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道一》——吾道炉灰
序章 鉴古明月今云遮
夤更霜月,素宫孤悬。月光溶溶似玉壶倾颓,洒出万道清辉,将此肉眼所及,凡身可探的尘寰度就了一层淡淡的冷光。
已是隆冬时节,肃风携着寒凉怒涛般直杀万里。百草凋零,树叶经不住寒风冷气,早纷落殆尽。唯余秃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缩。致这月光中,也带着丝丝砭人体肤的阴寒。
“我…会死吗?”往日轩朗俊逸的剑琼宫弟子冷剑玉此刻面白如纸,似风残败叶般仰卧在一片丈余方圆的林中空地上。身侧,草木不长。
冷月惨光,洒落林中斑斑点点。借着月色,但见冷剑玉目光涣散,神思凄离,一身素白剑袍已渲染了大片血迹。朔风过,染血衣袂沉重飘摇。月色冷冷浸染入剑袍,剑袍上本殷红的血,隐隐作黑。嗅之,仅余淡淡腥气,想是受伤多时。
近乎费尽周身气力,冷剑玉一双剑目方勉力微微闪出缝隙,缓力转动双目,朦胧看去,只见子雾笼罩下,风将夜月吹散,碎月撒然,四周树影婆娑,雾与月流转凄离。似有百鬼夜行。忽一声寒鸦夜啼,惊得寒风瑟瑟。
冷剑玉只觉遍体冰凉,直沁骨髓。欲挣扎起身,方觉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莫说起身,便是抬一抬手指,怕也要耗费全身气力。
记忆,停留在孤身御剑回宫的半途。
夕阳在前,晚霞万里一线。四野苍茫,瞑色如兽悄然暗伏。归鸦噪晚,夜鸮磨羽,正是一日阴阳交替之时。寒冬罡风正烈,却也奈何不得御剑时的护体真气。
陡变俄顷。
“若非我心急回宫复命,不图御剑迅速,只骑快马赶路,就不会遭人暗算了吧?”冷剑玉心里暗悔。他自知初入人剑合一之境,一时剑光迅速,快逾奔马,但五行真气虽纯,却稍嫌余力不足。路途一长,自己终非健马脚力。短暂后悔而嗟叹后,冷剑玉忽又想到若骑马奔于山中林间,怎能有幸欣赏到半天湛蓝半边红的晚霞呢?
“呵…”喉咙轻启,已是痛的无力呻叹。“当真不记打呀,命悬顷刻,还顾念晚霞呢。”一缕白气由喉结经嘴唇呵出,面上终于得了须臾温热。白气氤氲,润过眼睑,观之,如风拂流苏,灵动飘逸。又似曲径流水,变幻莫方。更像…一件袈裟,快逾奔电的袈裟,夕阳照下,烈焰般火红的袈裟。倏然旋转,袈裟背面斗大的道家符篆如墨之黑。
此刻,那符篆就在眼前摇动。冷剑玉又极力眨了眨眼,月色下,树枝曳影随风飘摇,致幻致迷,虽然背光,但那件画着道家符篆的佛门烈火袈裟以及不愿示人而蒙面的身影却分外清晰的烙进冷剑白渐渐放大的瞳孔。
冬夜的朔风似乎更冷了,直沁骨髓。
耳边忽然响起沙沙的实木刻画地面的声音。沉稳,内敛,笔意连绵,时缓时急,时如瀑布倒悬,洪水决堤。时如长河落日,碧波千里。声音入耳时远时近,远时缥缈,近如鬼语厮磨。那笔势诡邪,转笔突兀,绝非书法。
祭祀!据传仅只古老的巫法才保留如此笨拙而严谨的布阵方式。念及此处,冷剑玉反而静下来心来。那件血色袈裟在冷剑玉眼中飘忽不定,背上墨色符篆时现,竟非文非画。
愕然间,冷剑玉忽然想起一个惜败于己手之人。豫州王鹏,此人咒术行法虽刚柔合济,却异乎寻常鬼魅阴谲,当真摄人心魄。闻言此人祖上农闲时登山寻药,于一古洞中偶得天书,书中天篆异文经数百年推演竟演义出一套道法,其咒术独辟,召猖请将之法亦非凡尘所喜。又经乱世扰攘,于是王鹏祖上举家搬迁,离群索居。
