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鲲》免费试读_我今年二十二

第1章 椿湫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庄子.逍遥游》

————————————————

浩瀚洪荒，每一日都在向混沌鸿蒙扩张，没人能说清楚它究竟有多么辽阔。

巍峨山川延绵亿万里，苍莽大河蜿蜒无穷尽，巨木成林，蔚然成海，兆亿生灵、亿万部族，繁荣昌盛，早没了蛮荒景象。

无数年来，这天地之间巫、妖、人三族鼎立共生，虽有利益纷争、战乱摩擦，却各自气运如天，蒸蒸日上，谁也无法奈何得了任意一方。

巫族秉盘古血肉而生，极尽筋骨体魄之强，十二祖巫镇压天地，其下天巫、地巫、玄巫、王巫、大巫、以及凡巫九品，等级严密，秩序森然。

妖族多是洪荒本土孕育，也有极少数秉承先天魔神血脉而生，大日金乌、麒麟龙凤、洪荒异种，强者如林，东皇帝俊两大妖帝情同手足，于九天之外立下妖族天庭，主宰一族气运。

人族由娲圣模仿盘古父神之形体造化而出，又有三清圣人立教护持，虽先天孱弱，智慧潜力却是三族第一，在洪荒大地披荆斩棘、筚路蓝缕，于巫妖二族夹缝中生生占据三成之地。

三族虽无弥天血仇，却有气运之争，相互敌视隔阂已久，老死不相往来。

此时，一条大河百余里宽阔，将草木繁盛的原野分为两岸，大河浊浪滔天，鸿毛不浮，飞鸟不渡，宛如天堑。

远处林木摧折，林间栖息的无数鸟雀惊飞，走兽奔逃，遥遥传来喊杀之声：

“莫要让那一家三口逃了，尤其是那小杂种一定要捉住，死活不论！”

“前面就是白蟒江，飞鸟不渡，深有千丈，他们已无退路！”

“包过去，杀！”

这些声音杀机四溢，传出数十里，说话之人气血强盛异常，说话之时喉咙与肺膜共震如雷鸣，有此体魄者，定是巫族！

三条人影冲出密林，带着血腥之气跌倒在河畔空地上。

三人两大一小，一条身长过丈的昂藏汉子躯体如同钢铁浇铸，体表绘着黧黑的图腾纹路，蕴藏着一种古老狂暴的力感。

汉子此时骨摧筋断，透过左胸一口狰狞血洞可看到心脏兀自跳动不休，已然是重伤垂危。他回顾山林，又看了眼天堑般的大江，赤红的双眸满是绝望和怒火。

“爹！”

稚嫩的童声在妇人背上响起，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泪眼蒙蒙，紧紧攥着拳头。

汉子回头看向妻儿，目中流露出柔情和深深的歉意，“春秋，是爹爹无能，护不住你们娘俩，这些年，让你们受苦了......”

妇人荆钗麻裙，散乱发髻之下却是一张凄美容颜，嘴角噙着血迹，身上也是伤痕狰狞，坚定地看着汉子：

“椿！你说什么傻话，此生能遇到你便是我最大的幸福，能与你将春秋养育到这么大，这些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啊。”

汉子苦笑着摇头，悲愤的面容中又带着欣慰的回忆，“这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你我巫妖结合，不为两族所容，即便流亡在这莽莽大地，我也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活下去，湫！”

妇人再也包不住眼眶里的泪水，“既如此，我们一家三口，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不！你们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湫，带着春秋去找他外公吧，这么些年......他老人家也该消气了......”

