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黎明：千孤寒星》免费试读_Pigg

第一章

　　这是父亲的葬礼。

“让我们最后送别一程，看他最后一眼…”主持追悼会的司仪还在念着悼词。我望着玻璃柜里的父亲出神。一个我最爱的人，在我印象里无所不能的男人。当我的世界里的山轰然崩塌的时候，我自己的世界，也崩塌了。

“上去孩子，去拿你父亲的骨灰。”我从呆滞中清醒出来，听见了我身后的这句话。玻璃柜里的父亲变成了一个精致的骨灰盒，这个过程只有几分钟，而我眼里的帧数仿佛永远停留在父亲闭上眼躺在玻璃柜里的那一刻。现在玻璃柜还在，父亲却永远不会回来了。从现在开始，我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了。或者，我不再是个孩子了。

“如果有需要，随时和我们联系，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感谢感谢，谢谢你们的帮助，这几天没休息好赶紧回去休息吧…”今天是追悼会的最后一天，一切都结束了，人们忙着散场和打点关系，我抱着骨灰呆呆的坐在灵堂正中央看着父亲的照片，我不愿意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我的父亲，真的不在了，永远不在了。我低头看着骨灰盒，再次陷入了恍惚。

“您好。”突然的一声招呼，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抹了抹嘴唇上的鼻涕和眼泪，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您好，我是王云中，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说完，这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伸出了右手。我习惯性的点点头，伸出手和他相握。这场景是我这些天大部分时间的都在做的，不知道握过多少双手了，自己也数不清。我随意的打量了一下问道，“您好，请问您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您的父亲生前对我们有很大的帮助，一直没有当面正式道谢，现在人突然离开了，就想着来和您打个招呼。”“是这样啊…没事的，父亲在的时候本来就是个热心的人，也感谢您送他最后一程。”说到最后，我不自觉的黯然了下来。父亲生前为人热心，这人说的话，我这些天也听了不下百遍，心里的煎熬和机械的重复，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在以后的生活中遇到特别困难的地方，请一定来找我，我会帮助你的。”我再次习惯性的点点头，接过名片，却发现上面除了王云中三个字，就是一串完全不符合时代规则的数字，根本不像一个电话号码。这次我稍稍仔细打量了这个面前的男人，翻领外套，纯白衬衣，单扣皮带，黑色牛皮皮鞋，左手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面带微笑，给人感觉和蔼近人。我张了张嘴还是说了声谢谢，这些客套话我知道都会随着父亲的离去慢慢消散，随之消散的还有曾经的地位和权利。听到我的谢谢后，这个男人也不多留，转身便离开了。我看了眼名片，放在了大衣口袋里，抱着骨灰，向外走去……

“官叔，能不能送我回家，我想把父亲带回家了。”我在说话的这个男人，是父亲生前的好友，父亲去世后的这几天，一直在帮着帮衬着，从祖父一辈开始，两家就有交集，都在相互帮助下经营家中的生意，“可以…但…还有一些事情成姨想和你谈谈。”“行吧，那谈吧。我去会客厅等她。”说完，我便抱着骨灰向会客厅走去。“小乐。”一声呼喊使我停住了脚步，我回头望去，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三十多妇女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她显得有些急促，夹杂着几步小跑，向我过来。“小乐，这几天没休息好吧。”说着，手搭在我的肩上，“还好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回了三个字，便沉默了。去会客厅的路大概有两百多米，我们两个却没有再说话。

刚刚和我交谈的就是成姨，父亲生前的爱人，我的后母。平常在家中也难有交集，无非是打照面之时互相问候几句，平静的是，她很听父亲的话，也很忌惮家中的地位，再加上我也是个图安宁的人，故家里的环境还算和谐。

