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世苍龙曲》——尼古拉斯煤
第一章:九幽修人令
三个老头在下棋。
在煌朝都城龙城的宰相府里。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手里捏着一枚相,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吃掉对方一枚过河的卒子。
“徐相,您的两条腿的卒子,跑得还真是快呀!”
“呵呵呵呵……”
对面老头笑了笑,就捋着胡须,架起了一门大炮。
“西南的旱灾,还是没有一点缓解吗?”
棋盘下看棋的军人摇摇头。
“回徐相的话,已经八个月,没落一滴雨了。”
“这么说,三郡一十八个县的旱灾,已成了?”
“是的徐相,西南诸郡距离帝国都府太过遥远,再加上道路艰阻,民生艰苦,附近县郡大多又都是贫瘠省份,所以赈灾之事,十分困难。”
“哎,不要说这些苦差事儿了,你就直说,能筹集多少粮食,并按时送过去吧!”
手边的将军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最多三百万担粮食,再多,时间赶不上,府库也吃不消!”
“呃~三百万担粮食,这恐怕连五个县都赈济不了吧?”
将军:“省一省,可以缓解七个县的灾情。”
徐相:“那……当地怎么说?”
对面白发老头冷笑着道:“还能怎么说,郡府已空,粮仓已空,没一个说能应付过去的,全都在张手跟中央要粮食!”
徐相……
“哎,都不容易呀!”
将军:“还请您老赶紧拿个主意出来,不然,迟则恐生民变!”
徐相……
“哎……我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国府的情况,王将军也是知道的,三百万担粮食,已经是国府的极限了。”
“老夫现在虽贵为宰相,但这只不过是一个位子而已,老夫也没有点石成金,凭空生物的本事呀!”
“况且老夫就算有这样的本事,恐怕也来不及了!”
王将军:“那徐相您看,能不能请当地府衙出面,跟各地大户先借调一点粮食,以应付眼下的燃眉之急?如若再这样下去……恐怕烽火狼烟,是迟早的事儿。”
“嗯……”
“恐怕不妥,现在正是我法家改革的关键时期,我法家早已和氏族约法三章,如若他们不曾触犯律法,我法家决不动他们分毫,以此,我们法家才换来氏族的支持,进行此次关键的法制帝国改革,以便厘清吏治,革新官制,进而充盈国库。现在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难免会使人怀疑我们是否在卸磨杀驴,打击异己。”
“一旦生成这样的看法,我们法家和氏族的合作,将处处嫌隙,举步维艰,恐到最后,会得不偿失!”
王将军……
“那如果是这样……那此次旱灾……该如何是好?”
徐相:“调兵吧!”
“七县调粮,十一县调兵,一旦因灾生起民变,立即出兵平叛,大约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保险的方法了,王将军,你看……这个法子是否妥帖?”
王将军沉默地立在棋盘下,浓重的法令纹像是两把刀砍在了脸上。
“徐相……”
“再也没有……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徐相:“为帝国百年计,只能是如此了!”
……
万里之外,九幽深渊下,妖族堂皇宫内。
一位长发披肩的美男子静静看着窗外。
“紫月,你说……”
“你说我这么做,是不是叛了列祖列宗?”
王妃紫月静静地调着一碗羮。
“我王,三万年来,我们已经试遍了各种法子,全部徒劳无功。您现在这么做,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已。”
“九幽深渊,万万里无际无边,如此长久下去,我们妖族便只能重新四散,回归回野兽了。”
“自三万年前人族将我们驱赶入这九幽深渊以来,我们便再没爬上去过。”
“在这黑暗的深渊中,千万年来见不到阳光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我们看不到一点希望!”
“皇族封天,诸神封地!”
“我们早已经是上天无门,入地无途,走投无路了,现在再奢谈祖先荣光,有何意义呢?”
正当王妃紫月说着时,殿堂外再次响起山呼海啸!
“我王三思!”
“我王三思!”
“我王三思!”
门外叩阙的妖族官员无边无际,如同黑色海洋一般。大殿两侧的长明灯随着声浪,左右飘摇。
“我慕魜何止三思,我慕魜日日夜夜已经思过万万遍了!”
“但凡此事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我慕魜何必要做得如此决绝?”
“多说无益,此事,就这样决定了吧,龙泰,发布王命!”
“是!”龙泰高呼一声,然后他拿起手上的卷轴刚要打开念,突然他看到妖王慕魜的眼角溢出两滴泪水。
那两道泪珠就像两颗珍珠一样划过妖王慕魜的脸颊,最后清脆地滴落在堂皇宫纯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王,您没事儿吧?”
“不用管我,你念你的!”