但王鹏本人以散人之姿立世,上不结门阀新贵,下不入世履俗,超然物外,确乎有他人不及之风慨。况且此次偷袭自己之人虽然行法鬼魅,速度较王鹏却由有过之。看来此人定非王鹏。
突然,沙沙之音泯灭,冷剑玉感觉周遭一切声行静止,耳边风语渐歇,脸颊处,一点温凉愈融。眼前忽然模糊,有白色漫天飘舞。下雪了?这月…冷剑玉极目望去,不知何时,中天部分,一朵乌云张牙舞爪,哪还有月亮的影子。
眼前红光闪过,眉心一痛。冷剑玉感觉有股夹着腥气的温热自眉心痛处慢慢淌过,经额角忽下沉过太阳穴,滴入后枕下的泥土,耳边有泥土饱尝鲜血的呻吟,此外,无声无息。接着双手手心,双脚脚心几乎同时猝痛,血如涓流孜孜奔入泥土。红光收的极快,冷剑玉一时还未探清偷袭自己之人的道法路数,此人袈裟一展,真气所幻红光已如泥丸入海,卷入袈裟之内。
是陈城谢康?据悉谢氏道派九星临体之法若修炼至破军之境,真气幻化转格赤红,能瞬开九星,有通天测地之能。但谢氏正派,为何与我为难?因我斗法略胜谢康?谢康刚愎正直,虽暂败于我,必潜心修炼,以图后进与我立书明斗而胜,何肯使此阴谋暗算于我?况且我已剑道无形,附剑五行之水以达无形软剑,以柔克刚,虚幻避实,五行相克之道,胜在取巧,不辱谢氏门面。看来偷袭我之人亦非谢氏。
血入冷瞳。
冷剑玉眼前慢慢模糊,即使合上眼帘,柳絮般的雪花亦如鬼魅,飘然映入瞳孔,只是雪花模糊的白色,渐渐染上殷红,直至整个树林,漫天月色夹着雪花以及不知何时从云中跳出的月亮在冷剑玉眼中均染成血色!
这世界的底色竟是血色。
冷剑玉只觉一股睡意势不可挡,将冷与痛,明与色一扫而净。睡意中,竟藏着莫大的安详与放松,直将冷剑玉拖去万丈深渊。迷蒙中有一温软酥甜的声音自飘渺天际呼唤,睡吧,睡吧。狰狞可怖,笑容诡谲!
“是安魂咒吗?茅山道派若非自负,多年前弃咒修符,当有此幻咒。亦不会败在我的剑下!”冷剑玉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陷入深深地梦魇的深渊。
这深夜承载着雪舞的月光,寒如冰结。
再醒来时。冷剑玉发现自己裸身躺在一张半旧竹床上。身下软软,铺着软席和干净的被褥。房梁裸露着,没有吊棚,硬山顶的防雨结构,显得房屋很高。窗外阳光虽足,无奈窗口较小,只容纳下少量的阳光流入屋内,可爱的阳光还都懒散的瘫在地上,使得整间屋子上半层黝黑深沉,仿若冷剑玉此刻的心境。他呆呆望着毫无生机的屋顶很久,往事一窝蜂似的在脑海里乱闯乱撞,真正闪过眼前的,只有被偷袭的一霎那间,重复不断,噩梦随行。
屋外,忽有犬吠,夹着母鸡落荒而逃的声音渐渐远去。
“这欺善怕恶的狗。”冷剑玉挺腰起身,脑海里一阵因失血过多而产生的晕眩,下意识伸出左手抚着脑袋,入手毫无知觉,才发现自己双手缠着厚厚的绷带,有淡淡的药香挤进鼻端。左右顾盼,见床头矮凳上一套粗布麻衣,墨绿色的佩剑斩情悄悄的躺在身边,像旧日里每一天。他拿起衣服比了比,大小正合适,只是针脚略显粗糙,有赶制之嫌。眉头微皱,穿衣下床,见双脚也缠着绷带,才想起自己昏迷的前一刻,手心脚心均已受伤。脚穿鞋后触地试了试,竟无痛感,“看来受伤不重嘛。”冷剑玉心底略感欣慰,片刻后便挠头疑惑为何受伤不重,手上的绷带却绑的像两颗粽子。
