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幸福世界进发》： 泉城往事

第一章 泉城往事

泉城，字如其名，由城边数不胜数的泉眼泡子而得名。地处秦淮大地，南方的闷热和北方的干冷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四季尤为分明。春天绿草油油，阵阵轻风在托着风筝向上飞去的同时也把麦田里的阵阵麦香洒向了天迹。此时的叶天正斜倚着坐在护城河那高耸河堤的脚边望着河面上他的倒影，那是一个微胖的男孩，暗灰色头发微微蜷曲着，圆润的脸庞上突出的鼻子和炯炯有神的眼睛使得少年身上有了一股淡淡的英气，可耳朵却是罕见的招风耳。身上是早已掉色到已经明显发白的校服。

夕阳下太阳光在粼粼河面上反射像极了水中的亮红珊瑚，摇曳着着，抽动着。突然少年抽身捡起了脚下的一片扁平瓦片，只见他猛地翻动，瓦片激射而出，在水面踩出一串波纹荡向远方，渐渐逝去。叶天在瓦片飞出的瞬间，顺手掐了一个草茎叼在嘴中，头也不回的向家里走去。

刚走到门前，就听到一声“回来了，快来吃饭吧！”。随着暗红色的破碎木门推开，属于糯米的特有清香向鼻翼涌来。“好香呀，爷爷，今天又做糯米粥了？”叶天一边掀开锅盖，一边说道。

爷爷叶正强道“你爱吃就多吃点反正就咱们爷俩了”。叶天听罢一阵恍惚，叶天的父母在叶天十岁的时候不和闹离婚了，离婚后没出一月又都结婚了。他被丢给爷爷和奶奶照顾，此后那两人就再也没在叶天的生活中出现过，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又过了两年，奶奶得了白血病，医生讲可以骨髓移植治好，可奶奶就一个混蛋儿子，要钱没钱，要人没人。邻里的大力帮助也就是几天的住院钱，奶奶住了两天医院，就嚷着害怕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回到了家，在爷爷和自己陪伴下躺在床上两天，在低微地叫着我名字的那夜中逝去，依稀记得那夜的月光尤其的清冽。

“干啥呢，吃饭！又犯迷糊”叶天身体猛地一颤，用力拿勺子在锅里搅了一圈，盛了一大勺，蹲在墙根上吃了起来。

说罢爷爷又问道最近模拟高考的事情，并叮嘱道：“别泄气，高中不比初中，你每天学习我都看在眼里，你尽力就好，只求你这辈子能活的开心就好。”听罢叶天重重的点了点头。

吃完饭，叶天就起身拿起桌边的资料认真的复习起来，悬挂在梁上昏黄的灯泡诱惑着春虫们向其撞去，此时屋内只有虫子们嗡嗡的响声。爷爷踱步走进屋子，边走边说“爷爷老了，工地上早就不敢要了，再过两年怕是看菜园也没人要了。”

“我知道我天生就不聪明，别人听一遍的知识很快就能理解，我却不行，只能不停的刷题，只求高考能考上二本就行。”叶天应道，“爷爷你别伤心，等我考上大学咱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嗯嗯，傻孩子，快看书吧！”爷爷锤着背走进了屋子，直接躺在了床上。

夜深了，叶天打了点凉水洗脚，他独爱凉水洗脚，因为这样一下子就能把自己从迷糊的边缘刺醒。叶天总喜欢在洗脚的时候拿本闲书看看，桌肚子里好多这样的书，都是奶奶生前留下的。奶奶是个大资本家的女儿，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那场国家变故，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其中就有奶奶的父亲。之后所有的资产全都充了公，只留下几百册破烂不堪的书籍被奶奶藏了起来。今天看的是《史记》中的项羽本纪，由上到下的排版及没有逗号的文言文让叶天读起来有些吃力，虽然感叹项羽的力拔山兮气盖世，但还是不久就困了。

第二天，听见刚醒就听见爷爷的声音，“我去看菜地去了，锅里有馒头和炒白菜，我先走了。”起身下床随便吃点饭，顺手背上书包就出门了。

走到教室，刚好邻居家的小儿子留洋也在，这是叶天从小玩到大的死党，在别人都在读书的时候他的呼噜声尤其清晰，“嗨，哥们醒醒”叶天重重的推了留洋一下。下一刻留洋眨了眨惺忪的眼睛到“叶天你又来这一套，我昨天看了一宿小说，别闹。”说完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

