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岛：六日谈》：一日谈 第一节：那些事情

一日谈 第一节：那些事情

江沐心和曾语嫣是怎么慢慢熟络起来的，他俩也并不十分明白。两人相识了一年多都未发生过多的交集，却只在那短短的一个月发生了所有应该发生的事情。只记得那事情开始的最初，两人尚难得见面，只有江沐心十点下了晚课才能偶尔得到一点用微信聊天的时间。现在想来，那也许是两人关系最为澄澈也最为清楚的时候。不过若是人能有提前了解未来的能力，比如让江沐心能知道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那也许在那个时候，江沐心一定宁可选择让一切都没有开始。

“你为什么说喜欢我呢？”曾语嫣曾经这样问。

江沐心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不擅长回答这样的问题，尽管他很清楚他心里的答案。也许是因为羞怯——一个人的羞怯是很难克服的，因为羞怯的人最大的敌人往往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因为我看到你难过的时候，我就想抱住你。”

那是一个很美好的秘密，对于那时的江沐心来说。每一个陷入爱情的人都会是诗人，何况是他。而在很久之后，又有一个人问了江沐心同样的问题时，他却再也回想不起当时的情景与当时的想法，再也说不出那样的话。那时的他，除了流泪便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人总是这样，哭着哭着就长大了。

他早就忘了那一天两人发的第一条消息是什么，但总记得是语嫣问他学校里的什么消息。曾语嫣是艺术生，已经在外进修半年，那时正当高三那年的三月初，到了她马上要回来的时候。在那段时间里，艺术生既要准备最后的艺考，又要开始与学校生活衔接，所以总是十分繁忙而无助的。在两人尚为浅交的时，江沐心总觉得她似乎独立又强大，一个人就能习惯陌生的环境，一个人就能处理很多事情，一个人就能整理很多的想法。

江沐心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曾语嫣问的关于学校的问题。他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语嫣问的偏偏是他，曾语嫣怕也只是从列表中偶然找到了她在校时尚且还说得上话的这个男生。

两人已经近半年没见了，突然有了个机会聊天，总免不了要再客套上几句，以免使谈话陷入尴尬的境地。而两人闲谈的内容自然也离不开这不见的半年来的境况。

“学校里怎么样？”

“不怎么样……虽然已经过了半年，但是大家都没怎么变。”江沐心实话实说。不过也许是变了的——只是江沐心一直身处在那个环境中，因此察觉不到那一天天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的变化。

“可是我感觉你变了很多。”曾语嫣隔着屏幕突然说。

江沐心笑了：“你怎么知道我变了很多？”

“你以前跟女孩子说话都要脸红的，现在跟我却这么能说。”

曾语嫣说的是实话。虽然已经十八岁，但江沐心实在和女孩子处不来。跟女孩子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总和跟男生待在一起不一样，每每身处那样的环境，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把控不好行为的限度，感觉做什么都是不礼貌的行为。既然这样，倒不如干脆不接触，还落个清闲。他有的时候总不明白那些混在女孩子中间的男生究竟是怎样的神通广大，可以做到他完全想象不了的事情。

可是语嫣说的并不对，他和女孩子说话仍然是会脸红。不过他没有出言纠正。因为他发现，自己和语嫣确实是莫名地很聊得来的。虽说聊的不是什么深入的话题，但他倒没有那种一向的不适感。

“那是因为咱们隔着个屏幕，要是面对面聊天的话，你肯定想象不到我的脸得红成什么样子。”江沐心回答说。

“哈哈哈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玩啦。我认识你也已经一年了，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有趣的人。”

看到语嫣这样的回答，江沐心又突然觉到害羞而脸红了。他其实一直是这样的，怎么都没变，只是不知为何，语嫣却突然夸他有趣起来了，这样反而让他有一种盛誉难当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回来？想必那日子是不远了吧？”江沐心感到聊得有些偏了，赶紧把话题带回正轨。

“再过几天……也许三月中旬我就能回校了。算起来也不会超过两周了呢。啊，真想见你们。”

“大家大概也很想你吧。”江沐心客套道。

“那你呢？你会想我吗？”语嫣突然说。

这话是江沐心从未料到的，所以不觉吃了一惊。对于语言十分敏感的他细细玩味着。

据语嫣的说法来，他在她的意识中，似乎是不同于他所说的那个“大家”的概念里的，是一个特殊的人。他明白这层意识是他的过度解读，但他却不自觉地向那方面想。

“当然，当然。那当然是……”

江沐心说出了这句话后才慢慢回过神来。说来他和语嫣是做过前后桌的。虽说只是很浅很浅的关系，但对于女孩子来说，细细地去清点一些不一样的友谊，应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所以刚刚那奇怪的害羞，江沐心只可将其当做自己不成熟的玩笑，怪起自己的幼稚来。

在那之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许多，但终于只是客套和一些近况的汇报。那一天两人聊了并不很久，但江沐心下课已是很晚，所以到两人互道晚安时，竟已经过了午夜的十二点。这对于已经上了高三不得不早起又十分嗜睡的江沐心来说，似乎有些过分了。不过到最后，他也仍未有倦意。相反的，他感到心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像是自己正在被某人需要着一样。对他来说，那是一种很少有的感觉。

不过，无论清纯如江沐心怎样地胡思乱想，他也绝想不到会对曾语嫣产生类似于爱恋或是依附这样的情感的。因为有一个人在他那孤独且羞怯的心里装得很满很满，满到他绝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在那个空间里找到一条缝隙。