汉子面色决绝，不容质疑，又看向妇人背上的孩子，伸手去摸他的小脸。

“春秋，原谅父亲，不能陪你慢慢长大了......答应父亲，保护好母亲，以后，保护好你爱之人！”

春秋咬着嘴唇，小脸上尽是悲戚的坚定，重重地点头，泪水早已将整个视线模糊。

刺耳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几十条大汉已经冲出的山林，将一家三口堵在江畔。

“椿！你逃不了了，回部落接受刑罚吧！我们保证给你个痛快。”

一名穿着锦绣罗袍的魁伟老人从人群中走出，腰缠黑蛇，脚踏玄龟，手中黎杖一顿，一圈爆裂的火焰将三人瞬间包围。

汉子冷笑：“三长老，我死且不足惜，可是我死了部落就会放过春秋吗？”

“你说什么胡话，那孽种是你与这妖女所生，是整个部落的耻辱，是整个巫族的耻辱！你尚可活，但他，必须死！”

“哈哈哈哈......”汉子仰天而笑，凄然怒吼：“那还说个卵！今日就看你们能否伤到老子的儿子！”

“椿......你要干什么？！”

汉子身上的图腾纹路猛然绽放光华，他原本魁伟的身躯开始增长变大，片刻之后就变成一尊三百丈高下的巨人！

“老子三岁觉醒巫力，五十岁就达到凡巫九品，百岁而成大巫，三百岁而成王巫，即便已将一身巫力尽数还给了部落，但仅凭这血肉之躯，也要让尔等付出惨重代价！”

老人骇然，“你......你要自爆巫体？！”

汉子不答，突然翻手一掌将妇人和孩童捞到掌中，凝聚全身力量向大江对岸投掷而去。

“春秋！好好活下去！”

这是汉子最后的嘶吼。

罡风呼啸在春秋耳畔如雷般响起，他和母亲被父亲投掷而出，瞬间数十里，已经飞跃了大江，椿巨大的身影飞速缩小。

“爹！”

他目眦欲裂，伸出手去想抓住那道顶天立地的伟岸身影。

然而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幕，却是猛然爆开的一蓬滔天血肉，随后便是震彻耳膜的巨响，巫体自爆！

“娘！我爹他......”他欲哭无泪，整个人都失了魂。

“春秋！听你爹的话，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妇人面色苍白但是目光决然，她已经受了重伤，此刻强行运转妖力，变成一头千百丈的苍青色大鱼，在下方辽阔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黑影。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春秋面色苍白，被大鱼负于背上，声音已经嘶哑：“娘......爹不是说不允许你再动用妖力了吗！你的妖魂，会崩溃的！”

天空洒下大雨，那是鲲的泪水。

湫兮如风，凄兮如雨。

“娘必须这样做！你爹部落的人是不会放过我们娘俩，你看后面！”

大鲲震动巨大的鳍翼而飞，瞬息百里，春秋向后望去，果然见数十头大荒猛禽陀负着巫族大汉，一杆杆巨大的箭矢、长矛裹挟火焰，向他们衔尾而来。

“春秋，你爹死了，娘也不愿独活......你一定要原谅娘亲......娘亲只有动用妖力显化本体，才能让你安然逃脱出去......娘亲最多只有十个时辰了。”

“娘！我答应过爹，要保护你！”

春秋突然咬着嘴唇沉默，此时此刻是娘亲拼了性命保护他，而他哪里有能力保护娘亲？

他双眸开始化为浓重的黑色，暴虐的气息渐渐生起，脑海中闪现过这一路亡命而来的每一场厮杀、每一个巫族部落、每一张面孔......你们，都要死！

察觉到春秋心境变化，化作鲲的湫幽幽说道：“春秋，你要谨记，在这冰冷的蛮荒生存，你必须要有强大的实力......在你到达玄巫或者妖君境界之前，不许为我和你父亲复仇！”

春秋嘴唇溢出鲜血，他目前太过孱弱，即便大恨滔天，也根本无力报父母之仇。

“娘......我们为什么不往北飞，去找外公，爹说过，外公是妖族最顶尖的强者，他一定会救我们的！一定能治好你的妖魂之伤，您不会死的！”

大鲲凄然而笑，道：“娘亲当年叛出北冥，离别你外公之时发下道心毒誓，此生绝不再踏入那片海，也再不是妖族之妖......春秋，请原谅娘亲的固执！”

第2章 春秋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庄子，逍遥游》

——————————————————————————————

鲲大无极，即便是身受重伤，其速度也远非寻常大荒猛禽可及，两个时辰之后，就将后方追击的巫族完全甩掉，但是自身气息却是越来越虚弱。

春秋泪已流尽，他察觉到母亲的气息正在减弱，妖魂虚浮如同风中烛火，完全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带他飞行。