“你爸妈给你起名留洋是真的想让你留洋，知道你这样不得气死，你熬夜熬得都成排骨了。”“那你带吃的了吗？”留洋问。

说罢叶天没好气的从书包里拿了用方便带包住的萝卜条和棉头甩给了留洋。留洋一点也没有嫌弃，一边大口的吃一边吃吃的笑。

“这家伙不是最近用脑过度脑子坏了。”叶天心底嘀咕。

留洋最近有些叛逆，因为看小说的事和父母闹得很僵，他父母打工在外很少回家，一气之下只给留洋饭钱，弄得留洋只能拿吃饭钱去借小说看，每次都要叶天偷偷带饭给他。

叶天的座位在教室的第二排的最靠墙处，班里是按学习成绩排位的，叶天在倒数十名左右，只能选择又热又反光的座位。留洋最近看小说导致成绩倒数第一，只能坐在倒数第一排靠墙，不得不说古人所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的不无道理。

在叶天旁边坐的是孙倩，人和名字一样漂亮。望月眉，丹凤眼。鼻子尤为精致小巧，头发是学生中最常见的单马尾，两束青丝自然从耳旁垂下，连最简单的校服在她身上也显得落落大方，秀气的脸庞上总挂着浅浅的酒窝，她笑时尤为微醺迷人。

高中是一个荷尔蒙爆发的阶段，就连高考前夕也不例外。叶天对孙倩也十分有好感，这是因为叶天有问题向她请教时他总是细致认真的讲解，并没有作为全班第一名该有的咄咄逼人。这种事虽然是小事，但至少叶天从来没有认为别人善意的帮助是理所应当。但今天叶倩周身淡淡的薰衣草香味还是令叶天一瞬间失了神，大脑一片空白。

“还不进去，都冲刺阶段了，你可真够悠哉的！”孙倩轻声道。不知为何，叶天和孙倩相处起来尤为轻松。

“哪有，我这什么水平，您还不知道，对了，你准备考那个985？”叶天反问。

“南方就行”

“那你是很好选择了，我吗？我也好选择，哪个学校要我我就去那，茫茫大地，不愁无处栖身。”

突然，班主任那瘦削的身体闪进教室，叶天立马静了下来，拿出语文课本大声读了起来。

又是充实的一天，叶天和留洋拖着长长的影子出了学校，留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兄弟，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叶倩家的狗，超萌的那条狗，别人都靠近你主人不得。”

“我看你是我给你的狗粮吃多了吧，吃着我的还调侃我。”叶天用胳膊夹着留洋的脖子道。

“真的，你没有心思？”

“真没有，你小说是真的看多了吧，她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也就高考前这几天了，出了校门谁还认识谁。”

“那好吧，可别高考后埋怨我，我可记得你俩三年一直坐一起，说你俩没有暧昧全班都不信。”留洋说完眨了眨眼睛。

“留洋，别说了，我家庭什么状况，你还不知道吗，我和我爷全等着高考改变命运呢，这样才能温饱”叶天喃喃道，“这世界就是这样，我没有金手指，也没有极其逆天的才能，只是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实现自己的小幸福。”

“哎呀呀，你还装上了，什么他妈的幸福不幸福，人一辈子就几十年，眨巴眼的功夫，我只知道许多事现在不做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留洋你最近变化挺大，你这么想咋不去向父母认个错？”。叶天看向路边五颜六色的LED灯箱，发觉这世界真的很美好。

“算了，不和你说了”留洋猛地一甩头，看上去有些烦躁。

回家后，吃完饭后，叶天盯了爷爷看会，发现爷爷最近老的好快，之前苍灰色的头发已经全都变成了银白色，皮肤也变得干枯了。这是爷爷悠悠的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叶天盯着自己看便道：“爷爷老了，这是天道轮回，在正常不过，只要你以后过得好，不那么辛苦，爷爷就很幸福了。”

“那你也别那么累了，我知道上三本学费很贵，但我可以拿奖学金，爷爷你用不着这么了”叶天突然感觉心中一酸。

“行了，别想那么多，看书吧”爷爷慈祥的看向叶天，轻声说道。又是一天，看完资料后，叶天又拿起《史记》看了起来，今天看的伍子胥列传，看到伍子胥在其父、兄为楚平王所杀后逃至吴国终覆楚国，不禁感概人的求生本能有时真的是强大。

这些书叶天每天最多只看二十分钟，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在看，这些书很杂，大到宇宙星体，小到风俗民情。叶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痴迷，人生太短，也许自己只是想过一把别人的精彩生活，正如鱼儿会从自己栖身的水中跃向不知未来的天空一样。

