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机关大师》：楔子

楔子

月色莹莹，星汉迢迢。

蜿蜒的林荫小道上，一队车马正急徐有度地缓缓前行着。

两侧树影婆娑，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对夜晚这种走马观花式的赶路有些不解，正窃窃私语。

马车内，一英姿华冠的中年男子拥着怀中的妇人，一脸关切地询问着。

“夫人，还好么？可有哪里不舒服？”

怀中妇人略有雍容，素面淡眉却难掩花颜月貌，眉眼间现出盈盈笑意。

一只素手轻轻覆上自己隆起的孕肚，歪头又看了一眼座下铺的几床厚厚的棉被。

“没有不舒服，只是这样赶路会不会误了入京的时间？”

话语刚落，孕肚上的素手便被一只苍劲大手轻轻覆上，暖意慢慢直达心底。大手变覆为握，厚实的手指沿着对方光滑的指缝曲卷而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放心吧！就快到了，我们先找家驿馆休息一下。只是苦了你了，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要与我奔波。”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抬头对上男人灿若星辰的双眼，浓情喏道：

“分娩之时，如果你不在旁边守着我，我会六神无主的！”

看到男子脸上浮现笑意，女人又一脸担心地说道：

“况且，皇上这么急切的要你入京述职，我又怎么放心的下？机巧门虽说与皇宫有所牵连，但毕竟身在江湖。”

男子另一只手慢慢抬起，轻轻拢了拢女人额头前的碎发，安慰道：

“皇上一心想要收复失地，他舍不得我出事的。等你做了母亲，而我在京中也稳定了。到时候再接你们过来，岂不是更好？也免得你承受这奔波之苦。”

怀中女人稍稍正了正身，朱唇轻启：

“承息，你知道原因的。”

说罢，视线再次定睛在男人的双眸之上，眼神坚定如铁。

四目相对，车厢内一片安静。

男人愣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手臂加了些许力道，重重的把女人拥在怀中。身体的温度随着相隔的衣物一层层传来，不仅有她的体温，更有来自孩子的亲情传感。偃承息不自觉得嘴角微微上扬。

“老爷，驿馆到了。”车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偃承息微微松了口气。

“好，我们休息一晚。”洪亮的声音中气十足，丝毫不见得疲惫。

“夫人，我扶你下去。”

女人艰难地抬起身子，双手撑着棉被，有气无力道：“承息，我怕是......要生了。”

偃承息大惊，这才发现女人脸色苍白，额头豆大的汗珠正细密的向外涌出，打湿了一旁的碎发。

“快！快！夫人要生了，快去叫翠婶儿！”偃承息一边喊话，一边抱起女人，艰难的向外移动着。

一听这话，车外顿时乱成一团。慌张的催促声裹挟着嘈杂的脚步声。

“快！快进驿馆！翠婶子！快！快点！”

管家急忙听从吩咐，一边派人跑去寻要客房，一边催促着同来的接生婆。

偃承息抱着夫人下了马车，直奔驿馆大门。

“夫人，就快到了，坚持住！”

女人咬着牙点了点头，羊水顺着身体流向了偃承息的衣衫。

驿馆内小厮刚刚要好客房，看到自家老爷抱着夫人进了门，急忙推搡了一下跑堂。

“快去带路！”

跑堂小哥回过神来，赶紧跑在前面。

招呼道：“跟我来！快跟我来！”

看着老爷跟了过去，小厮松了口气。回头一看，门口的翠婶儿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急忙指着前方。

“快！老爷在那！”

翠婶子点了点头，抱着蓝花布兜赶忙奔了过去。紧随其后，管家、随从、丫鬟纷纷涌进了驿馆。一时间，驿馆内顿显热闹。

“老爷在那边，天字贰号房。”小厮指着方向急忙向管家汇报。

两个丫鬟听后急忙跑去，刚跑两步，后面的一个似想到了什么，急忙说道：“你先过去帮忙，我去准备热水！”

管家将客房木牌转身交给身后的随从，正要前去帮忙，忽的瞥见告示栏上贴着的一单告示，明晃晃的盖着朱红色的官印，一时间止步不前......