他这时候想对母亲说些什么，苦涩中却无法开口，缓缓匍匐下来，抱着大鱼冰凉却暖心的脊背。

春秋，这个美丽的名字，来自于父亲椿与母亲湫的名字的合并。

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他的父亲名为“椿”，乃是巫族九疑部落五千年来最杰出的天才，游历大荒时与妖族天女相遇、相识、相交、相爱。

而这位妖族天女，就是他母亲，湫。

他知道母亲的血脉在妖族异常尊贵，因为她出身北冥，因为他那了不起的外公，那个传说中年龄堪比整个妖族历史的老人，荒古妖文的创造者、妖族文明的缔造者之一。

即便他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外公一面，却听到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即便是部落中的大巫长老，提及他时也毫不掩饰恐惧。

巫妖二族不许结合，也无法结合，这即是族律也是天则......而他，或许是唯一例外。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晓，除了身具巫妖二族的血脉之外，自己的灵魂还来自于人类......一名或许是无数岁月之后的那个世界的人类。

这个秘密，即便是父母也未提起过。

身具巫妖血脉已为两族所不容，如果有人知道他还拥有人的灵魂......这后果他不敢揣测。

灵魂虽是人类，但他的血肉躯体却是父母赋予，八年成长、八年哺育、八年流亡，是椿和湫给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唯一的家、唯一的爱。

而今天，父亲自爆巫体为自己和母亲争取一线生机，母亲更是拼着妖魂崩溃而展现妖躯，带自己逃出追杀，几个时辰之后，也将会离自己而去。

杀父杀母，滔天血仇，莫过于此！对于巫族九疑部落的这份仇恨，已经被他深深铭记在了心底。

春秋看着下方陌生的山脉林海，开口问湫：“母亲，我们这是要去哪？”

湫已经非常虚弱，答道：“我们去北极柜！”

“北极柜？”

春秋曾听母亲说起过这个地名，乃是大荒中的一座山。那山虽名为北极柜，却处于北冥之南，相距何止数十万里。

“娘亲送你去北极柜，那里有娘亲昔日旧友，她会替娘亲照顾你。”

春秋眼中绽放出仇恨的光芒，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道：“娘，我想学本领，为您和爹报仇！您的那位朋友，能教我吗？”

“娘亲不知道，应该会吧。但是娘亲不希望你学妖族的东西，也不希望你学巫族的东西。”湫的声音微弱，却很坚定。

“为什么？”

“妖族与巫族都是依仗体魄、血脉的强横，依仗着对风雨雷霆等自然力量的掌控，他们生来就具有强大的能力，因此四处掠夺、杀伐，对这天地缺少敬畏，更不会去向天地学习、领悟。在母亲看来，即便两族现在再强盛，也会有衰落的那一天。”

春秋思考着母亲的论断，迟疑道：“难道我只能去人族中学习本领？”

“人族与巫妖两族不同，他们天生孱弱，却有一颗坚韧敬畏的心。他们向万族万灵虚心学习，观风雨雷电而领悟法术，观鸟兽行迹而发明文字，观草木荣枯而学会耕耘，他们向巫族学习炼体之术，向妖族学习神通变化，他们崇敬强者，却也保护弱者，他们是真正具有大智慧的种族！”

“当然，母亲也不是让你只学习人族，其实不论巫妖人，都有可取的力量运用之道，你要学会融合贯通，去芜存菁，用人类的智慧之心去看待一切，最终可见大道。”

春秋沉默，结合着自己灵魂深处的记忆，母亲这一番话确实很有道理。

他如今身具巫妖两族血脉，湫教会了他荒古妖文和妖族文化、椿教会了祖巫文字和巫族历史。但他最感兴趣、也最陌生的，却是人族的文明。

自己本来就拥有人类的灵魂，日后定然要到大荒人族中去看一看。

鲲在九天之上飞翔，将巨大的身躯藏在云层之上，问道：“秋儿，母亲传授你的《逍遥游》练得怎么样了？”