“坐吧。”她往桌上丢了刚刚开门的钥匙，脱下深色的短款羽绒服挂在衣帽架上。穿着高领毛衣和一条洗褪色的牛仔裤，在会客厅踱步。我仍然抱着骨灰盒静静出神，并没有注意到成姨的任何变化。“小乐啊。”一声招呼再次将我拉回现实。“成姨这次和你就是想商量下你父亲去世后，生意上的问题。”突然间，我不自觉的一股颤栗，我知道，她开始摊牌了。只不过没想到她这么着急，连父亲回家的最后一天都等不了。骨灰盒还残留温度，那是父亲刚刚燃烧后的余温，却被这个女人的冷血瞬间浇熄。我微微挑着眉，心中压抑着怒火，使自己平静的说道，“成姨，你对生意上的事有什么想法吗。”成姨听后，没有马上回应，来回踱步了几次，面露微笑看向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你刚年满二十，涉世未深，所以家里的生意你也没有什么能力去接手，所以…我想尽快熟络生意，在你刘叔叔的帮助下，慢慢把家撑起来。这么大的责任，总要有人来承担。”她说完，停下了脚步，慢慢的走到了我位置的对面，坐了下来。诺大的会客厅，一头一尾的两个人，显得十分诡异。“这个我当然支持”，我压抑着内心喷薄而出的怒火，尽量再次平静的回应她，“父亲的生意肯定需要尽快运转起来，但有些必要的过程还是要走程序，所以到时候怎么安排，还是要看程序进行到哪一步。”父亲的生意是关于医疗领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任何人眼里应该都算得上是一块不小的肥肉。这次，成姨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不让这块肥肉溜进了我这个不是她孩子的口里。我开始仔细打量起了这个平常交集不多，老实沉默的女人。她现在在我的对面，就像一只流着涎水的鬣狗，趁着食物还没腐烂易主，赶紧下手……

（一）

”我知道，该走的程序当然要走，但是你父亲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有些事，如果有你的签字和承诺，可能会更方便一点。“成姨依然面带微笑的看着我，双手交叉的用肘将整个人支撑在桌子上。我实在控制不住冷冷一哼，但这一声却不足以让我对面的成姨听见。平常看似和谐安宁的家庭氛围，在父亲去世后，像抽掉底层基础的摩天大楼，轰然崩塌。“成姨，我知道你想快点承担起这个家庭的责任，但你不免有些太心急了吧”，此时的我依然不想撕破脸皮，即使我知道，她快忍不住暴露那贪婪的嘴脸了。”小乐，不是成姨心急，而是这些事是你必须要面对的啊，你不是小孩子了，需要赶紧面对和处理这些事了。“我听着成姨的托词，心中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就在刚才，还因为我的年幼和涉世未深没法接手父亲的生意，转眼间，我却已经需要成熟振作起来去面对这晴天霹雳的打击。我苦笑的摇了摇头，面容愠怒的问道，“成姨，今天是父亲去世的第几天？”面对我突如其来的发问，成姨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倒反问起我来，“什么？什么第几天……”“我说，今天是父亲去世的第几天！”这句话，从我嗓子跳了出来，带着严肃和愤怒，整个空荡的会客厅甚至出现了回响。成姨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神色稍微慌张了起来，“第…第三天…”至始至终，我和成姨间都没有目光接触，我的眼里只有手中父亲的骨灰，而成姨的眼里，只有抱着骨灰的我。我缓缓的将目光从骨灰盒上挪开，我双眼疲倦但却眼神尖锐的望着成姨，“既然知道，你今天却还找我谈生意？”如果我能看到成姨看到的，我想此时她的面前是一只被侵犯挑衅蓄势待发的野生猎豹，而不是一个失去父亲的孱弱孩子。成姨自知时机不对，如此下去最后不但得不到生意的经营权，恐怕还要遭到旁人的鄙嗤。“小乐…你……别生气，成姨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想和你一起处理好后面的事，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咱娘俩还要继续生活下去不是嘛……”我听着成姨的辩解，缓缓地起身，抱着骨灰，向外走去……我不看身后的成姨也知道，她的目光一定滴出了血，而这血里的刀，一把把插在我的身上……