妖王慕魜从地上捡起自己掉落的两滴血红色的泪珠,平静地吩咐道。
“诺,谨遵王命!”
说完,侍卫龙泰便打开早已经写好的卷轴,念道:
“《九幽修人令》!”
“百万苍茫大地万万妖族通天神王慕魜枢命:”
“凡我妖族者,自王族以降,生民以上,自出生之日起,全部学修《九幽修人决》!”
“凡我妖民者,无论族群,年岁,性别,身份,自即日起,不得修习除《九幽修人决》外任何功法,但凡违背此王命者,杀无赦!”
“通天神王慕魜,天和一百一十七年,元月八日!”
“钦此!”
一道枢命念完,黑压压的叩阙者瞬间鸦雀无声。
“我妖族,自今日起……灭了!”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站起身来。
“狗贼慕魜,还我妖族万万年荣光!”
“狗贼慕魜,我艹你十八代祖宗!”
妖王慕魜看着眼前的黑衣老者,沉默了半晌,这才冷漠地开口道:
“拖出去,斩了吧!”
“诺!”
两位带刀侍卫大步向前一跨,然后不由分说地就将老者拖出了殿外。
“狗贼慕魜,你不得好死!”
“狗贼慕魜,你愧对列祖列宗!”
……
“还有谁,一起站出来吧!”
听着门外渐行渐远的呼喊声,慕魜接过王妃紫月递来的莲子羹,轻轻喝了一口,这才望着一众妖众,开口道。
“还有我,妖族望月堂堂主鎏景!”
“我,妖族黑衣长老柏松!”
“我,九幽铜陵郡郡主长风歌!”
“我,狐族族长乐玄宜!”
“我,清风山耿鑫!”
“我,虎贲营营长永辉!”
“我,司天监少监濮阳宗熋!”
“我,三骑都蔚尹天正!”
……
风轻轻地吹过黑色大殿,一排又一排的“妖人”站了起来。
“好好好!”
“好好好好好!”
慕魜怒极反笑。
“我欣赏诸位的勇气,我敬佩诸位的勇武!道理我几年前就已经跟大家讲过无数遍了,既然诸位还是如此的冥顽不灵,那就……一起都拖出去,斩了吧!”
“诺!”龙泰答应一声,然后他轻轻一挥手,一排武士狂奔而出。
“看来……”
“今天是要血染大地了!”
慕魜轻轻地松开双手,银制的鎏金碗脆生生地掉在了地上。
“既然道理跟大家讲不通。”
“那我就……用我们妖族的长刀好好跟诸位讲明白,什么叫做……”
“《九幽修人令》,必须从!!!”
“若还有抗旨不遵者,你们尽可以都站出来,今天我慕魜不杀到服,决不收手!”
一排又一排的“妖人”被拖出去后,又有一排又一排的“妖众”不惧地站了出来:
“我,昌明岭宗主柳申,不服!”
“我,永安门卫戍长韩恩笙,不服!”
“我,紫衣长老邵明长锋,不服!”
“我,藏龙阁泅羽,不服!”
……
慕魜……
“可以!”
“今日,杀一个是杀,杀一万个也是杀,龙泰!”
“诺!”
“都拖出去,斩了!”
“是!”
……
第二章:歃血为盟
当妖族王宫堂皇宫门外血流成河时,八百万苍茫大地上的昌明郡昌明城外,聚集了数以万计的灾民。
来自桐城县的叶晨一家,就掺杂在其中。
千百年来,桐城叶家祖祖辈辈都是以打铁为生。
九代单传之后,直到叶晨这一代,却意外从了文。
犹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县学私塾的黄先生手里夹着一本发黄的书卷,就匆匆来到了叶弘的打铁铺。
当时,叶弘正在锻打一柄短刃,听过黄先生的来意后,叶弘沉默了很久,直到短刃都快被烧成了一汪铁水,叶弘仍旧沉默不语。
私塾过后就是省学,省学过后就是太学。
遥遥无期的赶考路,流水一般的钱粮……
叶弘沉默地蹲在地上点燃了一锅烟。读书这条路对于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说实在太过遥远,况且千万个书生里面都不一定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更别说还要荒废掉打铁这门手艺了。
纵然黄先生一再强调叶晨聪慧机敏,思辨过人,但叶弘仍旧是一锅又一锅地抽着旱烟不说话。
直到……叶弘偶然间抬头,看见了自己独子那双明亮而又希冀的眼眸!
