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剑燎原》免费试读_雪尘xc
第一章 散仙道人
冬月初四。黄昏时,雪下得更盛,纷纷扬扬,搓棉扯絮。
小梁洲外天地一白,这地带少有人烟,非商旅迁客,未能来此。
此时,一片白茫茫之间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慢慢移动,原来是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老道士形容枯槁,面色黝黑,身上的道袍褴褛破旧,俨然一个乞人模样。年轻道士似是他的徒儿,身穿宝蓝色羽衣,头戴逍遥巾,却是个玉面少年人。
冰天雪地里风饕雪虐,两人虽衣着单薄,但神态自若,仿佛是走在江南烟雨之中。
遥望不远处的小梁洲,年轻道士喜道:“师父,我们快到喽。”
他说话稍带川音,似乎是蜀地人士下山游历,多方吸纳口音所致。
老道士眯着小眼,点了点头。
“既然沈家给沈老夫人贺寿,那自然有宾朋献宝!”他朗声说话,吃了一口雪。
老道士桀桀笑道:“到时候有的是好戏看,只怕你没心思看那些宝贝石头!”
被说中了心思,年轻道士不禁憨然一笑。
这年轻道士道号蒋弘谦,四川绵阳人,本名蒋谦,时年一十八岁。蒋家先祖曾中举人,一生宦海沉浮后断了入仕的心思,后代亦逐渐不重科举,到了他这一代竟然送上青城山做了道士。
蒋家从儒至道,弃文从武,其中心路历程不足为外人道。
蒋弘谦十岁时入玄门修习,随师父一面修道一面游历,也算得上半个老江湖。
这之前他一直随蒋父学习书法与篆刻,遂对奇石情有独钟,如今依旧童心未泯,想到沈家将会有奇石出现,不觉心痒。
两人脚力俱佳,说话间已经入了城。
小梁洲地处中原,依傍太行山南方余脉而建立。一般来说北方城市不多用“洲”字,说到地名也颇有讲究,北地地名多“土”字部,南方地名多“草”“水”和“木”字部,这小梁洲取自先秦魏国的“大梁”,寓意繁华富庶,偏偏加个“洲”字,也有与江南媲美的隐意。
好在这儿的确称得上富庶繁华,也是武林豪杰的集散之所,鹰视狼顾的江湖人士,常常混迹在平民之中。
走至城中,“陆羽茶楼”四个字映入眼帘。
老道士忽然要进茶楼休息,蒋弘谦便为师父拂去身上落雪,忽闻泼喇喇一阵马蹄,夹着马嘶,飘然而至。为首一人是个剑眉星目的少年人,穿皮裘大衣,御玉面青璁马,背负七星宝剑,正是淮安七星堂的少主江枫。身后四名护卫着披风,胯下坐骑则稍逊一筹。
江枫翻身下马,昂首走来,见蒋弘谦以手拂雪,轻蔑一笑,他微微振臂,以内力一震,身上积雪便簌簌弹开,连毛领也一干二净。
江枫露了一手,踌躇满志,可眼前两人偏偏视而不见,他自讨没趣,心中不悦,堪堪从他们身边擦了过去。
“你这名字里的这个’谦”字起的好。”
“师父过奖了。”
“六十四卦中只有‘谦’卦六爻皆吉,不过很多人都不懂这个道理。”
说话间,两人寻了张桌子坐下,见江枫五人坐在正中,他抹了把桌面,退了小二,把掌柜的叫了过去。
秦掌柜生得短小精悍,目光熠熠,躬身问道:“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要一壶六窨的茉莉龙珠,第一遍水要弃干净,用白瓷茶盏呈上来,炒货各上一盘。”
“公子您稍等。”
“慢着。”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这桌面粗砺,恐磨坏了衣裳,给兄弟几个换张桌子。”
秦掌柜面露难色,低声说道:“不瞒公子说,这已是小店最新最好的家具。头几天有两个贩水客人在这出货,不巧被沈家三少爷瞧上了,两伙了动手,可苦了我这些桌椅板凳呦。这是刚搬来的新桌椅,有不顺心的地方,您可多担待着点儿。”
蒋弘谦心道,那些人贩子在他地盘上出货,估计他也难脱干系,想到那沈家三公子见色起异,又恃强逞能,定然是个跋扈弟子。
秦掌柜本见多识广,可说到底是个生意人,眼前这五个人合起手来,莫说桌椅,屋顶也要掀开。他赶紧宣布本次茶水一律免费,又叫小二拿出三大包六窨茉莉龙珠,恭恭敬敬呈了上来。
秦掌柜本以为如此低声下气就可以躲过一劫,可那江枫不依不饶,道:“这就是你们小梁洲的待客之道?”
