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尸神》免费试读_南山放猪
第一章 辛苦歌
人人都道今生苦,来生更胜今生苦;
人人都道来生苦,不得来生更辛苦;
人人都道死亡苦,不得死亡苦上苦;
人人都道畜道苦,不得畜道苦上苦;
人人都道鬼辛苦,不得成鬼更辛苦;
人人都道堕魔苦,不得入道更辛苦;
人人都道超生苦,不得超生生生苦;
人人都道太辛苦,不得辛苦最辛苦!
张一刀翻个身,醒了过来。说不清多少次了,一做梦就是这首辛苦歌。
梦,却刻骨铭心,比最真实的故事都要真实。
梦一开始,似乎就是自己去求别人,为自己书写这首《辛苦歌》。
对方身高九丈,头戴黄巾,腰悬宝剑,也看不清是什么朝代的人。却是龙行虎步,声音洪亮,每次梦中,张一刀都要照例自我感叹一番,“如此人才,当真是今生仅得一见!”
好在每次央求,对方并不拿捏,都次都欣然,且带几分谑笑,朗声道,“一刀,难得你今日竟肯为此等小事求我!”
然后,面目含笑,俊朗的星目也充盈了笑意,向身后的幕帐喊道,“九娘,今日你倒是好机缘,来看一刀这厮今日竟求到我地头来!你便来舞一曲吧!”
言毕,身后幕帐无风自动,一极艳丽女子婀娜而出。然那女子竟一身素衣,面涂****,美目染血,活脱脱一张阴森恐怖僵尸妆!
要写字的男子竟仿若未见,却又似一切尽在意料,笑容不改,说,“你倒是个善解人心的可人儿。”说话间饱蘸浓墨,几欲落笔。女子恰于此时,双目向天,长发垂散,仿若九天冤魂。眼角饰两点梅花红,宛若泪痕。
恨别泪惊心!每次,张一刀的心头都会跳出这句话,然后,无来由的,心痛,心痛至极的感觉,原来就是无来由的心脏跳痛,痛到窒息,偏偏人面色平静如昔。
舞乍起!
笔乍落!
舞是哀绝人心的舞,举手投足绝不拖沓,如泣如诉,而身段曼妙无尽,似又包含蓬勃的希望。
笔,却是潇洒快意的笔!瞬间,转折回旋间,一首《辛苦歌》跃然纸上!
笔锋似含剑法,以至于张一刀每次梦到,都觉得这篇书法隐含深意,似有指点、甚至托付的意思,梦见一次,便多悟一次。
张一刀梦醒了,但夜却还长着呢。
突然,他听到外面,想起有节奏的铃声,那铃声的声音并不是太响,却恰好传进你的耳中,钻进你的心里。那声音是,“与汝勿扰,自请回避......,与汝勿扰,自请回避......,与汝勿扰,自请回避.....“
然后,便是整齐划一的“嘭、嘭、嘭”跳跃的声音。隐隐约约看过去,竟然是一队僵尸。垂头,僵直,极整齐的排成一队,在跳跃中前进。“嘭...嘭...嘭...”
张一刀猛地睁大双眼,这次天是大亮了,自己竟然正躺在自己的面包车里午睡,竟然梦中套梦,做了个梦中梦。
不过这一番稀里糊涂的梦做下来,却是有些头昏脑胀了。
然而,透过车玻璃向外看了看,车轮旁隐隐有人撒过纸钱,纸钱均外圆内方,寓发财之意,但每张纸钱上,却有漆黑的墨,有的印车,有的印马,有的印的是船,寓出行舟车顺利之意,正好是传说中赶尸人一路抛洒的纸钱!
这里是湘西。
湘西的苗寨。
三十里生苗、熟苗聚居地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寨子里。
张一刀,张一刀。张一刀是谁?
八百里湘西苗寨,竟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张一刀,年方20,无父无母,身世并非苗族,据说乃是纯粹的汉族。却是生在苗乡、长在苗乡,从小吃的是苗家饭,穿的是苗家衣,练的是苗家拳,使的是苗刀。
张一刀的家乡位于湘西武陵山和雪峰山交界处的苗寨,隶属宝清县。这处苗寨,却处处透着神秘和神奇。若问神秘在何处,正如寨子里孩子们经常唱的一首儿歌一样:
苗家人有三大怪,
张家石家各一半,
张家叫做清风寨,
石家自称明月寨,
张家挨着石家住,
石家邻居是张家,
你中有我我有你,
哪是清风明月寨?