在那一刻,纵使叶弘匆忙扭头不去对视,但儿子的那双如星辰般闪烁的眼眸,却早已深深地扎入了他的心底,日日夜夜,始终挥之不去。
时间一晃,便是三年。
如果今时今日,再让叶弘作出选择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儿子这要读书的“无理”请求的。
可在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叶弘心软了。
在那个繁星点点的夜里,叶弘坐在门外对着星空枯坐好久好久,终于,在即将天亮的时候,他做出了决定……
因为他不敢面对自己孩子那双清明的眼睛,同样,他也害怕自己的儿子会用稚嫩的语言向自己提出疑问。
所以,叶弘就答应了。
可谁能想到,在三年后的今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旱,彻底吞没了他所有的希冀。
同时,也彻底吞没了整个家庭所有的未来。
依然是那样一个明静的夜空,依然是万里无云繁星点点,叶弘枯坐在昌明城外的护城河边,沉默地抽着旱烟。
往昔波光荡漾的护城河早已干枯,河底的沙粒被狂风吹着飘向更远的远方。
城门楼子外的粥棚早已断炊了三四天,灾民的人堆里不时有死人被搬出,官府虽然已经不管吃的了,但他们还是管埋的。
叶晨已经进城里跟里面的官员交涉了一整天,但这样的事情注定是徒劳无功的。
假如府库现在还有粮食,没有哪个官员会眼睁睁地看着饥民被饿死。这无关乎道义,这只关乎于生命,不仅是灾民的生命,更是他们那些官员自己的生命。
“吾有经天纬地才,拂袖一笔龙门开!”
“一朝登上金銮殿,百万金银叩父来!”
“……”
“哎,我的儿呀,为父真不知道,当初那个决定,会害你我到如此这般境地。当初为父要是知道让你读书会是这般结果,为父一定会让你辍学在家,然后省下银钱备齐一年三个月的存粮……都是为父害了你呀,我的儿呀……现如今这般光景,为父也不求你什么金银百万了,为父只求你能平安活下去……”
“只求你能平安活下去……”
“只求你能平平安安活下去……”
……
说着说着,叶弘不由地老泪纵横起来。
而在另外一侧的叶晨,仿佛有心有灵犀一般地回头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他就不再犹豫,起身说道:
“诸位乡亲同党,现在的处境,相信不用我多说什么,大家也都省得。”
“官府已经断粮三天半了,我跟他们交涉的结果是说,明天就会有粮食运来。但究竟明天会不会有粮食运来,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
“另外一点就是说,官府要求我们不得在城外结群议事,明面上是说要杜绝瘟疫,实际上却是教我们老老实实,不得有非分之想,然后全都呆在城外等着被活活饿死!”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昌明城外十七万生民?”
“煌朝西南三郡一十八县百万饥民嗷嗷待哺,而它昌明城内数十奸商坐拥三十万担粮肉坐地起价。”
“今日城外不堪饥馁倒毙者数以百计,而往昔为一口吃食不惜卖儿卖女者,早已有数千人之多!”
“他们今日之惨相,就是我们明日之结果,若有不想死的,明日五更随我一起举事,若有怕事的,你们大可以待在一边等着看我们大鱼大肉!”
“是生是死,全凭诸位一念之间!”
“好了,话已至此,不想死的,都站出来表个态吧。”
寂静漆黑的帐篷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就着门外射进来的月光,互相看着对方明灭不定的脸。
过了好半晌,终于才有一个老者开口道:“真的就再没有一点其他的法子了?”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说,答案已经写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自家口袋里还有多少吃食,自家知道。”
“明天会不会还有粮食来,大家心里也都明白。”
“人不可能一天不吃饭。人只要一天不吃饭,就会饥饿难耐。人如果两天不吃饭,就会痛苦难忍。”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再过三天,诸位能活着走进这个门的,我保证超不过十个。左右都是个死,多活一天就多一份希望。”
“而且我在这里还可以跟大家保证,事成之后如果官府招安,我们一定从!”
“而且即便失败了,因为这是灾民起事,当官的最多也就是杀我这个领头的,跟诸位一点关系都没有!”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究竟大家要不要抱团儿一起挣份命,都说个话,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终于等到明月当空时,黑暗里才有一个人小声说道:
“叶秀才说的对哩,左右不过是个死,我代表胡家庄子哩,反了!”
“其他人呢?”叶晨敲敲自己屁股底下的木头板子,问道。
“濮阳县哩,也跟着,反了!”
“还有喔们,安东乡哩,反咧!”
“喔们,门头沟哩,反咧!”
“我们,东王庄哩,反了!”
“喔们喔们,二十里铺哩,也反勒!”
……
一阵又一阵的小声激烈咆哮之后,叶晨又重重地敲击了两下木板。
“安静安静!”
“黑灯瞎火的,我也看不清楚谁是谁,那就这样吧,开诚布公地说,还有没有不愿意反的,现在出声走人还来得及!”
“我数一二三,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歃血为盟了!”
“一!”
“二!”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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