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给死神打工吗》——寂静潮汐
第一章 要做个杂碎吗？
2018年7月17日，在我生日这一天，我死了。
都说人在将死的时刻总是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然而我没有。在刺眼的车灯从我眼前呼啸闪过的时候，我既没有想起抛下自己和妹妹，不知所踪的父母，也没有想起刚认识了不到一个星期，就信誓旦旦地说要送我生日礼物的同桌。那个时刻我脑子里唯一存在的，只有对死前回忆这种理论深深的怀疑和困惑。“怎么会有人相信这种东西呢？”我如是想到，“能验证这个理论的人，这个时候不都已经躺在死神的怀抱里了吗？”
这就是我作为人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刻，同样的，也成了我另一次“生命”的开始。
时间倒回到一周前。
“陆岐同学，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班主任命令般的眼光落在我身上，让我有些不舒服。讲台下一群学生交头接耳地小声评论着，不时有带着些许恶意的笑声响起。我叹口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陆岐”两个字。“这是我的名字。”我扭过头，盯着窗外的天空，避开台下那些令人不爽的眼神，“以后请多关照。”说完缓缓地鞠躬。
“好正式哦，领导。”台下忽然有人调笑着说。班里一阵哄堂大笑。
我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并没有抬头，任台下的学生肆意笑着。“没关系，”我在心里跟自己说，“不会在这里待太久的。”
这是实话。两年来，我已经辗转过六七个城市，在每个地方呆的时间不会超过四个月。两年前的一个夜里，父母带着几件行李离开我们在柳城的家，从此再没有回来，留下我和小我四岁的妹妹相依为命。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我就这样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孤儿。原来租住的房子的房主可怜我们，允许我们继续住在那里，而且只收半数的租金，我晚上在外面打工，也能勉强维持生活，然而......
“陆岐同学？”老师疑问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你就坐在那里。”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下了讲台，站在教室后排。老师指的位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我走过去靠窗坐下，把书包放在旁边的空位上。“一来就没有同桌啊，不过也好......”我正想着，忽然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异样，从眼角看去，班里男生的眼神包含着满满的敌意，向我刺过来。“切，凭什么他一来就能坐在那个位置。”我听到其中一个男生说。
“没关系，反正他肯定也会被折磨的。”另一个声音冷笑着说。是刚才调笑的那个男生。
“到底在说什么？”我瞥了瞥那两个人，心里想，“莫名其妙。”
正想着，教室的门忽然被猛地拉开了。
“唔......唔唔唔。”门外，一个女孩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嘴里叼着一块吐司面包。她保持那个姿势，扶着门框喘了将近一分钟，才拿下嘴里的面包，断断续续地说：“抱...抱歉，我的自行车...坏了，迟到了非常抱歉...”老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算了，你赶紧回座位去。”
这女孩于是带着歉意笑了笑，快步朝教室后排走来。我这才注意到她并没有背书包。她朝我走过来，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疑惑，脚步也渐渐放慢，最后在我座位边上停下。
“老师，这是谁？”她用手指了我一下，问道。
“诺，”老师指了指黑板上我写的名字，“这是今天新来的插班生，以后他就是你的同桌了。”
“同桌啊......”女孩好奇地看了看我，忽然伸出手，笑着说，“请多关照啦。”
我稍微握了下她的手，就赶忙把手抽了回来——已经能感受到周围人滚烫的视线了。
女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什么，笑着把我的书包从座位上拿起来递给我，然后坐了下来。
“抱歉，占了你的位子。”我试着搭话，趁机观察眼前这个女孩。长长的黑发，扎成单马尾笔直地垂在身后。完美的侧脸，奶油一样洁白柔和的皮肤......“是个可爱的孩子。”我在心里暗想，“笑容还蛮治愈的。”这时她转过来看向我，又笑了，“没关系。”
我没有接话，注意力全都被她的眼睛吸引了过去。她的左眼瞳孔乌黑发亮的，充满神气。然而右眼......是白色的，似乎并不能看到瞳孔......
