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头》：陌生人

陌生人

甘甜终于哭够了。他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像只终于被主人抛弃了的傻狗，只不过他和傻狗不一样，傻狗可能会猜到主人有一天会嫌弃它将它扔掉，但他真的猜不到甘蜜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就那么傻傻地坐了一会儿，也没擦擦眼泪和鼻涕。大概过了五分钟，当这个屋子里唯一的闹钟发出六声尖锐的响声后，他才有了点别的动作。

他把用树枝削成的叉子叉到一块苹果上，然后送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他吃东西的时候表情很平静，甚至有点神圣，看不出来他刚刚还哭的像个找不到妹妹的孩子。木头做成的盘子上有十六块苹果块，总共两个苹果，这是甘甜的早餐。他喜欢水果，而且除了水果基本不吃别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和甘蜜在这座山上活下去。

甘蜜和甘甜相反，她只吃肉。有的时候甘甜说不清楚他只吃水果是不是因为甘蜜要吃的肉太多了。但甘蜜是真的很喜欢吃肉，甘甜觉得她就像山顶的那只老虎，每天都要吃很多肉，而且无论吃多少都不会饱。不过在她还有身体的时候，她又是那么的瘦，这让她在甘甜的眼里重新变成了一朵柔弱的小花，让他恨不得把整座山上的活物都捉起来，来供养他瘦弱的妹妹。

甘蜜喜欢带血的肉，就像自己喜欢带水儿的果肉一样，甘甜想。

尽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但他还是在早餐时间结束前的十分钟里解决掉了两个苹果。用手背擦了擦嘴，甘甜的表情又变得呆滞起来。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一般这个时候是他正式吃早饭的时间，他习惯先喂妹妹吃完早饭后再自己吃，但现在甘蜜不在了。

甘蜜不在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感觉从他的胃部蔓延到了他的嘴唇上，他又想哭了，但他还是成功地克制住了自己。甘蜜不喜欢她的哥哥在吃饭的时候干除了喂她和自己吃饭以外的事，而甘甜是个好哥哥，他不会干让自己的妹妹不开心的事情，尽管他的妹妹现在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但甘甜还是严格地遵守了和妹妹的约定。

所以她到底会去哪里呢？甘甜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们大概有十年没有下过山，而过去九年的时间甘蜜都和甘甜形影不离。从九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了之后，毫不夸张地说，甘蜜离开了他根本没办法干任何事。

但保不准那群人又回来了，甘蜜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她不见了那就八成是那群人把她带走了。甘甜只要一想起那群穿着黑衣服的人就忍不住发抖，九年前他和甘蜜能活下来完全就是山神显灵，如果是那群人回来把甘蜜带走了，甘甜不能保证他能不能再把甘蜜带回来。

闹钟又响了，甘甜像是得到了谁的允许一样低声抽泣起来。他想了很多事情，爸爸和妈妈，妹妹缺一块少一块的身体，还有那群黑衣人。妹妹的失踪让他又记起了九年前的惨剧，他第一次发现他们并没有安全，一直以来他们以为的安全只是建立在黑衣人没来找他们的情况上，到现在黑衣人大概是回来了，带走他的妹妹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像他们当初杀了甘甜的父母一样。

想明白了这件事后，甘甜就冷静了下来。他从石头做的水缸里面舀了一勺水洗脸，等到他把自己的脸擦干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慌张。

他决定要去找甘蜜，不管甘蜜在哪里。

于是甘甜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他什么也没带，因为他知道普通的武器对于那群黑衣人来说是没用的。而且他才十四岁，一个十四岁孩子能对一群成年人造成什么伤害？或许真的有那种奇才，但连妹妹啥时候被人偷了都不知道的甘甜可不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他像一只灵活的小鹿一样奔跑在树林间，几乎从有意识起，他就生活在这座山上，在父母死后，是山用果实和血肉供养了他。对于甘甜来说，山就是他的家人，而他正在心里默默地向他的家人求助，希望山能指引他，将他带到他的妹妹身边。

但今天山很奇怪，山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用低沉的声音指引他，而是诡异的沉默了。甘甜向山表达了自己的疑惑，山迟疑了一会儿，才向他传达了一段模糊不清的情感。

