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李白》免费试读_胡小君
第一卷 分班考 第1章 伯乐和千里马
夏至过后,天气似乎格外的热,阳光白花花的,泼在地面上,晃人眼睛。山坡上的杨柳沐浴在阳光里,毫无生气。枝间的蝉儿扯着喉咙,歇斯底里地一声赛过一声,似在参加最为盛大的歌会。从汉江河面上吹来的一股凉风,那么轻微,树叶只微微摆了摆,又灰头灰脑地不动了。
伏龙山山坡下的川城中学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哗和热闹。教室就像翻塘的鱼池,潮涌的热浪比缺氧都厉害,学生们趴在桌上,个个喁喁作态,目光游离,神情懒散。
曾维新走进教室,汗水从毛孔中淌出来,迅速凝成一只毛毛虫,顺着脸颊流下。换了在家里,他会伸手在脸上抹一下,把那些汗水捊下来,然后像擤鼻涕一样甩掉。但现在在教室,曾维新侧过脸,下巴在肩头蹭了一下,算是擦了把汗。
学生们静静地看着曾老师的“表演”。四把吊扇有气无力地硬撑着,窦学儒头顶的那把破电扇,吱嘎--匡当,吱嘎--匡当,似对教室里的单调而乏味表示一点抗议。曾维新在讲台上拍着板擦,大声说:“大家振作点,抓紧时间复习,还有几天就要期末考了。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大家也都清楚,能不能进九年级快班,主要看这次考试排名。”
九年级是初中毕业班,九年义务教育的最后一年。曾维新的强调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大家显得并不是那么紧张,而是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着马上就要分快慢班的事。曾天问低着头,没搭理谁,自顾自从抽屉里拿出语文复习材料。
刘念捅了捅曾天问的胳膊肘,笑着说:“你怕什么?‘皇亲国戚’进快班那还不是小菜一碟。”言语间,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讥诮。
曾天问说:“哪有那容易的事?还不是要考,考好了才能进去。”曾天问不敢把这种优越感表现出来,因为那样的话,会遭来很多人的反感。
刘念身边的庞新贵接着说:“切--哄哪个?”他一脸的不屑,抡起手中那本美术课本一鼓劲地扇起来。美术课本纸张厚,页面大,本子薄,一学期也没上过几节美术课,最大的用途就是当扇子用了。
曾天问中等个儿,目光清澈,显得很精干。他不敢多讲,因为他父亲就站在讲台上,既使没有正眼看他,眼角的余光也时时把他罩着。每次讲完闲话,他都要马上低下头,一幅努力的样子。曾维新明白,不能把儿子罩得太死,不然儿子会觉得没有一点自由。这种“度”,曾维新时时都在权衡把握。
窦学儒就不一样,他没有同桌曾天问的那些顾忌,他转过头说:“听讲,听讲,哪来那么多屁话?”
窦学儒也是教师子女,又高又瘦,一副“豆芽菜”身材。因为瘦,所以挡不了后边的视线,别人只要稍一偏头,还是可以看得黑板。因此,班主任曾维新对窦学儒的优待,学生们就没有多大意见。他父亲在教九年级快班,他觉得后面两个人不仅仅是在说曾天问,也伤了他的自尊心。教师子女进快班难道就不能凭成绩,非得靠关系才行?说那些话,无非是瞧不起教师子女,自己成绩不大好,可曾天问是应该没问题的,这样想,窦学儒愈觉得后面两人说的那番话全是冲着他来的,不由得愈加气恼。
曾维新再也忍受不了教室里的嘈杂,加上天又热,显得有些心浮气燥,只得佯怒吼了起来:“静下来!大家把前几天发下的试卷拿出来,我先查一查。”
大家放下手中的“扇子”,到抽屉里找卷子。曾维新穿行在廊道上,看了看卷面。有几个学生趴在桌上打起盹来。曾维新想发脾气,又有些不忍。三伏天里,白天太长,中午正休息时,小孩子玩性大,没几个睡得下来。但上课睡觉,确是不允许的。那些打瞌睡的同学被同桌推醒后,梦涎还残存在嘴角,便揉着惺忪的红眼,才急急地往书桌内扒拉着寻找试卷。
课堂上一片沉寂,除了曾维新讲课的声音,便是“吱嘎--匡当”的电扇声。他想来一点互动,点几个学生回答那些主观能动题,以此激活一下气氛,便说:“都要积极思考,不会回答,或回答错了,都给我站着听讲。”目光经过一番搜寻,曾维新点到一名女生,“林枫,你说说,伯乐是怎样一个人?”