一句话没说完,只见一只大掌猛地拍下,整张桌子霎时崩塌,木屑飞溅,吓得秦掌柜登时面青唇白。
出手那人狠厉异常,放话道:“在淮安,莫说是一张桌子,就是牌匾,少主人看不上也要卸它下来!”
除去方才溜走的几个,现在茶楼里只有七星堂的五人,蒋弘谦师徒和一个头戴帷帽的白衣女子。
江枫斜瞟了一眼蒋宏谦师徒,悠悠说道:“既然桌子没有了,只能借用旁人的了。”
蒋弘谦心知他所谓举止无礼,其实是为报方才轻视之仇罢了,轻蔑一笑。
四个护卫应声而起,明晃晃的尖刀直劈过来,蒋弘谦余光瞥到,当即放下茶杯,挟寒风掠到跟前,蒋弘谦右手持一支镔铁判官笔,左手剑指,两面开弓,率先定住两人。
江枫恃强凌弱,少遇敌手,却没想这少年身法如此迅速。眼看着三人相斗,我方瞬间就被定住,顾不上公子气派,拔剑相向。
江枫所持七星宝剑乃七星堂至宝,剑体宽厚,运剑成风,而蒋弘谦仍用小小一支铁笔抵挡。屋内金铁交鸣,两人真真斗上了几个回合。
江枫长剑斜刺,蒋弘谦侧身避过,以铁笔抵挡,随即欺身而上,一寸短一寸险,蒋弘谦知对方长剑占尽优势,自己尤擅近战,于是刻意为之。忽而江枫左手化钩击来,说时迟那时快,蒋弘谦左手剑指,猛点江枫右肩云门穴位,江枫右手酸痛难耐,手里一空,颈上一凉,七星宝剑竟然抵在自己的颈上。而他的左手也生生顿在空中。
蒋弘谦笑道:“我看你这鞘上的宝珠不错,借我玩几天。”
他双眼通红,愤愤道:“我爹是江淮安,你要是敢伤我他绝对绕不了你!”
蒋弘谦又笑:“自己本事不行,就搬出老子来了。”
“我可是沈家的贵客!”
此时,门外车马粼粼,一个着华服的矮胖老者急急走入。
江枫见状,知是沈家管事,如获大赦,谁道那老者直奔老道而去,执礼甚恭,“方知道长仙临,有失远迎。在下沈家管家宋复,给您陪礼了。”
道长施施然起身,呼道:“徒儿,我们走。”又自顾自说道,“沈德兼倒是懂这个道理。”
蒋弘谦不禁笑道:师父明明不请自来,却偏偏等人来请,心性真似个孩童,怪不得江湖人都称他“散仙道人”。
再一转头,那头戴帷帷帽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第二章 半老徐娘
车马踏雪而行,第二辆车里,散仙道人闭目养神,蒋弘谦则莫名想起那行踪不定的白衣女子。
方才茶楼里剑拔弩张,其余茶客奋袖而走,只有她稳若泰山。但看她行踪不定,不知道是何方人士?也是来沈家贺寿不成?
散仙道人忽道:“想什么呢?”
蒋弘谦一愣,看了眼师父,确实合着双眼。
“闭着眼为师照样看得到你。”
“想……想那剑鞘上的绿宝石,璀璨纯净,剑身同样打造精良,果然名不虚传。”
不料散仙道人淡淡一笑,“探囊取物。”忽而神色凛然,“不过这天下宝剑,未有出赤冥剑右者。”
“赤冥剑?”