尽管山听上去好像有点烦躁，甘甜还是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半人高的草丛，不一会儿，远处的树丛中窜出了一头深棕色的小鹿，小鹿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看上去有点犹豫要不要走到他那边去。

甘甜认出了小鹿，“我们昨天见过。”他轻声说，一边把手伸向它，“别怕，甘蜜不在这里，没有人要吃你了，我也不会伤害你。”

小鹿还是有点不确定，但当它的鼻尖碰到甘甜的手心时，它立刻开心地把头埋在甘甜的怀里。

甘甜被小鹿蹭来蹭去，痒得咯咯直笑。他摸了一会小鹿才开口:“你看到不认识的人了？”

小鹿眨了眨眼睛，它曲起前肢半跪在地上，甘甜顺从地侧坐在了小鹿身上。确定他坐稳了，小鹿才慢悠悠地往前走，他们穿过了灌木丛和一条小河，在一片空地前停了下来。甘甜认出这里曾经是县里为了给爬山的人休息修的一个亭子，后来山上着了火，来爬山的人也少了，这块地方就一直荒废了下去。

但现在他又在这里看到了人。一个头发有点发绿的男人，累的气喘吁吁的，背着一个大包坐在亭子里休息。甘甜轻轻地从小鹿身上跳了下来，他摸了摸小鹿的脖子，示意它先离开。小鹿依恋地蹭了他好久，才不舍地走了。

送走了小鹿，甘甜又回头看着那个年轻的男人，他看上去比甘甜大好几岁，穿的花花绿绿的，但居然看上去还挺好看。甘甜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男人，他感觉这个人虽然和黑衣人的气质相反，但似乎还有很多地方有点相似，最关键的是甘甜觉得他很“无害”。

于是他从树林后面走了出来:“你好，你在干什么？”

男人回过头来，甘甜“听”到他的思维大叫了一声:“甘田？！”

空房间

青年旅店七点半开始提供早餐，卢啸拿了一碗粥和一碟长豆做的咸菜，坐在角落的一桌等待他的同伴跟他汇合。

没过多久，左传峰带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朝他走了过来，女孩看上去二十岁出头，背着一个粉红色的双肩包，跟在左传峰后面像她的女儿。左传峰指了指卢啸身边的位置，女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着头坐在了那里。

左传峰露出了一个非常尴尬的表情:“我只是让你把包放在那……”

卢啸打断了她:“别废话了，你端着盘子不累吗？”

“是哦。”左传峰赶紧把餐盘放下来。卢啸悄悄瞟了一眼，左传峰拿了一大碗粥，四个鸡蛋，一个包子和一盘鱼肉片，附加三种不同的酱。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提左传峰吃的多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关于女孩的事:“她是这次的新人？”

“对，命大。”左传峰说，她把四个鸡蛋剥了壳，放进粥里用勺子捣碎，再把辣酱倒进粥里搅匀了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左传峰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坐在卢啸旁边的女孩一句话也没说。早已经习惯左传峰恶心吃法的卢啸更不会说什么，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把咸菜倒进粥里:“就剩她一个了？”

“嗯哼。”左传峰回答，“两个男的路上死了，昨天扎帐篷的时候我让他俩睡一起，小姑娘跟我睡的。半夜听到动静过去的时候他俩都凉透了。”

卢啸皱起了眉:“你看见什么了？”

“别问我。”左传峰懒洋洋地回答，她埋头解决掉被她搞的颜色吓人的粥，又拿起了旁边的包子，期间头都没抬一下，“我不想大清早的就吐出来。”

左传峰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安静地啃起了包子。卢啸扭头看那个新人，小姑娘只拿了一个半个拳头大的奶黄包，而且从头到尾都没碰过它。看着她苍白的脸，卢啸无奈地安慰她:“别想那些了，赶紧吃点东西，今天还有的忙呢，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顿饭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下一顿呢。”