屋内摆设简陋,除了床就剩窗下一副四平八稳的桌椅了。推开房门,阳光像久别后重见的恋人,极富思念与爱意的将冷剑白抱了个满怀。丝毫不顾冷剑玉处子的思想
他稍闭眼适应了阳光,和煦的阳光甚至将他的烦恼与疑惑化尽。睁眼看时,天蓝,云白,地远。左手一溜坚山,积雪未化。右手疏林密柳,光秃秃的树枝随风摇摆。脚下一条石径直通三丈外大开的柴门,稀落低矮的篱笆墙上蹲着四五只为下蛋养精蓄锐的母鸡。此时,母鸡都扭身好奇似的盯着他。
冷剑玉的眼光迈过篱笆墙,穿过疏密的树林见林后有零星的波光粼粼,似有一条冬日不冻的河,鸡飞狗跳的声音不远不近,遥遥的由河边传来。冷剑玉扭手扭脚地朝河边的方向走去,沿途并未看到有其他人家。将近树林时,河边忽然一阵急促的犬吠,转瞬间,便蔫了下来,像热水开的前一刻,高开低走。接着,是一串极令人酥麻的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仿若花开四季,使冷剑玉顿生枯冬挂绿,驱寒临春之感。情不自禁加快脚步寻着笑声追去。
不知笑声渐亮还是自己心系鸾音,转过一簇树丛,笑声的女主人施然出现在河边。世界忽然静了,只有心跳,冷剑玉只觉胸腔内那一颗心扑通扑通不断加快,直至后来,简直只有通通乱撞。少女红花雪白的衣衫,腰仅一握,肤如凝脂又细又嫩,秋水凝眸又婉又柔。冷剑玉神情一呆,斥修道成仙不过尔尔,遭劫遇险跪天玉成。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也许就是成仙后的生活了吧?冷剑玉心里流了口水。
狗不合时宜狂吠将痴迷中的冷剑玉吵醒,他将胸一挺,犬吠震退,近在耳廓又是一声酥麻的甜笑,不知何时,那位少女已经来至身前,一双明眸上下打量冷剑白,轻启樱唇:“衣服挺合身嘛!”语笑嫣然。
冷剑玉鼻进香风,耳聆仙乐,已是酥了半个身子。两人双目一对,饶是他自幼修道,一身剑术已入无影无形,仍红了一张脸。刚挺起的胸脯登时萎了,眼睛却片刻不愿离开少女的面容,神情没一丝猥亵,倒是呆了,只嗯嗯答应。
“你来时,衣服是丝锦的,只是被血污了。”少女抬如玉右手在冷剑玉呆滞的眼神前摆了摆,“我针织女工马虎,这粗麻的衣服还习惯吗?”
剑琼宫本仙剑正派,多得世家门阀倚重,供养颇丰。冷剑玉出身冷水冷氏,亦名门之后,虽落地修道,不通俗事,仍然以世家公子教养,所以衣饰材质无非丝绸织锦,只是修道之人性情恬淡,丝绸不精,织锦不花罢了,粗布麻衣向来是没穿过的。冷剑玉本有些许嫌弃,忽闻这身衣服是眼前的少女所做,顿地眼神放光,心生爱惜,本来只是衣依人贵,人托衣美,此刻竟衣凭做衣之人而俊秀翩跹,丽质天成。一时之间几十句赞美感谢的话同时挤在嘴边,却徒增了下巴的份量,只点头却一句话挣脱不来。
“你个傻子。”少女抿嘴笑,像春山中悄然绽放的桃花,面色被冷剑玉炽热眼神烤的潮红,“回去吧。”
发声呼唤那只体格健壮的黄狗回去,黄狗扬起四肢绕开雄赳赳保护家室的公鸡,跟在少女身后。冷剑玉像绷紧提线的木偶,想无限的接近少女身边,却只走在三尺之外。阳光更和暖了,竟有几只不知名称的林鸟在冬日的林中叽叽喳喳调情。
