整个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入了地下，离开地面的一刹那，他看到那具萨满尸身伸出手来将胡黄柳灰四地仙的精血卷成了一颗莹莹发亮的血丹，吞进喉咙，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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