“美瞳吗?”我想。那只眼睛让我很不舒服。
当然，周围不时传来的敌意也让我很不舒服......
“我叫秦小枫。”她见我没有搭话，继续笑着说，“请问你的名字是？”
嗯？我的名字不就写在黑板上吗？是我听错了？
“不好意思，你问我什么？”
“你的名字啊。”她的笑容还保持在脸上，丝毫没有改变，“姓甚名谁？”
“啊，我叫陆岐。”我答到，随手指了下黑板，“老师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是插班生。”
“真是对不起...”听到我的回答，这个叫秦小枫的女孩笑得更甜了，“我不太能记住杂碎的名字呢。”
哈?
这次绝对是我听错了吧。杂碎？
“你刚才...说我是什么？”我试探着问。
女孩露出一副略显困惑的表情，仿佛不太理解我的问题：“杂碎啊，就是那种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寄生在社会底层吸食残存营养的垃圾，或者说是丝毫没有底线，自轻自贱的猪猡，或者说是......”她开始自然地给我解释“杂碎”的概念。
“停停停！”我摆摆手制止了她，“用这种话形容第一次见面的人有点过分了吧。”
前后桌听到我们对话的人，这时候都开始窃笑，仿佛在听一出相声。
“过分了吗？”她歪着头看向我，白色的那只眼睛盯得我脊背发凉，刚才脸上那种治愈的微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笑容，充满着蔑视和讥讽，好像真的是在看一件垃圾一样，“我觉得杂碎这种形容都有些抬高你了呢。”
周围的人笑得更欢了。
完全搞不懂这女生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想着，我转身避开她投射过来的轻贱的视线，打算用忍耐化解这次莫名其妙的争端。无事不生非，这一直是我的人生信条。
女孩见我转过身不再理会，愣了一下，继而发出一阵愉悦地冷笑。接着，她忽然靠近我，俯身在我耳边说道：
“杂碎同学，做我的奴隶吧。”
第二章 妹妹的诅咒
“杂碎同学，做我的奴隶吧。”
我不停地在脑海里回放那女孩的话。长着那样一张可爱的脸，到头来却是这种恶劣的性格吗？人确实不可貌相啊。“明明是个杂碎还敢把书包放在我的位子上？没有自知之明也该有个限度吧。”在那之后她这样对我说道。当然我并没有做什么理会，把头扭向窗外，息事宁人是我唯一的处事方式。不得不说这种方法在很多情况下都很管用。
然而这个抖S女说的话我却一直没法忘掉。不，不如说是没法忘掉她给我的印象，那双眼睛里若有若无的轻蔑的眼神，还有不管在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笑容，都给我一种糟糕得有点恐怖的感觉。她面对我时，那只白色的眼睛似乎并没有再看我，而是注视着某些其他的东西。
秦小枫吗？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上廉租房的楼梯。廉租房坐落在这座城市的最深处，周围环绕着直入云霄的大厦，把这块阴森的城市伤疤掩盖在光鲜的外表下，同时也隔断了外界温暖的阳光。这里常年阴冷，潮湿，仿佛盘踞在都市中的原始森林，只有适应力极强的弱小生物——比如蟑螂，还有无处栖身的孤儿——才能在这种地方存活。廉租楼环境很差，但相对的，房租也很便宜。辗转在各个城市之间的时候，这样的房子总是我和妹妹最“优秀”的庇护所。灯红酒绿下笼罩的原始森林，大城市的虚伪总是为人所诟病，但正是这种虚伪，为我们创造出这样的安身之处。
我的屋子在最上层。向上爬楼梯的时候，腐朽的木质台阶发出奇怪的响声，随着我的脚步不停晃动，给人一种踩上去就会崩塌的感觉。我走到家门口，微微迟疑了一下，拿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我小心翼翼地推动，尽量不让它发出声音。
吱......