石张两家赛兄弟,
不许媳妇娶进来。
原来这处苗寨,大约有3000人,其中大约有一半姓张,另一半姓石,但偏偏有好事者一个一个人头点算过,说近一百年来,这处苗寨向来是张家人数和石家人数一模一样,不会多一人,也不会少一人,此之谓第一怪;这苗寨却有两个名字:清风寨、明月寨。张家人说自己生活在清风寨,而石家人则说自己生活在明月寨。偏偏两姓人就又杂居在一起,往往是张家挨着石家住,石家过去是张家,此之谓第二怪;石张两家感情极深,邻里相处融洽,从不会有争执、争吵,正所谓关系亲过兄弟,然而,奇怪之处在于张家、石家从来不会联姻,此之谓第三怪。
张一刀自小习武,人人都知道他是张家人,偏偏从小是被明月寨的“石老人”——石清抚养成人的,石清之所以被唤作“石老人”,许是因为其向来少言寡语而得名的。石清老人身高一米八开外,体魄健壮,相貌魁伟,尽管话少,脾气却非常好,村里迎面遇到男女老少,虽然不开口,但笑脸老早堆积的超过了橘树皮。就这样一个老人,村里却传说,他原来的职业,竟然是一名赶尸人!
张一刀自小跟石清老人习武、生活,自然对石老人较外人多了很多了解,不过,哪怕连张一刀,也觉得石老人透着些莫名的神秘。尽管跟石老人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无论任何时候他走到身后,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得到,一股刺骨的阴冷之意。村里人说,这是因为石老人早年赶尸,身上阴气重。白天的时候,石老人惜字如金,跟任何人基本都不讲话,然而到了晚间,跟张一刀一人一张床躺下,却变得无比健谈。旧时轶事、南北见闻、江湖规矩、正史野史,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都会一一拿来讲给张一刀听。有时候,张一刀听着石老人的摆谈入睡,一觉醒来,石老人竟然还在嘚吧嘚吧的讲。不过绝大多数情况下,张一刀还是自觉受益匪浅,正所谓“一刀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然而,很奇怪的是,石清老人见闻广博,但对大大有名的“湘西赶尸”,向来讳莫如深。外头人传说,石清老人早年曾经不仅足迹遍布整个湘乡省,走云南、下四川、跑湖北、窜两广都是家常便饭。从谈吐来看,张一刀觉得外头人说的八成属实,石老人见闻广博,单单是用“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来形容已经远远不够,江湖轶闻、奇人异事乃至神魔鬼怪种种事情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然而唯独,苗寨人津津乐道的“赶尸”二字,石老人从来没有吐口过,对当地盛传的种种相关的奇闻轶事,也向来噤口不言。
他不说,张一刀便不问。
另一件奇怪的事情,便是石老人的一身武艺。据他说,祖上曾是土司老爷的一名苗兵,于是有一套祖传的武艺流传下来。只是年数久了强身健体,严格说来连用来防身都嫌不足,只盼少点头疼发热,毕竟,苗寨条件差,看病嫌麻烦,再说地处山林,难免有些瘴疠之气,练了终归没有坏处。
石老人教的用心,张一刀学的认真,十几年练下来,倒也有模有样了。至少长这么大,竟然从来没有感冒发烧过。
当然,最奇怪的,还是方圆八百里苗寨都少见的,就是张一刀竟然没有上过学!毕竟现在条件好了,清风寨和明月寨都有自己的学堂。然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竟然直接把张一刀给忽略了。张一刀的文化,全部是石清老人手把手教的,不仅汉语,还有苗语、苗文。石老人常常是随手拿本黄皮书,那些书你永远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捞出来的,有的泛黄,有的发旧,有的既黄又旧,有两次拿出的书,封皮上似乎还有斑点干枯的血迹一样的东西,看上去触目惊心。
然而石老人照样讲的津津有味,他拿的书永远是繁体的,一列列竖排的小楷,或者草书,但他讲课、书写,或者教给张一刀的,却是简体字,有时甚至是英文、梵文。
怪,怪透了!
