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流云依如往昔》： 佛不语
第一章 佛不语
（楔子）
院子里的海棠花又开了，一树一树，开得可漂亮了，像极了当年她的笑靥如花的模样。只是，花开依旧，她，却不在了……
（壹）
我是西山寺的一个小沙弥，不擅长念经，不喜欢打坐，只爱侍弄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就连师父也说，我一点儿也不像个出家人。
可是在遇见过她之后，我想，如果我真的不是个出家人，那该多好……
我是被师父捡回来的。当年师父路过我们村子，在魔气肆虐的村子里，发现了幸存的我……
我是幸运的，师父说。
我也是不幸的，师父又说。
正是因为体内还有残余的魔气，我不得不日日念着师父教的清心经。
清心经不光经文拗口，语义也晦涩难懂，往往一遍经文诵下来，能急我一脑门的汗。
我真不知道念这样的经有劳什子的用，难不成我体内真有什么魔气要通过念这经来压制？虽说我不信，但师父不说，我也不问。
不过念了十几年的清心经，从一个月前开始，我算是真的放弃了。
清心经有用吗？我不知道。我身体里真的有魔气吗？我不确定。但它的确占用了我许多的时间，这就是我从半年前开始讨厌它的原因。
西山上的海棠开得那么美，我想把它移栽到后院里去。
（贰）
我很苦恼。
从半年前开始，我就开始移栽海棠树。但不知为何，原本在山上长势旺盛的海棠树，一到后院里，就会渐渐枯萎。
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法子，可最后全都以失败告终。看着后院里枯萎的海棠树，我好心疼，直到我遇见了她。
“你真的是出家人吗？小和尚？”
她的嘴角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这是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女孩真的很奇怪，明明叫着我小和尚，却问我是不是出家人。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弯弯的女孩，笑嘻嘻的喊我小和尚，我只觉得心里某一处痒痒的，暖暖的……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只知道，她是和父母一起来寺里上香请愿的。
我没有理会她，转身向后院走去。一个普通的香客罢了，我在心里暗暗的想。
“小和尚，你这种方法是不对的。”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偷溜进寺里的后院。那个时候的我，正在为一株将要枯萎的海棠树发愁，身后却响起了她那脆生生的声音。
也多亏了她，那株海棠树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后来，有事没事，她就会往位于半山腰的寺里跑，我也因此和她渐渐熟络起来。
“小和尚，我来看你啦……”
“小和尚，看我这身新衣服，漂不漂亮？……”
“小和尚，尝一尝我新做的糕点……”
“小和尚，你猜我这次带了些什么来……”
“小和尚……”
佛像前的尘埃扫了又覆，诵经声歇了又来。五年间，她几乎天天来看我。
有时候，她会给我带一串糖葫芦；
有时候，她会请我吃新做的糕点；
有时候，她会给我讲山下的趣事；
但更多时候，她会和我一起照顾院子里的海棠树。
有一次，她问我：“你知道秋海棠的花语是什么吗？”
“是呵护？”看着满院子里盛开的海棠树，我略带疑问的答道。
她却笑而不语。
海棠树下，看着她弯弯的眉眼，浅浅的酒窝，我不禁痴了。
后院的海棠开得那么美，我想把它永远留下来。
（叁）
师父死了，被我害死的。
是，我的体内，是没有什么魔气。因为，我本就是一只魔！
十九年前，刚刚出生的我，给我的村人们，带来了一场灾难。
原本宁静祥和的村庄，因为我的到来，变成了人间炼狱。
是因为师父，我才有这十九年安闲，清乐的时光。可是，每一个亲近魔的人，要么，被魔气侵蚀；要么，死于非命。他们，都注定没有好结局。
躺在血泊中的师父，慢慢的取下手上从未离身的佛珠，缓缓的放到我手中。
师父临终前告诫我，清心经，要好好念。还对我说：出家人，理应，心如止水……