“我叫冷剑玉。”少女皱眉回头盯着他,冷剑玉呼吸一窒。“哈,原来你不是哑巴!”冷剑玉汗颜。少女秀眉轻挑,风致嫣然,“冷剑玉。”语气缓缓,每个字经过少女唇舌的润泽,忽平地登云,似仙乐梵音悦耳。
阳光和柔,将少女每根发丝镀了一层金光,丝丝毕现,迸入冷玉欣慕的双瞳。“我叫嵇然。”她看着他痴痴的笑。
黄狗已经走出河边小林,嗅着阳光,冲着家的方向吠叫。
远处山阴不化的积雪似白云飘然
第一章 依剑觅恩仇
万古千情一字,江湖转眼十年。
巴蜀西北白玉山,逾地千里,嘉树葱茏,大小山包不下千余,均高不过数百丈,唯主峰高逾千丈。其峰宏雄奇,千仞壁立,猿猱愁攀。因常年云涌山腰,朦胧缥缈,加之主峰自顶及底犹斧劈刀削般一分为二,遂成双峰插云奇观。
一日,天长夜短。双峰附近一处无名山凹中传出几阵闷雷般响动,波波之声荡开,渐次渐低。正晒午的林雀忽的惊起,忒儿一声飞到旁边未受殃及的树冠阴影中落脚,探头观望。
只见一只丈余身长,魁梧粗壮的灵兽阴山跌撞撞扑倒林中,余势不减,翻转数丈方止。一时间,灌木倒折,林叶纷落,几只小兽吱呀呀逃开。“牟。”嘶吼有气无力,阴山望着身后几点快速接近的白影,眼露惊愤。再爬起时,左后肢跛行,有血自寸余长伤口泊然而出。新雨早过,松软的土地像一只蛰伏多年的吸血兽将阴山仅余的精血孜孜吸吮。拖拽的痕迹渐深,未及一丈,身后,已有脚步声踏来。
来者三人,均白衣白冠,二十岁上下,风发意气。
“好一只灵兽。”剑琼宫弟子陈剑叹距阴山三丈外脚踏剑罡,左手易水诀,右手持软剑如水,碧波荡漾,“重伤之下竟能陡施蛮力,破阵逃亡。”
身旁师兄陆剑良,右手剑诀一招,飞剑归鞘,笑道:“师父曾说,灵兽开穴,进退有方。适才交战,我便知此阴山非一般莽兽,只知视死力敌。遂一照面便用飞剑斩它后肢。果然不出所料。”
陈剑叹随声赞美:“剑良师兄不仅道法高逸,而且心思缜密。实乃我辈翘楚!”陆剑良面上得色稍纵即逝,正要摆手谦虚,已绕到阴山正前与二人对面而立的任剑子将肩上青铜重剑一卸,“嘭!”重剑剑尖所杵地面,一尺方圆如受重创,皲裂荡开。左手极土诀隐匿白色剑袍长袖中,呲着右侧牙,大咧咧嚷道:“剑叹师兄还不快取了阴山灵丹!这荒山野岭可不是咱们剑琼宫地界!”鬓角白绸抹额无风自摇,穗角刺了一个古篆剑字。
林中,古木参天,荫遮数丈,林外骄阳肆虐,却折服于森林亘古的高冷,只透下星星点点的阳光。
陆剑良语气一滞,片刻豁然道:“剑子师弟所言甚是。此非善地,速战为妙。”陈剑叹也知异兽妖兰不日临世,为祸人间。天下得道修士无不齐聚此间,以图斩妖除魔。拖一刻便多一分灵丹被抢的危机。但他身非世族,属剑琼宫外门,虽因道法进境迅速,得恩师赐号剑叹,仍不免被内门师兄弟冷眼小瞧。任剑子尊他一声师兄,口吻却十足饬令。他心里恼火不敢发作,一口气全出在阴山身上,哼一声,右脚猛的踏地,身向前弹,长剑一招灵蛇出洞裹着劲风直取阴山顶门百会穴。
阴山毕竟是一方灵兽,左后肢重伤难支,自知难逃,反而激发了野性。复擞精神,丈许庞躯顶着一颗二尺方圆的脑袋,张口怒吼獠牙森森,眼睛盯着持剑飞来的陈剑叹,凶光闪灼,几欲滴血。
“住手!“忽然,一声娇斥遥遥传来,声音清丽,满透焦急。二人侧首,但见一物灰青,裹着飓风于半空中直奔剑走灵蛇的陈剑叹。女子清丽尾音未止,清灰之物一声沉闷的破空声却后发先至,阵风驰掠,瞬息间,灌倒枝倾。当头残叶倏飞,几如刀片,将陈剑叹脸颊割破一口。
伤口内血未出,手中剑招已崩!