可能是卢啸诚恳的表情起了作用，又或者是他的那种独特的老父亲气质（左传峰评价），女孩在颤抖了一下以后还是拿起了奶黄包。

卢啸又去取餐处拿了两个奶黄包和一杯奶茶，顺便帮左传峰拿了一大盘子拌面。期间左传峰一直喋喋不休地讲着她觉得很有意思的冷笑话，直到卢啸用拌面堵住了她的嘴。

“谢天谢地她吃饭的时候很少说话。”他轻声和女孩说，“我总觉得我如果不是在恐怖片里死的，就是被她的冷笑话烦死的。”

左传峰敲敲桌子:“我听见了。”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叫严律。”她小声说，“开花店的……‘空房间’到底是什么啊？”

卢啸和左传峰对视一眼，卢啸说:“这个我们也不太清楚。我们在的‘空房间’是一个没有门窗的三层建筑，就和酒店差不多。”

“九九八十一星级酒店。”左传峰补充。

“你吃你的面条去。”卢啸低声警告左传峰，又转过头重新和严律说，“空房间每个月都会出现几次突然冒出个门的情况，最多是三次。只有特定的人能看到。”

严律小声地重复了一遍:“特定的人……”

卢啸说:“是的，不是每一次的问都能被所有人看到。我举个例子吧，比如说有一天我和你突然看到了一扇门，但是左传峰说那边只有一堵墙，这就代表着只有我们能够去外面的世界，而左传峰只能在空房间里等着。”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严律问。

“就是这里。”左传峰打了一个嗝，“你可以理解成恐怖小说里的世界，为了方便我们都叫任务世界，反正就是跟正常世界不一样，这里面所有的人都是遇到啥事都不说只会自己瞎着急……”

“……而每次都会有新人被空房间拉到这样的世界里。”卢啸打断了左传峰的话，“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严律想了一会儿:“我报了一个旅游团，车开到一半导游让我们下车上厕所，我想去买点零食，然后半路上捡到了一个钥匙……我抬头就到这里了。”

“就是这样。”卢啸说，“我们都是这么进来的，一旦你拿到了钥匙，你就有了进入空房间的资格。”

左传峰接着卢啸的话说:“然后空房间就会直接把你拉进去，彻底隔绝你和你原来的世界，简直就是强买强卖。”

严律有点疑惑:“……就没有人出去吗？”

“没有。”左传峰回答的非常干脆，“我来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从来没见过谁是成功回到现实世界的，基本都是死在了外面，还有的是因为规定时间到了可以回空房间了但是没有回去，被空房间‘强制退房’了。”

“强制退房？”

“就是空房间不再接受不回来的人，这些人只能留在那次的任务世界里，本来我们为了活着回去就把boss都得罪了一遍，再留在那不是送死吗……”

“哦。”严律点了点头，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知道被强制退房的人是留在了任务世界呢？”

“……这个过程很血腥的，你不要问了。”左传峰蔫蔫地说，“你只要知道目前我们都不明白空房间把我们拉进来是为了什么，以及有没有人没有回到空房间但是依然没事……卧槽！”

她猛地看向了卢啸:“那个人！”

卢啸被她提醒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是有一个既没回来又没有被退房的人……四层的那群人现在还没找到甘田吗？”

左传峰回答:“没有，找了要有两个月了吧，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要我说跟魔女扯上关系的都没好下场，我当初跟他说他还不信……”

“甘田是谁？”严律问。

“一个圣母。”左传峰把最后一点面条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谁都帮，谁都信，然后被人阴了，至今不知道在哪……被退房也是迟早的事。”

然后她就专心地吃起了面条，留下看上去非常尴尬的卢啸和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是同样感到非常尴尬的严律，两个人交换了一个“说点什么啊”和“你说”的眼神，最终还是严律开口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气氛。

“那个……你为什么不吃鱼片啊。”

严律说的是左传峰第一次拿的鱼片，鲜红的鱼肉被煎成半熟，上面撒着深色的酱汁，看上去鲜嫩可口，但是直到吃完了一大盘子拌面，左传峰也没碰鱼片一下。

“这玩意不是吃的。”被问到这个问题，左传峰立刻精神了起来。她一脸“小妹妹就让老司机给你长长见识”地指着一个方向对严律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严律看到了两个朝这边走过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