然而所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张一刀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一切正常,正像石老人经常说的,一物通,则百理明。大概的意思和圣人之言“大而化之之谓圣”是共通的。恰恰是因为这种教育,张一刀觉得无论是什么,知识也好,语言也好,专业也好,都没什么神秘啊,更谈不上高不可攀了。他坚信,不论你走,或者不走,路始终在那里。所以,路,肯定是有的,关键看你怎么走而已。
张一刀是十六岁那年离开石老人的。
离开那天,石老人正在拿着一本书,向张一刀讲授着,讲着讲着,竟然是一阵语塞,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张一刀原本聚精会神听着,看石老人良久无语,不禁诧异的看向石老人。
石老人嘴巴微微颤抖,双眼紧闭,恍惚间似乎还有一滴眼泪摇摇欲坠。
他说,一刀,是时候了。
张一刀明白了。
多年的师徒,无师徒之名而有师徒之实。
十六载相伴,虽非父子之血缘却有父子之情。
石老人继续说,“一刀,一刀......”,言语似乎想表达的有千言万语,却什么都没有说出。
是的,什么都没有说出,似乎是不能说出,又好像是无法说出,或者不敢说。
石老人终于说,“一刀,我没什么可以教给你了。就算有,也要等到你再的时候。是时候,放你出去了。”
张一刀内心无比酸楚,眼泪梗到了心头,然而偏偏无法哭出来。
他站起来,走到石老人跟前,他想,我就磕三个头吧!
可是刚一低头,似乎一股大力托着,肩膀竟然无法动个分毫。
石老人说,“你不当跪我,自然无需跪。而且,我想让你明白,这天下,值得你去跪、能够跪的,原本是极少的。就算是我,也还不够。”
临走前,石老人终于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尸不入村,人不住店,如有发现,速来报我。”
第二章 尸不入村,人不住店
“尸不入村,人不住店”,张一刀反复琢磨,仍然是琢磨不透。想不出,就不想了吧。于是张一刀就这么走出了清风寨和明月寨。
说也奇怪,清风寨和明月寨,平日里人声相闻鼎沸,鸡犬漫步的苗寨,竟然恍若隔世,空无一人。
一切,竟然都是注定,莫非?
清风寨,明月寨,这是镌刻在张一刀心头的家,唯一可以给他温暖的家。这里,有养他教他的石清石老人,有他无数的童年玩伴,他在这里生长的每一天,都觉得是如此天经地义而又自然。但直到今天,突然要离开,他才发现,无论清风寨还是明月寨,是他内心的家,也是他内心的疤。
不知不觉走到了村头了,自兹一别,便是天涯!
奇怪的是,村内这一刻,呈现的是死一般的静,正是中午,竟无炊烟,鸡犬不鸣。左邻右舍,远望长长的村里街道,该开的门,还是开着,习惯关门的,仍如往常关着,然而偏偏,看不到人!
张一刀的身影,渐渐消失了。
很快,清风寨,明月寨,炊烟突起,鸡犬鼎沸,孩童嬉闹,大街上游戏的归游戏,聊天的归聊天,下棋的归下棋。
一切如往常一样。
唯有石清石老人,仿佛一瞬间,便是数十年,一下老了20岁一样。眼窝深陷,面容枯萎,白天,再也没有一句话语,就算见到村里人,也不会再微笑。
仿佛,就此淡出了人间。
然而每到夜里,村里人常常说,石老人家里老是有人吵架。有人说,是石老人早年间赶尸时候结交的那些僵尸朋友来找他了,湘乡人都知道,僵尸是见不得光的。也有人说,石老人早就不正常了。这两年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更加不正常了,他其实是一到夜里就发病,自己和自己吵架、对话。
至于张一刀,从不曾有人提起,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间,这一片空间。
这一切,简直就是一个不解之谜。
谜,当然不止这一个。
住在村子正中间的张老头,也觉得很奇怪。
他家里开着一间小卖部,经营些烟酒饮料,针头线脑,家用百货,甚至还代卖些农用工具。张老头突然发现,自家小卖部的生意莫名爆红了,当天,店里刚刚进的一批酒,原准备销售一整年的,突然销售一空。张老头小卖部还有一批积存了数十年的棉布手帕,老式的那种,突然被一些眼皮通红、眼睛红肿的女人买走,也是瞬间销售一空。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过的飞快。
4年,4年过去了。
在这四年里,张一刀堪堪白手起家,遍尝人间艰辛。
在这四年里,张一刀赤手空拳,愣是在宝清县县城打出了一片天地。
只有这四年,张一刀闯荡的,才是真正的江湖。
四年后,张一刀仍然是张一刀,原来那个默默无闻的张一刀。但是,宝清县的文化一条街——西城街,所有的人却都知道了,这条街上卖苗刀、卖苗绣、卖苗族银饰以及卖苗族乐器的人,再不能随便欺负了。原因?他们背后有人,一个一般人惹不起的人。甚至有句话在西城街流传开来,“苗蛮好惹,一刀难躲”,什么意思?西城街有人会故作神秘的解释,“这是说苗蛮不好惹,一旦把他们惹火了,早晚捅你一刀!