林枫是语文科代表,这些简单的问题根本难不倒她。曾维新之所以让她回答第一个问题,其目的是让其他同学引起警觉。她说:“伯乐本来是一个善于识马的相马者,现在往往指善于辨识人才的执政者。”曾维新表扬道:“不错!”这既是对林枫答语的认同,也是对她朗朗语声、伶牙俐齿的赞扬。
“不对。”一个细弱却分明的反调。
曾维新抬起头,寻着声音的来源,想要看清是谁,却没有任何动静。曾维新和颜悦色,鼓励道:“刚才谁反对?有什么不同意见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学生们见状,纷纷侧头,朝向那个异样的声源。兔崽子刘念,又是他!他本在九年级,成绩不大好,考高中是无望的,五月上旬毕业考试后就转下来,指望随班读一段时间后再进九年级快班。曾维新作为班主任,在刘念进班之前就了解他,听说他能说会道,但成绩不怎么样。还听说刘念七年级时,有次上课调皮,老师用书打了他,可能打重了一点,他搬出《未成年人保护法》,说要告老师,把老师弄得骑虎难下,科任老师只得向家长陪不是才平息此事。
曾维新隐忍未发,看他撒什么野,便问:“哦,刘念,你说说,怎么不对了?”刘念说:“我看过一篇文章,那里面对伯乐的评价却不是这样的,文章说伯乐并非真正善于识别人才,因为人各有所长,只要人尽其材,物尽其用,每个人都是人才。”
曾维新听了,耳目一新,“有点意思,说下去。”得到老师的鼓励,刘念便没有了刚才的拘谨,接着说:“文章最后说,没有无用的下属,只有不识人才的领导。我只记得这些了……”
不等刘念说完,教室里叽叽喳喳。曾维新听得出来,他们大都附议刘念的那番论调。这个问题换个角度,竟有这么个回答,这是自己始料不及的,但自己不服也不行。但标准答案不是这样的,该如何处理呢?
曾维新说:“这个想法,新是新了点,但……”他不知如何措辞,他本想说答案不是这样的,这只能算是歪门邪理。还未开口,刘念又接着说:“就拿曾天问来说,他品学兼优,算是千里马了。刘浪呢,成绩不大好,但他七年级运动会上1500米长跑比赛全校第一名,能说他不是千里马吗?”
好家伙,就事论事,脑袋瓜子灵活着呢!曾维新面对这个平日里大家认为近乎于无赖的学生有些束手无策。曾维新说:“好啦,对你的观点,我持保留意见,课后我和其它老师交流一下。”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免得在课堂上落下什么笑柄。
第一卷 分班考 第2章 关于伯乐的研讨
曾维新走进办公室,从饮水机里放了满满一杯凉水,咕咚咕咚地倒到喉咙里,还不解渴,又倒了一杯,回到桌前,才慢慢地呷着。望了望风扇的转叶,嫌风力不大。
杨家福说:“已经是最大一档了。”办公室里都是八年级语文教师。九年级老师以班为单位办公,一个班一个办公室。七八年级以科为单位,一科一个办公室。上午一二节都是语文课,现在是第三节,办公室座无虚席,但都懒得说话。站着叽哩呱啦地上两节课,实在有些累了。
曾维新想到刚才课堂上的事,疑虑不安,便打破沉默说:“你们说,这伯乐到底识不识人才?”大家听了,一时没人回答,不知曾维新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便把上课时刘念的那番论调简单说了一下。
王家保从外面走到办公室,听曾维新在讲课堂上的事,便静默一旁,直到听完,才说:“是的,是有这么一个说法,我好象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好象是《前沿》杂志吧?我记得那篇文章里面说伯乐很狭隘,还算不上真正识人才。其实,每个人都是人才。”