诺大的西山寺，本就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如今师傅走了，西山寺也该关门了。
小棠却还是和往常一样，日日来找我。但迎接她的，始终是西山寺厚重的寺门。
小棠，是她的名字。
说来也可笑，五年的相处，我却只知道她的这样一个名字。不过也好，她若能早些离开我，终归是件好事。
后院的海棠花开的那么美，我却终究留不住。
（肆）
清心经真的是个好东西。
每当我听到门外小棠的呼喊，我就会想起她那弯弯的眉眼，浅浅的酒窝。而这个时候，也唯有师父留下的清心经，才能减缓我内心深处的痛楚。
“唔~~小和尚，救命~~”
已是深夜，门外却突然传来她的求救声。
等我打开门，才发现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见他她丝毫没有什么异样，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正欲关门，她的芊芊玉手却先我一步拦住寺门。我怕夹伤她，这才作罢。
“小和尚，你明明在寺内，为何不给我开门？”
几个月不见，她清减了许多，弯弯的眉眼也变得通红。
“阿弥陀佛，不知女施主深夜拜访，有何贵干？”
她明显一愣，“小和尚，你这是怎么了？”
“贫僧法号济远，是本寺方丈，不知施主所言何人。”
“小和尚，你……”
“还请女施主回去吧。”
没等她把话说完，寺门又被我重新重重地关上。
“小和尚，开门，小和尚，快开开门……”
也许是我刚才关门的动作太大，我听到了食盒打翻在地的声音，也听到了她嘤嘤地啜泣声。
我靠着寺门，无力地瘫倒在地，竟没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寺外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寺门。
门外的她似乎已经离去，仅留下散乱一地的糕点，还有一滩泪渍。
糕点是我最爱吃的桂花糕，而那上面精致的图案，可见她做时多么用心。
我把粘着灰尘的糕点一块块的捡起，含着泪放入口中，虽有一丝丝的苦涩，却还像往日那般糯滑，可口。
我和她终究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因为我而让她受到任何伤害，或许这西山寺里的青灯古佛，会是我一生，最好的陪伴。
后院的海棠花开的那么美，但我觉得，她比海棠花更美。
（伍）
那一日，是她最后一次来找我。
“小和尚，我要嫁人了。”
彼时的她，红衣似火，看起来比院子里的海棠花还要明艳。
“阿弥陀佛……”
我似乎没有听到她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只是转身离去。不知何故，师傅留给我的佛珠，却在那一刻，散了一地……
后院的海棠花开的那么美，如今却在一夜枯萎……
（零）
《西山剑侠录》：世间若无两全法，宁负苍天不负卿！魔僧济远，天降魔星，不守清规，不遵戒律，桀骜不驯，嗜杀成性。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弑其师在前，杀其妻在后，为正道所不容……
第二章 逍遥梦
（楔子）
那一年，西山的雪来的特别早，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一朵一朵，落在地上，碰一碰，就消融了。我蜷缩在街角，雪花落在身上，在破旧的衣襟上消融，只留下彻骨的寒冷，直抵心扉。我就在那一刻，遇见了她。
（壹）
她撑着油纸伞，素衣，白裙，如瀑的长发直达腰间，好似天上的仙子，美艳，动人。
她莲步轻轻，缓缓移到蜷缩着的我跟前，用两根修长的玉指把我的下巴轻轻抬起，黛眉微皱，却是认认真真地将我打量了一番。
她长得真好看，我只偷偷的看了她一眼，就莫名红了脸。
她用手抿着嘴轻轻的笑，点了点头问道：“根骨是差了点，不过你愿意做我徒弟吗？”
她的声音真好听，就像是空谷黄鹂，婉转轻扬，使人着醉。
我虽然不明白她说的话，但我能体会到她的善意。
我怯生生地从墙角站起，低着头。
她见状，好似埋怨的问道：“怎么不吱声？不想做我徒弟吗？要叫师父，记住了吗？”
“师…师父。”我低着头，声音断断续续，小的自己也听不见。
“这样才对，”她又抿着嘴轻轻地笑了，看起来，真美。