第二章 高考倒计时

这是一个全国大搞基础建设的年代，自从国家的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实施以来，从中央下拨的钱款源源不断下发到地方政府，就连三线小城市泉城也不能例外。就在考试前一个月叶天家联同几十户邻居的外墙上竟然被大大的鲜红拆字所覆盖，村子里面的人议论纷纷，有点不知所措。年轻人还好，有些老人并不想离开这个简陋的小村子，便去村党委讨要一个说法，村支书只得解释他并没有提前得到上级的通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每天晚上叶天和留洋一路走回村口时，两边路旁郁郁葱葱不知名的树木就如一把绿油油的大伞完全盖住了路面，湿润厚重的土壤味幽幽传来。就在一瞬间叶天感到许多熟悉的东西就要逝去了，自己拼了命的想要保护它抓住它，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想多看这些事物几眼，把它们像石雕一样刻在自己脑子里。

叶天回到家，“爷爷，再过一段时间房子就要拆了，房子拆了家就没了，好多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

“家是什么，它不是房子，它是人，有亲人在的地方处处是家。只要小天和我在一起，我们到哪里那里就是家。”说完爷爷走到叶天旁轻轻地拍着叶天的肩膀。

再过一周就要高考了，天气越来越热，叶天只是坐在座位上勾勾画画就已经满头大汗了，窗外的夏蝉的吱吱声让人更加烦躁，在太阳暴晒下使得空气像许多层透镜叠加在一起。做完一张数学试卷后，叶天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桌边的茶缸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水。同学们现在尤其认真，在这种环境中感觉自己不由自主的就会想学习。

叶天所在的高中并不是太好，它只是坐落在城乡结合部的极为普通的一所高中，县里最好的高中是县第一中学，叶天的中考成绩与一中的录取线差了大概100分，就这样还是让爷爷高兴了好久。

班主任走了进来，看到班里并没有学生在闹腾笑道：“同学们的这个学习势头还要好好保持，争取今年有50个人考上二本。”班里总共才70多人，显然班主任的期望很高。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是这五十分之一。”叶天心理暗道，说罢眼光又瞟向叶倩，她依旧这么专注，好似除了学习并没有其他事情应该让她分心。她就静静地坐在哪里，犹若一朵冰玫瑰，是那么的晶莹剔透。

班主任摆了摆手，说：“都起来站站吧，来班长上来放一下广播体操，顺便带下操。”拥挤的座位上显然没有过多可以运动的地方，学生们只是随意的扭扭了腰，甩了甩手，顺便活动了下腕关节。但即使是这样不甚剧烈的运动还是发生了尴尬，叶天在甩动胳膊的时候，手背竟鬼使神差般的甩在叶倩的胸部上。叶倩吃痛身子猛地一蜷，叶天慌忙的停下了运动，小声的说到“没事吧。”叶倩哀怨的白的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接着一如既往的进行百日誓词宣誓大会，全班人高举拳头嘶喊着“我们是无畏的勇士，倚天抽剑，仰天长啸，逐鹿中原；我们是真正的水手，扯足风帆，劈波斩浪，勇往直前。脚踏实地，怀抱理想，埋首耕耘，举目仰望！是剑，就扬眉出鞘，绝不迟疑；是盾，就直视困难，寸步不退。我们要竭尽全力，为梦想拼搏！”嘶吼声中又有别的班级加入了战场，你来我往，激情四射！

宣誓完毕，班主任向大家宣布最后一周大家要把教室空开，这里要变为考场。本来大家最后一周就要放假的，班主任又特意去找系主任要了一间实验室做教室做复习用，音容笑貌极其谄媚却又如此正气凌然。

高三的资料是那么的多，令人眼花缭乱的书本和如白色海洋般的试卷开始了它们的旅程，从教学楼的五楼到实验楼的四楼，学生们不得不往返穿梭安置它们。

叶天虽然身材微胖，但毕竟是在农村生活，经常下地劳作。他只来回三次就把全部东西搬到了实验室。叶天回到原教室后猛然发现叶倩还在，此时桌子上满满的摆了三摞书，孙倩就埋头在书后。

“嗨，小美女，咋得啦？”叶天怜惜的问道。

“我搬不动，给我打三年水了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孙倩微笑说道，浅浅的酒窝荡漾着就如冰面上起了波纹。

“呵呵，别人吃水不忘挖井人，你呀，三年我带饭的功劳都那去了？”叶天也痴笑着，顺手翻开了一本书，看着书上娟秀的字体道“今天你说不动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你搬的”。