然而,真正了解内情的人,却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而在西城街做生意的“苗人”,却仿佛一下挺直了腰杆了。他们说,如今有了一刀先生,再不像以前任人欺负了!
要知道原来,在西城街也好,别的地方也好,只要是在宝清县城,总有人吃定了苗蛮,因为他们人生地不熟,要不就是强收保护费,要不就是刻意打压,总之,苗人做生意就是困难。张一刀也没有想到,年纪轻轻会堂而皇之被人称为“一刀先生”。但别人一定这么叫,也没什么办法。
苗人有人说,一刀先生尽管年轻,但秉持一颗公心,真心为苗人好。做事说话,自有让人服膺的雍容气度。
苗人还有人说,一刀先生处事不拘一格,格局不凡,一看就是文化人,称为“一刀先生”再合适不过。
文化人?初听之后,张一刀自嘲的苦笑了一下,自己甚至连一天学堂都没有上过,竟然无缘无故成了文化人了还!
四年,四年过去了。
张一刀攒够了买一辆面包车的钱,于是略加改装,装了点货架,改造成了一辆运货车。
自此,张一刀在苗乡竟然做起来这样一桩生意,小到针头线脑,日用百货,或者凿锤斧锯,各式工具,或者烟酒糖茶,特色点心,百货食品,应有尽有,竟然成了一个走村串寨的现代货郎!
苗疆尽管交通不便,但正是因此,各地物资稀缺不是一般的严重。张一刀开车,尽管也有种种不便,然而,靠着对苗乡的稔熟,张一刀生意做遍苗疆,有时候靠近了某处村寨,往往会呆上一两天,以方便山内的苗人采购,有时候山内的苗人需要些稀罕物件,也会嘱托张一刀代为采购。如此一段时间下来,生意竟然也是不错。
话说这一日,张一刀开着自己的面包车走村串寨,走到了宝清县东南角,一处叫做鸡鸣寨的村落。此处因地形偏僻,一些居家主妇外出不便,因为张一刀的到来极受欢迎,半天不到,基本货车上的东西竟然卖掉了大半。
对经营日常百货的张一刀来讲,卖掉大半,当然是极不错的成绩了!
收摊后,张一刀找了一家相熟的苗人,搭伙吃了顿饭,吃好后给钱的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苗人性格耿直,热情好客,如果要塞钱,面子薄的也会勃然大怒,脾气躁的说不定要找你动刀子,后果很严重!
于是张一刀硬是把一把上好的砍竹刀送给了这家人,苗人仍然是百般推辞,但是一把趁手的砍竹刀对生活在深山中的苗人实在太重要了,眼睛里的热切和依依不舍终究还是出卖了内心。
一刀硬是把到塞给他们,并反复声明下月再来,仍然在他们家吃饭,苗人才终究收下。这边厢就开始为砍竹刀寻摸一柄合适的手柄去了!
张一刀,将车开到了鸡鸣寨村外的路上。突然没来由的心中一动,打了一个哈欠。心想,天色还早,不如索性就在这儿小憩片刻。
将车停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放倒驾驶座,躺下来。
往常,必然是躺下就会呼呼大睡,可是今天,偏偏有一种心有所感的不安和不对劲。两只眼皮在打架,却没法睡着。仿佛,空气中带一丝为自己所稔熟的诡异。
张一刀眼睛微眯,透过车窗向外看。
一眼望去,心头立刻跳出一句话,“尸不入村,人不住店”!那句自己百思而不可得的话,在这时仿佛露出了一点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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