该死！
我连忙转身，想赶紧关上门逃掉。然而这时屋里卧室的门忽然开了。
“哥哥？”从那扇敞开的门里，传出一个虚弱的，胆怯的声音，“是哥哥回来了吗？”
“是哦，我回来了。”我重新转回去，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小雅一直在等我吗？”
“嗯.....”我的妹妹，陆雅，这时从门框边小心地探出半张脸，怯生生地用眼睛盯着我看，仿佛在确认门口这个说话的人究竟是不是她哥哥。看到我勉强挤出的笑容时，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哽咽了一下，继而大哭起来。
我慌了，赶忙关上门跑到她身边，伸出手想扶住她。
“别......”小雅触电般地向后一躲。
我也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好险。
差点就死在这了。
“那么，究竟出了什么事？”我笑着问她，这时笑起来似乎能自然一点，“跟哥哥说说吧？”
小雅渐渐停止了哭泣，但还是不停啜泣着，颤抖的肩膀看起来十分可怜。
“房东姐姐送的花......我本来想...把它移到阳台上去...明明只要端着花盆就可以的...可是太重了，我拿不稳...就...就用手扶了一下花茎...我真的不是故意...”她坚持着说着，这时却再也忍受不住似的又哭了起来...
果然又这样了吗？
我叹口气，眼睛越过小雅不断颤抖的肩头向屋里望去。阳台下方的地板上，一个花盆静静地躺在那里，里面是一株已经枯死的植物。花盆上沾着点点泪痕，这孩子在我回来前一定一直抱着花盆在哭，心里充满着对花儿的愧疚和同情，还有对自己这可怕的病症的恐惧。
我的妹妹，陆雅，拥有通过触碰带来死亡的能力。
就是这种能力，使我的父母抛下我们，在夜半离家而去。最一开始，情况并没有这么恶劣。我妹妹一如其他普通的初中生一样，每天背着书包上下学，和自己的好闺蜜一起玩耍......然而之后，事情就开始不受控制了。
那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我努力回想妹妹的闺蜜，也是她第一个受害者的名字，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唯一留在脑海里的就是那孩子的母亲在急诊室楼道里焦灼的哭泣，还有她看我们时幽怨的眼神。
恶魔。
那女人盯着我妹妹，狠狠地说......
我们试过了所有的方法，医生，巫师，天桥下宣传灵丹妙药的艺人......不停尝试着，一直到恐惧与绝望将我的父母吞噬，一直到他们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一直到房东将我和妹妹赶出来，一直到...一直到现在，我都在尽力想办法治疗她的疾病。然而没有用，没人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病毒？巫术？还是...诅咒？自然也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提醒自己不要接触陆雅，我没法做任何可以改变现状的事。
无奈，痛苦，以及......对随时可能带来死亡的妹妹的恐惧，折磨着这个只剩下两个孤儿的家庭...我不停在心里质问自己，我究竟能撑到何时？究竟到哪一天我会完全失去打开门走进这个家的勇气？究竟到什么时候......
陆雅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向阳台。她走到花盆旁蹲下，用手托起那株枯死的花。许久，她转过头，借着屋内的灯光我看到这孩子脸上还未完全干掉的泪痕闪闪发亮。“应该安慰她一下”我这样想到，“我这做哥哥的太不称职了。”
我看着她，盘算着该说些什么。这时，她忽然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努力冲我挤出一丝微笑：“哥，晚饭吃什么啊，我饿了...”
屋里紧张的气息似乎一瞬间消失了大半。我也跟着她笑起来，站起身朝厨房走去：“回来的时候超市打折，买了你最喜欢的黄花鱼。晚上做红焖鱼吃！”
“好耶！”妹妹在我身后惊喜地笑道。这次的笑声里似乎没什么其他的东西。
唉，这大概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单纯的笑声了......我这样想着，同时甩了甩头，努力不让那个抖S女进入我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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