陈剑叹人在半空,已是疾风灌耳。一股无形压力剧增,激起丹田真气延气脉外冲护体。其人亦非等闲,未等攻向阴山的灵蛇出洞使全,凌空变招釜底抽薪将自身向前冲的力道化去,左手定身、易水诀连施,身体凭虚打个旋,硬生生落地,双脚步剑罡,以退为进。来招已进身前,劲风觌面,双目难睁,嗡声大作,耳刺骨痛。
陈剑叹忙以真元催剑,碧绿剑气倏忽大盛,形似丈许方圆大网将来势罩住。
“铮!”二势叵一交锋,铮声大作。犹似弦断琴折之音,虽铿锵震撼,不免突兀焦心之感。
声音渐退,任剑子思绪方回,毕竟同门情谊,见陈剑叹与人拼招,无暇顾及身侧,忙提重剑,一个虎跃挡住意欲偷袭的阴山。陆剑良未见来人现身,不便出手暴露功力。陈剑叹真元丰沛,碧绿剑气已将来物裹住,调匀呼吸,面色和缓,方心下诧异,对方如此刚猛奇袭的招术竟仅凭力掼,未含一丝法术。若非无意伤人,便是轻敌。他人心本狭,一声轻叱,妄显英豪。欲趁来物凭虚,真元不及,将其擒住。左手改始木诀连使,逞师门困法。爆喝一声,剑气再盛,碧波之中隐隐青光滟滟。剑向下压,气沉双足,剑上青华开阖间已成剑匣之形将来物牢牢锁死压向地面。
虽被陈剑叹蓬勃剑气裹住,看不清晰,但来物似非法宝兵器,竟尔灵性十足。趁陈剑叹剑气将与土地接触,内外真元交替刹那,一声刺耳低鸣,破剑而出,似一手老马识途,原路倒转于归。
陈剑叹忽觉压力陡释,沛然剑气未及收回,“哐啷!”一声将面前土地砸个丈宽深坑。反噬立至,饶是他一身修为,仍险些将佩剑震开。剑气涣散,剑波荡开,似急流冲柱,瞬间四分五裂。双手虎口亦血迹隐隐。
那边陆剑良见来物急退,剑诀一招,欲施飞剑剽掠,拦住退路。寒芒将出,耳后忽有灌木窸窣之音,心晃神间,来物已然擦身而过。忙回首过来,三丈外,树林金光中站定二人,一个十八九岁少女,翠绿衣衫,衣袖翩跹,风致楚楚。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浅蓝短衫,神仪内莹。少年身侧有柄四尺长,一尺宽,灰色石剑,卧剑函而独立,想来方才袭击陈剑叹的,便是此剑。
“你们是谁?为何诛此方圆百里的保境灵兽。”少女眼望阴山,关怀切切,口气咄咄逼人。
陆剑良见对方年岁不长,一手飞剑却使的炉火纯青,气势飞绝。自己出身天下剑宗剑琼宫,竟不知世间有此高明天分的用剑天才,还是女流。思来此二人定是附近前辈隐士之后。好在对方使剑。天下无有剑士不敬我剑琼宫的。略拱手,气定神闲道:“不才剑琼宫弟子,益州陆氏,号剑良。这二人是我同门师弟,陈剑叹,任剑子。不知姑娘芳名?与这位束发少年在此深山野林作何?”他以教派相压,逼少女知难而退,语气倒文绉绉有礼。
哪知少女竟眉蛾一挑,嘴似冷笑:“原来是藏剑林来的冢人。怪不得行事诡谲。”
“姑娘何出此言!”陆剑良心惊,已有三分不悦。
“贵派广罗天下,多少名剑被你们巧取豪夺入门,从此了世无踪。竟妄称剑宫,其实剑冢。你们不是剑冢的守墓人吗?”