《逍遥游》是春秋的外公创下的功法，内蕴九变，神通自生。

九重变化对应着凡妖九品：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耀、六合、七星、八荒、九极。九极境界之上则依次是妖将、妖王、妖君、妖皇、妖圣、妖帝。凡巫九品的划分亦是如此，九品之上便是大巫、王巫、玄巫、地巫、天巫、祖巫。

湫当初传授《逍遥游》时曾言，外公年轻时便是将此法修炼至九极境界，一举突破之后直接成就妖君之位，得享大逍遥，成为洪荒妖族之先驱。

春秋说道：“回母亲，最近孩儿感觉体内妖力沸腾不休，应该快迎来第一变了。”

湫的声音有一丝欣慰，道：“好！比母亲当年还要快呢，母亲十岁才迎来逍遥第一变，都还被你外公夸赞呢，你比母亲强！”

“你父亲传授你的《十二都天魔神经》又练得如何了？”

“孩儿日夜苦修不辍，十二都天魔神经也即将迎来第一次血脉返祖了。孩儿现在是一元境界圆满，只等调和巫妖之力，使魔神经与逍遥游共臻圆满，同时突破，便可至两仪境界。”

《十二都天魔神经》在这洪荒大地可谓如雷贯耳，可以说是整个巫族唯一的一套功法，几乎所有巫族子民都在修炼，其他种族因为不具有巫的血脉，因此想学也学不来。

巫族与妖族、人族不同，他们变强的唯一方式就是让自身血脉不断返祖蜕变，当完成十二次蜕变，就能返祖溯源，修CD天魔神之体“。传闻中的十二祖巫，便是十二尊都天魔神，那是几乎可以与妖帝抗衡的存在。

这世间除了他们一家三口之外，没人知晓春秋身上，竟然同时修行着巫和妖的功法。

因为且不论这种行为是多么大逆不道，单是可行性上来说，就几乎为零......但是这种不可能，在春秋身上，正在成为可能。

正在母子两人对话间，前方出现一条沧澜大河，而河流发源之处，乃是一座万仞大山。

山岳雄奇，形状如同一口四四方方的柜子，因山上出产一种名为“北极晶”的灵矿而得名“北极柜”。

湫已经力竭，再也无法维持鲲的形态，从高空缓缓降下，又变作一名憔悴的妇人，苍白的面容上浮现病态的红润，这是将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春秋忍着哀痛搀扶着母亲，一步步往大山走去。

一只蛇妖不知何时远远望见二人，带领着许多化形一半的小妖怪赶了上来。

蛇妖人身蛇尾，上半身是一名花容月貌的豆蔻少女，绣罗夹袄，提着双股剑驾起妖风而来。

“你......您是湫公主？！”

蛇妖少女显然认出了湫，从云头降下来，慌忙奔到二人身旁，花容失色，“天呐，何人敢把公主您伤成这样？！”

湫惨然一笑，出手捏了捏小蛇妖的脸蛋笑道：“来时路上遭遇些变故......百多年不见，小柳儿已经出落得这般漂亮了呢。”

少女脸颊浮现红晕，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未见礼，忙跪拜道：“柳儿见过北冥公主，公主万福金安。当初若无公主搭救，柳儿早成了盘中蛇羹了呢。”

少女抬眼，看见湫身旁的春秋，好奇道：“公主，这位小公子是？”

湫勉力笑道：“正是犬子。”

春秋乖巧地见礼道：“见过柳儿姐姐，我叫春秋。”

少女眸中绽放惊喜，对春秋盈盈一拜道：“柳儿见过公子。”

湫自感时日无多，径直往山里走去，问道：“柳儿，你家娘娘在么？”

“在的。”

柳儿在前引路，一脸担忧地看着湫身上渗血的伤痕，又见春秋神色悲怮，慌忙道：“公主，柳儿带您一程吧，你这样很难支撑下去的。”

湫苦涩一笑，也不推辞，顿时有小妖怪化出灵禽之形，载着母子二人向山中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