“小气鬼，你可真小气。”孙倩笑的更灿烂了，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将叶天和孙倩笼罩其中，两人看上去竟有些朦胧。

“你可真行，那好吧”说完孙倩站了起身，两眼直直的盯着叶天的眼睛，叶天感觉有点尴尬，身子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下，没想到孙倩又跟了上去，轻轻抬起脚尖，在叶天的耳边说：“这样好了吧，我的好同桌”。细细的薰衣草香味袭来，吹来的暖气使耳边传来阵阵酥麻，叶天的脸从耳根刷的红遍全脸。

“行了，你赢了，我认输。”叶天说完头也不抬的抱起一摞书就走了。孙倩看着叶天傻傻的样子，咯咯的笑了，那笑声如铜铃声一样悦耳，但转瞬双手捧脸陷入了深思。

叶天的数学一直不太好，他也不是很喜欢数学，所以他准备用最后的一周时间主攻英语和语文。这两门课都是靠记忆力的，在最后一周大量阅读应该可以再提高一些。英语每天早读背诵一些作文模板，语文就要多看文言文了，毕竟文言文的分数区分度最大。这时叶天突然想起自己桌子里还有几百册文言文的古文。古文第一遍读起来很慢，可是如果是自己以前看过的就能快速浏览以培养语感。

当天叶天回家就在把桌肚子里面的书全都整整齐齐的码在桌子上，这是叶天第一次把所有的书全都拿了出来，以前叶天都是在桌肚子里面随手拿的。叶天按印象分别把它们分别分为已读的和未读的，分类很顺利，文言文和现代文学最不一样的一点是读后的语感很难忘记。然而就在分类将要结束时，叶天突然发现一本书自己竟是没有丝毫印象，而且这本书与其他书显得格格不入，它的书面虽然有些破损，但厚重的皮革质感依旧显示出了它的不俗，尤其其上还有一圈细腻的鎏金花纹，花纹完全浸入皮革内部，黄色的书皮上点缀着一副插图，上面是一个紫色的星球，几束淡蓝色的光芒从橙红色的光圈表面激射而出，同时上面还有一个男子被钉在十字架上，十字架上覆盖了一层暗红色的血液，在底部形成了一个水滴状的血球，更令人恐怖的是水滴上还有一颗完全睁开的眼睛，眼睛中满是恐惧和怨恨，相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眼睛微微斜下望去，与水滴眼球看向同一个位置。突然间叶天感觉自己的脊背一凉，再看向书本发现它正盯着自己，叶天忽然间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把这本书扔进火炉里烧成灰烬。打开书本，扉页是两个镂空的正四面体紧密嵌套在一起的形状，两个顶坐落在笔直的垂线上，它们的颜色如黑曜石一般，呈现出完美的金属光泽。叶天强忍着心中的不适继续看了下去，却发现里面的文字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些文字如树枝一样交错纵横，但混乱中似乎隐藏了一种不可预知的规律。

叶天对这种诡异的事情感到很操蛋，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正常，只得做罢。叶天此时没有发现那本诡异的书竟鬼使神差的在他挑出来的那一摞书中。

这时，爷爷回来了，“爷爷你怎么回来那么晚？”叶天一边捧着书一边问道，“菜地里生虫害了，咬烂了不少好菜。我怕老王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和他一起打除虫药，这才回来这么晚。”

叶天点了点头，“王大爷最近还好吗？”

“他孤家寡人一个，最近上了年纪身体也不行了。”，爷爷说完锤了锤自己的腰部，黯然道：“小天，爷爷说不定哪天去了，你可要照顾好你自己，爷爷这辈子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你，就这两件破屋子，等拆了你就进城吧！”

叶天紧紧的抓住书本，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书本，喉咙里发出喑哑的声音：“爷爷你累了就休息吧，等我考上好大学，工作了我就买一栋大别墅，天天给您老人家弄肉吃，您不是可喜欢吃鹅肉了吗？”

此时爷爷的呼噜声已经响起。平时总喜欢拿着看的破旧报纸此时就静静的躺在床头，叶天发现爷爷并没有盖被子，便轻轻的展开被子，将被角掖在爷爷的身下。不知什么事情，爷爷竟全身抽搐了一下，掖好的被角松落了。叶天无奈的长吁了一声，又转身去掖被子，只是他没有发现在他掖好被子离开的时候，在他背影中的爷爷眼角处滑落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它落进了枕头了，转瞬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