“臭丫头,敢辱我师门!”任剑子大喝一声,不待师兄阻拦,左手暗运极土诀借剑袖遮挡拍入青铜剑身,巨剑微颤,剑身咒印流转。旋即左手挟着真元同握剑柄,霎那间,四周风动呜咽,剑身斜刺,暖黄剑气掩下,竟生无形吸力将剑尖下土地震裂吸附于剑身。
剑琼宫仅修剑道,其理乃以丹田真元流转引自然五行附剑施为。下道修剑,中道修法,上道修人。法之上层不仅身剑合一,御剑而行,更有逆转阴阳,凭虚临幻之奇功。但殊途同归,寻其滥觞亦不脱修仙者天生真元福厚及后天真元修炼之道。任剑子出身名门荆州任氏,天生真元通灵,所使重剑,招术返璞归真,已经非凡。又以真元勾五行之极土入剑,更增其霸道威力。
对方出招在前,自己不算偷袭。只见任剑子脚向后蹬,脚下土地爆裂,身体如扑食猛虎急向前射。巨剑过顶,剑气携着土石似下山猛虎排山倒海般扑向五丈外粉面秀目的少女。
“不可!”陆剑良虽恼于少女讥讽,却为人机谨,不愿多树强敌。欲出手阻拦,任剑子一击已如山崩盖浪,浩然卷过。自己行法阻拦不及,只一声呼斥脱口而出。
“阿姐退后。”那边少年原本一半身姿被身旁石剑阴影挡着,此时见对方胁势扑来,进步挡在少女身前。双手速结发心菩提印,真元喷薄,脚下金黄菩提法阵依依,似万物初生,不断变幻。大喝一声,发心菩提印真元汇聚于左掌,猛的拍向石剑剑函。法印入剑,如泥流冲岸,石剑颤音逾烈。瞬息间,石剑连函竟自腾空翻转迎斩胁势奔至面前的任剑子。“菩提印?”陆剑良一声惊诧未出。
“嘭!”重剑相交,似猛虎搏犀,相撞之音激荡,劲风呼啸。一时间,林木倒折,枝干倾拂,残叶败土似风吹弥烟,四散飞逃。
这一式真元掼力由适才陈剑叹以师门长技软剑柔力泄力已被迫的剑伤。此刻任剑子以重剑硬捍,方觉其真元精纯,力掼不绝。只是石剑上不仅有击斥之力,更隐隐有吸附之功。一人真元催攻如何使出两种对立攻法?
任剑子心下骇然,急运功相抗,哪知真元吞吐越盛,石剑吸附之功越强。及至他催足十分功力,土石随着暖黄剑气已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土龙与石剑相抗。自己双手反而握力不稳,重剑险些脱手而出。“这…”任剑子面露惊疑,只见那位少年全身裹在金色佛阵中,脚无步罡,仅双手菩提印法正清明,无一丝邪气。“这吸星功…”晃神间,手中重剑又险些脱手。任剑子忙神思内敛,忽然发现丹田真元尽数外游冲穴,隐隐有破体倾泄之势。
一惊非凡,剑诀颤然。剑光摇摆下,喉咙微甜,一口气血阻塞,再想定神已是无力,土龙一声长嘶哀鸣,瞬息瓦解。真元无情,破开周身大穴,倾体而出。身后剑良,剑叹二人急呼。寒芒,青绿剑芒分左右两路上抢。
一霎那间,长林静默,唯剑啸激荡!天边,黑云垒块,如滴墨入水,云光和合,氤氲漫散。遥远处,一点星光一闪而濒,直奔此处,如仢跃空,再闪而入。
星光大盛,现身处,一名年约四十的男子。长发纶巾,神采奕奕,身着清灰剑袍。挥洒间,陆剑良,陈剑叹二人剑光立灭。左袖卷处,将处身斗法风眼的任剑子挡在身后,右手直入石剑剑光内,屈食指径直弹向石剑剑函,“叮…”石剑竟发出清幽脆鸣,流矢般疾速倒飞而归。真元反斥,少年身体大颤,再难把持,脚下殊世菩提阵风吹败絮般幻灭。“竹意!”少女急切将他揽身入怀,面色惶惶。右手已多了件半尺高紫金葫芦,上封黄纸红字符箓,就待伸手去揭。“铛!”石剑入地尺余,在二人身前,兀自颤鸣。
“剑一师伯。”剑琼宫三人肃身恭立。来人正是剑琼宫“乾坤一气”四剑之一的荆州任氏,任剑子伯仲辈家长任剑一。他见任剑子因适才斗法,神气方甫,身体仍不住微颤。面露一丝不忍,“恩。”低声回应,看向阴山,原本困兽犹斗的阴山被他目光盯着,竟无一丝野性,低头瑟瑟,身体内蜷。任剑一片刻便转过身来,右手食指微烫,僻掣身后。只一眼扫过石剑。眼神留在少女右手擎的紫金葫芦上,面露讶色,低念一声笑和尚,朗声道:“劣丈剑琼宫任剑一,不知这位女郎是谁家后人?四戒法师的紫金葫芦为何在你手中?”