正说着话儿,车停了,两人知是沈家到了,一前一后跳下了车。
沈家大宅屋舍如云,亭台成荫,几乎比得上京城里的豪门大户了。蒋弘谦虽见多识广,也不得不啧啧称奇。不想那白衣女子居然也在眼前——果然是来沈家贺寿之人,宋复对她居然十分客气。
那江枫等人被挫了锐气,灰头土脸地走在后面,尤其江枫,脸色难看至极。
原来,在茶楼时蒋弘谦先说要取他宝剑,又嘲他不肖,江枫虽然气得怒发冲冠,无奈技不如人。在宋复的苦心斡旋下,蒋弘谦同意休战,但江枫却觉得被人看扁,不肯罢休,叫阵蒋弘谦明年今日比试一场,如果输了便将这七星宝剑拱手让人。蒋弘谦笑他别无所恃,居然还敢谈条件,但想到沈家放下面子来请他师徒俩,还是不要叫东道主难堪,于是坦然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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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复引众人来到堂上,那名白衣女子也入了席,与几个武林名宿同在一桌,她年纪轻轻有如此地位,身份一定十分特殊。
蒋弘谦心里琢磨着不觉走了神,回过神来时已在堂上。
上位坐的是位仪态端庄,笑容可掬的银发老妇,正是沈母。一人黄面大耳,憨态可掬的中年人恭谨侍奉在旁,则是沈家家主沈德兼。
沈德兼起身恭迎,为他们引荐彼此,众人互道仰慕之意。蒋弘谦见沈德兼言行高古,不觉心生钦佩。身后有一对少年男女,男子气宇轩昂,女子娟秀婉约,正是沈德兼长子沈乾和千金沈如意。沈家儿女双全,三世同堂,全赖祖上阴德昭彰,泽披后世。奇怪的是秦掌柜口中的三公子不知何处去了,祖母寿辰宴席都不出面,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堂内高朋满座,俱是四方英雄,蒋弘谦淡淡扫了一遍,手持九耳八环刀的“豹头”林有光,“病病恹恹”许由之,还有“一言不发”弥惠和尚,他都认了出来。
一众人等互相寒暄,说了会儿话,沈德兼见时辰差不多了,便传宋复组织酒宴,丫环侍女添置碗筷杯盏,愉快宴饮,不在话下。
众人酒酣耳热,而林有光兴致大起,他吩咐了一声,四个劲装汉子从外抬进个一红绸盖着的宝物,红绸掀起,只见青光乍现,红木透雕荷花座上安放着块青绿色的石头,青红掩映煞是好看。
蒋弘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林有光本是草莽出身,凭一身硬功坐上长江水路“豹头”位子。这次献礼,林有光为附庸风雅,特命军师以百两白银求了这宝石。
“此乃孔雀石,采自黄石观音山,高两尺三寸,宽一尺二寸,重逾百斤,颜色浓郁纯正,条路清晰流畅,无一丝雕琢痕迹,光泽清亮,浑然天成。”军师说完使了个眼色,手下转动底座,换了个角度呈现在沈母和沈德兼面前,他指着正面道,“这面正如一只孔雀开屏,同心文理恰似孔雀伪眼,正是奇特之处。祝沈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沈母点头赞许,沈德兼拱手道谢,命宋复带人抬到藏宝阁中。
不巧的是,蒋弘谦所处方位恰好是背面,他想仔细瞧瞧,就欲起身,却见席上有人盈盈站起,正是那名神秘的白衣女子,不禁坐了下来。
她单手擎住一枚精巧的祥云浮雕盒,莲步轻移,暗香浮动,走到众人面前。层层白纱遮得她面目影影绰绰,她也不摘去帷帽。
林有光见状,笑道:“双梅妹子何必害羞?”
“林二哥有所不知,双梅多年前与人动手时伤了面目,样貌丑陋,唯恐惊了老祖宗,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多多担待。”
令人奇怪的是,她虽窈窕轻盈,可说话的声音却沙哑异常,直叫蒋弘谦心里一惊,自己当她是位年轻姑娘,但却已经是徐娘半老,而所谓“双梅”者自然是“折梅仙姑”庞双梅无疑。柔若无骨,杀人无形,说得便是她!可恨自己刚刚还浮想联翩了一番,真叫个哭笑不得。
“老祖宗万安,双梅所献寿礼就在此盒中。林二哥的礼物确实是世间难寻,可妹妹我的也不差。”说着将盖子打开,盒内有块带空洞灰白色蜡状物,气味特殊,毫不起眼。
“此物乃龙涎香,产自南海,燃之辄作花气,芬郁满座,终日不歇。”话未说完,众人便点头称是。
龙涎香极为稀有,乃皇宫御用香料,寻常百姓无福消受,可惜采集龙涎香的人却多为渔民,日日奔波,仅能糊口,正所谓“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罢。
孔雀石并不昂贵,但胜在形制奇特,而龙涎香品单看身价就难出其右。庞双梅准备这份寿礼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弥惠和尚面带笑容,他身后的一名弟子走上前,他手掌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法号虚云。”这人看上去个头矮小,其貌不扬,可名气绝对不必在场任何人要小。
“可是号称‘素斋天下第一人’的虚云大师?”沈德兼率先问道。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民以食为天,僧侣亦然,在厨间可以翻云覆雨,境界亦丝毫不减。
“那我们可就有的吃了!”林有抚掌笑道。
“贫僧尽力而为。”
“素斋天下第一人”在坊间名气极盛,曾有人奉千金只求一斋,都被拒之门外,如愿以偿者还要沐浴更衣方可入席,规矩颇多。
“不可不可,虚云大师饱受舟车劳顿之苦,沈某已经照顾不周,怎能劳烦您亲自掌勺?沈某实在惭愧!”
“哎。你别惭愧,你惭愧了,我们就这趟就白来了。”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是谁如此口无遮拦,不是散仙道人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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