看着丫鬟一盆盆热水端进，门外的偃承息焦急如焚。房间内传来的声嘶力竭喊叫，一声声敲击着他的心门。

随从看着老爷焦急地来回踱步，恨不得自己能做点什么，可此时却也只能在外面一起干着急。

“夫人，用力！再用力！已经露头了！深呼吸！再加把劲儿！”

屋内似是战场，正在拼尽全力与生命进行着拉锯战。

管家此时已经跑了过来，看着眉头紧皱、还在踱步的老爷，他深吸一口气，来到偃承息面前。

小声道：“老爷，出事了。”

说罢，将一张薄纸递到了他面前。

偃承息看着沉稳的管家露出的愁容，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虽然不解出了什么事，却还是接过了递来的大字纸张。

“国之难年，多处成灾。国师夜观天象，窥得天机。双子乱星，祸及紫薇。为破此障，唯除双子。为保国之安稳，举国上下，凡遇双子，上报官署，举民皆除。——通保陆年贰拾一”

偃承息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的盯着朱红色的官印：大齐垠州府衙。

官府告示，皇帝天命。偃承息松开颤抖的手，耳边仿佛清晰地传来半年前门内郎中的诊断：

“恭喜门主，夫人胎中乃是双生之子，福禄绵长，实乃可喜可贺！”

“老爷？老爷？”管家在一旁焦急地唤着，等着老爷拿个主意。

屋内一声声呐喊再次传来，将偃承息从呆滞中拉回现实。

“赶紧告诉翠婶儿，第二个孩子要生的悄无声息，不要被人察觉！”

放弃孩子？他当然做不到。但这一纸皇命，他能无视，百姓却不能。什么狗屁双子星乱，还不是妖师误国。

“哇~”

一声洪亮的啼哭响彻驿馆，周围随从纷纷松了口气。可偃承息知道，事情还远没结束。

丫鬟已经传达了自己的命令，想是里面翠婶儿还在小声的为夫人鼓劲，毕竟第二个孩子还未出生。

管家已经遣散众人，丫鬟推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怀中抱着那紧紧包裹着的一团。

激动地小声说道：“老爷，是小少爷！”

贴身随从赶忙上前欲要接过，偃承息看了一眼布包中的小人儿，红着眼挥手道：

“别接了！他这么小，你自己照顾不来。你们二人一起吧，偷偷送回门中，切勿走漏风声！”

丫鬟有些踯躅，小声道：“可是......夫人还没见过......”

“快走，以后有的是机会！”偃承息忍住不看，赶忙摆手催促道。

“哇~”

与此同时，第二声啼哭终于如期而至。

“快走！”

管家深吸一口气，护送着随从和丫鬟默默消失在了偃承息的面前。

第一章 死猪不怕开水烫

安阳城，齐国的都城。

此时正是日落微醺，本该是最为悠闲惬意的下午时光。但在一户朱门贵府内，却正上演着嘈杂喧嚣的动人画面。

不是美丽动人，而是真的在动人。

“说！你还敢不敢去了！长能耐了？竟然拉着子安要去观花楼！谁给你的胆子？”

怒气冲冠的声音从一蓝白长衫的中年男人口中传来，他手拿三尺戒棍，正一记记的打着趴在板凳上的少年。威风凛凛的样子似乎和平日里翩翩风度的形象有些格格不入。

再看凳子上的少年，完全继承了男子的华盖气质。虽然年纪还未及冠，却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但眉眼中却透出些许桀骜。此时少年正歪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爱咋咋地的神情。

看着儿子满不在乎的样子，偃承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下的木棍不由得加深了力道。

“让你读《土木杂学志》你也不读，让你练习机关拼接你也不练，你是要气死我？”

偃云潇咬着牙依旧一言不发，双眼瞪得滚圆，撅着嘴不吭一声。

“你还不知错？观花楼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去的？平时太骄纵你，竟然拉着子安去，好好的孩子都被你带坏了！要不是紫珊偷偷告诉我，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混帐！”

偃云潇听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气道：“又是那个小丫头片子！不好好养病惯会打小报告！”

偃承息听到他的嘟囔有些哭笑不得。他到底难道不知道自己犯了错？还去怪别人！

想到这，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夫人。

“都是你，平时太娇惯他了。你看看！都混账成什么样子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吼娘干什么？又不是她鼓动我去的！”偃云潇瞪着双眼，一脸忿然。

向凝露看着父子俩微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打斗现场。

偃云潇看着妇人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反而坦然离开，一时间有些委屈。

“娘......”

然而向凝露始终没有回头，倒是偃承息发话了。

“你也快成年了，还有脸求你娘？怎么就是长不大啊！”

偃云潇一脸不服。

“你也知道我快成年了？那我去观花楼怎么了？我没去过，想去见见不行么？我又不做什么！”

“你......”