王家保这一说,大家也参与到讨论中来。刘清明说:“武汉的舟舟算不算人才?舟舟天生就一痴呆,叫伯乐来看,一棒子就打死了。但我们的舟舟,他就是一人才!”杨家福接着说:“这两天报上报道的‘武汉男孩’,中专毕业后到IT行业求职,处处碰壁,别人都不要他,嫌他是个中专生,可他是个人才呀,他发明的熊猫烧香病毒,列于十大病毒之首,那些所谓的专家编了好多杀毒程序都杀不了,把他抓到后,在牢里他只用几分钟就把毒解了。”
两个人的论述都印证了关于伯乐的新观点,看来刘念课上所讲的不仅新颖,而且正确。曾维新却问:“这不是要讨论的问题。问题是如果考试时,学生这样回答,阅卷老师会不会给他分数。”
这可把大家难住了。顿时,大家很快分成了两派,有的说这不能给分,标准答案肯定不会这样说的。有的说这可以给分,而且是满分,即使给了标准答案,也应该给满分,因为这道理很充分。杨家福说:“好啦,大家也不要争了,听听教研组长的意见。”
王家保是语文教研组组长。教研组组长一职在学校里算不上个官职。眼下学校的教研工作百分之八九十都徒有其表,有的甚至连表面工作都没有,但年终总结时,却总要作为一个重要内容写上一节。教研组组长的事只剩下每个月检查一下备、改情况。这些检查,也只是走走过场,缺了课时,王家保也不会记得那么准确,总是指出问题后,便包容性地写足课时和作业量。
王家保说:“我能有什么意见?要判断正误,还真说不准。”大家都改过试卷,有很多试卷答案并非与标准答案说得一样,对与不对,全凭改卷老师当时心情如何。尤其是语文阅读题,这种现象很普遍了。有一次改完语文试卷,有人看了自己班上的试卷,批评阅卷老师太粗心了,竟然把答偏了题旨的回答也给了全分。追究到改卷老师,不料改卷老师说,怎么能说是答偏了呢?天理,国法,还有个人情呢,学生答了这么多,多少也得给个人情分吧。
曾维新说:“叫我改卷,我一定判他对。”杨家福说:“这是你的判断。考试当中,你的学生的试卷不会是你改吧?别人会不会判断他对呢?你说对是不中用的。”王家保说:“算了吧,还是按教参上的教,教参上如何讲,你就如何教。不要搞得学生到时丢了分,你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其余的人也纷纷响应这种说法。曾维新一听到谈教参,便很不乐意了,说:“教参?什么狗屁教参!《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有一句话——‘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似乎’‘确凿’放在一起,前后矛盾,分明是一个病句,可那些所谓的专家尊重鲁迅,说‘似乎’该如何如何理解,‘确凿’也如何如何说得通。考试时,老把这个句子作为考点,你叫我们怎么教学生改病句?”
杨家福说:“高论!你写篇文章寄出去,看有没有人发你的稿子。你一个教书的,发发牢骚还可以,但又有什么用呢?”
曾维新不再作声,想想也是,大家只不过靠教书养家糊口,想在这么一个小小县城的小小初中里教出一个所谓的教育家,那是天方夜谭!
王家保来办公室本来有事,谈了半天给忘了,想了半天,拍了拍脑袋然后说:“曾维新,有个通知,你今年暑假到继教中心参加课改培训。”
“什么课改培训,我不去。”曾维新没细问,便回绝了这个通知。
继教中心是教育局下属的一个单位,专门组织教师职后培训。不管什么培训,报到的教师首先就得交一笔培训费,虽然这钱不要老师出,由学校报销,但老师们还是不想去。因此,老师们认为这纯粹是教育局以此赚学校一笔钱的行为,是教育局的又一个勤工俭学单位。
王家保也没多劝,只是说:“你去不去我不管,有什么事找王校长。这是校委会开会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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