少女见他弹指破招,道法之高匪夷所思。正要捏诀去揭紫金葫芦上的符箓,以内中蕴藏大道五雷正法抢得先机,再图后招。忽听对方言语自谦,明知自己手里拿的是笑师伯的紫金葫芦,却神色自若,显然是成竹在胸,不惧雷法。又以手把脉,发觉竹意常脉突突,无甚忧险。知对方身具大法力,却无意伤人,缓一口气:“晚辈周淑颜,这是乃弟周竹意。四戒法师出家入释前曾是晚辈太公师弟,如今佛道殊途,降格称呼,晚辈唤他师伯。”
“原来是笑和尚后辈。”任剑一知晓四戒法师修外门佛法,但他入释前出身道家末门,自己一时想不起他的师从。又一眼望过石剑。异兽妖兰不日临世,天下名门齐聚此间,他不愿有人撞见,误以为剑琼宫欺负女郎与弱子。略作盘衡,探手入怀,手心托着一个红绸作盖,一寸高,下宽上窄的青花瓷瓶。说道:“十年前,多承法师善行方保我师侄剑玉性命。今日姑娘要保这只阴山,这是我教上等金疮药,便赠予姑娘,救治阴山。以还昔日法师救命恩之一二。”说完,不见动作,瓷瓶竟脱手而出,凭虚飞度,稳稳的落在周淑颜面前。
周淑颜伸手接过,不曾想笑师伯与剑琼宫还有瓜葛。更不曾想面前这人不仅道法高逸,性情更加豁达。正要开口称谢,任剑一已一挥衣袖带着门下三人转身回走。任剑子不服还要说话被他眼神止住。睥睨间一丝余光落进阴山身上,吓的阴山将身子蜷的更紧,一颗脑袋直往腹下钻。
酷暑申时,金润水生。天边黑云迅速压过半天,阳光避让,轻风过林。空中一道霹雳划过,须臾,雷声滚滚。昆虫噪热方歇,风已在林中吟歌。
任剑一甩袖当先,脚程不急,速度却快。三名师侄均使了轻身功夫方才勉强跟上。半程无语,唯脚踏枯枝,衣袂猎风之音。看看行近双峰脚下,任剑一摆手示意三人放缓脚步,叮嘱道:“今日之事不可向旁人提及,免生枝节。”
三人唯诺,为抓一只阴山而被一名少年用剑法羞辱,确实令出身剑宗的三人颜面无光。任剑一看出三人心事,尤其是任剑子面色沮丧,身体仍因适才斗法而显脚步虚浮。“那少年道法平平,剑却诡异。以我弹指之力竟不能伤剑分毫,天下名剑谱莫不是漏了此剑名号?”右指元气久储不佖,口气疑惑似安慰似自省。
陆剑良平日读书最多,忽想起某古本中记载上古逐鹿之战,皇帝凭轩辕剑斩蚩尤从而安定天下,描述轩辕剑便是一柄非铜非铁的宽大石剑。遂将想法说出,拱手故问道:“莫非那剑便是轩辕…”陈剑叹讪讪道:“传说之剑何等神威!怎会唯一小儿所控?”
“轩辕剑只在孤本异志中有所提及,亲睹其威者却未见有人。”任剑一摇手否定,将二人争论制止。
不远处,双峰间忽一声闷响,隐隐灿华闪闪。
四人转身去看,“法阵已成?”
此时,乌云蔽日,一声霹雳,天雷滚过。
雨已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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