偃承息又狠狠地打了两下，看着儿子屁股已经肿了起来，想到明早他还要坐马车，便无奈地扔下了戒棍。

对旁边的小厮命令道：“把他关进祠堂！”

说完，看着偃云潇摇了摇头，轻声叹息离开了。

偃云潇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微酸。想到自己今天演的这出戏，怕是让父母伤心了。

为人子女忤逆父母是为不孝，他们一定在自责教子无方了。

偃云潇撑着身子慢慢站起，一旁的小厮急忙上前搀扶。

心疼道：“我的小少爷啊！您就向老爷服个软，他也不至于打得这么狠啊！您瞧瞧，这都肿的这么老高了！”

偃云潇忍着疼痛，心里却暗暗窃喜。

“自己伤的这么重，明早怕是坐不了马车，这样就能留在家里见大哥一面了！”

一想到这里，之前的疼痛一扫而光，立马来了精神。任由小厮扶着，兴高采烈的往祠堂走去。

小厮看着少爷明媚的笑脸，百思不得其解。小少爷这是笑什么？怕不是被老爷给打傻了吧？

“诶，少爷！您慢着点儿！”

说到偃云潇的双胞胎哥哥偃云遥，那可是偃家的一个秘密。

三年前，父母从门中回来。当晚便把云潇带到祠堂，告诉了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的事实。

因为齐国把双生子视为灾星，是不允许存活于世的。所以当听到自己竟然就是双生子中的一个，可想而知云潇是多么震撼。

父母告诉他，当年为了保护他们兄弟二人，母亲在驿馆生下他们后，父亲就把哥哥偃云遥托付给贴身随从和丫鬟，让他们带着大哥回门中照顾。可谁知他们中途路过保州遇到了流民，竟然弄丢了大哥。

直到十五年后父母从门中探亲归来，在啱州路遇一杂耍班子，才见到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大哥。于是认下了偃云遥，并把他交给了啱州的好友——百家山庄庄主骆建康代为照顾。

自此，每年九月，骆庄主都会带着偃云遥来都城走上一遭。而每当这时，云潇就会被偷偷送到郊外的庄子上和骆庄主学武，而大哥云遥则会代替自己在偃家待上几天。父母也会趁这几天想尽办法来弥补哥哥。

一转眼，明日就该是偃云遥进都入府的日子了。因为每次兄弟二人都是一个进府，一个出府。所以三年来，他和大哥始终未曾相聚。

云潇是真的希望能见同胞哥哥一面，和他说说话。所以才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携友同游观花楼”的戏码，只求明日不被赶出府去。

想到这里，云潇问向小厮。

“子安他还好么？有没有像我一样被打？”

小厮赶忙回道：“宋将军驻守边关，这等小事应该不会知道。宋老夫人一向爱护孙子，应该不会被打吧！”

偃云潇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我就知道他没事，要不然也不会拐他去！”

小厮听后满脸黑线。

“少爷，您还是关心一下您自己吧！您先在蒲团上趴一会儿，我这就去给您拿药！”

“嗯，去吧！”

偃云潇小手一挥。随后似想到了什么，赶忙道：“回来，先别去！”

小厮有些不解：“为什么啊？少爷，您这伤得及时敷药的。”

“让你别去就别去，等明天再给我上药！”

“可是......”

小厮有些踯躅，他自然不清楚云潇打的什么算盘。但他只是一个下人，对主人的命令不敢不从，当下将疑问憋了回去，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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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中，向凝露看着进屋的丈夫依旧怒气未消，起身拧了一条帕子递了上去。

“打也打了，说也说了，可是消气了？”

偃承息接过帕子擦了擦手，看着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平时也觉得潇儿顽劣，可今日之事委实超出了顽劣的范围。”

向凝露自然地接过帕子，安慰道：“他那点小算盘，无非是想明天不出府，看看云遥罢了！也不是真的想去观花楼。”

偃承息眉头一皱，诧异地看着夫人。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难怪......”随后自言自语道：“也是难为他了。”

向凝露怔了一下，抬头看着偃承息。问道：“你难道想要冒着风险让他们见面？”

见面么？偃承息略微思索了一下。

且不说家里人多口杂，万一其中混有皇上的眼线，让其知晓此事，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欺君之罪啊！

想到这里，偃承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一定不能让他们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