一日谈 第二节：“如果晚一年遇见她”（一）

第二天，照例早起。不出所料的，只睡了五个小时的江沐心感觉自己简直像是僵尸，一整个上午都没法将注意力放在学习上。除了学习方面以外，他因晚睡而怠慢的还有一位人。

江沐心和王凯这对朋友，说的夸张点已经到了出名的程度。倒不是说两人本身的知名度有多高，只是两人形影不离到令人惊讶的程度，无论走到哪似乎都是成对的。后来，连曾语嫣都笑谈说，江沐心太黏着王凯了。当然，江沐心和王凯两人也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这样好是有原因的。江沐心本就不擅长社交，加之厌恶无谓的交往，因此身边圈子极小，倒也安闲自在。而王凯性格温和，相处起来极其舒服，偏偏符合江沐心那份有些不稳定的情绪，两人混到一起，不用顾虑无聊的不必要的社交，也乐得自在。

两人从初二开始便极其要好，高中竟刚好也是一个班，自然免不得“沆瀣一气”——在这里当然是褒义。因为相处的时间极长，江沐心又本身是会对知心朋友无所隐瞒之人，所以关于他的种种经历，或失意或得意，王凯也是事无巨细全部了解的。

所以关于那位“周”和江沐心，他了解到的绝不比江沐心本人少。

“以前你总嫌我动作慢，现在居然也有我等你的时候了。”王凯拍了拍趴在桌上的江沐心。

因为睡眠不足，在午休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便趴倒——也许那时老师还没有宣布下课，但他根本顾不上老师的指令了。在上课期间保留有意识，已经是现在的他对老师最大的尊重。

两人吃午饭总是喜欢避开高峰，大概是两人都有不爱热闹的习惯。加上王凯本人是出了名的慢性子，便更使两人选择在下课后逗留一会儿再前去食堂。

“我昨晚十二点多才睡。先让我趴会儿……”江沐心声音沉闷地答道。

“你爆肝读书？真不像你。你好像睡得一直很多的。”

“我昨晚熬夜聊天了……”

“你？”

王凯笑了，那语气比之前以为江沐心熬夜读书还要惊讶。

“你的反应过头了……”江沐心答道，依旧无精打采。

“我这惊讶是两份的。”王凯笑道，“你不像是会跟人一聊就聊很久的人……而且我是好奇是哪个莫名其妙的人会在那么晚的时间跟你奉陪到底。”

几句闲聊之后，江沐心似乎清醒了些，努力使自己坐起来。原本会把任何事都一一向王凯倾诉的他本准备向王凯解释他和曾语嫣昨晚的事，却是在想了想后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三月便已算将入春了，厚的衣服早就已经穿不住。江南一带的树往往是常绿的，因此对所谓的初春发芽之类的场景，江沐心没什么特别地概念，不过他似乎总感觉在春天时候的那些枝叶总是要绿得嫩些。这是他偏爱春季的原因——他并不喜欢那些使叶子绿到硬朗的日子的。无论如何，温润的江南才应是真正的江南啊。

吃了饭后两人便回了教室。这上午困倦到令人崩溃，除了江沐心本人的原因外，似乎还有天气的关系。在教室之外的地方游荡时，江沐心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整个的空气充满着湿漉漉的感觉，那感觉像是能吸收人体内的精力似的让人提不起精神。他抬头看了天。阳光朗照，云朵并不很多。但不知为何他却能确定，雨很快就会落了的。

江南的雨季总是赶得急，在南方人刚刚换下冬装时便悄然进入他们的生活，而在今年，更好像是被人催促着一般，在三月便匆匆赶来了。周二下午的活动课是江沐心最喜欢的课程之一。所谓活动课，便是在组织跑操之后散伙进行自由活动，可以选择回教室自修或留操场进行体育运动。若单是自修课和体育课，江沐心都不是十分喜欢的，而偏偏是可以自由支配的活动课中了他的心意。说到底，图的便是一个自在。江沐心和王凯本就偷个闲，预备在跑操后回教室自修，不想刚踏进教学楼没多久，天便下起雨来了。这是很凑巧的事情——如果两人还在外边逗留着做些什么的话，怕是很难回来了。

两人在教室中，开着灯也显得有些昏暗。那昏暗倒不是说光线不足，而是一种两人在看着外面阴郁的天空时共同产生的不适的感觉。准确地说，昏暗应该是心里的感觉，即使在阳光明媚的，人有时也是会感觉到昏暗的。

江沐心看着外面，云一层层地压着，一层层地碾着，即使是此刻还算空旷的教室，也让他感觉到厚重得喘不过气来。雨不大，只是偶尔能在那雨点之间窜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此刻，江沐心忽而有一种回忆感，像是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下午、这样的雨天似的。即使那种熟悉的回忆感并不真实，那似是而非的场景也并未真正发生过，对于一个敏感、柔弱又喜欢将过往悉数收藏的人，任何场景都是值得回味的。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说不如的感受有如注射剂般注入他的血管，流进他的心脏。眼前的卷子好像也无心去做了。

“也许有过这样的下午呢。”江沐心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什么？”王凯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好像江沐心似乎在说莫名其妙的话。

“每次下雨的时候，我就感觉很熟悉。好像回到了周还在的那个时候似的。”江沐心笑了一下，但那份笑容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他苦涩的情绪。

周？

王凯愣了一下，但很快也笑着回应了，好像是跟上了江沐心的思路：“不只是下雨天，好像任何时候你都会莫名地想她。”

王凯说的没错，江沐心想着。因为这个姓周的女孩，在他仅仅十八岁的生命中走过的时间太长，留下的烙印也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