“你先在这等着，师父去给你买新衣裳和糖葫芦，”她看了看我破旧的衣衫，温声细语的对我说：“怎么了，一个人害怕？”
“才没有。”我怕她后悔，拽着她的衣角，却口不对心道。
“那你为何总拽我衣角？”
“我……”
“傻徒弟，别怕，师父跟着你。”
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努力不让眼底的液体溢出眼眶。那一刻的她，显得格外美丽，足以让我一生牢记。
在西山最美的雪天里，我好像做了一个最美的梦，梦里，全是她。
（贰）
我想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便是在人生最无助的时候，遇上她，跟着她。
她时常与我对剑。一个姿势，一个动作，我做错了，她就罚我一直站在院外的雪地里。西山的雪天很冷，可我却总是倔强的不肯向她低头。
有一次，我终于在西山凛冽的寒风中冻晕了过去。醒来，面对的却是温暖的姜汤和她通红的杏眼。
她自小在师父师兄的庇佑下长大，是宗门里人人呵护的掌上明珠。
可自师父暴病身亡后，仇家找上门来，宗门被灭，她最仰慕的大师兄拼尽最后一口气，才终于护她周全。但光复宗门的任务，却也落到了她的肩上。
只是比我大几岁的年纪，身上却挑着如此重的担子，还要为教导我这个根骨极差的徒弟，费尽心思。
“你要好好练，我答应过师兄……”
她的泪又落了下来，仿佛是自责，仿佛是埋怨，一滴一滴涌出来的泪珠，打在被褥上，却好像是打在我的心上，比那一年的雪花还要刺骨，还要痛彻心扉。
从那以后，我拼了命的练功，学剑，摆招式，每日对着院子里的梅花桩，树上吊着的沙袋……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渐渐的，我的招式越发熟练，我的剑光越发凌冽，那个可怜兮兮地小乞丐，就这样在如潮的岁月里渐渐泯灭，再也没有人记得，我是曾经那个在大雪天里冻得瑟瑟发抖地小乞丐了。
她还给我取了名字，叫肖遥。她说，希望我的未来能逍遥自在，不受凡尘所累。可她却不知道，我梦里最好的未来，都有她。
我已经许久不喊她师父了。我先是喊她姐，后来是唤她小雪。
而她，却一直叫我徒弟。我知道，我唯有替她光复宗门，才能真正有理由站在她身边。我也知道，她叫我徒弟，是想时时刻刻的提醒我：肖遥，永远只能是肖雪的徒弟。
是啊，梦再美，终究，也只是梦。
（叁）
“你一直在这，都没去过别处，是不是在等着谁？”
“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似轻松的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落寞。
我知道，她心里一直有个人。可那个人，却不会是我。
渐渐地，我开始刻意地冷淡她。
我不再吃她给自己买的甜到心底的糖葫芦，我不再穿她给我做的好看又精致的新衣裳，下雪了，我也不会再和她共撑一把油纸伞。
因为我害怕，害怕自己习惯了，会舍不得离开她。
我曾说：“我也大了，咱们好歹也要避避嫌。”
我说这话的时候，她淡淡的笑着，明媚如花。可她却不知道，我的心在那一刻好像生生的被劈去了一大半，又往里灌进了万年的寒冰。
后来我想：我的未来里，终究还是没能有她……
离开那天，她挖出两坛埋了多年的桃花酿，为我践行。酒醉之际，我问她：这辈子，你有没有深爱的一个人？
她的眼睛发亮，对我说，有。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骗了我，她的师兄没有死，她一直在等他。
后来她也这样反问我，我骗她，我说我一心只想名扬天下，实现我的抱负。
可我却没有注意到，她那双发亮的眸子，却在那一刻，彻底地黯淡了下去。
临别前，她给我跳了只舞，桃树下，素衣，白裙，如瀑的长发，水袖轻扬，风情万种……
我想，那月宫中的仙子，也不过如此吧。
在西山寒意彻骨的雪天里，我的梦醒了，或许，这便是最后，最好的结局。
（零）
《西山剑侠录》：剑神逍遥子，家世不知，师承不知，无婚无配，无子无女，虽根骨极差，然修为极深。性情淡泊，一生无败绩，唯早年为斩仇敌满门，被毁一目，后归隐山林，不知所踪……
- 5星
- 4星
- 3星
- 2星
- 1星
- 暂无评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