门口的官叔正站着背靠着车抽烟，看到我出来后，急忙丢了烟快步走到了我身边，”还拿得动吗，拿不动我来拿。“官叔说完伸手便托住了我手中的骨灰盒，”没事的官叔，还拿得起。“我谢绝了官叔的好意，走到车前的副驾驶，双手却没法腾出来开车门，官叔从我身后绕到前方，适时的打开了门。车缓慢的行驶在这条熟悉的路上，我不知道坐在车里从窗里看过这些熟悉的街道多少次，从街口的油炸小摊，到慢慢的高楼林立，玻璃幕墙反射出来这个高速发展时代的科技之光，人们被扭曲蜿蜒的立交桥扼住住了喉咙。不管这个城市是发达还是落后，以前的我都感受得到，这个城市是我的。但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好像变得陌生起来，我开始不认识那些街道了，它们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是新铺的柏油马路吗，是新修的钢铁森林吗，玻璃幕墙反射的光污染让想看看这个城市高楼的人睁不开眼。这些光仿佛是在炫耀，那些在顶楼的人，那些在城市云端的人，他们自身散发的光就是可以刺瞎你的双眼……

”小乐，你成姨找你谈了些什么啊。”官叔的发问把我的思绪从车外拽回了身体，“她想接手家里的生意。”我依然望着窗外，但耳朵却警觉了起来。“哦…那你对这事有什么想法吗。”官叔开着车，瞄了瞄后视镜的我。“我暂时不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所以我没有回答她。”我没有在看窗外，而是盯着后视镜里的官叔。“恩，现在确实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军和才离开没多久，过段时间再来处理这些事吧。”军和，就是我父亲的名字。我紧盯着后视镜里的官叔，想妄图看清官叔的想法，但却一无所获。我看着手里的骨灰盒，眼泪这次没有不自觉的掉出来，并不是我不再感到痛苦，而是因为我知道，我没时间自怜自艾了。窗外开始模糊，雨，淅淅沥沥的开始慢慢浸润这个城市……

半个小时后。

车停在了别墅门口，我拖着灌铅的腿捧着骨灰从车上下来。开门的是小姨，是妈妈的表妹。父亲和母亲虽然离婚多年，却并不是仇人。反而在分开后两人对感情的态度更加豁达，除了对彼此的态度有所缓和以外，对自己也有了反思。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去世后，我的母亲和母亲的娘家人出现在家里，她们在追悼会的这几天辛苦程度不在我之下。我对小姨点头示意，看的出来小姨显然是刚刚哭过，父亲生前是个热心的人，和母亲离婚后并没有疏远以前的“家人”，而是和以前一样，有求必应尽自己所能的帮助。客厅里坐满了人，除了母亲这边的家人，还有成姨的家人。其实应该说是成姨的家人坐满了整个客厅，因为我只在旁厅的沙发上看到了母亲和一众家人。两边人隔着一条过道，像密度不同的河水，永不相融。我看向母亲，她依然在哭泣。父亲离世后她是除了祖母外哭的最多的人。我问过母亲是不是后悔和父亲离婚，还爱着他。母亲却只说，她伤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失去了父亲。从我进门开始，吵闹的人群开始安静了起来，他们开始注视着我，我捧着骨灰，径直一步步的将它放到了一张黑白照片下面的高桌上。我拿着桌上的三根香，点燃，双手持香，望着那黑白相片里熟悉的脸。“爸！回家了……”泪水还是像堤溃的洪水，倾泻而下。这一声呐喊，也将整个客厅的人的目光彻底的吸引了过来，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事，全部站了起来，缓慢的向我这里的灵台靠拢。此时的我已经跪了下来，三个头，每一次磕头，整个客厅仿佛回响着头骨和地板的碰撞声。沉闷且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